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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清平乐-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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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悲哀,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永恒不变的平静、淡漠。
    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后宁可搭上自己,也要置他死地。他张口,欲呼侍卫,喉咙如被封住,怎么也喊不出来。
    腹中的痛意越来越难以忍耐,如被绞成了千万碎片,痛得他面如金纸,冷汗淋漓。生命在抽离,皇帝痛苦嘶喊,只能喑喑哑哑地逼出极低的破碎之声,全然传不出这间大殿。
    他痛得面容扭曲,皇后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没有难过,亦没有得意,她只是静静看着,就如置身事外。
    皇帝在榻上挣扎,他愤恨地瞪着她,从喉咙中逼出声音咒骂她。
    皇后听到了,他在骂她毒妇,可她仍旧没有半点动容。
    皇帝渐渐挣扎不动,渐渐不能动弹,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就在那躺着,双目圆睁,似是不甘,似是痛恨,只是,他永远开不了口,也在不能伤害重华。
    皇后慢慢地走过去,看着他的脸,那张脸,其实是如此的陌生,这个她侍奉了近二十年的夫君,他是如此的遥远。
    苍凉、破碎,这灰暗得毫无色彩的夫妻之情终于走到了尽头。有一滴泪,自皇后眼中落下,她抬手擦去,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轻轻合上皇帝的眼皮,皇后转身,走出这座宫殿。
    
    第88章
    
    泰始二十一年的这一年立夏,一日往昔。
    宫门在宫道上行步匆匆,出入宫门,搬着皇帝赐下的冰,来往于王公贵胄之家。禁军各守岗位,他们腰间的刀,泛着森寒的冷光。
    申时初,最后一拨出宫颁赐的宫人返宫,少有人知晓,这些宫人入宫不久后,十余名羽林军校尉在护军将军崔骊的率领下,借换防之名,顺利掌控皇宫四门。
    皇后走出太极殿,外面的日头已不像她进去时那般热烈,微弱的光芒显得如此和煦,就如时节倒置,重返孟春。
    她在殿外站了片刻,赵九康趋步上前:“殿下。”
    皇后回头,看了看他,唇边渐渐带上些笑意:“圣人已歇下了,进去时,手脚轻些。”
    赵九康恭敬地称是。皇后抬步离去,他深深地弯下身,以示恭送。
    待皇后远去,赵九康方回身,有一名宫人端着皇帝的汤药过来。赵九康止住他道:“宅家刚睡下,将药温着,莫要凉了,失了药性。”
    宫人如以往一般顺从地将药端了回去。
    赵九康打发走了他,自己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又立即反手关上殿门。他慢慢地朝皇帝的床榻走去,仔细看他的举止,便会发觉,他的步子无比僵硬,乃至带着怯懦。
    走到榻旁,皇帝双目紧闭。
    他对眼前的异样视而不见,弯身,将被褥在皇帝身上盖好,而后静静地坐在皇帝榻旁。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赵九康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后退几步,身子碰上了矮几,几上的花瓶坠落,发出让人心颤的碎裂声。
    外头立即响起禁军统领刘婴的声音:“圣人?”
    “刘统领——”赵九康听到他的声音,骤然叫了一声,满是惊恐。
    “赵大人?”刘婴的反应很快,他疾步到门外,随时可以破门而入:“圣人可好?”
    “圣人——”赵九康张口,说出这两个字,又猛地住了嘴,步伐凌乱地到门边,开了门,在刘婴开口前,便道:“刘统领,圣人有召,进来说话。”
    刘婴一看他那惊慌的神色便知事情有异,他望向殿中,并没有看到皇帝的身影,从适才花瓶坠落,到此刻,短短片刻,每一息都透着诡异。
    刘婴只稍一迟疑,便跨入门中,赵九康立即关了门,他转身,对刘婴道:“刘统领,出大事了!”
    刘婴面上闪过一丝忧惧,立即朝里走去,他那杀伐决断的身形在皇帝榻前猛然顿住,只一眼,他就看出榻上的天子,已经宴驾!
    “赵大人!”刘婴猛地转过身,总是他意志刚强,也不能应对这突发的惊天之变,“圣人……”
    赵九康也是不安,他看着刘婴,那眼中已强压下惧怕,他道:“方才我进来,圣人正安眠,过了一会,圣人突然挣扎起来,我正要叫人进来,圣人便突然停住,一动不动……”
    覆盖在刘婴心上的茫然无措很快散去,他立即明了:“是皇后!”
    说罢,他手按上腰间佩刀,转身就走,赵九康急声道:“刘统领何处去!”
    “派人围住长秋宫,锁拿皇后问罪!”
    赵九康心中一个咯噔,果真如皇后所料,他敢锁拿中宫!
    “刘统领留步,听我一言!”
    刘婴顿住了步子,转过头来,眼中一片阴鸷。
    赵九康朝前两步,道:“圣人宾天,海内不安,若消息传出去,这京中可还有宁日?”
    皇帝死得突然,并未留下遗诏,皇后还有弑君之疑,这已是乱兆。
    接下去该做什么,完全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中,若是因他们举措不当而致天下动乱,他们便是千古罪人!
    刘婴果然迟疑,他皱了皱眉,道:“依赵大人之见,当如何?”
    赵九康转身,朝皇帝的遗体无比恭敬地行了一礼,再回头,已满目是泪,他道:“圣人待我,恩重如山。我虽是个阉人,见识浅陋,也知大行皇帝驾崩,接下去,首要之务,该是立新君,定乾坤!”
    立新君?新君是谁?刘婴似是明白了什么,怀疑地看着赵九康,赵九康一抹泪,道:“刘统领,圣人未留遗诏,理当太子即位。太子之母有弑君之嫌,若是……”
    他说前半句时,刘婴按在刀柄上的手,逐渐收紧,仿佛随时都会拔刀,随时都是手起刀落。直到听到他说出的后半句,握紧了刀柄的手,方松了下来。
    “……果真皇后所为,太子便……”
    赵九康话还未尽,门外传来阿祁惊惶的声音:“婢子有急事求见圣人!”
    刘婴与赵九康对视一眼,刘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赵九康立即开了门,他容色沉静,道:“阿祁?圣人正安睡,你有何事?”
    阿祁似是承受不住,当场就说了出来:“皇后殿下中毒,已昏厥过去了!”
    下毒的另有其人!是想毒害陛下,嫁祸皇后!刘婴心头一片透亮,他忙问:“东宫那里可去通知了?”
    阿祁见是身为禁军统领的刘婴发话,含着眼泪的双眸显出疑惑,她看向赵九康,赵九康道:“事情紧急,姑姑快说来。”
    阿祁闻此,一抹眼泪,道:“事出突然,婢子等手足无措,只思先来报与圣人,东宫那里,还未来得及去说。”
    刘婴立即道:“祁姑姑快回去照看殿下,此处我等会代为转圜。”
    阿祁仿佛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她的目光在赵九康与刘婴身上来回。赵九康合眼,道:“姑姑快去吧,圣人很快就会过去。”
    阿祁迟疑片刻,对皇后的担忧终究占了上风,她胡乱点头,又跑了回去。
    她一走,二人重回殿中。
    刘婴道:“幸亏大人阻拦,不然婴便是罪人。”
    赵九康道:“先迎立太子,稳定朝纲,方是正经。”
    刘婴拱手称是。
    夏侯沛那边,得皇后手书,令她封锁皇宫四门,备兵械,勿妄动,静待其变。
    夏侯沛闻此,知晓事情有变,她仔细看了一遍皇后的手书,一个一个地辩认出上面的字,是皇后亲笔,每一个字都如同在她心上刻过一遍,再熟悉,再可亲不过。她绝不会认错。夏侯沛便毫不迟疑地将预备好的禁军都藏到后院,又派人按计划,将皇宫四门都控制起来。
    李彦平见此,不禁道:“郎君,临时生变,非吉兆,不妨先依策行事,事定,再向殿下请罪。”
    听到“非吉兆”三字,夏侯沛眉心猛地一跳,连带着她的太阳穴骤然生疼。她皱眉,想要平复这不知从何生起的不祥预感。
    临时改换策略,确实不智,李彦平极忧,向夏侯沛力谏。
    夏侯沛也是惶惶不安,只是她担心的是皇后那里有什么动作。阿娘,根本未曾与她说过,这些日子,也丝毫不曾展现异样。她合上眼,坚定地说了四个字:“听皇后的。”
    事到如今,她只有极力配合,以免两下冲突,使阿娘那边生出不妥来。
    什么都没有皇后的安危要紧,包括这锦绣河山,包括那无上的至尊之位,乃至,包括她的性命。
    她只要皇后安然无恙,她愿以她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安然无恙。
    又过半个时辰,皇后再传来消息,圣人已崩,太子当立。
    李彦平等人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夏侯沛死死地盯着皇后的亲笔,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欢悦,唯有越发浓重的不祥预兆。她立即起身,刘婴已带着人过来了,请太子入太极,主持大局!
    “孤先去看皇后。”那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惶然不安,夏侯沛一面说,一面不顾刘婴,往外走去。
    刘婴万万没想到太子是这么一个反应,急道:“太子当以天下为重,先主持大局才是。圣人离奇暴亡,太子为人子,怎能不去看看。”
    夏侯沛根本没理他,那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心惊胆战,根本不能去想别的事,她的灵魂,如被抽离了一般,只剩下一具肉体,拼着一个执念,不管天下不天下,她一定要先看到皇后。
    刘婴大急:“皇后殿下虽中毒昏厥,已有太医照看……”
    他话还没说完,夏侯沛脚下一个踉跄,腿一软,狠狠地跌倒在地。众人大惊失色,忙冲上去扶她。
    她知道了,皇后的谋算,皇后的所为,在听到皇后中毒那一瞬,她就全部知道了。夏侯沛心神俱灭。她与皇后在许多事上都是心有灵犀,可这回,却迟缓到什么都没有察觉。总是这样,总是在关键时刻,让阿娘一个人,承受一切,面对一切。
    她配说爱她吗?她不配,她什么都无法为她做,却累得她受她牵连,为她牺牲。
    夏侯沛脸色煞白,嘴唇被咬出了血珠,她都毫无知觉。
    若是阿娘有半点损伤,她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众人皆知太子与皇后母子之情甚笃,知她必然不好过。
    夏侯推开他们,没有丝毫停顿地飞身朝长秋宫奔去。
    外面的长秋宫一片寂静,到里面,听到宫人们私下急惶的脚步声,与太医低声窃语。
    看到太子过来,众人慌忙行礼。
    太子却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跑到寝殿里,什么都不能吸引她的目光,什么都挡不住她要看到皇后的执念,她只有一个方向,她只能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躺在榻上,夏侯沛心头抽紧,她害怕,害怕皇后为了她,终究舍了自己,她急迫地想要看到皇后安然无恙。
    飞步向前,夏侯沛在榻前弯身,她抬手,轻轻抚摸皇后的额头,她低柔地轻声唤道:“阿娘,你能听到吗?”
    皇后缓缓地睁开眼,夏侯沛顿时喜极而泣,皇后无奈地一笑,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温柔道:“你哭什么?知道你会担心,我怎会置自己于险境。”
    
    第89章
    
    立夏日,傍晚,天将夜。
    晋王府。
    今日有迎夏之宴,此时宾客已散去,周氏坐在花厅中,四下冰块融化带来的丝丝凉意伴着阵阵花香,显得格外舒适。
    周氏手中端着茶盏,婢女忧心道:“今日之宴,郎君竟许侧妃与王妃一同主持,只怕侧妃气焰难消。”
    周氏敛目,看着茶盏中嫩绿的叶片,并不言语。
    婢女急了,她是周氏从娘家来的心腹,对王妃一直以来的消怠心知肚明,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侧妃与侍妾再闹腾,也不能危及王妃,可今番,侧妃却得了殿下准许,已有与王妃平起平坐之势。若再放任,只怕晋王妃便只是个名存实亡的名头了。
    周氏叹了口气:“我省得。”
    有低沉的钟声一声一声地传来,那钟声如低鸣哀诉,幽然入耳,仿佛来自天际,却响彻九霄。
    周氏与婢女都愣住。
    茶盏无意识的滑落,发出一声尖锐的破碎。
    “是山陵崩……”周氏喃喃道。
    婢女惊恐不安,眼中满是惴惴。
    周氏深吸了一口气,道:“令府中一切颜色鲜艳之物皆都取下,从上至下一应服素,府中自今日起,不可欢笑,不可行宴,不许私自进出府邸!”
    婢女白着一张脸,颤着声应是。
    “取我丧服来,备车入宫。”周氏道。她是儿媳,须第一时间赶入宫中哭丧。
    “是!”婢女也没了主见,只会应声。皇帝宾天称为山陵崩,意指天子之死,如山陵崩裂,惊天动地。她满心惶恐,好不容易镇定一点,忙去取周氏的丧服来。
    周氏就近寻一处屋舍,摘取发上钗环,衣服上的配饰也一并摘去。待丧服取来,换上,便立即进宫去。
    马车出了王府,便见街上空无一人,唯有金吾卫四处紧密巡逻——京师已经戒严!
    入皇宫,只见禁军盔甲上的红缨都已摘除,来往宫人,低头疾行,半点不敢停顿抬头。通往太极殿的路上有许多大臣、命妇,众人鱼贯而入,不敢随意交流,人虽多,一丝不乱。
    晋王先周氏一步赶到宫里。
    他疾行入太极,只见太子、丞相高宣成、尚书左仆射秦勃、汉王、周王、越国长公主皆在,其他大臣与王公贵族都候在太极殿外。
    晋王一看到他们几人,就知大事已定!
    他脸色极为难看,再看那龙榻,皇帝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有一名太医在查看皇帝尸身。殿中人虽多,无一人出声,只屏气凝神地等待太医查看之后给个结果。晋王进来的晚,见如此情景,纵心乱如麻,也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太医直起身,那花白的胡须微微颤着,他到太子面前跪下,伏拜道:“圣人果系中毒而亡。”
    晋王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殿中诸人皆看向太医。
    太子急声道:“详细说来。”
    太医连头都不敢抬,颤着声:“此毒名‘磐石’,剧毒无比,无药可解,圣人大去已有多时……”更不可能起死回生。
    堂堂帝王,竟死于毒害,如此离奇之事,简直闻所未闻。皇帝合目躺在榻上,他的肌肤已渐僵硬,脸上渐渐浮现死人才有的青白,端的是惊悚至极。
    汉王与越国长公主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越国长公主以帕掩面,无声坠泪。
    高宣成与皇帝,数十年君臣相得,亦悲戚万分。他稳的住,含着悲痛,转头向太子请道:“请皇太子定夺。”
    夏侯沛怒气冲冲,似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又含了深切的悲痛,艰难地从喉咙里逼出一字:“查!”此案不定,贻祸无穷。
    她转过头,看着高宣成与汉王,深深一揖:“君父惨死,我心甚痛。沛欲将此事托付二位长辈,望二位……”说至此处,她声音哽咽,再难说下去。
    汉王抹泪,连忙扶她起来,高宣成亦弯身回礼,不敢受她如此厚礼。二人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宗亲,一并主理倒也合适,便都应了下来。
    夏侯沛站起身,将目光落在站在角落低声哀泣的赵九康身上,哀哀道:“赵中官掌太极多年,与禁中事亦熟知,也一并协理吧。”
    这般安排并无不妥,可使进展便利,汉王与高宣成无异议,赵九康哀声答应。
    从始至终,晋王都站在一旁,无人问他意见。到了这个时候,已然尘埃落定,成王败寇,失败的人,是没有开口的资格的。而周王孤身跪在皇帝榻前,默默垂泪。
    晋王眼神茫然空洞,他怔怔地站着,听到高宣成奏请:“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为储君,宜即皇帝位,定大统,安天下!”
    余下众人一并跪了下来,恭请夏侯沛即位。
    晋王看着夏侯沛,众人都跪下,只他与夏侯沛站着,显得无比突兀,夏侯沛看着他,他眼中的茫然渐渐散去,布满凌厉痛恨,他的双唇在颤,双目通红,那个他心心念念的皇位,终究是被十二郎夺去了!
    这一日来的如此突然,他心头像被刀割一般,怀着万分沉痛与遗恨。
    汉王见夏侯沛神色不对,稍一转头,便见晋王还极突兀地站着,他极快地皱了皱眉,喝了一声:“三郎!”这也是为他好,凭他先前所为,已然前途未卜,若是再冥顽不灵,只会更难立足!
    被他这当头一喝,晋王猛然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心痛难当。
    他跪了下来,屈辱与恨意,布满心头。
    众人一并再请。
    殿门徐徐打开,殿外那黑泱泱的一大片文武大臣一齐跪下,恭请太子继位,早定大统,已安天下!
    皇帝死得突然,没有留下任何遗诏,除了太子,再无可承大统之人。夏侯沛没有推让的道理。
    当日,嗣皇帝与先帝灵前即位。
    夏侯沛即位之后,以新君之名,一道道诏书有条不紊地颁下:宗亲、百官各安其位;京兆与金吾卫安定京师秩序,勿使百姓不宁;再传令天下,新帝即位,晓谕九边,勿开边衅;命有司营先帝大丧,诸王、公主、大臣举哀。
    诏书一条条颁下,原本不安的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高宣成与汉王在后宫查着下毒之事,并未听到前朝诏书,而听到的人,越发觉得不对,总觉得新君似乎少颁了诏命,仔细一想,才发现,少颁的是册立太子妃为皇后,尊皇后为皇太后的诏令。
    秦勃倒想谏,可太子妃为秦氏女,由他来说,并不大相宜,而其他众人则以为,万一圣人别有主张?总不好第一日便触了新君霉头。
    于是便出现了一个子为帝,母为后的神奇景象。
    先帝大去,并不是天下便停住运转了,每日该上的奏疏一本不少,百官仍要上衙办公,夏侯沛也要去批阅奏疏,还要与心腹商议一些朝事,如何安定因先帝驾崩带来的动荡,如何收拢民心。
    高皇帝与先帝办公之所都在太极殿,夏侯沛不喜欢这个地方,以“此处先帝所居,每至此处,便忆先帝音容,心痛难忍”为由,暂将书房设于含章殿。
    一走入含章殿,长秋宫的宫人便来求见。夏侯沛忙令他进来,问道:“皇后如何?”虽皇后与她道她并未用药,那中毒之状亦是事先收买了太医,令太医说来掩人耳目的,夏侯沛仍是不放心。
    “见过圣人。”宫人先行了一礼,方回道:“殿下无恙,请圣人不必挂念。”
    这宫人说着,又觉得别扭,他口中的圣人与殿下似乎与寻常不一样。
    夏侯沛微微嘘一口气,大臣们很快就会过来,她脱不开身。一叠叠奏疏从太极搬到这里,天下并不会因为她初即位便变得特别太平。
    晚膳前还有一次举哀,那之后应当能得片刻喘息。
    夏侯沛在脑海中飞速一转,便与那内宦道:“说与皇后,我晚膳前一定过去。”
    宫人恭声道:“是。”
    夏侯沛料想地不错,到晚膳之前,往先帝灵前上了一炷香,便果然有了片刻空隙。她一刻不停,飞快地朝长秋宫去。
    长秋宫中,皇后仍躺在床上,她合着眼,呼吸轻微而缓慢,似是陷入了熟睡中。
    夏侯沛慢慢走过去,将宫人都遣了下去。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后,片刻都不舍得转移,走到榻旁跪坐,轻抚皇后额前的发丝。
    在长秋宫坐了许久,皇后都未醒来,汉王与高宣成又查到了些眉目,要奏禀与帝,夏侯沛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后,她与阿祁道:“阿娘醒来,便遣人说与我。”
    阿祁笑着答应,她道:“殿下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是惊心动魄不断,不免乏了。待殿下一醒,婢子便说与殿下圣人来过了。”
    圣人、殿下,皇帝、皇后,这称呼落入夏侯沛耳中格外悦耳,仿佛心中那隐蔽的感情已距她不远。
    她笑着道:“有劳祁娘了。”
    
    第90章
    
    夏侯沛一走出长秋宫,温柔的神色便一扫而空。
    她已经知晓魏贵人那处有皇后早年安插的一名宫人,若搜宫,便会从魏贵人处搜出用省的“磐石”粉末来。
    阿祁已与她禀了此事如何谋划,如何施行。高宣成与晋王一系是无往来的,汉王虽是叔父,却多明哲保身,再加一个熟知禁中事的赵九康着意引导,又有那“证据”在,将此事引到魏贵人身上,并不算难。她眼下所想,便是如何更为周全,使皇后万无一失。
    行至含章殿,便见高宣成与汉王等在那里。
    君臣见过礼,夏侯沛便问:“高卿与王叔可有眉目?”
    高宣成朝汉王施礼,愿以他为尊,汉王推辞道:“我非明理之人,说起话来,不免疏漏,高相便不要相让了。”
    高宣成这才不再谦辞,朝皇帝禀道:“汉王殿下与臣带太医细细排查了先帝今日所食之物,唯有太后送来的参汤中发现‘磐石’之毒的残余。”
    夏侯沛撑住前额,语气甚是疲惫低沉:“皇后也中毒了。我已问过皇后身边侍奉的姑姑,那参汤是长秋宫的厨下炖的,皇后亲自送去,先帝用前令皇后尝了尝……”
    听到夏侯沛仍旧口口声声称皇后,高宣成先是一愣,又觉得圣人大约是忘了改口,便不做纠结,忧心状开口道:“殿下身子如何?‘磐石’之毒,极为霸道,从无药可解,用毒之人真是……”
    夏侯沛道:“幸而只稍稍尝了尝,不然,朕一日之中……”她说着,便想到了伤心事一般的掩面垂泪。
    一直在旁站着的汉王这时才有了些存在感,和煦地劝解道:“圣人节哀,皇兄泉下有知,也不愿见圣人过哀的。”
    夏侯沛摇了摇头,只不说话,她以目示意高宣成说下去。
    高宣成只得继续道:“由此可见,毒就下在那参汤之中了,臣便查了何人碰过这参汤……”他略有迟疑,片刻方道,“碰过那参汤的,皆是中宫之人。”
    这一结果与皇后十分不利,可仔细一想,又是情理之中的。皇后治宫之严谨,高宣成身在前朝亦有所闻,若说是有人竟神通广大至此,能潜入长秋宫的膳房中,往皇后送去与皇帝的参汤中下毒,光是听着,便甚是匪夷所思。
    疑问已摆到明面上,汉王一语不发,只是一时看看皇帝,一时看看高宣成,带出几分不安来。谁都知道,新帝与太后之情,非寻常天家母子可比,圣人是太后亲自带大的,十八载悉心抚育,殷切教导,体贴关怀,无一处不留心,圣人与太后更是片刻不愿分离,从他建府便往长秋宫跑,真是少见的母子情深。
    现下高宣成之言,多少透出一些归咎太后之意,圣人恐是不悦。
    汉王这般想着,便不禁更是警惕大作。果然,只见夏侯沛一下子沉下了脸,她也没立即问罪,而是语带薄怒地问道:“卿这是何意?可是欲归咎中宫?”
    高宣成赶忙道:“臣不敢。”
    夏侯沛疲惫之色愈重。
    天已不早了,这一整日,心情起伏,来回奔波,纵是夏侯沛素来体健,也已满腔倦意。她看到高宣成那一头银霜一般苍老的白发,心到底是软了软。语气稍缓,却极无奈,透着深深的疲惫:“若是皇后,她眼下便无需卧榻休养了。”
    高宣成闻此,忙跪下请罪。
    其实,要他来说,以圣人与殿下之深情,殿下为圣人前程,不惜赔上自己性命,也不奇怪。太后与先帝一同中毒,并不能作为太后未涉此事的证据。只是这话,也只能在心中想想,一来皇后为国母,无十足证据,不敢轻易怀疑,二来……太子已经即位了!
    高宣成跪在地上,禀道:“臣非此意,只是查出来,就是这样,要继续查下去,唯有提审长秋宫中的宫人。”
    登基不过一日,便归罪丞相,非仁君之状,也会使朝臣自危不安。夏侯沛凝眸一忖,心念微转,她亲自起身扶起高宣成:“朕非罪卿,实在是……心中烦乱。”
    皇帝给了台阶,高宣成自是连道:“不敢。”
    汉王见机,也道:“这一日下来,天翻地覆,不光十二郎,臣亦是一团乱麻,又悲又慌。”
    与他们说的也差不多了,接下去便是要提审长秋宫宫人之事。此事,夏侯沛是不会允的,不到万不得已,便容人动皇后身边的人,置皇后尊严于何地?
    夏侯沛自不会让皇后多年营造的威严在她登基第一日便被推翻。她软下了语气,却含着一步不让的强硬:“卿与王叔忙到此时,便不要来回奔波了,今日便在宫中留一宿。至于那参汤中的毒,磐石非宫中之物,乍然出现,必有迹可循,卿不妨留心此处。”
    话到此处,她又态度一转,悲戚道:“吾父去的不明不白,吾为人子,痛彻心扉。查清真相,使先帝魂安九泉,便全赖二位了。”
    如此软硬兼施,高宣成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应下,与汉王一同告退。
    他二人一走,夏侯沛便坐在窗下久久不动。
    夜将深,窗外一片寂静,仔细凝神去听,方闻细细晚风掠过窗外。
    邓众瞧了眼墙角的滴漏,明日一早得早朝,还得往先帝灵前上香,恸哭,十二郎虽已即位,登基大典却还未举行,近日礼部必会时常来请示此事,还有先帝陵寝,天下大事,等等等等,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他小声上前,轻声道:“十二郎,天已不早,可要安置了?”
    夏侯沛转过头来,问:“长秋宫可来过人了?”
    邓众回道:“片刻前,祁姑姑遣人来禀,殿下已醒,令十二郎不必特意过去,早些安置。”
    夏侯沛点了点头,料想皇后睡了这么久,定然不会立即再入眠,便道:“派人修缮长乐宫,再将含元殿收拾出来。”
    邓众一时不解她突然要收拾这两处宫殿做什么,只出声答应了。
    “备辇。”
    邓众:“……”都白说了。
    连问都不必问,十二郎必是要往长秋宫去。
    皇后性自律,极为克制,甚少有白日久眠之事,夏侯沛总觉得很不安,不去亲眼看过,她便不能安卧。
    到长秋宫,只见满宫灯火通明。那暖融融的灯火让夏侯沛不禁温煦了唇角的笑。
    这一日诸事接踵,她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先帝驾崩,登基为帝,一件件,如梦一般,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体悟,到这时,她才猛然间生出一种觉悟。
    她是皇帝了。
    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横亘在她们之间。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扉间满是迟来的愉悦。
    大步走入殿中,只见皇后并未下榻。
    见她过来,也不惊讶,仿佛都是她预料之中。
    夏侯沛走上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到皇后,这笑意中平添了几分暖:“阿娘。”
    皇后靠在迎枕上,她已梳洗过,发髻庄严,妆容婉约,那淡淡的目光轻看过来,让夏侯沛心中一热。
    “过来坐。”皇后道。
    夏侯沛走了过去,在床前的坐榻上坐下,她仔细看了皇后的脸色。铜灯的光芒微弱而昏黄,竟看不清皇后气色如何,只是能瞧出她精神不错。
    因先帝大丧,满宫服素,夏侯沛已换下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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