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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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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在他肘侧虚扶了一把,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搭在了他腕上。
就听他久违了地冷笑道:“下一个是谁?左家还有多少数典忘祖的不要脸货色,都给我滚出来!”
一时没人回话。
“数典忘祖”这词太重,又用得不伦不类,周围众人全各怀心思地面面相觑起来。
正当此时,左家内宅深处突然爆起一道浑厚威压,直破云霄。
雁行气息凝滞一瞬,这威压之盛,竟远胜于他平生所见,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叶清桓身前,手扶上了剑柄。
那劝架劝得毫无成效的瘦修士方脸立即舒展开了许多,如逢大赦般重重松了口气,将负伤的兄弟搀扶起来,大喜道:“啊呀,老祖出关了!这是老祖出关了!”
话音未落,赫赫威势已然逼近。
只见一白发白须、面皮松弛的清瘦老者御风而至,也不知是因为意外出关还是心情过于激动的缘故,他半点威势都未曾刻意收敛,越近便越显出周身灵元鼓荡,凛然迫人。
雁行再怎么也没料到端兔子窝居然端出一只老虎来,眼下之事真说起来虽是对方过错更大,但世上从来不乏恃强为尊的修士,何况左家方才正有前科,他心下微寒,手中剑出鞘半寸,侧头对身后低声说道:“你还有要事在身,莫要耽搁,早些南下,此地交给我就好。”
叶清桓没说话,却蓦地握住他的手臂,把长剑压回了鞘中。
雁行愕然道:“师弟,你这是……”
说话的工夫,见那清瘦老者已然站定,却压根没有替自家子孙出头的意思,反而十足像是个寻亲的普通老头子,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颤声问:“方才是谁?是哪一位用的‘断剑诀’?!”
也不知为什么,他像是掌握不好自身灵力似的,行动言语时,灵元不自觉地四溢而出,令人巨石压身般地难受。
围观的一圈散修连“断剑诀”是招式还是心法都不知道,又被这横空出世、疯疯癫癫的老前辈给吓了一跳,自然没人敢冒认,早就在第一时刻退出去了几丈远,躲开了外泄的灵元与威压,圈子中间没动的,除了一群面目总有三五分相似的左氏结丹子弟,就只剩下了雁行与叶清桓两个外人。
老者也发觉了这件事,他一挥手,剩下的几个左氏徒子徒孙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似的,不由自主地飞出去了老远,连那刚受了伤的高壮修士也不例外,全都摔了个灰头土脸。紧接着,老者快步趋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两人,周身灵元时强时弱,一张松树皮似的脸皮抖得仿佛要脱落下来。
他先瞧见了雁行手里的剑,便立刻弓下腰,似乎想要行礼,但在最后关头又觉得不对,动作就可笑地止在了一半,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仰起了脸,迷茫而迟疑地把目光落在了雁行身后。
叶清桓刚好迎上了老者的视线,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却又立刻倏然隐没,他指尖微抬,然而这一次却并非是祭出素问剑,反而又取出了那道从左净手中夺来、又被他用来打脸的红绫。
老者瞳孔猛地一缩:“这……这……怎么会!”
叶清桓抓着那道红绫,意味不明地讥讽道:“左氏在西南果然声威赫赫,看来叶大家亲手炼制之物对你也算不上什么了!”
只听“扑通”一声,那怕是已晋入出窍期的老者居然双膝一弯,当场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顿时带起一番混乱,刚爬起来的小子晚辈们又纷纷跪了一片。
老者连头都没回,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拼命地瞪大了双眼,像是要看清眼前之人,可松弛的眼皮却仍不依不饶地垂落下来,让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脸色也青红不定,喜怒哀乐好似被揉在了一起,兜头泼到了脸上,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他呆愣了几息工夫,直到外圈有人压抑着咳嗽了半声,才像是被这一点细微的动静惊醒了似的,只见他就当着一众子侄晚辈的面,毫不顾及颜面地膝行几步上前,双手捧住红绫垂到地上的一端,生怕染上一点尘土似的用衣袖轻轻拂拭了好几遍,再一抬头,眼中竟似有细微湿意。
按说修行至此,并不该如寻常老人一般显出老态龙钟的模样,可他此时双手却止不住地在发抖,像是将要捧不住那半条没有一两沉的红绫似的。
半晌,两行泪水终于还是顺着眼角层叠褶皱淌了下来,他面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却闭紧了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把红绫贴在了自己额上,老泪纵横地深深低下头去。
叶清桓这时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绍元,若我没算错,从你入道算起,到如今已有两千四百余年了。”
他话中并未带有指责,可不知为什么,名为左绍元的老者喉咙中却蓦地爆出一声呜咽,修行数千载的长者,在这一刻,分明像是个受尽了委屈却又无处倾诉的孩子。
叶清桓却无动于衷,仍平直地说道:“四百年前,你就该耗尽寿元,可你没死;我母亲将夕风等灵宝法器赠予左氏,你们说会好生使用、以其除恶扬善,但是并没有;你们自立门户时,承诺世代修身慎行,绝不令姬先生蒙羞,可如今我却只看到了在内兄弟阋墙,在外仗势欺人……你自己说,你这么多年贪生怕死为的究竟是什么?”
这番后生晚辈教训老先生的奇景太过难得一见,即便是性情最暴躁的那个高壮修士也目瞪口呆,伏在地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半晌,就只听见左绍元在一片寂静中答非所问地颤声道:“公子……是十二公子吗?”
叶清桓眉头微拧,道:“十七。”
左绍元连忙改口:“十七公子!”可话刚出口,却立刻愣了愣,喃喃道:“……十七……十七公子?——怎么会,不,可是怎么会……究竟怎么会……”
他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又像是被这出于自己口中的反反复复的疑问吓了一跳,慌忙又立即垂下头去,斑点丛生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捻着红绫,迷茫道:“十七公子,你还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为什么……主人和其他人呢?可还有其他人……”
叶清桓生硬地打断道:“是我在问你。”
左绍元话音戛然而止,他连哆嗦都顿了一顿,缓慢地抬起头来,目光却垂着,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是老奴没能守住誓言,我该罚、该死……可是……”
他摇了摇头,前言不搭后语地哽咽道:“我就知道主人出事了……我就知道!我该死啊!可是,五婶、六姨、堂姐、小弟……他们全都死了……我不怕死,可左家只剩下我了,我再一死,家里再没有人能给主人报仇……我不敢死……十七公子,老奴不敢死啊!”
这回轮到叶清桓震惊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痉挛了下,猛地扣住左绍元的肩头,拎他站了起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如此敏感的陈年旧事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讲给人听,好在虽然叶清桓与左绍元两人一个心情激荡、一个脑子有点不对劲,一时都没留心,但雁行还算清醒,此时已回过味儿来,觉出不妥,当机立断地止住了这番作死的对话,直到一行人进了左家内苑安稳之处,这才重新听左绍元讲起当年种种。
便听他如同凡俗中一抓一大把的老糊涂似的,颠三倒四地说道:“公子该记得,当年我家折损不少,长辈尽数陨落,就只剩下堂姐与我尚能勉强顶立门户……”
叶清桓默然,当初之事他也有所闻,左氏本是黄帝后人姬氏的家仆,只是后来姬氏人丁凋零,到了只剩下姬雁函一人之后,便被放出去自立门户。
左氏就像是个用来凸显钟浣这白眼狼的对照一般,世代忠心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自己的小日子过了许多年,突然听闻姬雁函旧疾有了治愈之法,便自告奋勇前去寻药,可惜其中一味灵药难得,为此差点在奇险之地满门倾覆,除了左绍元姐弟幸存以外,就只剩了留在家中的十来个孤儿寡妇,偏偏左氏又有骨气,将千辛万苦得来的药送到之后,不为奖赏、不求庇护,只在姜家与姬雁函的一再坚持之下,才领了几样法器灵宝回家去了。
叶清桓一想起这茬事,方才的满心怒气就倏然消了大半,不由也黯然唏嘘起来。
左绍元并没有挟功的意思,不仅如此,反而还像是有些自责,垂首嗫嚅道:“我与堂姐回来就闭关了,知道姜家有异时已经太晚……堂姐放心不下,带领两个弟弟前去查看,却……却只传回了一句语焉不详的消息,就被截杀了……”
叶清桓心底一沉,讶然道:“绍柔死了?!”
两千多年过去,若没能修成仙身,自然早该死了,可他却从没想过那个被姬先生誉为仙途奇秀的左绍柔并非是死在天道苛责下,而是早早陨落于人间的鬼蜮伎俩之中。
左绍元也不知是耳背还是太过沉溺于自己的回忆中,并没有回应这句问话,仍自顾自说:“我就知道,主人肯定是出事了——突然举族闭关参悟……嘿!姜家这样的大族怎么会用这样剑走偏锋的蠢法子悟道!傻子才信!我也该去亲眼看看的,我该去的,可我却逃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眼看着他的疯病又要犯,叶清桓迅速截口道:“后来呢?”
这短短一句问话比咒诀还灵验些,左绍元的嘟嘟囔囔被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愣了愣,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由恍惚渐渐变得清明,像是终于从一场迷离大梦中苏醒过来,然而,越是清醒,他衰老脸上的神情就越是苦涩而沉重,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死了,都死了,之后两百年,无论我带着剩下的家人逃到哪里,无论我们如何隐姓埋名……还是死了,只剩下我……”
他说到此,探手将衣襟扯开,露出里面横贯胸腹的两道紫黑咒痕,黯然道:“他们以为我也死了……”
左绍元摇了摇头,掩上衣裳,轻柔而眷念地望了屋外守候的子孙晚辈一眼,叹道:“之后我当了半辈子过街老鼠,连修行也难以寸进……直到千年前,天底下再没有了大能者的消息,我才终于敢重回故地,娶妻生子……”
随着断续的讲述,叶清桓才知道,两千年来,无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是家破人亡还是颠沛流离,左绍元都从未放弃过对真相的追查,一直到了四百年前,他一双儿女为承父志而遭人谋害,爱妻也郁郁而终,从此他便神志恍惚,一心闭关续命,以便等到族中再出个能交付重担的后人……
可想而知,在“老祖”的殷殷期望之下,左氏后人怎敢不拼命修行,自然也就难免溺爱资质过人的后辈,闹出种种丑事。
叶清桓不由默然,他算是当年之事的局中人,但就算如此,他也说不清左氏这般明知是飞蛾扑火也要固守一个“忠”字的执着,究竟是痴心还是愚妄……
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得了便宜卖乖地品头论足了。
他仿佛有些窘迫地迟疑了一瞬,将收藏的红绫再次取出,虽有心想要缓和语气,可话出口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寡淡,只是比寻常多了丝不自在:“既如此,你便将它收回去,记得整肃门风,莫要再出今日之事。”
却不料左绍元闻言缓缓弯下双膝,又攀着椅边滑跪到了地上,摇头:“公子,家姐已不在人世久矣,眼下又出了这种……老奴不配再用夕风。”
他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牵强地扯起一点似哭似笑的表情:“何况夕风与姜家姑爷的朝雾本就是一对,还是物归原主才好……”
叶清桓看了他一眼,眼睫轻轻颤了颤,心里也不知究竟是烦闷还是苦涩,最终却只干巴巴地说:“朝雾护主,我爹过世前,就已经折得拼不起来了。”
左绍元一呆,嘴唇张到一半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像是不敢再说下去了,叶清桓也没再坚持,又叹了口气,把被不识货的庸人重锻得惨不忍睹的夕风收起,翻手取出一对剑来,道:“罢了。你可还记得姬先生当年送到叶家救治安养的双剑?”
灵枢和素问自然不会轻易赠人,但毕竟与左氏故主有着深厚关联,此时拿出来睹物思人倒也算合适。
左绍元果然又眼神迷离起来,他再三确认了可以触碰,这才颤巍巍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拢在剑鞘上,指尖轻柔地拂拭过上头的雕纹,好半天,喉中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叹,似悲似叹地喃喃道:“素问兄,一别数千载,你怎会落魄至此啊……主人说,灵枢娘子一直在等你,你这岂不是要让她好等……”
正好赶上在城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修士进来奉茶点,听到左绍元神神叨叨地对着一把剑称兄道弟,脚下一滑,好悬没把一壶茶全都泼到他身上。
他“哎呦”一声,想要去扶,却又差点把杯子甩下去一个,杯子好容易抓住了,单手又托不稳盘子,简直是顾头不顾腚。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平展在左绍元面前的剑鞘忽然恰到好处地向前探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抵住了托盘一角,将盘子歪斜之势止住了。
小修士慌忙顶着一头冷汗连连道谢。
叶清桓顺势收了剑,示意左绍元起来,眼光瞟过那红着脸退出去的年轻修士,隐约觉得有点印象,似乎这没眼力见的年轻人还曾不自量力地试图救他,便说道:“你家也不全是废物,我看这小东西虽然蠢笨了些,但心性还不错。”
左绍元连忙舍了素问,惊喜道:“公子是说……”
叶清桓见他又要疯,神色沉下:“我是说你们家一群蠢货,好歹这小东西蠢得不那么烦人,你要是有空就好好教养他,别整天琢磨怎么把一家子往死路上领!我娘和姬先生还没下作到自己死了还要祸害别人的地步!”
左绍元:“……”
他嗫嚅半天,既想反驳,却又不敢反驳,憋得一张老脸都涨红了,也没说出几个囫囵字来。
叶清桓只觉今日出门肯定没看黄历,自从到了宁苍城便被一口郁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得十分难受,见他这般,更是忍不住烦躁起来:“姬先生放你们离开是想让你们好,可你看看现在!更何况,我还没死透呢,就是真要报仇也轮不到别人狗……”
他本想说“狗舔门帘露尖嘴地逞能”,可一瞧见左绍元那张自责苦闷的老脸,就又把后几个字给咽下去了,愈发闷得心口疼。
可即便如此,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能和一根筋的左绍元掰扯清楚,眼见着天都黑下来了,突然听外面有人犹犹豫豫地通报:“老祖,阿凌非要见您和两位客人。”
左绍元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战战兢兢地觑了叶清桓的神色,小声解释道:“阿凌就是方才那个孩子。”
叶清桓正在不痛快,便没了好声气:“不是刚走么!”
左绍元连忙察言观色地吩咐:“让他下去,改日再唤他来。”
那人领命去了,可没过多久,就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期期艾艾道:“老祖,我们真是拦不住……”
“砰”地一声,院门被撞开,一个人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正是左凌,用行动完美地印证了旁人对他的评价,他趁着众人惊诧之际,一甩手挡开后面阻拦的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窜起来,十分见缝插针地钻过几人的空隙,扑到了叶清桓面前。
没等人发火撵他,他便大声叫道:“有妖兽要攻城啦!”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行,咳嗽两分钟,再写一行,去擤个鼻涕,继续写一行,愉快地喝一碗汤药……
至少退烧了,我很知足,大家五一快乐= =|||
第70章 林道友
左凌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叫出来,身后立刻跟上来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你少给我放屁!”
两道声音几乎交缠在一起,却一点都没含糊,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怒斥的那人正是在叶清桓手下讨了个没趣的高壮修士,这会儿半条膀子缠着绷带,横眉立目地伸长了另一条完好的手臂,上前揪住左凌的脖领,像拎只小鸡似的把他给拖了起来,这才躬身讪讪说道:“小辈胡说八道,老祖……和贵客别往心里去。”
他虽口中说着“贵客”,但眼皮都没往叶清桓与雁行的方向撩一下。
左绍元摆摆手,刚要说话,左凌却又挣扎起来:“我没有胡说八道!是我的朋友特地来告诉我的,城外真有大批妖兽过来了!”他扭过头,急切道:“老祖,两位真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求你们派人去看看哪!”
他是真不会说话,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几句毫无说服力的“是真的”“没骗人”,一院子人都听不下去了,就听有个声音缓缓道:“你的朋友,到底是哪门子的朋友?谁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小丫头,连个名号都不敢报,还说不是招摇撞骗的?”
这话听起来严厉,语气却轻飘飘的,反倒更像是提点,左凌还没有傻到家,闻言立刻恍然大悟,连忙大声解释:“对了!那位道友正是清玄宫门下,她说……她说她姓林,两位真人应当也会认得,绝不是骗子!”
雁行简直哭笑不得,他算是弄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这呆头呆脑的傻小子连人家究竟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不禁微微一哂,不动声色地给叶清桓递了个玩味的眼神。
——清玄宫下山游历的弟子历来皆记录在册,如今倒是有两个姓林的,可惜都是男人,总不会是哪个男扮女装结识了这傻小子吧!
左凌是个实心眼的,没看出在场诸人大多在好整以暇地看他耍猴戏,仍急急忙忙地解说:“我、我的乾坤囊不小心掉在城外了,方才去找时恰好碰见了林道友,她说在山里遇到妖兽袭人,援手之后又尾随了一阵子,发现那些妖兽数量庞大,正是朝着咱们城里来的,这才抄近路赶来示警!老祖,前辈们,事情紧迫,千万要做好准备啊!”
一时没人做声,雁行实在不想再听他四六不着地胡扯,便意兴阑珊地拈起一只符鹤,嘴唇静默地地动了动,把它放飞出去。
方才假意斥责解围的那个金丹修士又轻飘飘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先向左绍元施了礼,又道:“在下左师,见过两位同道。”而后冲左凌问道:“阿凌,你说的那位小道友是在何处目击到妖兽躁动的?”
左凌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道:“我没仔细问,离咱们这……许有七八十里吧。”
左师便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你可知道,宁苍城方圆百里皆布有警戒法阵,若有妖兽异动,必定会触发阵法,而如今各处禁制处皆未传来警示,会不会是你那位朋友在开玩笑?”
左凌一愣,似乎也有些迷惑了,讷讷道:“可是,伯父……林道友她莫非……”
他满脑袋热血消退下去大半,这才瞧出周遭的人大多在用同情或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瑟缩了下,眼神也渐渐黯了下来,身后高壮修士觉出他没了精神,擒在他肩上的手也跟着放松了些。
但不过片刻,左凌却又诈尸了似的,不甘心地猛然扬起头:“不对!不会的!”他坚定道:“她不会骗我的!请老祖与两位前辈信我一回,莫要等来日追悔!”
他早过了被称为少年的年纪,可目光之中却还残留着许多少年的纯粹和执着,竟让左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可如左师一般的只是少数,更多人则被左凌的悖逆狂言触了逆鳞,抓着他的高壮修士最先喝道:“住口!还敢放厥词!”
又有人冷笑:“‘追悔’?凌弟,你的修为不怎么样,口气可不小啊!难道你那位来历不明的朋友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不成?”
那人是个年轻男人,边说边对身边人挤眉弄眼,引起一番哄笑。
左凌满脸通红,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咬牙急道:“不是!林姑……林道友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厉害,肯定没骗我!”
却说不出如何厉害,又为何不会骗他,便愈发让旁人的嘲弄肆无忌惮起来。
叶清桓皱了皱眉,虽然各家的家风不同,但能混乱成左家这样的也少见,可见左绍元这疯老头几百年里就没干过什么正事。他既见雁行已传讯怀臻等人确认详情了,便一刻也不想在这乱哄哄的地方多待,可正要拂袖而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临走前又回头往人群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迎上了左凌的目光——其中满是祈求与坚持,好似还萦绕着一丝半缕的伤心委屈,活像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叶清桓就忽然觉得胸口深处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了一下,心里狠狠一缩,还没反应过来,已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既然是清玄宫门下,我去见见她,亲口问几句话就知道了。”
他说完就愣住了,觉得自己简直毫无道理。
左绍元虽然对晚辈争执毫不关心,却极为看重与故主相关的人和事,闻言连忙道:“十七公子,区区小事又何必劳烦……”
叶清桓眉心微锁,愈发唾弃自己了,便暗叹一声,改口道:“带她过来吧。”
左凌被众人拿戏弄的目光凌迟了半天,看这架势,连素日最维护他的大伯父都已放弃,本以为再怎么说破嘴皮子也没用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位看起来最不好相处的含光真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话,心底霎时一暖,慌忙应道:“哎!晚辈这就去请人进来!”
左家宅邸不小,这一去一回且需耗费些时候,雁行便传音问道:“师弟,你是真信那傻小子说的话?”
见叶清桓不答话,他便又低语道:“近日兽潮将起,若说见到妖兽行踪,确有可能,然而妖兽袭城这等耸人听闻之事,未免太过罕见……”
“我也不知道真假。”叶清桓手指习惯性地捻动系在腕上的琉璃珠子,沉吟片刻,才慢慢地说,“只是看那小孩可怜罢了。”
雁行端着一副令外人退避三舍的冷脸,小声奇道:“你也会觉得别人可怜?”
左绍元似乎有点疑惑他的表里不一,却没敢问,只是把自己更往后缩了缩,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生怕打扰了主人兴致的小仆似的。
叶清桓余光瞥过去一眼,不予置评,波澜不惊地说道:“他每句话都发自肺腑,却没人信他。”
满怀真诚,却被信赖亲近之人怀疑拒绝,终至黯然绝望,又怎会不可怜?
叶清桓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死期将至了,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硬,心却越来越软。
远远有脚步传来,雁行虽并不满意这一解答,但还是按下了话头,冷冰冰地望向院子门口。
可他满面的冷漠只在下一刻便倏然碎裂!
跟在左凌身后的来人是个身量娇小的年轻女子,外表看来最多不过十八/九年纪,素衣单髻,虽不施粉黛,却眉目鲜明,而冷白如瓷的肤色又冲淡了这种过分的明艳,色泽浅淡的唇边像是总噙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似的,正偏头和左凌说着什么。
雁行心中一阵惊涛骇浪,下意识地望向叶清桓。
却见他短促地抽了一口气,好似让人给钉在了原地般一动也不动,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在须臾之间尽数褪去,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具僵硬的石像。
雁行便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句“小祸害”梗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平平地说道:“承明师侄。”
来人似乎有些诧异,话语中止在一半处,惊讶地转过头来望向院中。
左凌也愣了下,随即大喜道:“我就知道林道友没骗我!”
“林道友”被傻小子当众揭了老底,诸般刚刚浮现到心头、尚未来得及理清的感慨全都被一语击碎,脸色便十分好看起来,最终揉了揉眉心,压下了快窜到喉头的五味杂陈,四平八稳地跨过门槛,施礼道:“弟子承明,见过师尊、师伯。”
然后在左凌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厚脸皮地说:“之前还真是骗你的,我其实姓姜,姜云舒,也不是什么清玄宫外门弟子。”
简直是活生生地打脸。
可刚刚坚信“林道友”是在骗人的其他人也没机会笑出来,便听姜云舒肃容道:“禀师尊、师伯、各位前辈,弟子追寻迁徙妖兽至宁苍城外七十里,意外失去其踪迹,因妖兽数目众多,中途几次汇聚,似乎皆是向宁苍城方向而来,故前来示警,希望城中早作绸缪,以免百姓受到惊扰。”
这话与左凌之前说的并没有多少区别,可不知为何,单看姜云舒素衣窄袖、姿容清凛——或者不如说活像个刚上任的白无常似的在人群中一戳,便生出了几分沉稳可信的气势,莫名地让人觉得不能将其所言之事轻忽置之。
但为首的三个人全都没出声,一个疯疯癫癫的全然不理事,一个像是中了定身咒,剩下的雁行与姜云舒很是不对付,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万分不想与这小祸害说话,院中便诡异地静下来了一瞬。
左师整整袍袖,轻言细语地笑道:“姜小友果然是后生可畏,日后必会青出于蓝,可把我家的几个孩子比下去了。”先给了个甜枣,这才回到正题,又问了一遍曾堵过左凌的那个疑问。
姜云舒初来乍到,也不知护城阵法的详细,闻言同样微微一惊,但她不是左凌那实心眼的傻小子,立刻就不甚在意地笑道:“既如此,不外乎三种可能——要么是我眼睛出了问题,要么是那些妖兽有避开阵法警戒的办法,又或者是护城阵法本身出了岔子,若是前者,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后者,晚辈只怕宁苍城将要面对的危机犹甚于预料,更得及早准备才是。”
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结束了危言耸听:“其实要想判明究竟状况如何,倒也简单,派几个人随我去之前见到成群妖兽之处瞧一瞧就知道了。御剑前去的话,七十里须臾即刻往返,我看那些畜生爬得挺慢,一时半刻倒也跑不过来。”
左师目的达到,便轻轻一笑,退后不语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人家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也总不能就梗着脖子耍赖偷懒、连几十里路都不愿意跑,转眼便有一个结丹修士与两个筑基修士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同行。
姜云舒唇角仍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多谢啦,前辈、两位道友请随我……”
“且慢!”她没说完,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脚步不由一顿,只听叶清桓哑声道,“不必其他人,我……与你一起去。”
姜云舒有心想要回以一句“何敢惊动师尊法驾”,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将这几个字湮没在了一抹敷衍的笑容里,恭声道:“劳烦师尊了。”
雁行神色微沉,十分不痛快地哼了一声,却仍旧拦住了想要跟上去的左绍元。
寻常云驾虽不像民间谣传那班穿梭如电,但通常也能日行千里,如若日夜兼程地赶路,还能更快许多,往返七十里实在花不了多长时间。
在叶清桓看来,这点距离实在太短了,他三番五次欲言又止,还没想明白究竟应当如何开口,便已快到了目的地。
夜色渐深,许多景物细节都模糊在了黑暗之中,姜云舒止住紫晶剑,在半空逡巡几圈,又落下去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确定下来,指着身前一片扭曲干枯的树林说道:“师尊,此处便是弟子追踪妖兽最后所到之处。”
树林虽然干枯,却依旧枝干交错密布,十分阻碍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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