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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书商-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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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年Ⅲ
汤显祖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她坦然的神色,无惧的目光,他只得低了头,在心内叹一句:汤某何德何能,能得姑娘如此眷顾!
忙忙翻开第二页,初时一颗心并不在书上,都是自己极熟的文字,虽然此时耳边没有那华美的唱腔,然而一字一句看下来,仍觉得有声音在四周围轻吟浅唱。
《闺塾》一出,春香的“今夜不睡,三更时分,请先生上书”旁边批着一句“随口一句,活脱描出春香面目”,汤显祖不觉笑了,道:“春香这个小丫头原是极有意思的。”
“可惜后来戏份不多,若是在柳生与丽娘小姐合卺之时有她在旁说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岂不更有趣味?”松云笑道。
汤显祖认真思想片刻,摇头道:“虽有趣,但却将原来紧凑的故事搅得凌乱了,还是不加这段的好。”
松云点头:“先生说的极是,是我思虑不周。”
待看到《惊梦》一出,又见“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句重重的圈了又圈,旁边密密麻麻题着几行字,却都是“奈何”、“奈何”、“奈何”
《寻梦》一出,当先便看见朱红细线描了又描的“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世世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旁边的批注抹了又写,将页眉页脚都占满了,写的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世间痴情若杜丽娘,为一梦寐而亡,为一钟情之人而生,死死生生。历无尽苦楚,只因遂愿,故而无怨。想娄松云命薄如蒲柳。今生可有此番奇遇?若能见文若先生一面,即便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松云亦无憾矣!杜丽娘守得梅根相见,未知松云能否得苍天垂怜,得遇文若先生?”
汤显祖此时的感叹、感动,几乎难以抑制,低声道:“松云姑娘,汤某怎敢承你如此错爱?”
松云轻声答道:“自我有识以来。便听闻文若先生文章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一,才识天下第一。到《牡丹亭》一出,松云才知先生之文早已出神入化。不瞒先生,自我看见《牡丹亭》,方知天底下竟有这般好词,不但读来满口余香,更令人神魂为之颠倒,茶饭为之不思,先生。自松云看过《牡丹亭》。便将先生放在心坎上第一等的位置,只要能见先生一面。松云死也无憾!老天开恩,今日松云不但得见先生,更能与先生一番长谈,纵使明日我一命归西,苍天知道我必是含笑而去!”
“汤某早已是须发斑白地老朽之人了,姑娘何苦如此多情?”
松云含泪带笑道:“只可恨造化弄人,若是松云早生二十年,就是给先生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地!如今先生功成名就,儿孙满堂,松云不敢存此妄想,只愿他日往见先生之时,先生不将松云拒之门外,松云便感恩不尽!”
汤显祖觉得心内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颤颤巍巍抖个不住,再次无语以对,忙忙翻开之后几页,却诧异地看到石道姑出场一节,松云以朱红小楷批注“全本高洁清雅,唯此处粗鄙不堪,堪称败笔。好戏固然需插科打诨,然媚俗太过,翻成笑柄。”
汤显祖忍不住定睛望着松云,松云注意到了,忙看了那一页纸,笑道:“我大胆直言,先生不怪我吧?”
“不,怎么会怪你?”汤显祖摇头道,“恶而知其美,爱而知其恶,姑娘光明磊落,心中没有一丝俗意,汤某自愧不如。”
松云羞红了脸,忙道:“先生如此说就折杀松云了!我充其量不过是鱼目,怎么敢与先生这样的夜明宝珠相提并论?”
“许多人看了我的书都只赞好,说实话,在石道姑和郭囊驼两处,插科打诨原就嫌多,当时顺手写来,只为搏人一笑,多些趣味,如今看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粗俗,使情节散漫了许多。只是这一点,我从未对人说过,别人也从未对我提起,姑娘慧眼,竟能识破其中不足,真称得起汤某的知音人。”
“当真?我可算作知音吗?”松云又惊又喜,“先生莫不是敷衍我?”
“千真万确。松云姑娘,汤某平生不打诳语,以姑娘高才,汤某能做你地知己,真是三生有幸?”
“当真?”松云脸色越发殷红,羞涩、欢喜、犹疑交杂在一起,多年的心愿如今成真,梦寐中也念念不忘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软语轻言,对自己也褒奖有加,她心内一阵激荡,只觉热血上涌,不由自主咳了起来。
“姑娘怎么了?”汤显祖见她脸色有异,吓了一跳。
“没什么,”松云无力地摆摆手,克制着手臂的颤抖,为自己斟了一杯清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胸口轻快许多,启齿一笑,道,“不碍事,自小就有这个毛病,情绪大起大落时总会有些咳喘,吃点药就好多了。”
“要不要瞧瞧大夫?”
“不用,我带有药。”松云说着眼圈又有些淡淡的红晕,“能得先生关爱,松云即便立时死了,也是欢喜的。”
汤显祖长叹一声,半晌才道:“你何苦对我一个老头子如此多情!”
“无论是你是六十岁还是十六岁,都是我最敬仰爱慕的人。”
“何苦,不要说我行将就木,即便我还能再活七八年,我也只能当你是朋友,不能多一分一毫分外之想,你绮年玉貌,早些寻个情投意合的岂不更好,何苦留恋着我?”
松云目光坚定,道:“我虽未出家,但因为对先生的一点痴心,早已将自己看成是出家之人。不信你看我这一身道袍便知。我自知此生无缘,只求能与先生相识相交,足矣,至于什么风花雪月,松云今生再不作此妄想。若我有幸,死于先生之前,望先生到我坟头浇一杯冷酒,松云必定含笑九泉;若我不幸晚死,后半生定当为先生诵经念佛,祈求来生之缘。”
汤显祖原以为她只是寻常的爱慕,未曾想到她一片深情竟至于此,不觉动容道:“松云姑娘,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松云摇头道:“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不怪我痴情可厌就好。”
“我……”汤显祖看着眼前美好的女子,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牡丹亭》、《紫钗记》,那些不过是笔端虚无地故事,而眼前这人,才是活生生地霍小玉,鲜灵灵的杜丽娘。
只是,自己这种须发皆白风烛残年的老头绝做不了柳梦梅。
造化弄人。若是四十年前遇到她,不哪怕是二十年前……
眉娘和凌蒙初隔着纱窗遥遥望着,也觉心头一阵阵激荡。眉娘抬脸看着凌蒙初,道:“凌郎,三弟这样,岂非太过自苦?”
凌蒙初轻叹一声:“由她去吧,能见文若先生,她毕生心愿已足,必定是快活的。”
四十四 暖秋Ⅰ
若茗在无锡期间,收到了家里的两封信,《喻世明言》加印本很快印完,《醒世恒言》也已经顺利上市,林云浦借水路运来一大批书在无锡各处发售,墨砚坊各家书肆在邢萦凤授意下不计报酬接下了这桩活计,天锡也前后奔走,仅几天的功夫这两本书在无锡便有了极高的名声。
只是盗版一事迟迟没有眉目,若茗在家信中只得写道“彼事尚无端倪,仍需在此地滞留数日。”
看看九月已经将半,天锡兴兴头头准备中秋节各色礼品,打算好好款待若茗,不想这日收到凌蒙初来信,说汤显祖在常州诸事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预备过几日返回临川,若想见他就要马上启程。天锡与端卿商量多时,只得依言准备行装,翌日便出发赶往常州。
路上都算顺利,看看快到时,不想若茗这晚因月色清亮,不觉在外面多待了会儿,居然感了风寒,第二天头疼鼻塞四肢沉重,眼见是无法赶路了。
这一来两个男人都急坏了。天锡一大早便出门找大夫,端卿守在病榻之前,心内只是焦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得反复道:“茗儿别怕,待会儿大夫来了就好了。”
若茗勉强笑道:“我不怕,没事的,只不过着了凉打了几个喷嚏,回头吃两剂药就好了。”豆丁在旁撅嘴道:“谁说只是打几个喷嚏,昨夜听你翻来覆去闹了大半宿,肯定没睡着吧。是不是身上疼?我记得小姐你一伤风就浑身酸疼,有一回都疼得哭了呢,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茗此时确实是浑身疼痛难忍,只是怕端卿两个担忧,这才忍着没说,见豆丁最快讲出来,忙道:“这次还好,想必是病的不重。”
端卿见她脸色苍白。虽极力忍着,又能看见眼角泛着泪光。早猜到她必定是疼地难以忍受,又是心疼又是悔恨,深恨自己对她照顾不周,见她紧攥着拳头忍疼,忙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疼就喊出来,我在这里,不怕的。”
若茗感激道:“谢谢哥哥。我没事。”
端卿又守了一会儿,见她精神倦怠,手也越来越热。心内越发着急起来,吩咐豆丁端来了凉开水,小心翼翼扶若茗坐起,靠在自己肩头喂她喝了小半碗,才见她微闭着眼睛道:“哥哥,我好多了,想睡会儿。”
端卿忙将她放平,盖上薄被,眼巴巴看着她昏昏沉沉睡去。忽然想起自己感染风寒时母亲总会亲手熬一碗红糖姜汤命他吃了捂汗。慌忙对豆丁说:“你看好茗儿,我去后面弄碗姜汤。”
后厨见是个少年男子亲自庖厨。免不得多看几眼,端卿此时也顾不得,急急忙忙烧开了水,等切姜时却又犹豫起来,放多少好呢?一块是不是不够,那两块呢?末后切了整整两大块姜,因为不惯使刀,险些将手指割破,那姜片也有一寸来厚,看的厨娘暗地里直笑。
端卿守在火旁,熬了将近三刻钟,半锅水熬成了一小碗浓黄的姜汁,厨娘终于忍不住发话:“这位老爷,再熬就没了。”
端卿慌忙端起砂锅,不想把柄烫的惊人,手上立刻就是两个燎泡。他生怕一松手一锅汤便摔了,强忍着疼端去灶台,又足足加了五六勺红糖,这才拿着去看若茗。
进门时大夫和天锡都在,若茗仍是昏昏沉沉闭着眼睛,任由大夫诊脉。端卿见不方便,遂将药碗放在妆台前,低声吩咐豆丁说:“待会儿伺候你家小姐吃了。”
大夫闻声回头,道:“是姜汤吧?缓些再吃,我先给开几剂药发发汗再说。小姐的病不沉重,受了点凉风而已,只不过小姐这阵子好像忙累着了,身子有些虚,内里竟然抵挡不住,如今全要靠药石的功力了。”
“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伤着元气?”天锡急急问道。
大夫想想才道:“大概总要有两天才能将这股子寒毒发散出来,我刚说过了,小姐近来身子有些虚,该弄些滋补地药石补一补。”
天锡急忙道:“人参?茯苓?还是燕窝?你说一声,我即刻去买。”
大夫笑道:“这些都是大补的东西,小姐虚不受补,暂时吃不得,倒是燕窝还好,弄一点子熬粥喝着也不坏事。你们可以买几只多年地老母鸡炖汤,拿那个汤给她熬些大米粥,慢慢吃着也能起到调养的效果。”
“我马上去买,叶兄,这里拜托你照顾着!”天锡话未说完,人已经跑出去了。
端卿送走大夫,拿着药方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见都是温和疏散的药材,并没有十分霸道的材料,这才放下心来,吩咐豆丁好生照看,自己拿了方子出去抓药。
回来时天锡也回来了,道:“鸡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上了,燕窝待会儿让豆丁熬吧,药现在要不要煎上?”
若茗缓缓睁眼,浅笑道:“没事,你们别忙了,我吃了药就好了。”
天锡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别管了,快休息吧,只要你好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若茗虽然昏沉,听见这话仍忍不住一阵羞涩,只是全身乏力,抽不回那只手,只得闭着眼睛道:“那就先煎药吧,这大夫说得挺是那么回事,估计一帖药下去就好了。”
端卿见她脸色比起初更红,心想若是发热就糟糕了,忙到后面讨了罐子亲自守着煎好了药,小心端过来扶着若茗吃了,小半个时辰过后,见她呼吸渐渐平缓起来,脸色也不那么涨红,看看睡着了。
此时两个大男人守在榻前寸步不敢移动,就连叹气也是低声,天锡搓着手道:“怎么会病成这样,都是我不小心。”
端卿道:“我昨天见她一直在外面赏月,都怪我,没想起来提醒她早些回去。”
“前段时间忙着追查那个该死地牛掌柜,这两天又忙着赶路,苦了若茗了,就是铁打的人儿也难免虚亏下去,何况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都怪我没安排好,时间赶得太紧了。”
端卿叹道:“此时说什么都无益,只盼这药吃完就能好些。”
又枯坐了许久,见若茗渐渐睡得沉了,端卿忽然想起若茗小时候但凡吃药总要吃松子糖过口,又记起有一年若茗发烧,母亲买了许多樱桃去探病,若茗一口气吃了小半斤,现在虽然没有新鲜樱桃,买点樱桃蜜饯是不是她也爱吃?
想到此处,他忙对天锡交代说:“我出去给若茗买点她爱吃地零食,你先在这里看着。”
“你只管去吧,有我在就行了。”
端卿去后,天锡目不转睛盯着熟睡的人儿,越来越觉心疼怜惜,回头看见那半碗姜汤,想起大夫说的等她醒来可以喝点姜汤发汗,于是端起来重又到后面热了,回来时见若茗侧身躺着,呼吸又有些急促,忙隔着被子轻轻拍她地脊背,拍了几下,忽见若茗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身上疼的厉害。”
“我给你捶捶,”天锡在家用惯了,随手就要拿美人拳,回头才想起是在客栈,哪里有这东西!他灵机一动,拿两块手帕裹住了手,柔声道:“我手重,裹上点敲起来就不疼了,要是分寸不对你一定要说。”
若茗此时昏沉,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由着他轻轻敲了一会儿,虽不能根除,到底有些缓解,低声道:“好多了,谢谢。”
“你跟我还有什么谢的?只要你好,我怎么都行。”天锡慌忙端过姜汤,轻轻扶起她的头,道,“喝点姜汤会好些。”
若茗尝了一口,又辣又甜,味道十分古怪,皱着眉头不肯再喝,天锡忙尝了一口,自己也说:“好难喝!”又道,“良药苦口,你忍着些。”
若茗只道是他亲手熬的,心下十分过意不去,忍着不适一口口喝光了,天锡松一口气道:“好了,捂会儿汗就没事了。”
若茗勉强笑了一下,道:“别担心,没事。”
天锡不由自主攥紧了她的手:“只要你没事就好,若茗,你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若茗在昏昏沉沉之际乍然听见这句,心内一颤,忙将被子拉上盖住脸,犹听见他道:“我早想说了,一直没有机会,若茗,我心疼你爱慕你,比对世间所有人都深上十分。”
暖秋Ⅱ
若茗此时浑身发热,额头渗出点点细汗,心内不知是喜是忧,正在百般无所抉择之时,忽听他轻轻叹口气道:“今日我把心里话都告诉了你,就是明天立刻死了,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任何遗憾了。若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若是不肯,只别做声罢了。”
若茗六神无主,亦且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他从此误会。许久,听见他重重“唉”了一声,道:“你没做声,我知道了。”
这声音苍老疲惫,没有半点与那个自信的天锡相似,若茗不由得心内一凉,还未来得及思索,听见衣服的细微声响,榻前那人失魂落魄站起,一步一挪向外走去。
若茗忽觉心里一痛,这人是天锡呀,朝夕相处,时时护着自己、帮着自己的天锡呀!忍不住从被角处探出头,低声道:“天锡……”
“若茗!”天锡惊喜回头,几乎是一步就跳了回来,“你不是拒绝我?若茗!”
她此时的混乱迷惑,不啻于做一次生死抉择,然而那个熟悉、亲切的男子就伏在榻前,殷切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不容她有半分犹豫、糊涂的时间。
天锡忘情之下,死死握住她的手,一声声问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对吧?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若茗无言以对,只得闭了双眼,脑中一片混乱许久,那个热切的声音重又冷却下来,喃喃道:“又是我想错了吗?为什么你不说话?”
若茗此时再无法不言语,只得闭着眼睛低声道:“你让我想想,乱的很。”
天锡欣喜若狂,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好。好,你慢慢想,我等你。不管要多久,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等你。若茗。你要记得,我永远在等着你。”
远远听见豆丁的声音:“余公子,燕窝粥熬好了,小姐醒了吗?”
天锡慌忙撒手,重又将被窝掖了又掖,快步走到门口道:“端进来吧,若茗快醒了。”
豆丁端着粥进来时。若茗已经睁开了眼睛,豆丁取来靠枕给她倚着,正要喂她,天锡已经抢过来,拿起小小的银勺,一口口轻轻吹凉了慢慢喂给若茗。豆丁见若茗两颊绯红,不由奇道:“小姐脸又比刚才红了。不会烧地厉害了吧?哎呀,这可怎么好!”
若茗心内咚咚乱跳,低声道:“没有发烧。刚刚蒙头睡捂的。”
豆丁不放心,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又冰凉沁湿,疑惑道:“奇怪,这里又凉地很。”
天锡吹凉了粥,慢慢送至她柔软的唇边,心内的喜悦几乎无法抑制,连带手也抖了起来,险些洒了她一身。端卿回来时。见天锡歪在一旁地椅上。似乎疲倦已极,呼吸中带着极轻微的鼾声若茗安安稳稳躺在榻上。薄被直盖到下巴底下,将身子遮的严严实实,豆丁眼巴巴守在旁边,不住点头打盹。
端卿轻轻唤醒豆丁,问道:“茗儿怎么样了?”
豆丁揉着眼睛回答:“吃了药好多了,睡得挺安稳的,也没那么热了。”
端卿兀自不放心,亲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温度已经正常,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的零食放下,也拖过一张椅子在旁守着。
四周围一片寂静,唯听远远处有住店的客人走来走去,间或有店小二招呼地声音,端卿望着若茗被睡眠滋润的恬静的脸庞,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啊,快点让她好起来吧,她这些日子真是太累了……
端卿这样一动不动坐了小半个时辰,若茗仍未醒来,他忽然想起老母鸡还在厨房炖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好了,二和药差不多也该煎了,夜里不知道吃些什么好,照以往的经验,此时饮食应当清淡,最好是薄粥小菜,只是这些东西是不是太不滋养了?
他想来想去,再也坐不住,交代豆丁几句,忙忙地又去了厨房。
若茗睁开眼时,看见天锡在摆弄着桌上的几个油纸包。天锡见她醒来,忙拿了其中一个给她看,道:“这一包是松子糖,极细极好的洋白糖,松子也很新鲜,你吃点?”
若茗想起小时候生病,娘总是右手端着药碗,左手拿着松子糖,耐心哄自己喝下苦涩的药汁。为了甜香地松子糖,她总是捏着鼻子大口将药灌下。家里的松子糖是装在一个桃心形的粉红罐子里,闻起来有香甜幽细地气味,就像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她忽然眼前着人有着说不出的亲切,他关切的模样使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鼻子有些酸涩,一颗泪珠不受控制,缓缓滑了出来,天锡吓坏了,忙用袖子抹去,柔声道:“怎么了?不爱吃我就拿走。”
若茗心里一阵暖意,摇头道:“没有,我爱吃这个。看你,好好一件白衣拿来抹眼泪,又要弄脏了。”
天锡舒心笑道:“一两件衣服有什么要紧,既然你爱吃,我去拿勺子喂你。”
若茗红着脸道:“让豆丁来就行了,你歇会儿。”
天锡见她如此,心情更是激荡,哪里顾得上豆丁在旁,大着胆子道:“我不累,守着你哪怕是十年百年我都不累。”
豆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拿来勺子递给他,又见他小心扶若茗靠在枕上,将松子糖、樱桃蜜饯、秋红菱都摊在手上,任若茗自己挑了来吃。若茗只是蜻蜓点水般略尝了几口就不吃了,天锡忙又扶着她躺下,心满意足地在旁目不转睛望着。
端卿端来二和药时,若茗正静静躺着,天锡在旁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野史趣闻给她听。端卿见她气色好转许多,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小心服侍她吃完了药,又看着她喝了米粥,说了会儿宽慰的话,这才和天锡一道离去。
至晚间时,若茗呼吸渐渐通畅,头脑也不那么昏沉了,豆丁端来鸡汤喂她吃了,身上有了气力,精神也开始恢复,正靠着床头思想心事,忽然天锡又踱进来,笑道:“好些了吗?”
若茗乍然见他,不免有些脸红,低声道:“好多了。”
天锡大步流星走进,伸手向她额上试了试,笑道:“果然好多了,阿弥陀佛,我这颗心可算能放下来了。”
若茗见豆丁在旁,不好多说,只是微微笑了笑。天锡却兴致甚高,又道:“说好了在家过中秋,我娘还说好好款待你呢,谁知道这么匆忙出来,害的你还病了一场。若茗,你看我总是这么瞻前不顾后的,以后你还要多提点着我。”
若茗听他话里地意思,分明已经将后半生许给了自己,心下更加慌乱羞涩,忙道:“伯母太客气了,我们打扰这么久,还提什么款待,要是有机会到昆山,我一定好好招待伯母,还这份天大地人情。”
说完才想起到昆山一句听起来无比暧昧,不觉心如鹿撞,果然见天锡微笑着侧脸看她,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若是一切说定,我娘必然会亲自到昆山。”
若茗哎呀一声,忙拿袖子遮住脸,嗔道:“胡说什么呢,不怕人笑话。”
天锡笑道:“怕什么,反正我早就想挑明了说了,这里只有豆丁,也不是外人。若茗,我早已跟我娘说过了,她也满心欢喜呢。”
豆丁眨巴着眼睛看看若茗,又看看天锡,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四十五 月圆Ⅰ
若茗等刚到常州驿站便看见凌蒙初和眉娘坐在内中喝茶,老远便道:“你们总算来了,再吃几天汤先生可就打道回府了。”
天锡左右张望不见松云,忍不住问道:“松云呢,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眉娘抿嘴一笑,道:“你问她呀,她这些日子可忙了,就连今天也没空闲。”
若茗奇道:“她在这里有熟人?”
眉娘笑着摇头道:“告诉你不得,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若茗满肚子疑惑,看她笑的诡秘,知道她存心打哑谜,便不再问,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落脚的客栈,房间早已预备下了,没等收拾完东西,眉娘已经拉着若茗道:“跟我来,带你去看西洋景。”
若茗糊里糊涂跟着她出了门,拐到一楼靠着院子的一间客房,老远听见棋子落台的声响,叮叮当当甚是响脆,眉娘来至窗前,摆手示意若茗不要出声,自己躲在边上,侧耳倾听。
不多时,听见松云的笑语声:“如何,老将被困中营,我这个拐子马走的还不错吧?”
跟着是一个爽朗的男人声音:“不要得意的太早,我还有一记当头炮蓄势待发呢。”
松云笑的更开心了:“难道你的炮能隔空跳过来不成?我这里明明有个卒子挡着呢。”
“那我先吃掉你的卒。”
“别忘了黄雀在后,我后面这一个子你怎么没看见?”
男人的声音道:“如此说来,这一局我注定要缴械投降了?”
“打围棋我差你远矣,也只有在这上头能侥幸小胜一局。”
若茗越听越觉得奇怪,那男人的声音十分陌生,还有几分苍老。绝不是熟人,那么松云在与谁下棋呢?
眉娘见她疑惑了多时,笑着招手叫她凑近。自己则隔窗笑道:“松云妹妹,又在费心思想赢汤先生吗?”
若茗听得一个“汤”字,心内一动。未及细想,已见松云迎出门来,笑道:“二姐来了,若茗她们可到了不曾?”
说话时早已看见若茗,惊喜上前,握住她双手道:“可把你们盼来了,文若先生特意为你多留了几日呢。”
几人挑帘进门。眉娘兀自笑道:“只怕不是为了等若茗吧,此处自有让汤先生留下的理由。”
若茗进门便见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青布长衫,黑色无忧履,此时笑吟吟捻着一枚象棋子,抬头笑向她说:“是林姑娘吗?松云向我说过多时了。”
若茗此时心如明镜,忙忙下拜道:“晚辈见过汤老先生。”
汤显祖受了这一礼。抬手命她起来,笑道:“松云地好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多礼了。请坐。”
若茗见松云不过几天就与汤显祖如此熟稔,心里十分惊诧,此时不便多问,忙谢了座,默默坐在旁边,并不说话。
眉娘道:“你们继续下吧,我们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绝不打扰你们。”
汤显祖笑道:“这一局我注定输了,正好趁此机会扰了棋局。免得面上难看。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牡丹亭》。有什么话尽管说吧,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些俗客套。”
若茗看了看松云,见她送来肯定的眼神,这才大着胆子开口道:“既然您都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们家在昆山开书坊,有心将先生地《牡丹亭》,甚至《南柯梦》等其他几本传奇都做成刻本,所以特地来访,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汤显祖笑道:“这事也有好几家书坊找过我,但一直没谈拢。不知道你们的条件怎么样?”
若茗沉吟道:“我们没什么条件,都以先生的意思为主。”
“那我就直说了。”汤显祖呵呵一笑,“第一,《牡丹亭》必须单独刻印,由我来校对,不得有一个字地差错;第二,《牡丹亭》的雕版、纸张、绣像都要最好的,决不能有半点马虎,如果这样做成本太高,我宁可不要报酬,但绝不能放出不好的本子来贻笑大方;第三,我希望能够把曲谱也附上,而且这曲谱必须要依照我的原作,不能有半分篡改;第四,我不要什么批注、集解,只要我原本的文字,不着半点修饰。这四条,你们可做得到?”
若茗认真想了想,道:“这四点我们都做得到。并且先生放心,即使成本超出预算,入不敷出,我们家也绝不会克扣先生的报酬,能与先生合作是我家地荣幸,决不能因此委屈了先生。”
汤显祖笑着看了松云一眼,道:“果然如你所说,林姑娘颇有豪气。”又向若茗道,“现今《牡丹亭》流传已广,许多班子也开始排演,但是他们为了唱的方便,将我原来的曲调擅自改动许多,把我的本意都破坏了,可气可叹!”
若茗忙道:“这点请先生放心,我们一定按照先生给的曲谱来做,不加一丁点改动,必定要让先生的本意流传于世。”
“这样说来我就放心了。原来谈过的几家书坊都推三阻四,说什么现在市面上流行地是那样,不好再改回去,使我十分失望。要知道原作者的意愿才是最合故事的本意地,经那些人一改,虽然唱起来容易了许多,哪还有我原本的想法在里头?简直是胡闹!”
“汤先生对版本有什么要求吗?”
汤显祖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懂,你是内行,你定吧。我看了松云带来的《喻世明言》,刻的很好,讹误也基本没有,照那样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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