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百草-第5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只是,太晚了。

后来的人被逐个带了出去,成非不知道他们会被带到何处审讯,也不太关心,他漠然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终于又回复了惯有的安静。

这时,他又听见了曾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女声。姜云舒说:“成道友,我有一个疑惑。”

成非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已没了恨意。他便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怖,然后弯了下嘴角,轻声道:“请讲。”

姜云舒似乎低叹了一声,也没有再用之前那种挑衅般的语调,而是认真地问:“你之前说,赤霄真人会给你们一只赤色莲子,以灵元探入之后便会触动其中法术,让它融入血肉形成咒纹,而咒纹出现的位置因人而异,可是如此?”

成非点头:“是。”

姜云舒道:“既然如此,为何每个人身上的咒纹都在被衣物遮盖的隐蔽处?若是谁不幸在脸上手上显出了痕迹,又该如何?”

成非:“……”

他沉思了一会,终于摇头笑起来:“若是过去,我大概会找借口解释……不过若是现在让我说,我想,那些人应该会直接被杀掉吧。”

姜云舒好像还想要说点什么,执律长老却先一步下了命令:“师妹,将赤霄真人接任掌门之后,百年以来,所有抱朴弟子意外失踪的卷宗都找来给我,尤其是其中始终未能寻到尸身下落又或者尸身损毁不全的,我看看能不能摸索出那些邪道下手的规律。”

他眸色深沉,透过狭窄的大门遥望向初明的天际,那里湛蓝而清透,看不出丁点云气与阴霾,可他还是叹了口气:“天要变了。”

像是应和他的话,从门外吹进来的晨风隐晦地透出了一丝海水腥而微凉的气息。

执律长老站起身来:“昨夜之事,我须给人一个答复。传掌门令,召所有弟子前往幕山巅听命!”

这是他第一次以掌门身份发号施令,执剑长老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地带领一众执律堂弟子肃然领命。

至此,虽然仍与邪道有关,但更多却是抱朴道宗的内务了,清玄宫诸人便也准备暂时回避。却没想到成非突然开口:“掌……赤霄真人铸下大错并非是为一己之私。”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动作。

他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像是一尊僵硬的石像,只有低沉沙哑的声音安静地流淌出来:“我小的时候在她身边,经常见她忧心忡忡,她常说,抱朴道宗本是天下第一道修门派,但当年卫道一战中精深大修尽数陨落,后辈弟子无人指引,只能懵懂摸索,终于沦落至此,而那些根基无碍的所谓正道世交却从来不曾施以援手,可见人心善变,世态炎凉。”

怀渊慢慢地皱起了眉,轮椅转了个弯,正对成非。

他空洞地笑了笑:“赤霄真人一直想要重现抱朴道宗昔日辉煌,正道走不通,便走邪道……她执念太过深重,已不择手段,不惜伤害无辜。而我——说我愚蠢也好,贪婪也好,那时候我心里终究还是相信了她,甚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是为了师门大义才……”

他的笑容愈发惨淡,叹息道:“可伤害无辜,又怎么可能是为了大义呢……若觉得还能够忍受,也不过因为不是切肤之痛罢了。”

直到沾满了鲜血的刀刃终于刺入了珍重之人的心口,追悔莫及的时候,恐怕才会明白,之前的借口有多可笑。

执律长老摇头:“师姐错了。无论是道修天宗,还是没落无闻,抱朴道宗的荣耀都只来自于除恶卫道,庇护苍生,而区区几本功法秘典,根本不值一提!”

成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啊,不值一提,可惜她始终不明白,我也明白得太晚了。”

执律长老难得地附和:“是太晚了。”

成非便又笑了,却有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的尸骨还有幸能葬入幕山么?”

执律长老停顿片刻,平静回答:“不能。”

可恨之人便是再幡然悔悟,再有可怜之处,也毕竟已做下了可恨之事,若如此轻易原谅,又置无辜罹难之人于何地。

成非不再说话了,两个执律堂弟子再次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架起来,准备押下等候发落。

而就在出门的前一刻,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掌门,那我还能再见阿尘一面么?我想……”

他的神情有转瞬的迷惑,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解释?想要道歉?想要道别?又或者是,只是单纯地想要再看他一眼……

执律长老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说:“我会派人通知他,去不去见你,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而直到最后,成非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想见的人。

就在执律长老于幕山之巅宣布了对叛徒的惩处、并接任了掌门之位的当天夜里,成非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关押他的牢房中。

血溅了半面墙壁,几乎遮住了他最后写下的遗书。

出人意料地,其中并没有多少悔恨言辞,甚至也没有再提到沈竹尘,而是十分平静地写道,他其实早知姜云舒诈他,但无论是否是赤霄真人害死他父母亲人,他都自甘堕落地与那些曾令他最为憎恨之人走上了同一条路,单凭这一点便死不足惜。

最后,他蘸血写道,若有来世,只求生为幕山一草一木,再不背不离。
——叛徒成非绝笔。

沈竹尘听闻此事时正在服药,药碗跌落,苦涩的药汁淌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成非连同其他几个犯下重罪之人的尸身被一同运送下山,葬入荒冢。

沈竹尘依旧没有去送,却在正对着荒冢方向的山崖上站了整天。

也就在同一日,执律长老迁入了山巅掌门人的居所,姜云舒师徒也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第104章 丹长老
这个时候,叶清桓刚收到雁行的传讯——他先将自己灵元恢复的事情告知了对方,便立刻就得到了回音,却不是祝贺或者嘱咐,反而听起来有些不安似的。

雁行又提起了当初护送百姓时路遇的神秘修者,忧心忡忡道:“近来停云城还算平静,但怀臻、元嘉他们出去了几趟,几次听说有人目睹大群妖兽结队出没,甚至还见过驭兽人,似乎正是当日我所见的那位异人。他至今还不曾伤人,但却现身愈发频繁,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打算……”

最初听说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叶清桓并未太往心里去,世界之大,总有人掌握些不为人知的法门,但此时再听到他的消息,却让人忍不住多想了一层。

叶清桓迟疑了下,按了按太阳穴,问姜云舒:“若我没记错,师兄曾说那人赠给他的……便是枚木莲子?”

许久之前曾流行过将一些消耗性的法器炼制成莲子模样,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再一联想到那些堕入邪道的抱朴弟子身上的“法纹”,他就忍不住一阵反胃,连忙让雁行小心,千万不要随意触发法器。

随后便去请了怀渊长老一同商议。

诸人齐聚,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有人叩门。

抱朴道宗如今十分兵荒马乱,需要审查的,惩处的,抚慰的,又或是祭奠的,诸般事情乱糟糟的缠成了一团,而执律堂长老的位置也空了出来,一切都让新任的掌门人和一众真传们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夜深了,山间才略略安静下来了些,姜云舒实在想不出会有谁甘愿放弃难得的短暂休息,在这个时候漏夜来访。

她一开门,便愣住了。

沈竹尘苍白的面容在门外的夜色中显露出来,他不怕热地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面色看起来非常疲惫,但目光依旧清澈坚定。

姜云舒退后一步,让开门口:“沈道友请进。”

沈竹尘牵强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满是苦涩,再找不到当初山路上那个无忧无虑的青年的影子了。他先没有进门,而是侧开身,露出身后的人,轻声道:“这位是丹长老。”

“丹长老?”

这个称呼非常不伦不类,既不是现在仅设的执律与执剑两个长老,甚至也不是古早鼎盛之时的六位长老之一,倒像是出于尊重而敬称的名号,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可当看清了他的面貌时,却又只能说,那是个老人。

说是老人,实在是因为除了这个称呼以外,姜云舒一时间再也没法想到别的词。他与沈竹尘一样,一身黑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张脸布满了皱纹与褐色的斑点,沟壑分明得像是刚被仔细犁过的土地,而脸侧细软枯槁的白发稀稀拉拉地露出来了几丝,活像招魂的白幡。

他比姜云舒还要矮一点,腰弯得堪比煮熟的虾子,手里拄着一根木杖,大约被摩挲的时日久了,木头已经光可鉴人,拐杖笃笃地点着地面,撑着他晃晃悠悠地迈进了门。

姜云舒一直提着一口气,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要去扶他一把。

可他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道慢慢走到了屋里。

沈竹尘这个时候才解释道:“掌门吩咐我去请丹长老,说是你们有要事相询。”

“要事?”姜云舒最初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好一会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他们来抱朴道宗的本意给扒拉了出来,不禁讶然道,“这位丹长老知道那件事情?”

《云麓山水志》的事情和真正的来意,他们还是在掌门继任典礼之后偶然提起了一两句,本来以为值此多事之秋,并不会有人多费心,却没想到不过一天的工夫,知情人就上了门。

那位“丹长老”倒是直接,并未等着谁来道谢或者寒暄,进了门之后,先挑起耷拉的眼皮,打量了几人一圈,然后看向怀渊:“我听说赤霄那个小丫头就是死在你手里的?”

听口气,这位老人辈分极高,可修为偏偏又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让人觉得万分怪异。怀渊镇定地回视过去,颔首道:“是我。”

丹长老便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的药帮上忙了没有?”

“药?”
怀渊心念电转,面上却还是一派清冷:“她在斗法之时突然出现灵元凝滞难以调动之态,莫非是前辈的丹药使然?”

丹长老大笑:“从赤霄莫名其妙地接任掌门开始,我就觉得这事情有古怪,可惜这小东西藏得太好,让人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她狡猾,嘿嘿,老道比她还狡猾,神不知鬼不觉在她每月的灵丹里加了料,要是她老老实实也就罢了,一旦斗战时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运转灵力,哼!”

姜云舒轻轻“咦”了声,与叶清桓对视一眼,果然在他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就见他少见地恭敬施礼,也不知是在诧异还是在确认地低声问道:“晚辈冒昧,敢问丹长老是如何知道邪门歪道运转灵力之法的?”

姜云舒心思一动——叶清桓身世使然,除了对授业师长以外,大多是一副倨傲而又自矜的态度,从来没表露过如此异乎寻常的敬意,她便忍不住加倍地留了心。

果然,丹长老嘿嘿笑道:“两千多年前,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偷袭老道,差点要了老道的命,这梁子我可还没忘呢!”

本来想要来查一查典籍,在故纸堆里找出点旧事痕迹来,却没料到这“旧事痕迹”居然就喘着气跑到了眼前来。姜云舒难以置信地悚然道:“前辈难道就是……”

叶清桓截口:“如此说来,您便是虞姨提到过的那位抱朴长老了?”

“……‘虞姨’?”丹长老微微一怔,正打算吓唬人看好戏的表情收敛了起来,眯起眼重新打量对面看起来仍十分年轻的男人,“你居然认识虞停云?”

叶清桓恭声道:“虞姨与先母情同姐妹。”

丹长老更不解了:“虞停云一辈子只和两三个人交好过,据老道所知,那几人都早已作古,你是……”

叶清桓的身世虽说不宜大肆宣扬,但无论是按照道理又或者是按他自己的性情,也不屑于毫无必要地遮掩,便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

刚听了个开头,沈竹尘便面色微变,想要回避出去,却被姜云舒拦住,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掌门既让你来了,就没打算防着你。”

略去枝节之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把大致说清了。

丹长老沉吟片刻,慢慢地叹了口气,怅然道:“想不到当初姜氏闭关、众人遭受反噬以致陨落,其间居然有如此内情……”

他顿了顿,忽然疑惑道:“那风氏一族失踪莫非也是如此?”

迷津的小公主蓝宛曾提到过,当年与女娲神体所化的十位神将共同征讨伪神的,还有三位人神,正是在上古传说中耳熟能详的伏羲、神农与燧人氏。丹长老口中的“风氏”便是伏羲留存于世间的血脉后人,虽然神性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稀薄到无迹可寻,但这一家族却仍备受世人景仰。

——直到两千多年前。

仿佛是一夜之间,偌大的家族便不见了踪影,既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叶清桓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前辈的疑问我无从回答。”

死人自然是没办法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的。

丹长老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干咳一声,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拐杖上突起的木节:“对了,你们是打算问我收徒那一回的事?”

时隔多年,他依旧对此事念念不忘,先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时间与地点,将云麓山水志中没能详细记下的内情补全了,而后惋惜道:“事情本身倒也和虞停云记下来的没多大岔子,那年我们这好些长老都下山去广选弟子,我本来没打算收徒弟,就心血来潮想去西南山间挖些当地药草炼丹,没想到偶然间见着了个小姑娘,唉呀,那可真是个千年难遇的好苗子啊!”

丹长老十分怀念似的咂咂嘴,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灵性,那骨相经脉,啧啧,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怀念到了一半,突然想起来现实的乏味,老脸顿时一垮,哀叹道:“我听见和她一起的女伴叫她……叫她钟兰还是什么的,我特意记住了,可惜正打算找去她家,问问她父母愿不愿意让她跟我修行,没想到,路上突然就被一伙邪道给偷袭了……唉!我半辈子只钻研炼丹,打斗实在不行,只好偷偷服了颗保命的灵丹装死,要不是虞停云后来路过,只怕老道装死就变成真死啦!”

叶清桓便问:“那您伤愈后没再去找人?”

丹长老又叹了口气:“还找什么啊,我连修为都被打散了,若不是早修成了散仙法身,这会儿你还能看见我?哼哼!恐怕我坟头都平啦!……何况,等我终于能动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算来那孩子怕是早就嫁人生子了,修仙是好,可举案齐眉、含饴弄孙难道就不好了么?老道又何苦去拆散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呢!”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父母终将老去,只盼着子女能够逍遥无忧,可夫妻却比翼并蒂,本该相携一生,也正因此,修行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是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来拆散夫妻的。

可惜丹长老却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个女孩子正是钟浣的母亲,而她最终也没能夫妻美满,安稳一生,而是早早就死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至此,许多隐没在阴影之中的线头,终于勾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结成了严丝合缝的罗网。






第105章 魔祖
也不知道应当说是好事成双,又或者是祸不单行,就在那位隐姓埋名的“丹长老”唏嘘自己修为荡然无存,连在大战中与师兄弟一同赴死都做不到的时候,众人齐聚的小院又迎来了新的不速之客。

姜云舒看清了来人,面色更加诡异了。

那又是个一袭黑袍的老人。

她忍不住腹诽,这年头莫非流行打扮得黑漆麻乌的老头子不成?不过,与丹长老不同的是,这次的来人极高,甚至比叶清桓还要高上半个头,瘦骨伶仃,活像是一竿剔去了枝叶的老竹。他面黄无须,花白的头发被一圈样式奇异的抹额从前到后箍起,两耳前后各有一道像玉又像石头的黑色坠子垂下,给他本就严肃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冷意。

姜云舒认出了这个人,他不仅仅是迷津遗民之一,而且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在当天的混乱之中,唯独他所乘的那艘小船既没有倾覆也没有受损,就连与他同船的婴儿都睡得十分平静安详,而客院起火之时,他所独力护住的院落也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个。

蓝宛没有跟着来,但她的侍卫阿康却谨慎地从老人的背后探出头来,悄悄地做了个手势。

姜云舒刻意落后半步,就听他匆忙地小声说:“这位是我们族中的大贤,几位长老都是他的弟子!”

——原来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姜云舒便凝声传讯,把同样的话递到了叶清桓耳中。

按说如此传音不该被旁人听到,可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面前的老人就突然回过头,紧紧盯住了她。

他目光有如鹰隼,姜云舒先是被吓了一跳,却立刻摊了摊手,露出个坦率而混不吝的笑容。

老人的步子就不动了,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问:“你就是那个修魔的人?”

与其他迷津来人一样,他的口音也很是奇怪,连说话的方式都似乎有些拗口,但在他锐利的审视之下,却没有人会觉得他的话带有哪怕一丁点可笑的意味。

姜云舒也下意识地严肃了下来,却很心宽地并没有生出什么惶恐之情,摇头道:“你们的公主说我是魔徒,但……谁知道呢。”

老人的目光阴冷地凝滞在她的双眼上,像是要从里面挖掘出什么连它们的主人都不知道的隐情,半晌,仍然用那种低沉而威严的语气说道:“你是。”

姜云舒便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慢吞吞道:“哦,这样啊。”

屋门恰好开了,暖光融融中,最先露出丹长老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来,他饶有兴味地咧了咧嘴:“还挺热闹。”

迷津老者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笑脸,表情顿了一下,仿佛意识到对方的辈分,终于冷淡又矜持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随后又挺直了腰,从袖中取出了个黑色菱角般的东西来。

他干瘦的手指抓在菱角中间圆润光滑的部分,似乎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可语调中却没有与动作相符的温情,平平道:“这个东西一直保存在我们供奉女娲大神的地方,是卫先生早年留下的。他破界而来,不幸损伤元基,本以为时日无多,才留下这段讯息,但迷津与外界隔绝,天劫久久不至,直到数日前迷津崩毁前与你们这里勾连。维持两地通路已经耗尽他所有力量,他来不及交待完所有事情,幸好还有此物留存,我想,他应当希望外面有人能够知道。”

姜云舒一愣,愀然变色:“那一夜的雷暴莫非是……”

同一时刻,有人终于解开心结,朝着通天的长阶再迈出一步,有人抛却故土,为求一线生机不得不奔赴他乡,也还有人为了救护弱小而在天劫之下苦苦支撑,至死仍背负污名。

老者道:“老朽不知什么叫做‘魔’,什么叫做‘道’,也是最近才听说你们外界人还有修‘佛’修‘儒’的,花样多的很,本来我也不感兴趣,但是眼看着你们这两天闹出来的乱子,突然想起卫先生过去说过的事情。”

他少见地叹息一声,露出了个仿佛怅然,却依然十分坚硬冰冷的表情:“既然卫先生直到最后都念念不忘故乡,我愿意帮他完成心愿。”

他并没有说明这个“心愿”究竟是什么,只是将手中的黑色菱角郑重地交给了众人中修为最高的怀渊长老。

怀渊在轮椅上微一欠身,算是谢过,她虽然因为闭关的缘故错过了之前那次会面,但已从转述中了解了大概,便有一二疑惑之处,以她素来心性,也不会在此时毫无遮拦地询问出来。

明明是传说中罪大恶极的“魔祖”留下的东西,怀渊却并未如临大敌地严阵以对,她摆弄了几下这只光滑如玉质的菱角,一时没弄清个所以然来,便坦然求教:“请问阁下,此物要如何使用?”

老者愣了一下,也迷茫了,好一会才皱眉迟疑道:“这……卫先生的法子和别人不一样,或者……”他将目光落在姜云舒身上:“让她试一试?”

姜云舒差点被口水呛到,可这时,叶清桓却将手搭在她颈后,轻推了一下:“去试试。”

她顿时十分无话可说,只好依言接过了菱角,先未雨绸缪道:“我对魔修法门毫无所知,不过既然诸位前辈坚持,我便试试将灵元注入看……”

她话没说完,就猛地倒吸了一口气,神色震惊。

坚硬如玉石的黑色菱角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在她掌中骤然收缩了下,随后又缓慢地舒展开来,两侧略弯曲的尖角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长,扭曲成了个黑色的漩涡,渐渐从她掌心扩展开来,荡起一圈圈涟漪,仿佛要将人卷入其中。

众人便在亦真亦幻之间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

他还是青年,眉目俊秀,正含着温柔笑意与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听到一半,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一点红晕,含羞带嗔地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心上人……

然而,不过转眼之间,那娇俏的女子就变了容颜,皱纹飞快地爬上了她的眼角与额头,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眸也变得浑浊不堪,时间毫不留情地带走了她的韶华与生命。

青年还是当年的模样,怆然独坐于病榻之前,他与她的手依旧紧紧交握,如同过去数十年间一模一样,可安静地躺在榻上的老妇人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

此后又是时光飞逝。

青年的面貌未改,却多了风霜疲惫之色。

迷津老者的声音如同叹息,从身边,又或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忽地传来:“这是卫先生的记忆……”

虽然隐隐有了预感,但所有人都还是忍不住怔了片刻,再回过神时,一切都像是骤然发了疯,卫云川的师尊寻来,斥责他耽于情爱、荒废修行,而他苦等了无数岁月才终于从轮回之中寻回的心上人,也在争执中被他的师尊误伤而亡,魂飞魄散。

卫云川心痛之极,几至癫狂,却被重伤,强行带回师门。

一边是养育教导的深恩,一边是至死不渝的爱意,两者无时无刻不在冲突纠缠,宛如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让他一天天沉默下去。

昔日被寄予厚望的青年修者,渐渐变得如同朽木死灰……

姜云舒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半空中,自上而下地望进了卫云川空洞而涣散的双眼,她心里重重一跳,在意识到这恐怕是他濒死时刻的同时,却又不由得疑惑,若真如同蓝宛所言,魔徒都那般孤高,甚至面对世人的诋毁都不屑于为自己辩解,为何偏偏要在菱角中留下这段记忆,倒像是太过刻意的剖白了……

可她的疑惑还没有彻底浮现出来,画面就又变了。

一个老人冲了进来,面目依稀是卫云川的师尊,却比过去憔悴太多,几乎认不出来了。他颤抖着走到床前,却情怯不敢再近一步,嘴唇无声地开合,不知是否在追悔曾经的所作所为,许久,似乎染上了血色的两行泪水终于从他清瘦的面颊滑下。

他耗尽毕生修为,换回了爱徒的性命,可自己却抱憾而逝。

而卫云川终于醒来时,所见到的就只有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他生命之中另一最为重要之人的尸体。他面上冷漠之色倏然破碎,猛地扑倒在尸身之上,哽咽一如孩童。

姜云舒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她恍惚想道,原来魔祖弑师叛门的真相居然是如此……她叹了口气,世上实在有太多这样的悲剧了,每个人都没有错,然而又似乎每个人都错了,每个人都不得安宁……

而幻象还在继续。

卫云川自此浪迹世间,不知多少年后,偶然得知巫者能沟通天地,甚至有人推演出聚魂返生之法,一时大喜过望,毫不迟疑携爱人尸骨前去巫地,费尽心思打动了大巫施展这从未动用过的秘术,只盼成功后能够说服师门长辈,也同样挽回师尊性命。

须臾术成,果然白骨生肌,女子容貌神态一如往日,先是一惊,随后起身与他相视微笑。

卫云川狂喜,然而不过刹那,尚不及道一句相思,女子突兀面现骇然,眼中随即失去神采,自指尖而始,身体寸寸皴裂,化为飞灰。再看施术巫者,亦受禁术反噬,面貌霎时间由中年衰朽至风烛残年,痛苦辗转于地,众皆哗然,由是知天道不可违,聚魂之术其实从不存在。

卫云川怔愣凝视身前尘埃良久,忽然呕血昏迷。

再次苏醒时,神色冰冷,一身五行修元尽化魔焰昭彰。

有人小声抽气,惊骇喃喃问道:“……怎会这样?”

一时间,姜云舒竟分不清这是巫者的惊呼,还是现实之中什么人的感慨。

自此,巫者既愧且悔,同时也深觉难以置信,一直潜心参悟天道与神魂秘术,盼望有朝一日能够对当年铸下的大错稍作弥补。

而卫云川却销声匿迹,世间也渐渐开始有零星修者领受新一种传承,自称魔徒。

幻景倏而扭曲,众人只略觉眩晕,随后却见一切景象向中心凝聚,汇成一个清晰人形——卫云川乌发白衣,容色淡然含笑,目光直视众人,仿佛真的穿透了漫长的时间与真幻的界限,看到了眼前的人一般。

姜云舒微讶,却听耳边叶清桓的声音响起:“不是。”

她便明白过来,这并非她曾见过的割裂元神的禁术,应当仅仅是一段残存神识罢了。心下稍定之时,就听卫云川笑问道:“莫非如今世道变了,如你我之人也能容身于世?”






第106章 前因
旁人还未及说话,卫康已忍不住含泪唤道:“义父!”

可惜在他眼前的不过是古早之前留下的一段神识记忆,远不知数千年后之事,端详这泪眼婆娑的少年半天,也只淡淡笑了笑,便又转向姜云舒:“敢问如今白栾州魔徒处境如何?”

“……”姜云舒颇为无奈,“大致上算是过街老鼠吧。”

不等对方再发问,她便苦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对内情一无所知:“我修行不过二十年,从未接触过魔修法门,更没有接触过一个魔徒,也不知为何阁下与迷津其他来人都笃信我是此道中人。”

卫云川看起来有些惊讶:“怎会?”

他走近几步,虽是幻形,却仿佛有实体,触及姜云舒眉心处仍有温热触感,叶清桓手抬到一半,被早有预料地握住,姜云舒道:“卫前辈没有恶意。”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她便知道卫云川不会出手伤人。

片刻后,卫云川像是明白了什么,面露惊诧:“匪夷所思。”却不再多说了,而是将话题转回了方才的那些幻境之上,彬彬有礼道:“多谢诸位尚未喊打喊杀。想来各位应当正在疑惑,若不介意,请容在下再多说几句。”

众人无声交换了个眼神,都意识到之前不过是戏文开场前的引子罢了。

卫云川目光环过四周,见无人有异议,显出点温和而欣慰的笑意:“方才那些许记忆,不过是我早年经历罢了,若非与后事有牵扯,本不值得拿出来给人看。”

“返生术乃是巫者传承最初就留下的秘术,虽后人补全之后并未能救回拙荆,但毕竟此种法术确有其事,故而巫者始终不曾放弃,”他话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