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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落在深海-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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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手攥着报表,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毓见的手腕,直到指尖都泛了白。他的情绪不像其他科学家们那么激烈,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情绪里最激烈的行为举动了。
  “实在是对不起。”
  毓见叹息着摇了摇头,推开了郁清岭的手,转身走出的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现在就只剩下了鹿晓与郁清岭两个人。
  “郁教授……”鹿晓担忧地看着郁清岭,“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
  鹿晓握住郁清岭虚空中张开的手,清晰地感觉到手心传来的阵阵冰凉。
  她只能给他一个拥抱,当下决定要找个借口提前下班,然后秦寂打电话…
  秦宅。
  鹿晓不知道,自己会有朝一日和秦家人走到冲突的这一步。
  “晓晓,理论上来讲,你是这笔钱的主人,我们只是信托方。”
  秦寂父亲在客厅里抽完了一根烟,脸色难得的复杂,他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挤出了这样一句话。秦母拦下了他又一次取烟的手,朝他摇摇头,望向鹿晓的眼神里盛满了微妙。
  鹿晓渐渐感到心虚。
  “那些自闭症孩子真的很可怜,他们的治疗不能停下。”鹿晓小声说,“而且只要两千万,如果后期实验成功,协科运营的康复中心也能得到可观的收益……”
  “你太小看医疗行业了。”秦父冷道,“两千万只是开端,从实验到临床需要重重文件,从临床到线下收益更是需要艰难险阻。你这两千万,会打水漂的。”
  “可是秦寂他之前不也在投资……”
  秦父无情打断:“秦寂运营的是一个公司,公司是看综合获利,哪个项目超出实际亏损他就会中止。可是晓晓,你现在是在消费着你的同情,做没有回报的烂尾项目。我实在不建议你去趟这蹚浑水。”
  “可是……”
  鹿晓觉得委屈。
  秦家的客厅里,秦老爷子一言不发。秦父秦母望着鹿晓,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失望,而秦寂,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一个胆战心惊的飞蛾,在狂风暴雨淋湿自己的翅膀。
  客厅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鹿晓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静默一寸寸切割。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是充当着秦家剑拔弩张时的调节剂,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站在烽火的中心会是这样的折磨。就好像是被推上了法场,他们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即将落下的刀。
  鹿晓其实很少冲动,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点点委屈。
  “可是……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钱啊。”
  鹿晓对着寂静的客厅,低声开了口。
  话刚出口,她其实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了秦母脸上的无奈的表情顷刻间破碎,伤心一点一点在她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对不……”鹿晓想要道歉,可是想起曦光计划,又咬牙咽了回去。
  秦老爷子气红了眼,转身就朝房间走。
  寂静的夜。木制的拐杖在地板上戳出声音,每一下都惊心动魄。
  “晓晓。”秦母低沉的声音迟迟响起,“你认为,我们是凭什么身份,在阻拦这件事?”
  “小魏阿姨……”
  “晓晓,你让我们感觉失望。”
  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话的温柔女人,这已经是最严苛的辞藻了。秦母的眼眶迅速变红,眼泪充盈,却没有落下来,她就这样饱含着眼泪盯着鹿晓。
  鹿晓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仓皇逃到了房间里…
  对于今天的举措,鹿晓其实想得很简单。
  她的父亲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这笔遗产多年来一直交由秦寂父亲在打理,每年到年终她都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分红。在那一大笔钱中拿出两千万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本来以为,只是开口要求就可以达成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变成了一场僵局。
  她席地坐在地板上,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去敲了秦父秦母的房门。
  “小魏阿姨,对不起。”她坐在秦母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柔顺。
  秦母已经稳定了情绪,声音依旧低沉:“晓晓,你真的知道你在为什么道歉吗?”
  鹿晓小声道:“因为我不考虑协科的现状,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伤了家人的心。”
  秦母叹息:“晓晓……”
  “小魏阿姨,对不起。我真的只是着急了……”
  鹿晓也红了眼眶,悄悄低下头。
  “晓晓,信托的钱并不是那么容易兑现的,需要一定的时间。”秦寂妈低声道,“你至少要给秦叔叔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们会把你需要的金额交到你的手上,到时要做什么样的投资,你自己来做决定。”
  “谢谢小魏阿姨。”鹿晓轻声道。
  她走出秦父秦母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房间里兜兜转转,把衣柜里秦母买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整理好,妥善地挂回去,然后洗漱,换睡衣,躺上床。
  床铺带着清香,是洗涤过的味道。
  枕头并不舒适,有点太高,她整个脖子都拗成微妙的姿势。
  她逼自己闭上眼,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到后半夜,鹿晓恍恍惚惚似乎是听见了敲门声。
  她临时找不到妥协,只好光着脚开门。
  “喝咖啡吗?”深夜浪荡完毕回家的秦寂,端着咖啡在门口。
  “我已经睡了。”鹿晓小声嘟囔。这时候请喝咖啡,这是存心不让人睡觉吧?
  “给你醒醒脑。”
  秦寂置若罔闻,粗暴地伸了一条腿阻止鹿晓关门,一闪身,挤进了她的房间里:“本来想爬阳台,但是这两年锻炼比较少,怕酿成惨案。”
  鹿晓:“……”
  看来秦寂是铁了心不让睡个好觉了。
  鹿晓叹息着干脆开了门,打开灯,穿着睡衣和秦寂在房间的椅子上对坐,一边打哈欠一边喝咖啡。半杯咖啡下肚,整个人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于是她变成了又累又亢奋。
  “清醒了?”秦寂问,“听我妈讲,你跟她道了歉?”
  鹿晓点头。
  秦寂微微侧头:“真心的么?”
  鹿晓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寂一脸似笑非笑:“道了歉,顺利拿到他们的理解和允诺,曦光计划的资金流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你是觉得自己特忍辱负重,还是觉得道个歉服个软而已,这是你应该做的?”
  “秦寂你……”
  鹿晓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抽,火气上涌。
  秦寂仍旧要笑不笑的表情,只是眼底多了一点光芒。
  “生气了?”他冷笑,“那你在客厅怎么就不生气呢?你去找他们道歉的时候怎么就不生气呢?”
  “秦寂!”
  “鹿晓,你这副虚伪柔顺的样子,郁清岭知道么?”
  “你……”
  秦寂缓缓道:“差点忘了,他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精神病人。”
  鹿晓把半杯咖啡尽数泼到了秦寂的脸上。
  咖啡顺着秦寂的脸颊往下流淌到了他的衬衫上,晕染开一片斑驳的花。秦寂的眼睫上还沾着一粒水珠,他眨了眨眼,竟然还笑了出来。
  秦寂说:“你看,就算你对我们有情绪,并不妨碍感情它存在。”他叹息,“你哭闹,撒娇,甚至发脾气,都比说‘那是我的钱’这种伤人的话要有效得多。”
  鹿晓懵懂看着他。
  秦寂看着她一脸呆滞,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曦光计划只是暂停,过渡期间我会给出基础的资金维持和巩固实验结果,但不会很多。”秦寂的脚步微滞,“当然,关于和郁清岭交往的事,我希望你能重新慎重考虑。目前局面来看,他并不能够照顾你,所以,我不同意。”
  鹿晓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秦寂就要走出房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追了几步脱口而出:“我们订婚了。”
  秦寂的脚步骤然停滞。
  “……我今天做的决定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意愿,自己的决定,他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情。”
  “你再说一遍。”秦寂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光芒。
  鹿晓怀疑自己听见了心脏收紧的声音,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的微弱的呼吸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已经变脸的秦寂灼灼的目光下,她挺起了头,僵直地挺立。
  “我们订婚了。”
  她知道,秦寂在生气。
  从小到大,她其实很少看到他生气。他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仿佛遇到天大的难题也只要嘻嘻哈哈就能忽悠过去,可是现在,他的眼里迸射出摄人的光芒,明明隔着不少距离,却好像有无形的气焰倾轧而来。
  秦寂的目光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
  就这样僵持许久。
  秦寂忽然笑了笑:“早点睡吧。”
  房门被轻轻阖上。
  鹿晓独自在房间里发呆,过了好久,才笨拙地爬回了床上。
  枕头依旧不舒服,但毕竟是做工精良,只是强适应一下,也就能习惯了。
  秦寂说她可以哭闹,可以撒娇,可以发脾气,可是她凭什么身份呢?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连枕头不舒服都从来没敢提出来过…
  是夜。
  郁清岭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忽然接到了秦寂的电话。他和秦寂一个是协科的总裁,一个是SGC的科研人员,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交集。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作为鹿晓亲友,在街口的烧烤店用一打啤酒换了许多鹿晓的过往。
  当然,那实在不算什么友好的交情。
  “郁教授,曦光的丑闻对协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所以协科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追加资金的。这一点,我想毓见已经和你解释清楚。”秦寂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悠闲。
  “是。”郁清岭淡道。
  他想起了他与鹿晓之间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不由心中有些焦躁,踱步到了阳台。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个城市璀璨的灯光一直蔓延到了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远处高空中吹来一阵阵晚风,将近四月的天,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已经没有多少寒意。
  这些温暖的风让他想起了鹿晓,于是焦躁渐止。
  电话那端,秦寂似乎是在轻笑:“鹿晓对我说,她已经接受了你的求婚,你们现在是未婚夫妻。”
  郁清岭猜不透这一通电话的目的,只能淡道:“是。”
  秦寂道:“那鹿晓向我父亲提出能不能把她继承的遗产定向投资给曦光计划,这件事,你知道吗?”
  郁清岭一愣,低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寂的笑声透出了一丝冷嘲的味道,“郁清岭,我不要求你有多了解她,但是如果你只会给她制造问题,告诉我,你凭什么娶她?”


第60章 穷抠实验组
  隔天,协科关于曦光计划的最终决定发到了SGC的官网。
  因为新年度的计划调整,协科决定暂停一切曦光计划的宣传与推进,但是考虑到自闭症干预治疗特殊性,在项目重启之前,协科将支付SGC每月20万人民币作为项目维持金,该笔费用仅用于实验室药物基础研究与实验基础干预治疗。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曦光项目的境遇似乎并没有得到很多改善,鹿晓递交给SGC财务办公室的报表依旧不出意外地被砍掉了一大半。
  协科的十万块,其中九万五要用在实验室的科研维持上,其余杂费是五千元。这五千元里光接送孩子的小面包车就是三千块了,也就是她每个月能支取的教学辅助材料和一切支出,总共不到两千块。
  “能不能给多一点啊……”鹿晓赖在财务主管办公室不肯走。
  财务主管小眼睛一瞪:“你省着点啊!开源节流,开源节流懂不懂?”
  鹿晓从项目金中优先划了五万给林简,然后QQ敲她:
  【鹿晓】:给你打了五万块,用来采办你们的电脑和一些必需品。
  【林简】:其实我们自己的笔记本破是破了点,但还是能用的……
  【鹿晓】:别多想,你们的电脑是生产资料,周扒皮还给分斧头呢。
  【林简】:可是你们的资金不是缺了吗?要不干脆这个月工资别发了怎么样QAQ?
  【鹿晓】: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嘛'大笑'
  【林简】:'暴风哭泣'
  【鹿晓】:……
  鹿晓关上QQ,把账单又来来回回算了一遍,实在抠无可抠,绝望地支起下巴看郁清岭。从她的实现角度可以看见郁教授干净剔透的侧脸……要是真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也可以让郁教授去牺牲下色相募个捐?
  鹿晓酸溜溜想,反正微博教授夫人团的已经俨然是乌泱泱一支大军。
  郁教授最近忽然爱上了咖啡,不专注文档的时候,就认真捧着咖啡杯慢条斯理喝咖啡。斯斯文文的SGC白色制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嗯,皮肤太白了,应该多晒晒太阳。
  更健康。
  鹿扒皮掐灭了心里最后一点善良,大笔一挥,把郁教授的公车燃油费从每月1000划去了一个零…
  因为燃油费骤降,每周例行的曦光小学会议就只能走亲民路线了。
  午后,鹿晓跟着郁清岭站在公交站等公交。
  郁清岭一身白色工作服,显得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往来目光。鹿晓站在他身边,感觉灼灼的目光就像针扎一样戳在她的脊背上,顿时心里越发虚。
  鹿晓:“去曦光小学要经过高速收费口,一次30,往来就60,算上邮费一次就100了……”
  鹿晓:“现在我们情况特殊,应该能省就省,主要是……”
  郁清岭轻道:“好。”
  郁清岭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大概是他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远处一辆橙黄色的公交车慢悠悠实来。车子吱嘎一声在站牌处停下,候车的人行云流水般上车,仿佛是钻进了一个黑压压的沙丁鱼罐头里。
  鹿晓呆站在原地。
  不是非高峰期吗?为什么那么多人?
  “小姑娘,你们还上不上车?”车里司机师傅朝鹿晓喊。
  “郁教授……”鹿晓紧张地看了郁清岭一眼:那么多人,他会不会感觉不适?
  郁清岭却仿佛并没有感到困扰,他牵起了鹿晓的手,拉着她一步踏上公交,弯弯绕绕地朝深处走。
  时候尚早,公交车上还没有开空调,微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车厢里,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只留下狭窄的道路让人勉强穿行。鹿晓被郁清岭拉着到了一处间隙里,他微微用力,她就有了一个狭小的自由空间,免于被人群挤压。
  “郁教授,我没事的你不用……”
  鹿晓想说,你不用替我做这些,事实上我更想跟你换个位置啊!
  郁清岭却抓住了鹿晓的手腕,把她束缚在自己的胸口和公交车壁之间,低声道:“没关系的,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鹿晓:“……”这是男子汉的倔强么?
  这话如果不是挺着一张苍白无辜脸说出来可能更有说服力吧?…
  公交车缓缓驶向市郊,进山之后坦荡的马路开始有坡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郁清岭身上清爽的实验室气味若有若无,一路绵延飘荡在鹿晓的小小的生存空间里。
  鹿晓不打算揭穿他的倔强,只是仰头盯着他的下巴发呆。
  “怎么了?”郁清岭低下头问。
  鹿晓想了想道:“我还以为你平常不太坐公交,会晕车。”
  郁清岭:“我不会晕车。”他想了想道,“晕车是内耳前庭器的敏感度过高,每个人的敏感度和适应度都是不一样的。”
  鹿晓听得晕头转向:“好不公平啊……”
  郁清岭:“嗯?”
  鹿晓老实道:“我上初中时,学校两个学部在H市一东一西,每个礼拜都有两节课要从的东校区赶到西校区去上课。刚开始坐公交车的时候,吐得天昏地暗的。”
  鹿晓在公交车上左顾右盼,吃力抽出手来指后面:“看,那边有两排倒着的座位,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简直是死亡领地,我宁可拉着吊环被来回甩也不会去坐。”
  现在想起来,那还是一段昏暗的岁月。
  跨校区课程的时间还特别讨厌,周三下午和周五上午,于是她从整整一周都在煎熬等待例行一吐的时间到来,好在后来吐着吐着,竟然也习惯了。
  “为什么?”郁清岭忽然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鹿晓的思维。
  鹿晓一时反应不及:“什么为什么?”
  郁清岭低道:“为什么不和秦家说,你有跨校区课呢?”
  鹿晓一怔:“你怎么知道是我没有和秦家说?”
  郁清岭望着鹿晓:“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委屈。”
  鹿晓忽然觉得手心酸酸的。
  那一点酸胀如同电流,顺着手臂转瞬间在脊椎骨处蔓延了开来,一点一点钻进了心脏。
  ——为什么不和秦家说呢?
  公交车驶入盘山公路,一弯又一弯,来来回回蜿蜒前进。
  鹿晓站不住,身体晃晃悠悠,久违的熟悉的晕眩感又涌上了头。
  阵阵恍惚间,她仿佛还能看到公交车上的吊环上挂着一个惶恐的女孩子,女孩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正焦躁地听着报站声,分分秒秒,渡时如年。
  “因为我怕自己会习惯。”鹿晓小声回答,“秦叔叔和魏阿姨是秦寂的父母,人类不能把别人的善良当做理所当然,然后习以为常,是不是?”
  郁清岭的神色一僵:“鹿晓……”
  鹿晓笑起来:“而且我很快就习惯啦,人生又多了一样新技能!”
  郁清岭看着鹿晓。
  鹿晓一直是个温和而柔软的人,黎千树说她存在感低得就像是一瓶没贴标签的矿泉水,和他有着相似的简单。可是鹿晓并不是自闭症患者,一个普通人类的灵魂,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能让她成矿泉水一样呢?…
  从SGC到曦光小学,全程总共花费公款交通费人民币4元。
  郁清岭每周例行会到曦光小学一趟,主要是用来汇报实验体们的生理和心里状态,以及干预治疗的进展。这一次的汇报工作到场的人员显然要比往常多,每个人看着郁清岭的PPT,神色都有些复杂。
  郁清岭阖上笔记本,曦光小学的副校长倏地站了起来。
  “郁教授。”他道,“有件事,我代表校方想与您商量……”
  副校长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曦光计划中,曦光小学需要付出一名专职的带班老师,一辆专程为接送孩子去SGC和医院检查数据的车,以及为止配备的专业司机,总共每月固定支出为一万五左右。这些物资在被协科富养的时候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眼下却都是血淋淋的经济问题。
  为了节流,曦光小学决定将一周三次SGC之行缩减为两次。
  ……
  鹿晓跟着郁清岭走出会议室。
  郁清岭他几乎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开心的时候笑得单纯,沮丧的时候就像现在,他的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落寞得就像深夜里无眠的动物。
  “……别担心,总有办法的。”鹿晓试图安慰,牵着他的手。
  郁清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鹿晓。
  鹿晓情不自禁笑起来,轻声安慰:“虽然孩子们不能到SGC,但是我们可以来这里,我们的日常费用只要四块钱,一天来两趟都没问题。”
  “嗯。”郁清岭低道,目光微敛。
  他就如同一台机器被激活,他身周的阴郁气场渐渐消弭,温顺从眼眸深处一点点蔓延到了全身,遍布到发梢,柔软得一塌糊涂。
  鹿晓感觉自己脸上发烧,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语腹稿,结果现在却乱糟糟找不到线头了。
  她的眼神飘飞,目光在操场上游走,忽然间看见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鲜黄色衣裳的孩子,那孩子晃悠悠抱住树干,看样子正想站起来……
  “喂——!”鹿晓喊那个孩子。
  谁知那个孩子受了惊似的,忽然脚下一滑,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从树上滑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两只手抓住了树干,摇摇坠坠挂在树枝上。
  “你先别动!坚持住!”鹿晓大惊失色。
  她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郁清岭的身影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鹿晓从没见过他的反应如此敏捷,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转瞬之间就冲到了树下,飞扑着接住了正好坚持不住跌落下来的孩子。
  “没事吧?”
  鹿晓迟迟赶到。
  郁清岭摇摇头。他把孩子抱到了树下的座椅上,拉起孩子的手,掰开他紧握的手指。
  孩子的掌心擦破了皮,红彤彤一片。
  “去医务室。”郁清岭道。
  谁知孩子却忽然窜了起来,坚决摇头:“我不去,这一点小伤不要紧的,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好。”
  郁清岭皱眉:“你必须去,不然,会感染。”
  孩子咬牙:“都说了我没事,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爱管闲事!”
  鹿晓目瞪口呆。
  这个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表达能力未免太好了些吧?
  这边树下正僵持,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师装扮的年轻女人气喘吁吁由远而近:“哲也!大家都在那边草坪上做游戏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叫哲也的孩子飞速甩开了郁清岭的手,把手上的手握成拳藏在身后。几乎是一瞬间,他冷漠暴躁的小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朝女老师挥了挥另一个手上的纸飞机。
  “你找到飞机了啊,我还以为是小黄他们弄丢了。”女老师笑起来。
  “在树下,被叶子盖住了。”哲也天真说。
  鹿晓:“……”
  这个孩子,不仅会变脸,还会撒谎,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单纯的自闭症患者。
  鹿晓问女老师:“请问这个孩子他……”
  女老师笑道:“郁教授和鹿老师啊,不好意思,哲也他并不是自闭症患者。他是副校长领养的孩子,暑期里主动到这里来帮忙照顾下有需要的孩子,非常懂事的。”
  说话间,哲也已经退到了女老师的身后,警觉的目光死死盯着郁清岭。
  郁清岭显然是感觉不到孩子的敌意,他皱着眉头,盯着哲也藏在身后的拳头,随时会再开口的样子。
  “郁教授!”鹿晓急冲冲打断郁清岭,“我们要尽快会SGC,我们还有个会议。”
  郁清岭投来疑惑的目光。
  鹿晓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着女老师带着哲也越走越远。
  “没有会议。”郁清岭低声道。
  “对不起啦。”鹿晓咧嘴,“我看那个孩子其实就是蹭破一点皮,而且他可能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爬树摔了下来。”
  鹿晓远远地看着叫哲也的小男孩。他拉着老师的手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校园的拐角,直到最后,他都紧紧地把拳头藏在身后,一次次在回头看郁清岭,害怕他会追上去捅破他受伤的事实。
  鹿晓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回头时陡然撞上了郁清岭异样的目光。
  “……郁教授?”
  郁清岭问:“为什么?”
  鹿晓一怔,考虑良久,才低声道:“领养家庭的孩子,心里都藏着一张评分表,到学校帮忙是加分,但是爬树手上就是减分项,减分多了,就会感觉自己就贬值变成了坏孩子。”
  ……
  郁清岭跟在鹿晓的身后慢慢踱步到了公交站。
  鹿晓大约是在发呆。那时候太阳已经西下,金色的光照在鹿晓瘦小的身上,勾勒出她毛茸茸的发顶,整个人透出些许平凡的温暖,还有一些更加轻软的,微妙的,让人如同浸润在水中的低沉感觉。
  郁清岭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气质。于是他打断了她一个人的发怔,上去牵起了她的手。
  鹿晓惊讶地缩了缩身体,很快就笑了开来。
  一瞬间,郁清岭忽然领悟到他一直没有办法捕捉到的情绪。他随即脱口而出:“鹿晓,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一直有一张评分表?”
  鹿晓闻言一怔,温暖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郁清岭的面前渐渐消弭。
  “鹿晓。”郁清岭想了想,低声道,“我这里,不需要评分表。”


第61章 鸿门宴
  公交车抵达SGC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黑。
  鹿晓在公交车上睡得浑浑噩噩,醒来时只觉得郁清岭冰凉的指间在她的眼睑上微微晃晃,于是她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牵着下了车。车外冷风一吹,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摇摇坠坠间发现自己就像一只笨拙的鸭子,整个人都依靠在了郁清岭的身上,顿时脸上微微发起烫来。
  于是鹿晓左顾右盼找话题:“……几点了?”
  郁清岭道:“6点49分。”
  鹿晓顺势敷衍:“天好像还没全黑,已经这么晚了啊……”
  郁清岭低道:“春分已经过,本市今天的日落时间应该是18点25分左右。现在的光亮是日光散射造成的余韵,能保持半个小时左右。”
  鹿晓:“……”
  郁清岭一脸认真,目光单纯。
  鹿晓忍无可忍,埋在他的肩头笑了出来:这个笨蛋要不要老是这么认真?看不出她是因为羞臊所以没话找话吗……
  “郁清岭,郁教授……”
  鹿晓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对面的停车位上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忽然启动,缓缓地驶出停车位,停在距离鹿晓一步之遥的身侧。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nbsnbsp;“……秦寂?你什么时候来的?”鹿晓愕然。
  “大概一个小时前吧。”驾驶座上的秦寂悠悠道,“上车。”
  鹿晓摇头:“我还要回公司,我……”
  秦寂的目光落在鹿晓和郁清岭交握的手上,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上车,女孩子夜晚在外面……”秦寂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路过郁清岭的脸,“不安全。”
  鹿晓:“……”
  秦寂:“上车。”
  鹿晓摇头:“我今天真的……”
  秦寂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鹿晓看他身后。
  鹿晓狐疑地朝着秦寂示意的目光望去,下一秒目瞪口呆:“秦、秦叔叔,小魏阿姨……你们……”
  越野车的后座上赫然坐着秦父郁秦母,此时此刻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身后的郁清岭。秦父的目光严苛如冰,秦母的眼神闪烁,似乎是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今天……公交车……”鹿晓紧张得脊背僵直,所有的困意转瞬间烟消云散。
  僵持间,秦母挤出了一丝笑。
  她温和道:“晓晓,昨天我们大家都有些情绪,所以我们一起去吃个简单的家宴,好好谈一谈,好吗?”
  秦母笑起来时,眉眼都温柔。
  鹿晓放松不下来,她甚至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撞上了郁清岭的胸口。她并不想去这一局饭局,秦父秦母工作繁忙,如果真的像秦寂所说他们已经决定妥协拿出两千万,他们根本就不会安排今天这一场“家宴”,他们这是忽然反悔了吗?还是说,情况更加糟糕……
  秦母等不到鹿晓的回答,于是目光转向郁清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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