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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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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毒,一点夫妻情肠没有。你跟姓罗的通同作弊,害了我爹。我问你我们老爷子到底是死在谁手里,你说!”

薛兆连忙辩解:“那自然是老罗干的。实对你说,我就为了岳父的事,才追了姓罗的去;一追追出百十里,也没有捉住他。你想,他跟我从前是朋友,我再也想不到他会杀害朋友的亲戚,而且还是长亲。你的父亲,你自然骨肉关心;我的岳父,我就会忘了不成?咱们是夫妻,和姓罗的不过是朋友。他犯了杀人罪,我可以护庇他;他害了我的岳父,我还能饶恕他么?我是要追上他,把他活擒住,教他给岳父抵偿。不想没追上,半路上听说舅爷连我也告了,我才吓得不敢回来。姓罗的害得我夫妻失和,倾家荡产,我恨不得吃了他。你怎么反咬我和姓罗的通同作弊呢?你太屈我的心了!我敢对你起誓……”

二徒听到这里,屋内咕咚一声,他们的老师给师娘跪下了,居然对灯发誓:“杀老丈人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要是跟姓罗的通同作弊,帮着杀老丈人,教我活着当一辈子王八,死后再接着当。”(叶批:第二句当王八,尤妙!)

这样的起誓,勾得薛娘子也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了。拿脚踢薛兆道:“好东西,你是起誓,你是骂街?你别忙,老娘也想开了,总有一天,教你当当活王八。”这工夫缓过去了,薛娘子手臂灼痛起来;一阵挣扎,浑身也酸疼,连骨头都发酸。恨得她骂道:“你小子够多狠!你看看你踢得我手腕子都要断了。”薛兆顺坡而上,笑着站起来,道:“我看看,我给你吹吹吧。”又把脑袋送过去,迎着灯亮晃给薛娘子看,说道:“你也看看我的脸,让你抓得稀烂八糟。你们老娘们就是会搔脸,跟猫似的。我的胳臂也教你咬掉一块肉……”

话没容说完,“刮”的一声脆响。薛娘子好不溜撒,一扬手,一个耳光正扇在红胡子薛兆的赤红脸上。薛兆道:“好打,好打!打完了这边不算,还有那边呢!劳你驾,一边一个。”又把左腮送上来。薛兆满不在乎,一心要诱走这一妻一子。

薛娘子竟被闹得磨不开,这只手扬起来,打不下去了,劈面啐道:“老没正经的东西,想不到你是这么一块货!我怨那死去的爹,不睁眼,毁了我一辈子。什么人不能嫁,偏偏嫁了一个活土匪,死不要脸的东西。”说着又当地啐了一口。薛兆越发大笑起来。

两人越说越不带气,话声越来越低,两个徒弟反而后悔刚才冒昧进屋,多此一举……。果然师父的主意不错,“夫妻没有隔夜之仇”,师父这两个耳光没有白挨。两个徒弟是这么想,殊不知薛娘子虽然复心和好,仍无意同归。她心中仍有疑虑,猜不透薛兆今日作何生涯。二徒弟估量时候不早,就要进去,催师娘上车。

不知怎么一来,又说翻了。突然听师娘嗷唠一声大叫道:“哎哟,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像疯了似的,往床上一寻。孩子早教薛兆那两个徒弟盗走了。因为蒙药中掺了鼻烟,减了麻醉力量,这小孩子被背到半路上,便渐渐苏醒;还没到同帮家中,小孩子便大哭大闹。这工夫在同帮老大家中,也正撒泼打滚,闹得不成样子,和现时他的娘一样。

薛娘子全副心神都在这一个娇儿身上,娇儿不见,她立刻又翻了脸。薛兆正挨着她坐着,本已快和好了。现在动了她的心肝;她立刻张眼四寻,寻之不见,立刻伸手一抓。薛兆早提防着,看事不好,忙用胳臂一挡。薛娘子往床里一栽,她立刻一滚身,探手一捞,只捞着一个枕头;拿这枕头,照薛兆劈面砸去。薛兆登时又跳起来了。……两个徒弟没听出所以然,看情形都知要糟。师娘一叠声地叫:“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孩子早就丢了。薛娘子孤衾独宿,突遭丈夫夜袭,一时惊愧忘情;直到薛兆讲起携子一同北上的话来,她方才想起。屋中闹翻了天,小孩子怎么会没醒?急急地一看,方才省悟;刚才孩子睡觉的窝儿,被孩子他爹占了去。孩子的窝早已没有孩子了。她登时急怒,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的后半辈子全依靠这个孩子了。这不用说,她丈夫两次派人明拐,今次亲来夜偷,目的也全是冲着孩子而来。

旁的话好说,要教孩子离开娘,简直不行!薛娘子竟又跳下床,冲薛兆扑来;可是劲头已差、锐气似消。刚才她错当是野男子,为了全贞保节,豁出死命来拚,故此锐不可当。如今被薛兆踢了一下,觉得她丈夫果然是个把式匠;乾纲一振,自己不是敌手。而且旧日女子即讲三从四德,一向是怯着丈夫;况且这个丈夫不是寻常人,是耍刀把的家伙。刚才她闹得那么猛,此刻竟不能再接再厉。

薛娘子一跳下床,扑势很猛,来势实慢。被薛兆轻轻一闪,快快一拿,把两手捉住,就势一抱,给稳稳地抱到床上。她无可奈何,又要大喊;复被薛兆轻轻一按,把嘴给掩住了。然后蔼声哄说道:“小招,你又要发疯!孩子,你只管放心,此刻早走出五六里地了。你老老实实跟我走,母子照样可以见面。不然的话,娘子,我可对不起你;我甩袖子一走,你们娘俩一辈子,再也别想见面了。”(叶批:极细处。)

薛娘子的弱点被抓住了,再强硬不起来,就纵声哭泣,且哭且骂,要死要活:“姓薛的,你在我们娘们身上缺德吧!我的爹教你的朋友生生给害了;我的孩子又教你们师徒生生拐走。你想尽法子算计我,孩子就是我的命,你竟要我的命。剩下我一个孤鬼,我也不活着了。那不是刀么?你索性杀了我吧!”

薛兆笑道:“我不杀你。你刚才可是真砍我。”薛娘子哭道:“你不杀我,你就走吧!闪下我一个人,我也不要孩子了。你是我前世的冤家,我是命里该当,你给我走吧!”她口气中似要寻死。

第五十四章

俞三胜偕友访薛兆

众镖师撒网搜豹踪

红胡子薛兆见她真个动了心,哭成泪人一样,不由动起怜惜之情。他忙侧身安慰道:“你这不是傻了,我不是只要孩子不要大人,我是连你一块接。我怕你恋着故乡不肯走,所以把孩子先抱走。这孩子你亲生自养的,也是我亲生自养的。我也偌大年纪了,人老思子,我焉能不疼?那孩子跟着爹跟着娘,都是一样的。在你这里,不过是穷疼;在我那里,他就是阔少爷了。我告诉你,我几次三番打发人来,就为的是接大人、接孩子,孩子、大人我全都要。你快起来,收拾收拾。我都预备好了,巷外停着车呢。你快跟我走,管保你母子见面。不但你母子见面,在我也是父子相逢,夫妻重圆。咱们三口人,现在就算是大团圆。你不用胡思乱想瞎猜疑了。我现在混得很好,你跟我走,到那里一看,就知我不冤你了。咱们有福要同享,我不能一个人享。那边现成的新房子、新家具,现雇的丫头老妈子一大群。你一到家,你就是大奶奶,你还恋着故土做什么?”

薛娘子仍然呜咽道:“你做的事太绝了,我可得信呀!你诳我娘俩,我知道你现在是当强盗,还是耍胳臂当老百姓呢?你们全不是好人!你说得好听,你们专讲究闯江湖,拿刀动枪,为非作歹。”

薛兆笑道:“我拿刀动枪,你可是拿刀动剪子,还不是一样么?得了,别哭了。你只一去,包你母子团圆;你要是不去,你想想吧,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父子可就享福去了。”

薛娘子哭道:“不行,你得还我孩子。任凭你怎么说,我也不跟你去。”说着用手推薛兆道:“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你快给我。”

薛兆道:“不给!不但孩子不给,连你大人我还要呢。别麻烦了,趁早上车吧。”

薛娘子似乎觉得动硬的不行,她就拿出女人的本领来。站起来,哭泣着,往屋中寻找,寻了一圈,似无所得。转回身来,冲薛兆叫道:“你把我的剪子藏到哪里去了?快给我。”

薛兆早已自笑存之,拿眼睛盯着她,笑道:“你还要剪子扎我么?对不起,我怕!”

薛娘子道:“扎你干什么?我扎我自己!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的孩子抱走了,你索性要了我的命吧。你不给我剪子,你掏出你的刀子来,给我一下子痛快的。”她把脖颈伸得长长的,递到红胡子薛兆面前;薛兆笑着,反要摸嘴巴,施温存。薛娘子无计可施,恨了一声,骂道:“我是命里该当没儿子,你把我孩子弄走,看这样子,一定不还我了,我也不要了。”她面向窗外,对徒弟们说:“我算毁在你们爷们手里了,你们请吧!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反正得教我安生了吧。”

说到这里,她连孩子也不要了,还是不肯跟薛兆走。她自然是口头上如此说,她心中作如何打算,红胡子薛兆一时也猜不透。可是薛兆在当时离家出走,固然可以弃妻子如敝屣;此刻看见他妻子面目清瘦,孤衾独守,居然把孩子扶养大了,他心中自甚感动。见他妻连孩子也不要了,他越发不忍。真个的,娘子未动凡心,他倒动了伉俪之情。他遂又向太太花说柳说,一定劝她跟己同赴洪泽湖码头。夫妻俩直折腾了半夜,两个徒弟在当院听窗根,太觉不像话;又看出此事非今夜所能解决,两人一声不响,溜回去了。

恰巧此时薛兆之子小闹(乳名),正在薛兆同帮家中哭闹。二徒回去,同帮老大笑得拍掌打跌地问:“你们老师跟你师母怎么样了?那薰香里,教我给掺了些鼻烟,估量着大生效力了吧?”二徒笑道:“好么,师叔!你老这一招真损,我们师父的脸都教师母抓了。现在我们师母还是不肯跟老师回去,你老有什么好的主意没有?”

这同帮老大一指鼻梁道:“有何难哉?就凭我这两片嘴,准保把她一个老娘们说上轿。上回有一个寡妇,不肯改嫁,我老人家一阵哄劝……”说着大笑起来,道:“何况这又不是劝你师娘改嫁别人,还是嫁你师父,我就不信劝不走她。”同帮老大是个半瓢子,立刻要看笑话;自告奋勇,穿长衫,要一直找了去做说客。命大家慰哄着那正在哭闹的小薛,并逗他说:“小侄儿,别哭了,我去接你娘去。回头准把你娘和你爹爹一块接来。好小子,你乖乖地等着吧!”

同帮老大笑嘻嘻地命二徒引路,一直寻了下去。不一时,来到薛娘子家门口。同帮老大用手一推街门,没有推开,眼珠一转,问那两个徒弟道:“你们哥俩临走时,关门没有?”二徒会心一笑道:“哪可怎能倒上闩?”两人溜出来时,不过将门扇倒带,门扇原是虚掩着,这工夫可是推不开了。里面早已加闩紧扃。老大对二徒越发嘻嘻哈哈地调笑道:“好了,你师娘跟你师父这工夫一准团圆了。”

说着,同帮老大抡起拳头,蓬蓬哄哄一阵砸门。半晌,才听红胡子薛兆含嗔带笑地跑出来,且行且骂道:“你们这两个东西抽什么风?教四邻听见,什么样子?”

同帮老大在门外一晃脑袋,立刻接声道:“老哥别骂!是小弟我,给大哥道喜来了。”跟着哗啦的一声,薛兆从里面开了门闩。同帮老大登登地往里跑,拉着薛兆的手说:“大哥,我得见见这位会咬人的大嫂子。……喂,大嫂!您老好!你老才睡么?”

薛兆果然是掩襟倒履出来的,随着同帮老大往屋里走,笑骂二徒道:“什么咬人不咬人的,你这两个东西,加枝添叶,你们倒会改你师父了。”随着大声叫了一声道:“我说喂,来了朋友了。”这分明是通暗号,越发招得同帮老大笑声不住,直往里面闯。

四个人上了台阶,屋中灯光明亮,薛娘子慌慌张张由床下地,把被褥一掀。同帮老大先盯了薛娘子一眼,随后打躬作揖问好:“大嫂子,我给你老禀安了。大嫂子,今天破镜重圆,大喜事价,我得贺贺。可是的,大喜事价,大嫂怎么还哭得两眼通红?我们大哥欺负你老了吧?不要紧,他要欺负大嫂,我教小巴狗咬他!”

尽管老大肆恶谑,薛娘子消瘦的两腮微起红云,反倒拿出主妇的谱来,让坐问姓。薛兆看着太太的神气,惟恐她再翻脸,忙冲老大递眼色。同帮老大毫不介意,仍然贼眉鼠眼,端详人家两口子的神气;又验看床帐,简直一脸的淘气。

薛兆笑着极力用话打岔。薛娘子退坐在一边。老大对二徒说:“怎么样,用不着我劝不是。你们俩怕师娘、师父拚了命,立逼我来说和,我说用不着,你们还不信。”二徒站在旁边,忙道:“师叔说笑话。弟子担当不起。”

老大道:“什么担当不起,我难道不是你二人催来的么?”他硬给二徒安上责任了。他为人很诡,一见薛娘子一声不响,似乎不对劲,便改口道:“大哥,大嫂,你们二位商量好了没有?打算在哪天动身呢?”

薛兆道:“这里也得略微收拾收拾,打算后天动身。明天就请老弟费心,给看一乘轿、一艘船。”薛娘子还是一声不言语。

同帮老大故意引逗道:“好吧,那是一句话,明天准给大哥大嫂预备好就是。可是有一样,今天怎么办?大哥大嫂只顾叙旧,你可不知道我那小侄子,您那小宝宝,这工夫在我家里可就闹翻天了。依我看,大嫂不用在这里上轿,索性到我舍下去吧。你那令郎,这时候只是要找娘。”

薛兆忙挥手禁他勿语,薛娘子果然忍不住出了声:“不行!那小孩子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我。你教他们给我送回来吧。”

薛兆好容易才把娘子对付好,瞪了老大一眼,恨他多口。薛娘子重得丈夫,暂忘儿子,如今又盯住要儿子。老大自悔失言,忙打圆盘,薛兆刚才说门口停着车,乃是哄娘子的话,此时老大忙叫来一辆,折中办理,把薛氏夫妻全接到他家,薛娘子这才不闹了。于是连日收拾,夫妻双双同到洪泽湖码头。红胡子薛兆的同帮朋友和地面上有势力的人,知道他们破镜重圆,给他大为庆贺,也和新婚差不多,送礼物、送戏,热闹了三天。

薛娘子总疑心薛兆干的不是正业,此日一看,方才安心,前嫌既释,好好过起日子来。小薛也延师学武修文,俨然是要子继父业。在红胡子重圆破镜之后不久,洪泽湖突起了夺码头的械斗,又到了英雄用武之时。

铁舵帮的下江首领赵七松,受人秘约,率众来拜访薛二爷。跟着递过约单,明讨好处。红胡子薛兆闯江湖,看出赵七松不大易与,就说场面话,自己年老,早想退休:“既有好朋友来访,足见看得起我。来吧,老弟,我这摊子,你就索性接了去吧!”赵七松是个精悍的矮子,粗如石墩,猛如莽牛。却也识得场面话,忙道:“小弟不敢,小弟实是仰望威名,请二师傅当面指教。”

薛兆见脱不开,就又再进说辞。说来说去,渐渐揭开真面目,赵七松要看真章,薛兆又退了一步,索性说四六分成,赵七松不干。薛兆又说出二五对分,赵七松说不行;竟提出倒四六来,他要横插一腿,坐享六成。薛兆哈哈一笑,说道:“好吧!朋友拢道吧,小弟擎着。”

登时械斗开始。红胡子薛兆身为四方大长,身先士卒,早把性命看成儿戏。双方死斗两场,胜负难分,不能了事。赵七松就提出恶毒的决斗方法来,要拢油锅、架刀山,问问薛二爷干不干?薛兆立刻答应:“小弟早想着还是这么办,直截了当!”

两边的人忙着预备。把热油锅烧得鼎沸,把两串钱用铁丝穿了,投入油锅;两边对比着,派人探油锅捞钱。探锅的人手只一下去,立刻灼焦,这人就残废了。赵七松手下颇有狠小子,薛兆的徒弟连有七个人舒爪探沸,敌方也有七个人奉陪。看的人惨不忍睹,当事人面色惨白,还在那里大笑充好汉。连毁了十四只胳臂,探油锅仍不能取胜,中证人拦住双方。赵七松依然不退。

红胡子薛兆黄焦焦的胡须立刻一炸,说:“好朋友!够味,还是咱们哥俩来吧。”他要亲自下场了。

手下人预备刀山。红胡子薛兆打量对方。这赵七松像个油篓似的肥而矮,便揣想他的武功,该属何派。想好,命人架好了刀山圈,自己将黄发辫一盘,长衫一甩,小衣服也脱了,紧一紧裤带。赤膊向赵七松一拱手道:“七爷,小弟有僭了。”“嗖”地从刀圈中钻过,身上没伤,举止轻捷;回头来便打量赵七松:“七爷,怎么样?”赵七松哈哈笑道:“这一招可不易,小弟胡乱试一下。”也脱了衣服,一挺身,钻刀圈跳出去,身上也没一点伤。

薛兆一看,忙又改换笨功夫,摆出石锁、石墩;这赵七松居然也能舞弄两下。薛兆急急地又换软功夫,软功夫也没有压倒赵七松。赵七松这家伙居然点到哪里,做到哪里。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薛兆一切齿,拿出末后一着来。喊徒弟搬来长方木板,板上钉着铁钉,密如麻林,钉短刃尖。把这钉板铺在地上,另一头放一张小桌,桌上一桶水,两把刀,摆弄好了。赵七松愕然不解。

薛兆看了赵七松一眼,心沉住了气;走过来,抱拳说道:“七爷,小弟先僭了。”走过去,吸一口气,赤身往钉板上一躺,就地十八滚;脊背着钉,两手护两腹,只一翻滚浑身登时被钉子扎得千疮百孔,滚身跳起来,孔破处滋滋地往外冒血球。薛兆哈哈大笑,跑过去,到水桶边,亲将一桶水提起,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后抄起单刀,嗖嗖地砍了一趟六合刀。然后“当”的一下,把刀掼在地上,叫道:“朋友,请!”(叶批:骇绝之笔,血腥扑鼻。可与《江湖奇侠传》写“硬劈”一折媲美。)

赵七松吃了一惊,这一招从来没见过。受了伤,不能喝这些冷水;喝了水,不能带伤耍刀;可是人家点出道来,不能不走。回顾同伙,看神气没有一人敢接碴。赵七松把辫子一盘,突然狂笑起来说道:“众位,在下可没见过这一手;我既然来了,也得舍命陪君子。好不好,别见笑!”遂也往钉板上一栽,翻了一个滚,登时也浑身千疮百孔,往外冒血。也走到水桶边,提起一喝,登时攒眉,原来是半桶辣椒水。一狠心,也喝了半桶水,也提刀一耍,勉强砍了半趟刀,停招笑道:“这刀法在下不行,改日再会。”竟率领同伙,匆匆退去。

红胡子的部下,见首领获胜,对方不辞就走,登时喝道:“朋友,没有这么走的,站住!”齐亮出家伙,要扣留赵七松;薛兆连忙喝住。徒弟们和弟兄们察看薛兆的神气,已然不好,立刻不追究对方,忙办善后。将薛兆扶上暖轿,飞送回家,连同别的受伤人,赶紧的延医诊治。已死的人们具棺成殓,厚恤遗族。薛兆很快养好了伤。(叶批:余不敢信。)这场惨烈无比的决斗,偏偏教薛娘子赶上,连炸七个人的事已然哄动当时。薛娘子初来享受这碗饭,只觉得阔绰舒服,享用过于世家,倒也安之若素了。不承望她的丈夫还是没脱本行,还是玩这一套;长袍马褂穿得整齐,打起架来,还是光膀子,豁个儿拼命。薛娘子起心眼里嫌恶;等到伺候病人伤痊,她就说:“这碗饭我吃不消化!”她就要走。

薛兆不教她走,她索性提明:“我没有大造化,天生守寡的命。你一定教我来享受,你就依我两条道。”薛兆忙说:“好办,不是才两条道么?什么道?”薛娘子立刻说出来,第一劝丈夫立刻洗手;第二,不准把这衣钵传给儿子,教儿子专上学读书,不再练武。

薛兆想了想,这也很有理,遂又敷衍了半年,暗中物色替人。恰有第四个徒弟近日连挡风雨,口才和胆量都有,心路也快,就是对人稍差。第三徒颇有人缘,可是办事儿总迟一步。挑来挑去,薛兆把事业渐渐交与这两个人分掌。

过了两三年,很觉妥当,薛兆这才声明退休。在洪泽湖南岸铁板桥地方,收买了两处民宅,重加修建,做了自己的别墅。地方上羡慕他有财有势有人力,惧怕他半强梁半慷慨,全都尊敬他一声“薛二爷!”薛兆俨然成了地方上的绅士,轻易不再动刀把子了。

薛娘子到了这时,方才安心。至于码头上的买卖,经这垂二十年的经营,有两处船帮、三处脚行,归薛帮统辖。

水旱两路本是打通一气的,没人来夺码头就照常营业,和寻常商人无异。另外还有几处赌局、两家戏馆、一家饭铺和两家大店、一家堆栈,也都有薛兆的股份,人股、财股不等;仿佛地面上像这类营业,没有薛二爷的胳臂架着,就站不稳当。薛二爷官私两面全有朋友,内中有本帮上一辈给拉拢的,也有薛兆自己连络的。

今日的薛兆可以说一帆风顺,声势大张,在洪泽湖南岸,够得上称霸一方;和北岸的顾昭年,把洪泽湖水旱的出产,几乎完全包揽在二人手中。两个人起初也曾争夺过。后经好友和解,二人反倒互相关照着,成了莫逆之交。薛兆在铁板桥退居两年多,风平浪静。他也快六十岁了。(叶批:下接正文。)

这些事都是旧话。现在,十二金钱俞剑平率镖行群雄,追逐飞豹子袁振武和子母神梭武胜文,由北三河直赶到洪泽湖东岔;被凌云燕半路划舟来援;又焚舟断路,忽水忽陆,曲折奔窜,到底没把飞豹子追上。

俞剑平见天色已晚,这洪泽湖方圆足够七百多里,一望无涯,孤舟难寻,只得领大家宿店。自己与铁牌手胡孟刚、霹雳手童冠英、智囊姜羽冲,策马备礼来访红胡子薛兆。要倚靠薛兆在此地人杰地灵,替他们设法寻豹踪。

俞剑平一行先找到码头上泰成栈内,跟栈中人打听了一回,方知薛兆业已退休,他的家离码头还有十一二里地。若一径找了去,如今天色已晚,按江湖道的规矩说,固然不相干;若按住户人家讲,远客夜临,似乎失礼。

泰成栈的掌柜说道:“俞大爷不用为难,现有薛二太爷的四弟子倪天运倪四爷,就在隔壁。目下帮里的事全由倪四爷、鲍三爷主持,你老若是有事,跟这两位谈,也是一样。薛二太爷打由前年,就不很问事了。”掌柜的且说且站起来,俞剑平等只得跟着去。

他们到隔壁一看,原来是一家大赌局。门开处,一股热气扑鼻。六月天气,许多赤膊的人围着赌案,大呼小叫地豪赌。那位倪四爷是个矮而瘦的汉子,约有四十来岁;正在柜房和两个闲人谈话,拿扇子往桌上啪啪地打,且打且骂,好像正议论什么事。那两个闲人只说好话:“这不怪他,四爷别生气。”

倪天运骂道:“说什么也不行!你告诉他去,趁早把原赃吐出来,彼此面子好看。怎么一点面子也没有,自己人倒跟自己人过不去!”

正嚷得热闹,抬头看见泰成栈掌柜;眼光一扫,看见了俞、胡、童、姜诸人。这倪四爷立刻住口,重用眼光一扫量,回手抓起小褂,往身上一披,说道:“嗬!吴掌柜,不忙么?这几位是……”

吴掌柜忙道:“四爷,这四位是来拜访老当家的。这一位就是江宁府镖局总镖头俞……”还没说完,倪天运立刻大声道:“喝!四位达官爷,我一瞧就瞧出来了。在下倪天运,家师薛兆,您这是从哪里来?咱们里边坐!”

吴掌柜把四张名帖递到倪天运手内,倪天运头一张便看见俞剑平的片子,一叠声叫道:“您原来是俞老镖头,我可失眼了。您大概是胡老镖头,您大概……”他居然把俞、胡、童、姜全猜对了。他手忙脚乱地一路张罗,把四位镖客请到内柜房;又请四位宽衣,自己又将长衫披上;又命小伙计打热毛巾、斟茶。礼貌很热烈,热烈之中似乎透出做作来。这就是倪天运做人稍差的地方,由谦虚流入虚声假气了。

霹雳手童冠英有些看不惯说道:“倪爷请不要招待,我和令师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们此来,有一点小事要麻烦他。”倪天运道:“哦,是是!我知道您是家师的老朋友。你有事情,晚辈应当效劳。家师现时不在这里,你有话吩咐小侄也一样。”

童冠英正色道:“对不住,我们专程来拜访令师,还有些别的话要跟他秘商。”

十二金钱俞剑平和智囊姜羽冲听童冠英的话太嫌刺耳,急忙打岔,把来意略表了一表;又委婉周旋了一场。

这倪天运早知师父跟这四人的交情,遂冲着俞剑平说道:“俞老前辈、胡老前辈!上次您二位发的信,小侄这边也见到了。我们也嘱过同帮,遇事留意,可惜没访出一点头绪。现在您既然把飞豹子追到洪泽湖里来,这很好办;小侄立刻吩咐他们细细。这洪泽湖一向由我们敝帮和北岸的顾昭年顾四爷两边平分占据着。从来无风无浪,只有上年,有个叫什么水耗子的,打算在这里拔冲,教我们给赶走了。近来简直说,水旱线上的朋友,还没有好意思来打扰的。我想这飞豹子也无非斗败被追,迷无可逃,临时窜到这边罢了,恐怕在附近未必准有伏桩。”

智囊姜羽冲道:“那个凌云燕,你老兄可知他在近处有党羽没有?”

倪天运笑道:“不怕诸位见笑,凌云燕这个名字很生,从前我就没听说过。你老既想打听他们,你老等着,我这就教他们来。”

倪天运走到外面,似去叫人;童冠英很不痛快,对俞、胡说:“咱们还是找他师父。”说话时,倪天运同着三师兄叶天枢进来。这叶天枢倒很恳切,以前辈之礼对待俞、胡。俞、胡俱说要面见薛兆。叶天枢道:“家师退休已经两年多,可是渴念老友。您四位来了,他老一定欢迎。您四位不嫌劳累,小侄可以陪您走一趟。家师的私宅离此处足够十一二里地呢。”

俞、胡想了想,还是面见薛兆;遂烦叶天枢陪伴,策马一直奔铁板桥而来。到了薛宅,时已夜半。六七匹马在门口一闹,未容叶天枢叩门,薛宅司阍便已听见,忙即开门。由叶天枢引领,把四位镖客让入客厅。

红胡子薛兆想不到俞、胡二人会半夜来访,他在自己静室中,早已睡下了。司阍持帖进入,薛兆一看,说道:“哎呀,这老哥俩上次失镖,托我代找过,又怎么会今天得闲,跑到这里来?莫非镖银还没有下落?”立刻披衣起来;幸喜薛娘子没有知道。薛兆连衣钮都没有扣好,便奔出来。

此时叶天枢正在客厅陪着俞、胡等人。俞、胡、童、姜等看见薛兆居然有这大势派,客厅内摆设得很阔绰;胡孟刚头一个心生感慨。人家也是耍胳臂的,自己也是;人家究会功成身退,坐享尊荣。正自想着,听红胡子薛兆在院中大声道:“四位老哥,有什么邀会,凑到一块了?”一挑帘走进来。

智囊姜羽冲跟薛兆是初会,细一打量,是薛兆披衣倒履而来。果然不愧叫红胡子,颏下生着很浓的一把黄髯,眉梭高耸,气势雄伟。虽逾五十岁,一点不露老态,只看表面,十分粗豪,哪知他跟他妻还有那么一段复水姻缘。

薛兆很恳切地与镖行四友握手寒暄。看到桌上堆的礼物,就叫道:“好么,这是谁出的主意,还拿我当外人?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一面说话,一面逊座。吩咐把客厅中的灯烛全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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