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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连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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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到这里,语声忽然中断,老偷儿正听得入神,一时情急,略移身形,不料就在这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刚要回头,背心已重重挨了一掌。

“老偷儿自知败露,顾不得伤重,就地一滚,钻入一丛乱草堆里,左近突于此时纷有乱足音传来,那两个丫头匆匆搜索了一遍,就径自去了。老偷儿挨到天明,才强忍伤势,缓缓爬出密林,又徒步奔了一程,寻了这匹马……”

鬼偷邢彬述说至此,业已上气不接下气,桑琼示意他躺着休息,自己缓缓站起身来,低头负手徘徊,许久未发一语。

伍一凡双眉一挑,沉声道:“帮主还有什么不解的?事证明确,那幅藏珍图,的确是件假货。”

桑琼摇头道:“我思索的不是藏珍图的真假,而是那林中两个女人,可能是何身份?”

鬼偷邢彬喘息着接说道:“这一点,帮主不必再费心去想了,老偷儿负伤让人草堆,那两个丫头曾在草堆外搜索,她们的衣着相貌,老偷儿已认出来了。”

桑琼矍然道:“是吗?邢兄你看出她们是谁了么?”

鬼偷邢彬道:“她们一着蓝衣,一着黑色衫裙,两人都外加披风,胸衣上,各绣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桑琼骇然一震,脱口道:“照这么说来,她们竟是燕京天寿宫五燕中的蓝燕和墨燕了?”

众人听了这话,尽皆失色。舒凤平诧问道:“久闻北宫五燕的名号,咱们都未见过,不知她们究竟是怎样了得的人物?”

桑琼叹道:“提起北宫五燕,不愧当今武林中的奇女子,五燕之中,蓝。墨、紫、黄四燕,原是北宫欧阳天寿的四位义女,不但年轻貌美,而且个个都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欧阳天寿仅有一个亲生女儿,名叫欧阳玉儿,自幼即得其父真传,风仪出众,兰质慧心,名列五燕之首,武林中曾有人说:五燕联手,天下无敌。此话虽略嫌过甚,但那‘彩燕’欧阳玉儿,曾与我幼年论交,品貌、武功,的确当得‘女中豪杰’四字……”

铁面金钩伍一凡忽然岔口问道:“帮主既与北宫彩燕自幼论文,想必也是武林中名门后代,怎么从未听帮主对咱们谈谈过去的事儿呢?”

桑琼自知一时忘情漏了嘴,忙笑道:“那是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童年交往,不一定都是同道,还提它做什么?”目光过处,却见丑书生舒凤平正对自己微笑,不期脸上一红,急急移开。

霹雳神葛森气呼呼道:“帮主别把几个娘儿们说得那么了不起,她们要害谁不干咱们的事,千错万错,她们不该伤九灵帮弟兄,依咱之见,一索性打上燕京天寿宫,寻那欧阳老头论理去。”

头陀郝飞苦笑道:“天寿宫名震武林,葛兄大约还不知道吧?”

霹雳神怒道:“名震武林又怎样?难不成老偷儿这一掌就白挨了?”

桑琼摇手道:“现在不是争意气的时候,如果那蒙面人真是北宫五燕之一,幕后主使者,当然就是欧阳天寿,那老头儿自视极高,孤傲成性,若无真凭实据,决不会认账,所以,咱们应当设法先查出阴谋证据,公诸天下,然后邀约武林同道共谋声讨,才是正途。”

舒凤平问道:“咱们要怎样才能获得真凭实据呢?”

桑琼沉吟片刻,笑道:“这也不难。我猜他们故意使假图人太阳谷麦家兄妹手中,必定已在图中所示的藏珍之地布下陷阱,咱们只须追踪麦家兄妹,在适当时机,出面揭破阴谋,自然能获得天下同道的信任。”

众皆认为有理。于是,开始分配人手,鬼偷邢彬伤重,由郝飞护迭返回古墓调养,就便等候杜三娘;其余七人,分为三批,云岭双煞梁氏兄弟一路;铁面金钩伍一凡和霹雳神一路;自己桑琼仍率舒凤平杨秀珠一路,以合肥城为中心,分头探查太阳谷人马去向,同时约定二日为期,无论哪一路有了消息,立即开始追踪,同时设法通知其余同门。

众人大为振奋,又详细议定了各种联络图形记号,分别作别上路。

桑琼向头陀郝飞亲切叮嘱道:“好好陪刑兄养伤,窖中藏酒,不宜多饮,杜三娘从金陵回来,就叫她们在古墓中等候好了!”

头陀郝飞听了一怔,随即点点头,转身抱起鬼偷邢林,返回古墓而去。

郝飞去后,舒凤平诧异问道:“帮主为什么特别叮嘱他‘窖中藏酒,不宜多饮’呢?”

桑琼淡淡一笑道:“此人表面粗鲁,心地却甚精明,只是酒后喜欢信口胡说,我想,他会听得懂我的话中之意。”

舒凤平愕然道:“帮主与他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对他竟了解如此深刻?”

桑琼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他跟舒兄一样,都是故意用一副丑恶面孔,来掩盖心底的秘密罢了……”

舒凤平丑脸之上不住抽动,默然垂下头去,低声道:“在下早知瞒不过帮主,但父母血仇未报,自忖武功又非侯昆扬敌手,区区徽衷,还盼帮主见谅——”

桑琼握着他的手,诚挚地说道:“如今侯昆扬已经自食恶果,总算替伯父母出了一口怨气,你为什么还不肯以本来面目与人相见呢?”

舒凤平一阵激动,热泪夺眶而出,举起手来,缓缓剥下脸上其丑无比的人皮面具……

杨秀珠骇然一声轻呼,敢情所谓“丑书生”,竟是一位二十岁不到的俊美少年。

桑琼接过那付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把玩良久,赞不绝口,又对秀珠道:“从现在起,应该改口叫罗大哥了,但此事最好暂不宣布,帮中分子极杂,有人的时候,还是称呼舒大哥较好。”

秀珠笑道:“罗大哥既然还了本来面目,公子也该把实情告诉他了吧?”‘桑琼点点头,遂也将自己身世遭遇,坦然相告。

罗天奇大吃一惊,道:“帮主跟侯昆扬初会的时候,演展绝世手法,罗某见了就有些疑心,但却没想到竟是名满武林的东庄庄主。”

桑琼叹道:“卧龙庄毁败之恨,实不下于罗兄家门惨变,我若不是得秀珠父亲等三十六位义士捐躯相救,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罗兄与我情形相仿佛,都不得不以假名欺人,内心之苦闷,言辞难宣,依我看,九灵帮中必然还有第三位使用假名的朋友。”

罗天奇道:“帮主是指那头陀郝飞吗?”

桑琼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那晚在铜棺下跟我交谈的,除了郝飞,不可能再有旁人,但我细心观察,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异状,罗兄与他相识较早,对于他的来历……”

罗天奇摇头道:“古墓中男女八人,来自天各一方,谁也不会确知谁的来历,那头陀郝飞言语粗鄙,终日酗酒,我对他最是鄙视,从来很少跟他交谈……”

忽然神色一动,轻呼又道:“啊!我记起来了,有一天,我曾看见他跟伍一凡相约同到墓外林子里,两人好像在争论着什么,等我走近时,两人都住了口,事后我也问过伍一凡,但他只叹息说道:“人心难度海难量,你只记住凡事谨慎,不要受人利用就是了。’这句话,我苦思甚久,始终想不出原因何在?帮主今天又说听到铜棺密语,难道那郝飞果真有什么不测居心?”

桑琼默然片刻,问道:“你说的是组帮以前的事?还是组帮以后的事?”

罗天奇道:“就在帮主来到古墓的前一天,那时大家虽有同盟一议,却因帮主之位悬而不决,正在磋商方法。”

桑琼听了,不觉剑眉深锁,好一会,才道:“如此说来,郝飞这个人,委实甚难揣测,好在这事并不急在一时,以后有机会,我要仔细问问伍一凡。”

接着,又叮嘱道:“今日所谈,乃是咱们三人之间的秘密,时机未至以前,咱们的身份仍应掩蔽。”

罗天奇连忙点头答应,三人并辔缓行,不知不觉,又回到合肥城下。

这时候,日过中天,道上行人往来,十分热闹,三骑骏马来到城门口,正要人城,杨秀珠忽然惊噫一声,偷偷用肘撞了桑琼一下,向城墙边努努嘴,低声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桑琼顺着她手指望去,登时心头一震,原来就在红砖嵌砌的城门右侧,赫然有人用白粉画了一个鱼形图案,鱼头向南,鱼尾朝北。

罗天奇沉声道:“这正是咱们议定的联络暗记之一,鱼头所指,便是应该追踪的去向。”

桑琼沉吟道:“这就奇怪了,咱们三批人分手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快就被他们找到太阳谷人马的下落了?”

杨秀珠道:“太阳谷人马衣色特殊,十分好认,也许碰巧从这儿经过,被他们发现追了下去,咱们快些跟去吧!”

三人于是拨转马头,沿城墙向南驰了一程,果然又在一株大树树干上,发现到第二个鱼形图案,鱼头却改向东南方。

桑琼不再怀疑,领着罗杨二人放马疾奔,渐渐远离了合肥城。

疾驰十余里,沿途都有暗记指引,只是,所行之处,却越来越荒僻,桑琼不时驻马察看,地上更看不出有大批马匹经过的蹄印,不觉又有点疑惑起来。

直到第十二个暗记图形,鱼头忽然改为向上,图形上方并且加了三道横线。

罗天奇勒马道:“依暗记显示,太阳谷人马应该就在附近三里以内,帮主请和杨姑娘在此暂候片刻,我去探一探再说。”

桑琼叮嘱小心,罗天奇翻身下马,展开轻功提纵术,直向左前方一块高地奔去。

过了盏茶光景,却废然而返,摇头道:“附近十里内,看不见一人一骑,只有正东那片枫林后,有一排房屋,却是一处尼庵。”

杨秀珠脱口道:“或许太阳谷人马,就藏在那所尼姑庵里?”

罗天奇笑道:“太阳谷麦家三兄妹,加上十二名日月武士,人数不少,无论藏在什么地方,马匹都难掩蔽,而那尼庵却内外静悄悄的,哪可能藏着许多人马?”

桑琼道:“沿途图记并无错误,附近既无旁的房屋,咱们且就往那尼庵看看虚实也好,假如没有,就算随喜一次,也不要紧。”

于是,罗天奇策马前导,一行三人,绕过枫林,径向尼庵而去。

那尼庵建筑在旷野之中,前有枫林,侧临小溪,红墙翠瓦,占地虽不太广,但林深叶茂,修竹参差,颇为幽静。

桑琼远远下了马,低谓二人道:“佛门清修之地,不可鲁莽,你们等在这儿,让我去探问一下再说。”

秀珠道:“大哥要小心些,麦家兄妹曾在淮阳见过咱们。”

桑琼笑了笑,道:“放心,我自会应付。”略整衣衫,洒然举步向庵门行去。

来到门前,侧耳倾听,庵中不闻丝毫钟鼓诵经的声音,黑漆庵门紧紧闭着,似是一座空庵。

桑琼心里暗暗诧异,刚待扬手敲门,谁知手肘方抬,那庵门却突然“呀”地一声打开,一名女尼垂首合十,侧立门边,低声道:“施主请进来吧!”

突如其来的变化,倒把桑琼吓了一跳,那女尼好像早知他要来,已在门后等了许久似的;桑琼准备了一肚子措词,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开口了。

他只得侧身还了一礼,期期艾艾道:“敢问宝刹是——”

那女尼冷冷接口道:“咱们这儿名叫宝觉庵,施主若是觉得一人胆怯,不妨邀约林边那两位朋友一同进来也无不可。”

桑琼一怔,偷眼打量,见那女尼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眉如远山,颊若敷脂,十分标致,只是语气神态,冷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明知道“宝觉庵”中必有蹊跷,但却不甘示弱,晒然一笑,道:“在下坦荡心胸,无亏神明,别说是佛门净土,便是幽冥地狱,也没有什么可胆怯的,少师父请接引。”

说着,昂然举步,跨进了庵门。

那女尼猛抬头,两道锐利眼神迅速向桑琼扫了一眼,冷冷一笑,“蓬”地推上庵门,并且顺手下了门闩。

桑琼心里暗惊,表面却不露声色,微笑道:“贵庵地处荒野,也难怪门户要谨慎一些!”

那女尼不答,低头迈着碎步,领路径向佛殿行去。

桑琼亦步亦趋,暗中留意,只见那女尼足不扬尘,行走之际,衣袂不带分毫风声,赫然竟是一位身负绝俗武功的道中高手。

这时候,他才有些后悔了。暗忖“此地若仅是太阳谷属下,倒还容易应付,如果误闯上什么恶庵凶寺,岂非自找麻烦,早知如此,实不该意气逞强,还是带秀珠和罗天奇一同进来的好。

但转念又忖道:是福不是祸,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桑琼仗剑江湖,见过恶煞凶神不知多少,难道今天武功一失,就怕了几个尼姑不成?思念及此,惧意顿消。

那女尼领着他在经堂佛殿随喜一遍,整座尼庵静悄悄的,太阳谷人马连半点影子也没看见,桑琼顿感失望,正要藉词告退。女尼却合十说道:“已备酒菜,请施主用了斋再说。”

桑琼微笑道i“少师父明知在下还有两位朋友候在外面,盛意敬领,咱们还有要紧事待办,不想多打扰了。”

那女尼也浅笑说道:“施主从合肥城一路赶来,时已过午,尚未进过饮食,又何必客气推辞呢?至于两位令友,小庵已经另有接待。”

桑琼闻言猛吃一惊,变色道:“你把他们什么样了?”

女尼含笑不答,转身领桑琼穿过院落,来到一间雅致的竹屋前,轻轻掀起竹帘,说道:

“施主请看,这不是两位令友吗?”

桑琼一望,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间竹屋内摆着一席丰盛的酒筵,茶香洋溢美酒盈樽,席上坐着两个呆若木偶的客人,正是罗天奇和杨秀珠。

罗杨二人正襟危坐,四国直视,不言不动,显然已经被人制住了穴道。

桑琼又惊又怒,大喝一声,便待冲进竹屋,脚下才动,那女尼手一沉“唰”地一声轻响,竹帘复又下垂,恰恰隔断了桑琼进路。

桑琼一掌推上竹帘,触手一片冰凉,这才骇然惊觉,敢情那付“竹帘子”,竟是钢丝编织而成。

那女尼冷冷说道:“施主何必急躁,令友好好坐在房里,没有人会伤他们一毫一发,假如彼此撕破了脸,那就谁也不敢担保了。”

桑琼紧握双拳,怒喝道:“你们是谁?这般对待,意图何在?”

那女尼平静地答道:“请施主放心,咱们并无恶意,只不过想问问三位来历。”

桑琼哼道:“好吧!既然已落你们算计,要问什么,尽管问好了。”。

女尼淡淡一笑,却道:“要问施主的人,并非贫尼、施主请随我来。”手一摆,侧身肃客。;

桑琼被她弄得如堕五里雾中,想想罗天奇和秀珠都已失手,自己内力丧失,逞强徒自取辱,只得咽下一口恶气,随着女尼离开了竹屋。

女尼左转右弯,又将他带到一间敞厅,只见这敞厅三面有窗,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圃,清风垂柳,一派恬静,厅中洁椅净几,壁间悬着字画,不少出自名家手笔,倒十足像是一间坐息养性的书房。

这座“宝觉庵”,江湖中并无藉藉之名、庵中竟隐藏着绝世高手,那女尼一身武功已不待猜测,向罗天奇和杨秀珠下手的,必然武功更在女尼之上,否则,以罗天奇苦练十五年的少林绝学,怎会那么轻易便被制住了呢……

正自疑思不定,突闻身后有人轻叫道:“杨帮主2”

桑琼显然回头,眼前一亮,敞厅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三名蒙面女郎。

那三名女郎都是俗家装扮,各披一件宽大披风,正中一个脸上垂着一幅洁白的面纱,云鬃高挽肩后斜;插一柄白穗长剑;其余两人也一戴紫色面纱,一罩黄色丝绢,六道冷电般目光,正瞬也不瞬炯炯注视着自己。

三名女郎衣分三色,连所戴面纱也不相同,但却同样予人一种冷艳熠熠之感。

桑琼心头微震,连忙抱拳道:“敢问三位姑娘是庵中什么人?”

那三名女郎没一人开口,目寒似水,仍然凝注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肺腑。

桑琼暗觉骇异,又道;‘在下并不认识三位姑娘,你们又怎知在下姓杨的?”

三名蒙面女郎仍是目不转睛注视着,谁也没有回答。

桑琼大感尴尬,低头看看自己,并无失仪之处,不禁火起,怒道:“喂!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死瞪着人家,难道不认识在下是谁?”

话声方毕,其中那身着紫衣的一个竟接了口:“不错,我们正是不认识你是谁。”

桑琼一怔,随冷笑说道:“哼!咱们虽是初次见面,但三位似对在下来历早已熟知,而且,你们刚才还称呼在下杨帮主

紫衣女郎黛眉一剔,逼视道:“你真的姓杨么?”

桑琼暗暗吃了一惊,忙道:“这才奇怪,一个人的姓氏,岂是随便乱叫的?”

紫衣女郎似乎为之语塞,秀眉连皱,扭头望望正中那面覆白纱的一个,轻声道:“五妹,咱们也许是认错人了……”

白衣女郎忽然眼现泪光,毅然摇头,道:“不会错。他改得了姓名,改得了面貌,却改不了说话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他,绝对不会弄错的。”

说着,陡地跨进一步,披风微掀,一缕寒光暴现,手中已紧捏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

桑琼只道她要动手,本能地侧身半旋,斜退三尺,错掌凝神戒备。

谁知她却倒转长剑,颤抖地缓缓将剑柄递到他的面前,眼中热泪盈盈,颤声道:

“你……你仔细看看,认得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吗?”

桑琼诧然低头注目,只见那剑柄吞口色呈紫青,穗结蓝丝,柄上刻着一头獠牙外露的狡猊。

杀那间,他浑身一震,不觉脱口叫道:“青倪剑!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

那白衣女郎双目一闭,两行晶莹泪珠,噗籁籁滚落襟前,凄声道:“这是我亲手从括苍山飞云禅寺后院客房外一块大石上取下的,你既然认得它是青猊剑,还能再说你姓杨?”

桑琼惊骇莫名,迷惑地道:“你……你…”

白衣女郎纤手一扬,摘落了面纱,露出满脸泪痕。咽硬道:“琼哥哥,你还认识我么?”

桑琼触目一愣,轻呼道:“玉儿!原来是你——”

白衣女郎松手掷了长剑,失声叫道:“琼哥哥,这些日子,我找得你好苦啊!”双臂一张,和身扑了过去。

旁边紫衣黄衣二女轻嘘了一口气,互看一眼,悄然退出厅外。

第 七 章 多情余恨

桑琼轻抉白衣女郎香肩,仰面阖目,也激动地滚落两滴酸泪,刹那间,意念飞驰,片片往事,像轻烟般掠过心头。

童年的回忆,温馨而隽永,是那么清晰,深印在脑际,令人永难淡忘。

记得十年前,他年甫十一,母亲早逝,父子相依为命,那时候,还没有所谓“武林四大世家”之说,而金陵卧龙庄,也仅只初露声名,父亲桑震寰,以一柄青猊剑,广交天下英雄俊彦,金陵城中,藏龙卧虎,其中一位最为父亲倾心交往的,便是欧阳天寿。

当时欧阳天寿也因中年丧偶,膝下仅有一女,名叫欧阳玉儿,比桑琼小三岁,欧阳天寿和卧龙庄主桑震寰既属知交,彼此遭遇又颇相近,英雄识英雄,两家交往极密,几乎无日不聚,桑琼和欧阳玉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就终日携手并肩,游玩好戏,宛如亲兄妹。

凡是认识欧阳和桑家的人,谁不认为这一双小儿女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时,欧阳天寿和桑震寰心中,也同样默认这正是天定良缘,只是谁也没有先说出口而已。

谁知有一次,欧阳天寿和桑震寰联袂西游,返来后,两人之间却突然冷淡下来,足有半月之久,互相绝了交往。

这意外的变化,两小自是苦思不得其解,桑琼不时缠着父亲,询问“为什么玉儿妹妹不再到咱们家来玩了?”桑震寰却总是支吾其词,不肯明言。

后来,实在拗不过爱子的纠缠,桑震襄乃苦笑说道:“孩子,你既然离不开玉儿妹妹,爹就托人去欧阳家提亲,把你玉儿妹妹娶回来给你做媳妇,终年陪着你,这样可好?”。

桑琼听了这话,一时惊喜交集,半痴半傻地问:“娶了她回来,她就永远不再回家去了,是不是?”

桑震寰:“哈哈大笑道:“那还用说吗?将来她就是咱们家的人,自然不再回家去了,真是个傻孩子。”

桑琼年方十一岁,哪知许多道理,当时高兴得跳了起来,连连催促父亲快些托人提亲,桑震寰果然便重托一位门下清客,前往欧阳家说媒,万不料那位清客去了半日,竟怅然而返,只带来欧阳天寿一句话:“联姻固所愿意,但一则孩子还小,二则欧阳家只此一女,必须入赘。”

桑震寰闻言勃然而怒,冷笑了两声,道:“他只有一女,难道咱们桑家就该断了香火?

这事从此体要再提了。”

转面又对桑琼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好孩子,要提得起放得下,把心思多用在练武上,替爹争口气。”

桑琼没有出声,从此果然专心练武,他不想叫爹爹失望,因为他深知父亲望子成龙,对他寄望是十分殷切的。

提亲未成,两家更加断交息游,竟若路人,没有多久,欧阳天寿举家北迁,在燕京创设“天寿宫”,短短八九年,声誉日隆,居然一跃而为北五省武林盟主。

八九年中,两家始终未通音讯,桑琼看得出父亲心情一天比一天忧郁,一身武功,也尽都荒废,他渐渐成人,心里虽然惦念儿时伴侣,却绝不敢再在父亲面前提起。

第九年春,尚在壮年的桑震寰突然一病不起,病重之际,把桑琼叫到榻前,含泪说道:

“孩子,这些年来,、爹知道你仍忘不了你那玉儿妹妹,但此事已决无成功可能,你是爹的好孩子,就听爹一次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尽快把她忘了吧!”

桑琼不愿父亲在病中多增忧烦,只得默默颔首。

桑震寰长叹了一声,又道:“爹练功失慎,真气走岔,沉疴难愈,自知不久于世,所以,已替你文定了桂家女儿,趁爹还活着,早些迎娶,也让爹了却一桩心愿,桂家虽非武林中人,但那女孩子却是金陵城有名才女,将来相夫教子,当可无虑,你愿意吗?”

桑琼泪如雨下,突然脱口道:“孩儿年纪还小,这件事,还是等爹病愈再说吧!”

桑震寰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你的意思,是要等爹断了气再说?”

桑琼忙跪了下去,泣道:“孩儿不敢如此不孝,一切但凭爹爹作主就是。”

桑震表这才安慰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立即择日迎娶,爹要亲眼看着你迎娶成礼,才死得瞑目。”

可怜桑琼满心委屈,无处倾吐,还须强作笑颜,安排迎亲之事,回到房里,自己用棉被堵着嘴,尽情痛哭了一场,迎娶前数日,更终宵辗转床第,夜夜以泪洗面,白日却仍得支撑着在父亲榻前承欢,其间苦况,唯有自知。

迎亲之日,卧龙庄盛宴达旦,贺客盈门,但大家心里都隐藏着一个无法理解的疑问——

是什么原因,使得东庄和北宫反目?

这也正是桑琼心底埋藏很久的疑点,可惜一直没有求得解答的机会,新婚第二日,老庄主桑震寰真的便与世长辞了。

他病得怪,死得也怪,照说,一个具有深厚内功的武林健者,岂会壮年便遭夭折?当然其中必有原故,只是秘密已随尸骨埋地下,再也无法发掘得知了_。

桑琼哀伤逾恒,含泪殓葬父亲,心灰意懒,整整难过了一两月,所幸桂氏夫人果然贤淑,百殷慰劝,才渐渐收敛悲怀,毅然继承亡父遗志,以二十岁英年,接任东庄庄主大位。

其后一年,他逐渐发觉桂氏夫人潜在的美德,夫妻相敬相爱,情感日增,这才将思念欧阳玉儿的心,慢慢淡去……

岂知上天偏好捉弄,桂氏夫人由于他的好大喜功,缺乏卫护,终于含恨而殁,而正当他悔恨欲绝之际,竟又在此追踪太阳谷人马途中,突然遇上了儿时伴侣欧阳王儿,随着欧阳玉儿蒙面白纱的扯落,他的一颗心,直如堕入五味缸中,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他瞑目良久,才轻轻推开怀中的北宫彩燕欧阳玉儿,黯然一叹道:“玉儿妹妹,十年来,你还好么?”

欧阳玉儿仰起泪脸,幽幽道:“好什么,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几次要往金陵,都被爹阻住,我也不懂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每当我提起你,他老人家就不愿多谈,直到桑伯伯去世了,爹才对我放松了些,可是,那时你已经娶了嫂嫂……”

提起亡妻,桑琼突然暗暗一震,顿时从迷乱中惊醒,脚下疾退一步,垂首道:“是的,我就在先父去世那一年娶的亲,那……那是先父的意思。”

欧阳王几点点头道:“我知道,可是……”。话至此,忽然语气一转,柔声问道:“听说嫂嫂是金陵才女,她对你好吗?”

桑琼目蕴泪光,道:“如芳虽非武林中人,但,她的确是位好妻子……”

欧阳王儿赧然低头,南哺说道:“我猜,她一定比我好,据说她琴、棋、书、画,无不精绝,不像我终日只知舞刀使剑。粗野横蛮……”这些话,似自语,又似羡叹,语声呢哺,几乎不易分辨。

桑琼只觉她娇憨之态,一如十年之前,心里不期微震,忙道:“玉妹妹快不要这样说,你是女中丈夫,北宫五燕这个名号,武林中何人不知,如芳她不过是个纤弱女子…··,”

欧阳玉儿粉颊上突然泛起一抹红晕,侧目扫了桑琼一瞥,话锋忽又一转,嫣然道:“琼哥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玄武湖采莲蓬的事吗?有一次,船翻了,我们两个都落在湖中,后来被人救起来,我却从湖底抓起一样东西,那件东西,你还留着吗?”

桑琼微微一笑,探手襟底,解下一件佩物,道:“你说的是这个?”

那是一付通体晶莹的玉制连环,双扣相连,叮叮作声,身琢制作十分精巧,是用一块整玉雕琢而成,两只碧绿的环儿上,刻着四句诗句:

“双扣玉连环,恰似妾与君,

记此绵绵意,永世不离分。”

欧阳玉儿接过连环,低头把玩,热泪又复滚滚而下。

那次坠湖,她糊里糊涂从湖底抓起一把烂泥水草,这付连环,赫然就在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自是不会懂得诗中含意的,只因有“永世不离分”这句,她才坚持送给了桑琼,想不到一隔十年,连环仍然无恙,人事却已全非了。

桑琼见她目注连环,默默落泪,一时也感触万端,喟然说道:“自别玉妹,这付送环朝夕未离身畔,十年来,每每睹物思人,儿时情景,恍如昨日,可惜逝去的时光,已经不再回来了!”

欧阳玉儿霍地扬起头来,问道:“嫂嫂她知道这件东西的来源故事吗?”

桑琼凄楚一笑道:“她………自然知道。”

“那么,她没有不高兴?”

“她不是善妒的俗妇,怎会不高兴?而且,她对玉妹也十分倾慕,常常自怨无缘一见。”

欧阳玉儿感叹一声,一面亲手将连环仍替桑琼系回腰际,一面安慰道:“这么一位贤淑的好人,竟会天不假命,上天也真大无情了,不过,逝者已矣,纵或伉俪情笃,长留忆念固可,假如因此颓堕自毁,却是不应该的,琼哥哥,不是我责怪你,你在飞云寺中,一时心灰,竟将辛苦练得的一身内功毁去,仔细想想,那是多么傻的事啊?”

桑琼惶然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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