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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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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叶清桓火上浇油道:“看那内鬼所作所为,恐怕不会轻易开口,若代掌门不介意,等会不妨让云舒来试试。”
姜云舒僵到一半,听到这句话,顿觉头发都一根根竖起来了,毫不怀疑他再大放厥词的话,就算抱朴道宗的人脾气再好,都会直接把他们扔下山去。
好在叶清桓虽然刚刚头脑发热了一阵子,把人吓了个半死,这会儿却渐渐平静下来,解释道:“代掌门执掌执律堂多年,自然知道如何讯问,然而此事不同寻常,有许多话由师长说来反倒不如外人说得更触动人心。”
执律长老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含光师侄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人选上……怀渊师姐持重寡言,未必适合屈尊讯问,但你……”
叶清桓坦然道:“我懒得和那种废物说话。”
姜云舒又想捂脸了,却被他两根手指捏着衣领拎到前面:“这丫头牙尖嘴利,过去也曾审过人,当不至怯场误事。”
姜云舒一愣。
与审讯搭边的事,她只做过一次,便是在海底秘境之中对劫杀仙乐门弟子的恶徒下狠手的时候,却不知是何时被卢景琮卖给叶清桓知晓的。
或许是看她一副茫然之态,执律长老低低一叹:“这孩子毕竟年少,有你我这些长辈在,便有事情,也先轮不到她去扛。”
叶清桓便不说话了。
不多时,到了执律堂中,先有那内鬼的卷宗被呈上。
执律长老对门派中每个人的生平都了若指掌,其实并不需要通过这样的纸面功夫做什么浅白的了解,姜云舒却趁机偷偷瞄了一眼,得知那人叫成非,是三十年前被赤霄真人从远方一处被邪道修者屠戮的村子中带回的孤儿,当时不过是个总角小童,十分可怜,赤霄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了几年,直到年纪渐长之后,发觉他资质实在太过平庸,这才减少了些栽培的心思,此后渐渐泯于众人。
不过,虽然资质平庸,人缘却不错,与之相交过的人都深觉其和善。
姜云舒忍不住嗤笑,和善的人多了,可和善到对同门师兄弟下杀手的,她这辈子也就见到这么一个。
思忖间,成非被两个同门提着手臂带了上来,他修为已经被废,便是留着修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而押着成非的两个抱朴弟子中,居然还有一个熟人,正是前一日引姜云舒他们进山的年轻修士。
他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眼眶有一点红,神色麻木地从袖中取出一只拇指长短的小瓶子,双手呈上来,声音轻得仿佛略吹一口气就会散了:“禀代掌门,弟子的师父已辨明,此瓶中是弟子所中之毒的解药。”
他木然看了跪在地上的成非一眼,语气平平道:“弟子的毒已经由师尊亲自动手解了,就算无解,弟子宁可死,也不愿受这种叛徒与杀人凶手的恩惠。”
说完,他深施一礼,将药瓶放在执律长老面前的桌案上,转身离开。
成非却蓦地一愣,满眼的坚决像是被稀释开了,陡然露出底下的茫然无措来。他被反绑着双手,又被人压住了脖颈,动作不便,却硬是挣扎着朝着门口膝行几步,失声道:“阿尘!我不是——”
修行之人,便是忘却了尘世中的姓名,也自然各有道号,可他喊出的却是多年来叫惯了的昵称。
沈竹尘脚步一顿,眼眶那点红愈发鲜艳,几乎像是要滴出血来,可他却并未回头:“广玄是个好孩子,虽然不太听话,却很懂事,门中有什么杂事,他都抢着去做,说是知道自己资质不行,不如多替师兄弟分担些庶务,好让我们潜心修行……”
他平板的声音中终于现出一点哽咽:“他娘早年丧夫,家乡年景又不好,五个孩子夭折了大半,就只剩下他一个还能尽孝膝下。他娘虽然对着他凶,可每一次我去山下的时候,却总是拉着我,好声好气地请我多照看他一点,说是……说是他脑子笨,嘴也笨,还总淘气,怕会惹师父和同门不高兴,求我们不要和他计较……若实在生气,就把他打一顿,赶下山去……”
沈竹尘忽地一笑:“而我呢,每一次都和他娘说,没事的,没事的,门派里师长慈和,师兄弟之间更是亲如家人,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他说到这,像是陷在了回忆之中,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瞬,随后倏然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什么同门友爱,什么亲如兄弟,都是放屁!就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亲手害死了他!我看着他死在我眼前,却什么都做不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对他娘说,就是我们害死了他!你倒是告诉我啊!”
沈竹尘毒伤初愈,似乎气力不继,他身子忽然晃了下,像是要晕倒,嘶哑的质问也不由低了下去,最终化成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冷笑:“……对了,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有想过,你杀他的时候没有想,打伤我和其他同门的时候没有想,就连现在也没有想。而你不想,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别人的喜怒哀乐,也不在乎同门朝夕相对的情谊,你在乎的只有那些歪门邪道,哈哈,他们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忠心耿耿地做他们的狗!”
他说完,猛地拔出佩剑,挥剑割下半片衣袍下摆,狠狠掷于地上,也像是终于斩断了心中留恋的什么东西,脚下再不停留,也不再去听成非急切地呼喊他的名字,绝然将曾经的挚友独自留在了身后。
成非已泪流满面,他似乎想要解释,眼中却已再看不见对方的背影,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用头狠狠撞向地面,沉闷而空洞的“咚咚”声在冰冷空旷的执律堂中不停回响。
许多执律堂弟子忍不住转开头去,目光复杂,也不知哀痛或是憎恨哪一种更多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姜云舒忽然问:“广玄是谁?”
连始终默然不语的执律长老都忍不住一愣。
就听她低声问:“他娘是不是养了一头小青驴,在山下镇子里磨豆腐为生的?”
执律长老叹了口气:“你认得他?”
姜云舒没回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前后不过一次呼吸的光景,她给人的感觉就变了。在抱朴道宗众人的眼里,无论是修为资质,还是言谈举止上,她一直都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低阶修士,除了一个由蓝宛生搬硬套上的“魔徒”名头有些唬人以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若非要说起来,大约也就是不久之前在客院外突然冒出的一两句话稍微惊世骇俗了一点。
然而也仅仅是一点。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像是骤然撕去了画皮一般,露出了内里森森的骨相来。
可这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只浮光掠影地在她眼底泄露出来一线,便又被妥帖地重新藏好。她靠在距离成非不远的一根柱子上,双手抱臂,神色散淡——这简直是叶清桓招牌式的姿态,对着外人的时候,他一天里大约有十一个时辰不耐烦与人应酬,其中又有至少十个时辰是这副冷漠又敷衍的尊容,只是不知何时被他言传身教给了徒弟。
而成非这个时候已经被人强行拉了起来,他泪痕未干,额头血流如注,可面对着讯问,却咬紧了牙关,只木然盯着案上那只小瓷瓶,连一个字也不肯说。
他不开口,执律长老倒也不急躁,先命执律堂弟子除去了他的衣衫,果然未几时就从左下腹的位置找到了一小块刺青似的深色图案,与赤霄真人肋下的如出一辙。
这一回众人都有了经验,仍是由执剑长老亲自施为,从炼入他体内的储物阵法内取出了一枚白色木莲子,还有几张与当世所有符咒都大为迥异的灵符。
叶清桓本来只是面无表情地旁观,直到成非身上的刺青显露人前,他才极轻地挑了下眉毛,好似有些惊讶,又像是在思索究竟何时曾见过这样的图案。
但就在那几张怪异的符咒被展开的时候,他的平静却被彻底击碎了。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要将那几张符抓到眼前瞧个清楚,却又立刻意识到了不妥,强行将动作刹住,生硬地转过头对姜云舒露出了一点安抚的笑容。
可他自以为平常的表情落在对方眼中,却晦暗得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姜云舒的声音凝成一线,不动声色地送到了他的耳中:“同样的符咒,是不是钟浣曾经用过?”
叶清桓瞳孔猛地缩紧,几乎凝如针尖,他脸上那点摇摇欲坠的笑容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声音冰冷而艰涩:“是。”
第102章 审讯
姜云舒气得快要炸开了。
可越是愤怒,心里却越像是被一坨冷冰冰的重物坠着,让那些沸腾的怒火被压得严严实实,连一丁点烟气都散不出来。
成非依旧在一问三不知,他身受重伤,模样狼狈,可神情却坚定得宛如一个受尽了冤屈的殉道者。
若不是被怀渊拦住,气得浑身哆嗦的执剑长老只怕已经将他活劈了。
就在这个时候,叶清桓忽然沉默地看了执律长老一眼。
这一眼像是个奇异的信号,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姜云舒突兀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依旧漫不经心地靠在柱子边上,交叠的两条胳膊换了下位置,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这才讥讽地摇了摇头,啧啧品评道:“我真看不下去啦,这位成道兄,你做戏的本事不行,还不如我。”
她耸耸肩膀,慢条斯理道:“要我说,真不会演戏的话,这时候倒不如低头闭目装死就好啦,反正我看抱朴道宗这些前辈们都是正人君子,也不大会弄出些抽筋剥皮的花样来审你。”
成非被押着,可脖子还能动,登时转头怒视。
“噗……”姜云舒又乐了,“不行,怎么装都不像。”
她直起身来,先说了声:“晚辈失礼了。”而后双手背到身后,在空旷的屋子里慢慢地踱了几步,笑道:“你方才对沈道友装出一副深情厚谊悔不当初之态,是为了博取同情,让人觉得你还不至于坏到了家,也就对你还留有一点不忍。而如今假作坚贞不屈——咳,做戏太过,过去是不是听多了坊间贞妇烈女的话本?哎呀,那个做不得准的!——罢了罢了,言归正传,你这样,是为了让人误以为你知恩图报、忠肝义胆,当年受过赤霄真人的恩惠,现在虽然明知要违背心意,却还是无法拒绝恩人,甚至在她死后,也还要为她保佑一点颜面,这才闭口不言,对不对?”
执律长老神色微微一动,却没打断。
姜云舒脆声笑起来,她本来生得娇小,眉目精致,这么一笑,神态间的疏冷之意被冲散了,竟真的有七八分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唯独那双在幽暗的室内愈发接近澄金色的双瞳显出一丝诡秘,她走到成非面前,弯腰单手挑起他的下巴,端详片刻,轻快地笑道:“可是错啦!你知道你错在哪了么?”
她歪歪头,很快自问自答:“因为呀,如果你真的在乎沈竹尘,当初就不会为了逃跑而打伤他。留下解药有什么用?万一没人注意到,或者没人敢用,又或者解毒时他已经毒入心脉、无药可救了呢?所以,你这看起来重情重义的举动,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哎,你别瞪我呀,难道我说错了么?”
她又“啧”了声,将手撤回来,像是怕被成非恼羞成怒咬到似的,嫌弃地抽出条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沾在指尖的血,这才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赤霄真人。我一直在好奇,你早就知道她有所图谋,而这图谋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她千夫所指、身死名败,那你为什么不劝她?最不济最愚蠢的话,你还可以以死相谏呀。你不就是因为怕死,怕麻烦……哦,对了,又或是你也迫不及待地想从那些邪门歪道中得到点好处,所以才对赤霄真人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甚至帮着她杀人放火、残害无辜么?”
姜云舒说到这里,正好擦完了手,便一撒手,把那块脏污的帕子轻飘飘地扔到了成非眼前。
血迹最难洗净,素白的帕子上东一道西一道地蹭满了黑红的污痕,眼看着就不能要了,也不知为何,成非望着那张被主人毫不留恋地丢弃的帕子,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
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垂着头,没有人注意到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姜云舒自然更不会在意,她拍了拍手,从头面前径直走过去,正好踩过了那张帕子,像是要把那些血迹给深深压入洁白的丝线里面一般。
成非突然忍不住失声道:“我不是为了……”
他刚说到这,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把几乎要出口的解释生生截断了,一字一顿艰难地说道:“你不必激将,我不会中计。”
执剑长老刚刚平息下来一点的怒色又上了脸,似乎又想要拔剑了。
怀渊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轻动了下,按住了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果然,姜云舒脸上毫无挫败之色,仅仅像是吃了一惊,又回过头来:“你不是为了……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自己的贪欲,那你为什么要学、要用那些邪门歪道的法子呢?又或者,不是为了贪生怕死而杀伤同门,那又是什么大忠大义的理由让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对着同门师弟和所谓的挚友下手的?”
她又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对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废物,我还需要激将?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成非便见着刚刚停在他面前的脚步又迈动了起来,听见姜云舒冰冷地嘲弄道:“我过去见过一个杀人夺宝的恶棍,他和你品性差不多,做下的事情也差不多,不管你信不信,我杀他的时候可比这会儿利索多了。你以为我在用激将法?呵,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不是你的师长还有点不忍心的话,你现在早就下黄泉跟广玄赔罪去了——我浪费许多口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弃最后这点毫无意义的怜悯,别再替你找借口,好让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早点去该去的地方罢了!”
说完,还雪上加霜地补了一句:“啧,罔顾父母亲人之仇认贼作父、为一己私利滥杀无辜的恶心东西,别的本事没有,自视还挺高!”
“等等!”
明知这些话不该入心,可成非还是不由自主地听了进去,他忍不住有些发懵,也有些恐慌,掌门人对他的深恩、多年的谆谆教诲,自己在得知她剑走偏锋时的挣扎与惶然失措,被半命令半哄诱地种下“法纹”时的委屈苦闷……一幕幕此起彼伏地浮现起来,在他脑中混乱地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让人无法挣脱。
而在这之中,又夹杂着他与沈竹尘两个人的过往,他还记得自己刚上山时有多孤僻易怒,甚至极少有人愿意与他一同练功演法,唯独沈竹尘是个老好人,从没有不耐烦,一直让着他,鼓励他,在他无数次梦见家破人亡的时刻而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宽慰他,直到后来,他终于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硬壳中走出来,学着沈竹尘的一举一动待人接物,也开始渐渐有了朋友,似乎一起的阴霾与噩梦都终将远去……
可到了最后,他却差点杀了他。
他被身后的执律弟子一丝不苟地重重压住,半寸也挣脱不得,只能颤抖着深深低下头去。
腥而咸的液体从喉咙中滑下去,成非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血还是泪水,他曾想过无数种理由可以为自己辩解,也可以让他坚信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出于无奈,甚至在他内心深处,甚至有那么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点期待,让他觉得若是将自己剖开在众人面前,或许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长老与真人们也会为之动容……
然而,到了现在,等来的却只有挚友的决裂,还有旁观者一句冰冷无情的“不在乎”。
沈竹尘受伤时那张惨白而痛苦的脸被从记忆里翻了出来,成非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第一次想到,如果他下手重了一点,如果没有人发现那瓶解药,如果没有人会解毒……如果沈竹尘真的死在了他手下……
他突然就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无情无义的叛徒和败类……只为了贪生怕死才装作不得已……”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轰鸣成一片的脑海里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那句“认贼作父”,多年的梦魇倏然重生,鲜明而狰狞。
“你是什么意思?”他突然生出了个令人恐惧的念头,声音开始无法抑制地发抖,艰涩地发问,“你再说一遍?”
姜云舒回过头,带着“这人是不是有病”的嫌恶表情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立刻又收回了目光,转向叶清桓:“师父,我还以为当时放火还要杀我的是什么大奸大恶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这种下三滥货色,真恶心人,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叶清桓从来都是个护短的人,别说他这会儿大概知道姜云舒想做什么,就算她是真的想要撂挑子走人,他大约也不会拒绝,于是立刻从善如流地对几位前辈告辞,大言不惭道:“小徒年纪轻,没见过世面,今天被吓着了,我便先带着她回去休息了。”
怀渊糟心地瞪了他一眼。
眼看着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成非忍不住用力挣动了下,背后传来的沉重压力让他猛地一愣,心脏仿佛也沉到了底,他一个激灵,猛地挣扎起来:“你别走!”
他像是只被钳住翅膀的鸡雏,无论怎么扑腾都挣不脱背后的钳制,徒劳的反抗让他头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流下遮住了视线,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红色。
成非却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拼命扭动身体,嘶声大喊:“不许走!你把话说清楚!”
可姜云舒却连脚步都不曾停顿一下。
“你别走!你……咳!咳咳!”
喉中呛出的血让成非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本能地弯下腰,却又拼命想要抬头唤住渐渐走远的人,他脑中轰鸣不休,可心里却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无力感从四肢百骸升起,而就在难以描述的不甘与恐慌之中,浓重的窒息感成了压断人的脊梁的最后一点重量,黑暗与疲惫开始渐渐吞噬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就在此时,执律长老的声音有如天籁:“两位请留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指示,成非背后的两名执律弟子突然松了手。成非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冰冷的地面让他的神智倏地清醒过来了一点,他沉重地喘息了许久,只觉被怀渊长老打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就像是有人在狠命挤压他的胸口,让他连发出声音都十分困难。
本已听不清楚了的轻微脚步声终于再次回转,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最后停在了他身旁不远的地方。
然后,他听见一个清淡好听却又十分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又是何必呢,代掌门?”
叶清桓淡淡道:“无论云舒说什么,他都可以觉得是在故意骗他的口供。既然如此毫无意义,又何必白费口舌。”
“不……不是的……”成非缓过来一口气,努力挪动了下,想曲起胳膊把自己支起来,但四肢上越来越重的麻木感让他失败了,他不甘地跌回去,嘶哑地问,“你说我不顾父母之仇,认……咳咳,认贼作父,究竟是……为什么?”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叶清桓似乎有点迟疑,而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成非期待却又恐惧的女声终于再次响起,姜云舒吃惊地冷笑:“你还自欺欺人哪?”
她转了半圈,走到成非面前,蹲下身,带着一种古怪的怜悯看着他:“你的父母亲人不是被邪门歪道杀了么?我就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邪门歪道呢?哦,对了,一派掌门事务繁杂,居然有空毫无目的地孤身游历到那么个世俗村落,恰好遇到了屠村,又恰好救下了最后一个幸存的小孩子——不大不小,正是好□□的年纪,你猜这得是多巧合的事情?”
她嗤笑道:“这些年,你眼看着她一步步越陷越深却不阻拦,终于让她把自己作死了,是不是也算是天道好还呢?只可惜你被捉住得太早,没来得及照猫画虎地也去屠一个村,再捡个小娃娃回来充作爪牙!”
成非浑身猛地一震,几乎僵硬成了一块毫无生气的朽木。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反驳,甚至都没有试图提出一点最为微弱的异议。过了许久,一种似哭又似笑的古怪声音从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
执律长老叹了口气。
麻木而绝望的表情从成非的脸上浮现出来,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哑的声音开始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大多是新入门的年轻弟子,但也有几人位列真传。
直到最后,成非十分平静地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所有种有‘法纹’的抱朴弟子。”
第103章 追悔
就在成非终于松口之后,三十二名执律堂弟子弟子被尽数召集,分男女入内室,男弟子由执律长老与叶清桓一道检查,女弟子这边的人更多一些,算上姜云舒,总共有四个,在一群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十几个衣衫褪尽的女弟子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了。
好在执律堂治下十分干净,并没有身上带有“法纹”的奸细。
按照成非的说法,无论是被蛊惑还是自愿加入那些邪门歪道的人,身上都必定会有这么一个纹样,无论用何种障目术或者药水都无法遮掩住,让人一看便知。
既检查完了弟子,仍在内室的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姜云舒率先咳嗽了声,露出了个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要不……我先脱?”
她身上自然没有邪道标记,但从腰际到大腿却残留着一道深且长的疤痕,因年代旧了,并不显眼,只是微微有些泛白,像是被剖开了,又被冷水泡得褪了色。
姜云舒看出另几人的诧异,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把衣裳穿了回去,不痛不痒地解释:“小时候受的伤,那地方邪门,聚不起灵元,所以回复得不太好。”别的,便一句都不多说了。
等她们出去,另外一间屋子里的人也同时推开了门。
叶清桓的神色有点别扭,却还是冲着姜云舒安抚地点了点头。
姜云舒便凑过去牵住他的手,酸溜溜地传音道:“……我还没看过呢!”
叶清桓:“……闭嘴!”
他突然发现这货虽然事到临头的时候只是个怂货,但在耍嘴皮子的时候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简直让人吹不得打不得,头疼得要命。
他便刻意无视了她,生硬地转开话题:“请代掌门下令吧。”
执律长老走到主位坐下,闭目一刻,重新睁眼时神色已威严不同往日,沉声念出一串姓名:“执律堂弟子三十二人,除两人看守叛徒成非以外,三人一组捉拿潜伏奸细!”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另有两名结丹弟子自甘堕落,请师妹与……”
他大概想请怀渊帮忙,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对方刚刚与赤霄真人恶斗过一场,不知损耗如何。正在迟疑间,叶清桓忽然说:“另一个我去就好。”
他想了想,很是敷衍地补充上了理由:“我看这些下作玩意不顺眼很久了。”
姜云舒连忙记吃不记打地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在夜色中疾行了一会,叶清桓忽然问:“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
“啊?”姜云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沉吟片刻,渐渐敛去了不正经的神色,认真地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是玉玦中封印的一缕残魂……”
这回轮到叶清桓不明所以了:“什么?”
姜云舒笑了笑:“那个时候,明明是传承青阳诀最后的机会了,但你却还是向我陈清利弊,并没有趁着……咳,趁机哄骗我,来达成目的。”
她的脸有点红,像是想起了初见时自己被那惊鸿一瞥所惊艳得神魂颠倒的傻样。
叶清桓还是没明白:“所以呢?”
姜云舒被不解风情地打断了回忆,顿时大为郁闷,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啊,都到了那么落魄的地步,仍然不屑用欺瞒或者哄骗的手段去满足自己的愿望和目的,现在又何必逼着自己……所以,骗人的活儿还是让我来吧!”
叶清桓一怔,倏然沉默下来。
许久,他轻声说:“是我又任性了。”
姜云舒笑盈盈地在他手心浅啄了一下,对着夜色下的一处院落扬了扬下巴:“到了。”
……
夜色将尽之时,成非供出姓名的十二个人尽数被押至执律堂。
押送的与被押送的人聚在一起,向来宽阔空旷的大殿一时也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执律长老不再温雅宽厚,而是不近人情地下令当场除去这十余人的衣物。
不多时,屋子里就站了一排被捆仙索五花大绑的“白斩鸡”,或在躯干或在四肢,每个人身上果然都有一团近于墨色的花纹。
十几个男男女女混在一处,周遭又被数倍于此的同门盯着,除了几个面容骤然阴鸷下来的,其他大多还不明所以地茫然四顾,想要恳求谁给自己拿一件敝体的衣裳,甚至不乏一二年轻的女修已又惊又羞,眼看着就快要哭出来。
成非像是个死人似的,一言不发地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头颅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又说话了。
他的嗓音依旧嘶哑,几乎不似人声,低低地念出了好几个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战战兢兢地闪烁着目光,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便听到他说:“这几人因为资质不行,修行落后于别人,所以被巧言欺哄,以为修炼了那些邪法就能一步登天。他们只是些涉世未深的傻子,还没来得及做下什么恶事。”
他闭了闭眼,忽然有点想笑。
——是啊,不过是些傻子,和他一样,都进了执律堂,还在自欺欺人地找借口逃避现实,也都愚蠢到始终不明白,有些路只要踏上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有回头的余地。
永远……
成非依旧垂着头,在舌尖仔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味道。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平铺直叙地说:“剩下的人,按门规死不足惜。”
几道阴沉而充满怨毒的目光骤然落在他身上,像是要烧穿他的皮肉,将他挫骨扬灰。
而成非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余裕笑了一下。
执律长老凝视他片刻,吩咐道:“将两种人分开审讯,后者需格外严加看管。”也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也不知为什么,成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好似有火苗微弱地闪动了一下,然而却又在转眼间就悄然熄灭。他自嘲地想:“大概这是最后一次被同门相信了。”
曾几何时,无论是与沈竹尘也好,还是与哪怕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门也罢,在危急之时,他们都可以坦然将性命彼此托付,绝不会有半分犹豫迟疑……而如今,连最微薄的信任都成了难以奢望的事情。
却无法责怪任何人,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当狂热与偏执散去,就如清晨梦醒,真正重要的东西与毫无意义的妄念分列左右,中间隔着泾渭分明的鸿沟,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楚明白,也让人不由嘲笑过去的盲目和愚蠢。
只是,太晚了。
后来的人被逐个带了出去,成非不知道他们会被带到何处审讯,也不太关心,他漠然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终于又回复了惯有的安静。
这时,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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