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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书商-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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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牛掌柜?这个还真不知道,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三人从茶室出来时,个个揣了一腔心事。牛掌柜凭空“消失”,原本就模糊的线索更加不得头绪,今后还要怎么追查下去?

许久,天锡道:“不行就去太仓把尤掌柜带过来认一认,咱们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他一辈子不回无锡。”

端卿道:“他是不会永远不回来,可我们哪里耗得起?假如他三个月不回来,难道要尤掌柜等三个月?要是一年呢?”

天锡顿时无语,三人不由自主又折回泥人铺,果然见到杨欢在柜上忙着,天锡喜出望外,忙凑至跟前问道:“你们掌柜走了?”

杨欢见是他们,微笑道:“临时有些急事要处理,连夜走了,几位还有什么事吗?”

“那他家住在哪里?他出去做生意?”

杨欢楞了一下,道:“几位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的。”

若茗见天锡心急,忙示意他不要再问,笑道:“没什么,我听人说你家掌柜在外头还有别的生意,说是在外地贩泥人?我们也想打听打听,如果进货方便便宜,捎一些回去也行。”

杨欢将信将疑道:“我只管铺子里地事,掌柜自己的生意从来不对我说,真对不住,如果你们要从我这儿买泥人,就只能拿店里这些,至于从哪儿进货什么的,恕我不能奉告。”

三人一时不知再问些什么好,又停留片刻,杨欢神色越发警惕起来,端卿见多待无益,便示意若茗离开,三人走出门外,不觉都有些泄气,天锡便道:“实在不行咱们就跟着杨欢,看他家里有些什么人,说不定跟姓牛的沾亲带故。”

端卿道:“杨欢只是个大学徒,牛掌柜地机密大事他未必知道,跟着他找到什么的可能性太小了。”

“不知道茶博士说的三月里那摞书是什么?”若茗道,“杨欢既然帮着搬运,应该知道些内情吧?”

端卿道:“如果牛掌柜是咱们要找地人,那么他在盗印别稿这方面必定不止牵扯咱们家,三月份那些书极有可能是他的一部分赃证。只是杨欢已经对我们有了防备之心,我怀疑牛掌柜临走之前给他交代过什么,再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怕是不可能了。”

“那个小伙计呢?他虽然不管事,好歹是铺子里的一员,多少该听见点风声吧。”

端卿沉吟道:“今天杨欢在,不能再过去了,那个小伙计不是住在店里吗?不行我们夜里背着杨欢再过来一趟。”

天锡点头道:“这主意不错,若茗,你就别跑了,我跟叶兄晚上来问问他吧。”

若茗笑道:“你们怎么忘了,昨天说好了要给凌大哥饯行呢,怎么好出门?”

“哎呀,怎么把这事忘了,那就明天再来吧,”天锡看着端卿道,“你还不知道吧,眉娘要跟凌兄一起走,我们今晚说什么都得替他俩庆贺一番。”

“当真?”端卿闻言也是一喜,“真是天作之合,好,今晚无论如何也得为他们庆祝一下。”

凌蒙初随着邢萦凤在墨砚坊消磨了大半天时间,将晚时邢萦凤问起契约的事,凌蒙初有些犹豫,一来不愿给自己套上枷锁,二来在墨砚坊一番观察之后,心头一直萦绕着盗版的疑问,因道:“我还没签,从未见有这么做的。”

邢萦凤笑道:“这是我家的规矩,一来对你有个交代,二来定个大致的时间也好筹划安排,免得耽误了上市。”

“我肯定不会误了时间,至于报酬就更无所谓了,随你们给吧,签不签岂不是一样地?”

“不然,我既把这件事托付给你,就一定要给你一个凭证,即便哪天我不在,有这纸文书在,你肯定不会吃亏,”邢萦凤笑道,“难道凌先生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时间太苛刻做不来?”

凌蒙初知道她是以言语相激,微一哂笑,道:“时间不算什么,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不会误了你们地大事。”

“那还犹豫什么?”邢萦凤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这是定金,我准备了多时,你明天出门正好用得上。”

凌蒙初笑道:“凌某虽然卖字,但还不至于见钱眼开吧?”

邢萦凤摇头道:“不,这张银票并不单为你准备,还有柳姑娘一份。你们出门简便惯了,难道要柳姑娘那么娇滴滴一个人也跟着受罪不成?”说着硬将银票塞进凌蒙初手中。

此时欲待不接,囊中确实羞涩,难道要眉娘倒贴旅费吗?可是接了的话,这纸契约难道就能置之不理?凌蒙初犹豫许久,终于将银票收好,道:“夜里我将文书签好给你带来。” 

蛛丝Ⅲ

次日凌蒙初与松云果然一早前来辞行,天锡已备好两匹骏马,强要他二人带走,凌蒙初想到眉娘要乘轿前行,遂也不推辞,只是抱拳相谢而已。

若茗等人送到城门,早看见眉娘站在轿旁翘首以待,见到凌蒙初时会心一笑,柔声道:“来了?”

“来了,走吧。”凌蒙初无限温情,忙上前携了她的手,一一向众人告辞,又亲自扶她上轿。

正要走时,邢萦凤匆匆赶到,笑道:“都是昨晚上那酒闹的,到如今还有些头晕,起的迟了,我先陪个不是。不过柳姑娘走时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紧赶慢赶还差点误了时间。”

眉娘闻声掀起轿帘道:“现如今你两颊还有些桃色,果然是二十多年的好酒啊。我早上出门时见你院门紧闭,没敢打扰,谁知你如此多情,还是赶过来了。”

邢萦凤一边笑,一边摸出一个小匣子递过,道:“柳姑娘,这些日子在我家多有怠慢,如今要走了,我没什么好的给你,这支钗子你不嫌弃的话就留下赏人吧。”

柳眉妩打开一看,内中一支晶莹剔透的水晶钗,钗头处镶着一枚绿玉珠,恰与她平日素常戴的水晶首饰相配,看来是邢萦凤精心挑选之物。眉娘虽见惯了珠宝,但想到邢萦凤此举无疑是在为从前的轻慢道歉,遂笑道:“我颜收下了,多谢凤姑娘。”

松云今日换了男装,翻身上马,向若茗作别道:“你先忙你的,若是有了眉目就赶紧去常州吧。若是没有眉目也别再耗着。万一见不到汤先生难免要抱憾终生了。”

若茗道:“我正是这么说的,你放心,多则七八天,少则三四天,我们必定是要出发的。”

“那我们就在常州见吧。”松云笑道,“你快些去办你的事吧,不是说了一会儿要去那家铺子吗?”

邢萦凤闻言。忙道:“你们还在查前日说地那个人吗?要去他地铺面?我跟你们一起去,这里我比较熟,没准儿能帮你们找出点什么。”

端卿看看若茗,虽都觉得有些别扭,到底还是点头同意。

凌蒙初原已要走,闻言止步,低声对若茗道:“林姑娘,接一步说话。”

若茗跟着他走出几步,凌蒙初低声道:“昨天晚上众人都在。不好跟你开口。你留神记着我的话。墨砚坊行事与普通书坊大有不同,尤其是她们的工序安排,你如果有机会最好去看看,没准儿能找出点线索。”

若茗心下一惊,正要细问,凌蒙初已经大步走开,朗声道:“我们走了,诸位,常州再见吧。”

车马而行。看看走的远了。若茗正自寻思凌蒙初临别时那番话,忽听邢萦凤道:“走吧。去你们说的那家店瞧瞧。”

若茗答应着,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语笑嫣然,举止大方,从认识以来从未见她有一处做地不得体的…………只是凌蒙初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认为盗版一事与墨砚坊有关?

来到泥人铺时,小伙计果然又在挂泥人,杨欢却还未到。远远看见他们,奇道:“又是你们?”跟着又看见邢萦凤,忙打个千儿道:“邢小姐早。”

邢萦凤点头示意,道:“这些是我的朋友,有些事想问问你。”

小伙计笑道:“早说是小姐地朋友,还从我们这儿拿什么画呀,直接去作坊里去不就行了。”

若茗心说糟糕,果然邢萦凤细眉微蹙,问道:“画?林姑娘,你们从这里买画?那些都是我家印的年画呀,怎么从未听你说起?”

端卿见若茗有些窘,忙道:“原本没想着买画,就是来看看泥人,后来见印的不错,又听说是你们家出的,便想着瞻仰一番,这才买了些回去。”

邢萦凤笑道:“说起画工和套染,那是你们林家的长项,怎么倒看起我家的画来了?”

天锡想起前事,忙帮着解释道:“若茗家里都是做绣像的,极少弄年画,见你们做的别致新奇,所以想拿回去给伯父看看。昆山做年画生意的很少,没准儿还能辟出一条路呢,你说是吧若茗?”

若茗只得点头。

邢萦凤微微一笑,看样子并不相信,却也不再追问,只向那小伙计道:“你们掌柜呢?好多天不去我家取花样了。”

“才回来一天就走了,”小伙计道,“小姐地朋友们那天见过掌柜一面,过后再来时掌柜就走了。”

邢萦凤点点头,向天锡道:“你们有什么话问他好了。”

天锡便道:“三月地时候你们掌柜出门,杨欢帮着往船上装了一批书,你可记得是什么书?”

“书?”小伙计搔搔脑壳,“我们这儿从来不卖书呀,哪有什么书!”

“有人看见了,说杨欢抱了一摞送到船上,船上还有好多大木箱,是不是都是书?”

小伙计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掌故还卖书。要不你们问杨欢吧,他跟着掌柜学徒快十年了,掌柜的事他都知道。”

天锡心说要能问杨欢,谁这时候找你?只得道:“那你们掌柜多久出一次门,他有没有什么兄弟长得跟他差不多,但只多了一部胡子?”

小伙计想了想道:“掌柜呀,不好说,一般两三个月出去一趟吧,兄弟什么的,谁家没个亲戚呀,不过我连掌柜都不怎么见着,还说什么亲戚呢。”

端卿忙道:“他每次出去是月初还是月末?他之前有没有留过胡子?”

小伙计未及答话,已听见杨欢不悦的声音道:“又是你们,还来找牛掌柜?说了不在嘛。”随着语声杨欢快步走近,皱着眉头正要再说,忽然看见邢萦凤,忙道:“原来邢小姐也在。”

邢萦凤也只微微点头,道:“这些是我的朋友,正有事要问你。”

若茗此时反倒踌躇起来。邢萦凤一派光明磊落,公然将人带到这里盘查,丝毫不像心里有鬼的样子,难道凌蒙初那番话并不是怀疑她的意思?

杨欢怔了一下,跟着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早说是邢小姐的朋友,我们怎么敢如此慢待啊!几位要问什么?”

天锡道:“你三月份帮着你们掌柜装了一批书往外地运,可有此事?”

杨欢笑道:“三月啊,老久以前了,让我想想。是了,那次邢小姐家里刚出了一本诗文选,掌柜看了说好,就命我买了十来本拿着送人,只有十来本而已,怎么传来传去就成了一批了呢?”

邢萦凤笑道:“以讹传讹的事自古就有,大概旁人没看清楚浑说,再经了几张嘴散播,越来越离谱了吧。”

若茗见杨欢如此爽快应承,中更是没底,只得道:“牛掌柜家在何处,可有什么长地与他很相似地兄弟吗?”

“我们掌柜籍贯是绍兴,只他一个人在此地做生意,来回都在客栈住,家里肯定有兄弟,不过我没见过,不好乱猜。”

若茗问到此处,已经心凉了大半截,说来说去竟没有一处可以凑得上的,难道真是自己追错了方向?原想再问问那张白描年画地事,但邢萦凤横在这里也不好开口,只得向端卿使个眼色,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使我们多心了。凤姑娘,多谢你帮忙,我们没什么要问了,回去吧。”

“真没什么问了?”邢萦凤目光灼灼,“心里有数了吗?还有别的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若茗摇头笑道:“已经领了你极大的人情,再没什么要问的了。”

“那就好,我总算尽回地主之谊。”邢萦凤笑咪咪的,“余家哥哥,今天准备做什么?上回你给我的稿子我都排的差不多了,底下的呢?”

“你又来讨债,”天锡摇头道,“好吧,我还能做什么,继续回去看那些陈腐的文章罢了。”

邢萦凤抿嘴一笑:“那凤儿多谢哥哥费心了。”又向若茗道,“你们以后还要问杨欢什么事,只管找我好了。”

若茗虽心有不甘,只得跟着往回走。端卿走出几步,心内一动,忙折回去趁杨欢转身的功夫问小伙计:“你们对邢小姐怎么如此恭敬?”

小伙计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家铺子的本钱有一半是邢出家的呀!”

端卿一愣,见邢萦凤正与天锡说话没注意到自己,慌忙紧赶几步追上众人,心内疑惑不定。 

四十三 忘年Ⅰ

汤显祖照旧又是五更天就醒的双目灼灼。窗外透进些许青白色晨光,夹杂着潮湿、清新的气息,丝丝缕缕浸润在纱窗的缝隙间。

下雨了吧?一场秋雨一层寒,客栈中那株秋海棠的花期想来也该到头了,毕竟是秋天了。

此时的他忽有些感慨。自己的人生可不是也步入秋天了吗,瞧瞧这鬓边的银丝,颔下的白须,还有这一天比一天醒的早的习惯。或许,真的老了,连秋天都不止,怕已经是立冬的时节了吧,毕竟很快就要到孔子说的耳顺的年龄了。

他静静躺着,有些懒得起床。若是下雨,外面必定是泥泞,听说今天华亭那个著名的“第一等清客”陈眉公也要到松磐书院讲学,要与他并肩齐行吗?倒也不辱没人,只是想起来比较好笑,我一个与官场格格不入的人,倒有缘与这左右逢源的得意之人站在一处。

纱窗外更加明亮了。秋高气爽,北雁南飞,这等天气令人不由自主地兴奋,眼下他也觉得有些莫名的愉悦了。若是今天没答应什么讲学的事,出去到郊外走走,岂不是更好?

或者,干脆就这么一走了之?他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忍不住捻着不多的胡须,嘿嘿笑了起来。要是自己凭空消失,陈眉公会给那些秀才、举子讲些什么,如何做一个成功的山人?

他更觉得高兴了,管他下不下雨,且出去走走吧。

披衣坐起,忽然听见低缓、浸润的琴声随着润湿的空气飘进帐内。汤显祖眼前一亮,怎么。这小客栈中竟有懂琴的人吗?

琴声低回。似有些郁郁,又似有些许欢欣,随着琴声而来的,是一个低柔地女子声音,和着节律吟道“秋风萧萧兮秋意深。朝雨零星兮轻尘,念斯人兮何处?倚栏杆兮独沉吟。”

果然是落雨了,不然这女子不会这么念。听着似乎是个年轻地女子声音。不知这弹琴的是不是她?所吟的又是不是她自己有感而发写下的呢?若真是她自弹自吟,倒有几分意思。只是她说的这个“斯人”是谁,莫非是情人吗?多半是,如今风气开化,女子们有了心上人时常想念倒也是常有地事。

不过应了那句话,“此卿大有意趣”。小客栈,秋雨后,抚琴吟唱,好一幅清雅的画卷。何况。客栈的院中还有一株晕染了雨渍地秋海棠。

汤显祖觉得好奇心像初春刚发芽的嫩柳,一时三刻就飘起了白白的柳絮,窗外的女子是谁,她歌中吟唱的是谁,她什么模样什么性情?这些都是未知数,唯有未知,越显得引人入胜。………就像杜丽娘梦里见到的柳梦梅,因为未知,所以分外美妙。

汤显祖轻快地跳下床。脚步灵便的不像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他忽然觉得兴致勃勃起来。去什么郊外呢,在客栈里消磨就不错。陈眉公一生自诩风流清高,他可曾见过这种美妙的场景吗?

轻手轻脚出了门,地上果然是半干半湿,这场秋雨并没有下透,唯因如此,越显得有情趣。只是,院中空无一人,那弹琴吟唱地女子呢,莫非也是杜丽娘地一场春梦?

恰在此时,琴声再次想起,此番更为低回,吟的是“山水迢遥兮各一方,君生太早兮令我心伤,幽幽兮轩窗,独徘徊兮忧断肠”。

汤显祖暗暗点头,不错,果然是为情所伤,反反复复吟唱的都是她心上的“斯人”。不过她歌里的意思,这个人年岁已然不小,看来今生相伴已然无缘,如此看来,也是个痴情种子。

只是,她怎么会认识岁数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人?难道说另有所图?对方的地位,钱财,名声,那可都是年轻人不能与之相比的啊。汤显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笑了,情痴,或者根本不是,而是一个普通的,贪图富贵地女子。

他想来想去,越觉得今天早上地一切十分有趣。听得见的琴声,看不见地吟唱者,明白直露的心事,可是又不知是情是贪。

琴声停顿片刻,忽地一转,变成了《诗经》里的《硕人》:“硕人在涧”

汤显祖正听得入神,忽然琴声陡地一转,完全变了调,他不觉“咦”了一声,脱口而出道:“此处怎么忽然变徵?怪哉,于理不合。”

半晌,听见又有一声长叹:“世间唯有情难诉”。

这句话他再熟悉不过,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牡丹亭》的引子。他不觉嘴角微扬,流露出几分笑意,能知道这句,欣赏这句,也就不算俗人。

跟着又是一声轻叹,曼声低吟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遂人愿,便酸酸楚楚也无怨”。

赫然又是《牡丹亭》。

汤显祖的微笑早已变成捻须点头赞叹而笑。难为,真是难为了,一个会抚琴,会吟诗的女子,还懂得欣赏我的《牡丹亭》,更妙的是,她念的都是自己得意的句子。

不错,若生生死死都能随人心愿,还有什么可怨怅的呢?

只是,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隐身何处?

汤显祖又往前走了几步,过了秋海棠,过了方口井,渐渐有一股幽细的香气散出来。该是这个女子的香气吧,淡而久远,就像她的琴声,她的吟咏。

闻声识美人,闻香识美人。汤显祖忽然想起年少时光,那段骏马轻裘,笑傲公侯的日子。多少次花前月下的潇洒吟唱,多少次湖光山色中的轻舟飘摇,多少温柔的、美丽的、娇俏的、可爱的女子……只是,如今都已远去,自己也已经鬓发斑白,唯有在传奇中寻一点往昔的影子,所以霍小玉遇见了李益,淳于意遇见了公主,所以,杜丽娘遇见了柳梦梅。

他忽然觉得前半生的时光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掠过,犹如白驹过隙,刚刚窥见踪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都只因为这段琴声吗?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次又有新的香气,不是刚才那种幽细的甜香,而是敦实的,触手可及的檀香,一时间又让他误以为置身禅寺,四周围尽是暮鼓晨钟,龙钟老僧。

跟着又听见那个女子的声音道:“纵将法华翻遍,怎解这一段心事?”

声音已经离的极近了,她应该就在前面那几丛矮矮的竹子背后。

只是汤显祖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了。这种想象的美好,是不是要比真实可爱许多,值得留恋许多?

然而不容他多想,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段乐府“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汤显祖不由自主跟着琴声默默在心里和着节拍。哀婉,幽怨,缠绵,又有几分思想的甜蜜。然而到最后一字时,又是陡地一变,“筝”一声,似乎是弦断了。

汤显祖“啊呀”一声,脱口道:“心性太高,果然难以承受。”

半日方听见那女子回道:“我也知如此,多谢先生教诲。”

难道她不想见见我?此念一起,汤显祖反而按耐不住,向前快走几步,转过矮竹丛,透过轻薄的晨岚,拂开案头飘渺的檀香烟雾,一个身着素色道袍的女子怔怔对着一张琴。

是她么?怎么是个道姑?

汤显祖蓦地失落,出家人么?

道姑抬起头,秋波慢回,深深望了他一眼,眉尖微蹙,明眸如水,更有一种俊逸出尘的神情将她衬托的犹如秋夜的一轮圆月,如此清澈美好。

是她吗?那个弹琴吟唱,令人遐思的女子竟是个道姑?

注:陈继儒,字眉公,号麋公,晚明著名隐士,出版家,清客,时人称为“第一等清客”,历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六朝,年八十二岁,以写书过上隐逸山林的潇洒生活。

:汤显祖传奇《紫钗记》中的男女主人公。霍小玉为霍王之女,父死后被逐出府,沦落风尘,偶遇才子李益,私定终身,后李益负心,霍小玉含恨身亡。

:汤显祖传奇《南柯梦》的主角。淳于意偶入邯郸国,得国王赏识,尚公主,为南柯太守,历尽荣华富贵,醒后方知乃一场大梦。

:松云所吟均为原创,未经允许请勿随意引用。 

忘年Ⅱ

相对无言这个词在汤显祖脑中徘徊多时。语言在此时忽然变的乏力,就连写出了《牡丹亭》这等绝妙好词的他也无话可说。

出家人,居然是出家人,如此清澈、美妙的出家人。

有一刹那他想起了陈妙常,下一秒钟他又觉得是亵渎。陈妙常虽然美丽多情,但那有这般不着尘泥的出尘气质?

许久,那道姑先开了口:“多谢汤先生教诲。”

汤显祖一怔:“怎么,你知道我是谁?”

“若不知是你,我为何在此?”她闲闲说道,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正因为知道是你,所以才有这番弹奏。”

原来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汤显祖顿时泄气。无论如何美好,得知了真相总令人有些厌倦。

“先生请坐。”那道姑轻轻巧巧站起,拖过琴凳,“松云闻听先生极喜手谈,松云虽然不才,愿在先生手底下讨教一两招。”

汤显祖不觉又笑了:“姑娘,你要下棋?我看你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怎么对围棋这等枯燥的东西有兴致?”

“因为松云听说先生喜欢下棋。”松云微微一笑,毫无羞涩扭捏之态,“松云虽然不才,却一直以先生为标的,凡先生喜好的,松云都尽力琢磨了去。”

“哦,这却是为何?”

“因为我敬慕先生,爱戴先生。”

汤显祖又一次怔住了。他望着眼前神态自若的美好女子,再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生请坐。”松云再次邀请,跟着撤下短琴,原来琴台上刻着棋坪。台下又有两只小抽屉。松云抽出来时,一个里面是黑子,漆黑莹亮,另一个是白子,莹润如脂。

汤显祖平生第一次面对棋坪却心不在焉。直到看见她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听见她柔声道:“先生,这一子落下,这一角就是我的了。”

汤显祖回过神来。看见她春葱般的手指遥遥指着棋坪地右上角,那里自己地一片黑子已被她的白子环侍,只要她手中那一子落下,这一角就彻底堵死,大半壁江山也就成了白色天下。

他不觉笑了,道:“这一局我认输。”

她含笑道:“先生走神了。”

于是撤过重来,这回方能凝神细想,也才知道眼前这女子棋艺之精妙。汤显祖抖擞精神,每落一子之前都将五六着后路思量的一清二楚。慎而又慎。而她只是微笑着,一步步抵挡了来,棋面上不见得如何精妙,然而每一子都将他的后路封的死死地。

汤显祖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陌生人,而是早已心灵相通的老朋友,否则,她怎能对自己地意图如此了解?

黑子渐又合成一片,这次是白子负隅一角,拼死顽抗。汤显祖微笑道:“松云姑娘。这一城快要失守了。”

她抿嘴一笑:“先生笑的早了些。”跟着落下一子,从边上接住内里的白子。搭转一吃,顿时将一角黑子拆散,汤显祖不觉“哎哟”了一声,跟着听见她道:“昔日有高力士为李太白脱靴,今日我为汤先生倒脱一次。”

汤显祖定睛一看,那一角连起的形状可不恰似一只官靴吗?不觉也笑了,道:“姑娘好棋艺。”

“为了能在先生手底下走几步,我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呢。”松云含笑道,“只是这一局,长远看来还是我输,我不如先生多矣。”

“哪里,姑娘客气了。”汤显祖看着眼前解语花一般的妙人儿,由衷说道,“姑娘兰心蕙质,汤某十分景慕。”

“当真?”松云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来,“先生莫不是随口说说吧?”

“汤某一生从不谬奖。”汤显祖正色答道。

松云眼圈一红,笑了:“能得先生这一句话,松云这一生也就足够了。”

汤显祖心内感概万千。眼前的人似乎十分坦率,明明白白将心中所想都告诉自己,但她同时又是神秘的,他不知她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又是如何突然出现在这小小的逆旅之中,给他的秋日早晨平添一段旖旎地风景。

两人又无语对坐许久。松云轻轻擦去眼角地泪,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上,道:“先生,这是我平日所读,将心中所想都一一写在其上,您看看?”

汤显祖双手接过,看时不觉“哦”了一声,原来正是自己的《牡丹亭》。这一本是手抄本,上好的桑皮纸,用鲜亮的红色丝线密密地钉在一起,封面上三个秀气的楷字“牡丹亭”,底下是潇洒的行草“临川汤文若先生”。

“这个是你抄的?”

松云点头道:“是小女子从友人处亲手抄录的。”

“封皮上的字也是你写地?”

“对,先生见笑了。”

汤显祖正色道:“哪里敢说见笑二字!这楷字工整秀丽,行草潇洒遒劲,姑娘,你地字写的颇有功力。”

松云羞涩笑道:“能得先生夸奖,松云死也瞑目。”

汤显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册,不由一怔,原来正文是用工楷认认真真抄写地,但是页眉、页脚、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写满了朱红色蝇头小楷,即便第一页也是如此。

汤显祖忙仔细看下去,第一出《标目》底下,朱笔在“世间只有情难诉”一句下重重描了一道,写道“此句深得情之真味”,又在“但是相思莫相负”旁边密密写了一行字“相思容易相守难,想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嬉笑开场,怨怅收尾,可悲可叹可恨!但有相思,切莫相负,从此卓文君无白头之叹,班婕妤无秋扇之感,呜呼,世间男儿谨记,但是相思莫相负!”

汤显祖只觉得这行字字字出自肺腑,不由多看了两遍,心内一动,难道这是她有感而发,说的是她吟唱的“斯人”?抬眼看了看松云,她正殷切的注视着自己,汤显祖原是心怀坦荡之人,遂道:“姑娘此处所感,可是你歌中的斯人?”

松云摇头道:“不是。斯人也好,硕人也好,我虽万般爱慕,终与我此生无缘,我有什么可怨的?此处只是我有感而发罢了。”

汤显祖不由自主顺着问了下去:“此人是谁?”

“正是先生你。”松云目光清澈,勇敢地迎着他。

注:陈妙常,《玉簪记》女主角,身为道姑,与书生潘必正相爱,终成眷属。

白头之叹,传说司马相如发迹之后欲抛弃卓文君,文君遂做《白头吟》,内有“但求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之句,司马相如看后十分惭愧,以高车驷马迎文君至京。

秋扇见捐,汉成帝时班婕妤以诗才受宠,后赵飞燕姐妹进宫,班婕妤失宠,为免于赵氏姊妹迫害,班婕妤主动请求照顾太后,临走时做《团扇吟》,以秋扇自喻,感叹被抛弃的命运。 

忘年Ⅲ

汤显祖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她坦然的神色,无惧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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