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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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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讲。”

呙彦立刻道:“吾手下军校都是粗鲁军汉,若是由他们护送王侁回金陵,就算曲意逢迎,恐怕一路之上还是可能拂逆了这位爷的意思。陈兄文武双全,不如趁此机会回金陵一趟,也可以亲自向陛下献表奏捷。”

陈德有些惊异的看着呙彦,心知他若不是真的忌惮王侁,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而不是黑云都将校去献表报捷的,迟疑道:“呙将军勿要戏言,陛下派我二人防务池州,共扼宋军之背,我怎可擅离职守?”

呙彦大手一挥,道:“我刚刚歼敌近万,又征集民夫加固城壕,没有十足把握,宋军不会立时来攻,就算来攻,我黑云都也会力保陕口。”他见陈德仍有迟疑之色,又道:“锦帆军此战居功甚伟,却也损耗过大,不妨移驻池州,精选壮丁补充缺损员额。”

陈德知道陕口是池州门户,敌军若要侵掠池州,必然要先拿下陕口,所以移驻池州等于是到了第二线战场,而原本游弋在后方休整的黑云都反而到了第一线战场上掩护锦帆军休整,这样安排足见呙彦的诚意,便也拱手慨然道:“谢过呙将军照顾,我这便回去收拾行装。”

呙彦见他答应,咧嘴笑道:“事不宜迟,这个祸害在军中多留一日,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麻烦来,你明日便起程前往金陵吧。”

陈德笑道:“好的。”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将军既然要优容于他,那今晚还用把那王侁关押在马棚之旁吗?”

呙彦沉思半晌,一拍桌子,恨声道:“先关一晚,不然我黑云都颜面何存?”两人一起大笑,临别时呙彦又格外嘱咐陈德在路上替他向王侁致歉,万不可使此人对黑云都心存怨恨。陈德本来觉得呙彦颇为刚愎自用,而且目无他人,排斥旁系,此刻倒也觉得此人颇有可爱之处。

当晚,陈德连夜升帐安排移防池州休整事宜,命辛古代为执掌全军,萧九副之,校尉柏盛、朱勇、陈光大,连同新任校尉晋咎分别拣选壮丁补足本营员额,借此机会将各营扩充至一千,全军扩充为五千之数,勤加演练。

卷二 乌衣巷口夕阳斜 第二十六章 词祭

陈德所带的一百亲兵和三十名水军所乘的是一艘三层的楼船,最高一层的楼阁只住了陈德、王侁两人和亲卫,数日来这两人虽然每天都有碰面,却并不寒暄。

这天傍晚,陈德凭栏远眺,夕阳西下,映得宽阔的江面一片鲜红,天地雄浑,波涛壮阔,胸中一股热气上涌,不禁放声长啸,脱口吟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爆起一声“好!”来,陈德回头看时,确是王侁推开舱门,正对着他鼓掌叫好。

见陈德只是看着自己,也不打招呼,王侁心知日前自己举动傲慢有所失礼,干笑两声后拱手道:“陈兄好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二句,真乃豪情盖天。还请无怪吾言行失状之罪。”

王侁生于中原,长于军中。自唐末以来,中原地区曾先后遭到土孛、回鹘、契丹等胡人的劫掠,百姓骨肉分离,流离失所者甚众,唐末即失陇西,数十年前又失却燕云十六州,汉人在胡人治下当真是苦不堪言。因此中原汉人无时不念想着驱逐鞑虏,恢复汉唐国威,生长在将相之门的王侁更是如此,所以才一听这壮怀激烈的满江红便再也端不住架子,脱口叫出好来。

陈德见他主动道歉,也客气的拱拱手,脸上仍是淡淡的,他并非是计较王侁那日对自己言语无礼,而是想起历史上记载,杨业便是被这个王侁所害而死,心中对此人满怀厌恶之情,甚至想担点干系将此人除去。

这王侁却甚是古怪,他出生名门,不管走到哪里,人家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遇到一个对他不咸不淡的,他却上了心。日前陕口接战,他暗赞陕口守将有名将之风,现下听陈德随口吟出千古名篇,更肯定此人文武兼资。

如此国士,自诩当今名士的王侁自然不能不交。当即微笑着度过步来,说道:“今日王右军所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齐臻,陈将军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德冷然道:“可惜,尚缺‘人和’。”

王侁一愣,随即笑道:“陈将军言下之意,可是说江南虽有地利,无奈天时不予,更缺人和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愚兄与开封府晋王殿下相交甚厚,不妨为你引荐一番。”

陈德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黄,现在左右军士都是我的心腹,信不信我现在将你推下江去。”

王侁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哈哈大笑道:“陈将军说笑了,真乃趣人。”随即又走到陈德身边附耳道:“莫怪我交浅言深,前日陈将军部属结队相送,固然声势惊人,落在有心人眼里,帝心莫测,将军恐遭不测之祸啊。”

陈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警惕,这王侁在宋朝久做监军,对帝王防范武将结党的心思摸得极准,他这声提醒,不知是威胁还是另有他意。

见陈德脸现警然之色,王侁点头道:“我知你已经想透此节,明哲保身之道莫如寄情山水声色,可保善终。”

陈德见他出言指点,只得抱拳道:“谢秘权兄提醒,只是大丈夫以身许国,甘居林下,酒色余生,我做不到。”

王侁看着他道:“你做得出那样的豪迈词,自不耐那藏头露尾的作派,不过为人臣者,当知英主之忌,当年周世宗见身边有方面大耳者皆斩之,唯有当今皇上隐忍非常,始终不使世宗疑心,最后方能一飞冲天。”眼下颇有谆谆教诲之意,即便陈德对他心存恶感,也不能不点头道谢。

王侁又道:“吾观江南气运将尽,陈将军当早作打算。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若是有心投效宋室,愚兄可将你引荐至开封府晋王麾下,以你才具,必当重用。”

陈德心知晋王赵匡义没过几年就会接掌他哥哥的江山,所以此时投效晋王绝对是一个大好时机,更何况碰巧又遇到王侁这么个引荐人,心中稍有踌躇,随即答道:“谢过秘权兄好意,只是江南国主对我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王侁一拂衣袖,笑道:“人各有志,愚兄自然不能勉强。来,今天你我相交,只谈风月,不谈国是。”叫了军士端上酒水,与陈德谈笑对酌。

由于南征主力陕口遭受重挫,各路宋军延缓了进军,因此陈德这艘楼船可谓一帆风顺的到达了金陵城外的方山码头。

陕口大捷是江南对北军难得的胜仗,驿使早将陈德将携王侁赴阙奏捷的消息传回,这两三日里宫中的宦官一直带着车马守在码头,楼船刚刚停靠码头,便一边飞报宫中,一边将陈德与王侁请上马车一路驶入宫门。

恰逢这日是先昭惠后周氏的忌日,李煜在宫中焚香致祭,一般的宫女宦官都只能远远的站着,宦官不敢通报,只请二人在旁边候着。

隔着层层叠叠的花树,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听内里一名男子凄婉的长吟道:“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吟到后来,声音里竟带了些许呜咽之音,还夹杂着女子和幼童低声的哭泣。

陈德听了那首挽词,只觉情意绵绵,加上李煜与其它致祭者的哀婉音调,令人忍不住要大哭一场,王侁则在一旁轻轻摇头。

那带他们入宫的宦官等到哭声渐止,李煜与随从准备回转之时,方才上前秉道:“陛下,散骑常侍陈德与宋国西南面行营右军都监王侁前来觐见。”

只听李煜怒道:“休要打扰,没见孤正在祭祀先皇后吗?”旋即又大声道:“你说谁要觐见?陈卿和王秘权,为何不早来通报?快快带上来。”

陈德和王侁哭笑不得,随着宦官移步转入桂花树从之中,只见一片不大的空地上站着五个人。

身着一袭雪白的素服李煜完全不似一国之君,双目红肿,小周后手拉着一个素服孩童陪同在旁,神情凄婉,建业文房司宝黄雯低着头捧着笔墨随伺左右。香案上摆放着各式精巧祭品,银盘中尚未烧尽的白纸上墨迹尤在,想是李煜将他的相思之苦写成挽词,烧与先后香魂知晓。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着青色袈裟的青年僧侣,面貌清秀,眼睛微闭,双手合时,口中念念有词。

见二人上前行礼,李煜忙道:“免了,免了,娥皇最不喜这些俗礼。”又以衣袖拭干泪痕道:“鳏夫李煜缅怀故人,倒叫两位卿家见笑了。”

陈德忙施礼道:“陛下乃重情之人,下官深感钦佩。”王侁也随他施礼,却不置可否。

李煜又道:“娥皇在时最喜新词,二位卿家皆有才情,既然来了,何不赋词相赠,立时烧与她知,她在天之灵恐怕也会欢喜得紧。”

这番话令陈德和王侁皆大皱眉头,但见李煜此刻沉浸在思念亡妻的哀痛之中,倒不忍拂了他的意,二人凝神思索片刻后,王侁先道:“国主,下官仓促之间难赋新词,昔年所作的一首旧词不知可否?”李煜点点头,他才吟道:“千里故乡,十年华屋,乱魂飞过屏山簇。眼重眉褪不胜春,菱花知我销香玉。双双燕子归来,应解笑人幽独。断歌零舞,遗恨清江曲。万树绿低迷,一庭红扑簌。”

他吟诵之时,黄雯便铺开纸墨在一旁静静的书写,待他吟完,李煜命黄雯将书卷交与王侁审阅,问道:“王卿家,若有文字错误,可叫宫人再写来。”

王侁轻声读完一遍,有些吃惊的看了黄雯一眼,对李煜道:“这位女史真有璇玑之才,所书文字与下官词赋一字不差。”

李煜满意的点点头,柔声对黄雯道:“好,这便将王卿家的好词报与娥皇知晓吧。”

黄雯应声走到香案之前,点火将刚刚写好的书卷烧了。李煜见雪白的书卷一点点被火苗烧得焦黄蜷曲,直到化为飞烟,方才略微舒展眉宇,看向陈德。

陈德无法,只得吟了一首陆游祭奠亡妻唐婉的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情真意切,乃千古绝唱,李煜听罢,忍不住悲从中来,喉头哽咽不能出声,只能挥手让黄雯将写好的书卷递给陈德校阅。

黄雯将手卷拿过来,只顾低着头,不敢多看陈德一眼,陈德鼻息间直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展开书卷,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浏览过后,心中暗赞此女果然兰心蕙质,沉声对李煜道:“一字无误。”李煜方挥手令黄雯将书卷烧与昭惠后。

事毕,李煜方才招呼小周后牵着的那名小孩上前,怜爱的摸着他的头,说道:“这是吾八弟的孩子,娥皇在世时很喜欢他,收为义子。天和,快向两位先生行礼。”

那小孩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乌黑的双眼显得颇有灵气,神情却颇为沉静,走过来先对陈德深施一礼,再对王侁行礼,口中道:“小子代昭惠母后谢过两位先生。”

陈德见他举止有度,不似一般王侯子弟那般傲慢,心中喜欢,扶他起来道:“昭惠皇后秀外慧中,端庄贤淑,我等只恨无缘相见,今日有幸随陛下祭奠芳魂,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李天和感激的看了陈德一眼,退到李煜身后,仍由小周后将他牵着。

李煜又指着那僧人道:“此乃清凉寺住持法师,佛法修为甚是高深的。”那僧人过来双手合十行礼,陈德和王侁也还了一礼,王侁深深的看了那僧人一眼,笑道:“小长老,还记得江北故人否?”

那僧人吃惊的看着王侁,道:“小僧从未到过江北,这位施主说笑了。”

王侁笑道:“难道年前你不曾向我化缘要在江南某处建一座七级浮屠?我可是五千贯银钱都布施给你了。”

那僧人急道:“出家人不大诳语,施主请勿信口开河?”

李煜见王侁不依不饶,打圆场道:“王卿家大概认错人,小长老世居江南,这两年一直都在金陵说法,也常来王宫中,未曾听说曾到江北的。”

王侁不信似的盯着那僧人看了许久,最后才“哦”的一声,道:“国主所言甚是,我确实是认错了人。长老无怪。”那僧人连忙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眼见这二人说开误会,李煜便让小长老留在香案前继续为昭惠后诵经祈福,自己带着陈德和王侁来到御书房。

卷二 乌衣巷口夕阳斜 第二十七章 谤书

为了便于随时查阅文籍图册,御书房与书库只隔着不宽的水面,中间以一座精美的绿竹廊桥相连,统一由文房司宝黄雯负责照管。书房里陈设简单而别致,一张舒适的竹席占据了书房的大部分地面,上面放着一具漆黑的书桌,书桌左端摆着一些李煜平常爱看的佛经、碑帖和文集,右端则摆放如砚匣、笔格等文房用具,书桌旁边是一座紫金丹顶鹤香炉,更远处放着一座镶金嵌玉的木炭暖炉。朝臣们的奏则一般要看的时候才命人送来,李煜批阅之后立刻便让人送走。

李煜走入书房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放松起来,指着书桌前宽大的竹席说道:“这里是我常常读书写字的所在,胜在恬淡舒适,不过稍显简陋了些。二位卿家请坐。”

王侁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陈德也跟着坐在另一旁。

李煜从书桌下的格子里拿出一叠奏折,递给陈德道:“陈卿,自从你离开金陵后,孤的耳边就没有断过你的消息啊。这些东西,你先看看吧。”

陈德接过奏折一看,竟然全是弹劾他的折子,弹劾人的姓名已经用白纸糊住了,内容五花八门,有说陈德拥兵自重,企图篡位自立的,有说他在擅自拦江设卡收税,隔断东西交通的,有说他强抢民女,卖入娼楼的,居然还有说他有断袖之癖,偷偷收下宋国奸细送来的一对娈童的。

陈德看后怒不可遏,大声道:“陛下,这奏折上所说之事简直匪夷所思,完全是含血喷人。”

李煜轻声道:“孤如果相信这些东西,也就不会把它们给你看了。”说着又将那些奏折收了回去,交给身后服侍着的黄雯,当着陈德的面投入木炭炉子中烧掉。

陈德道:“陛下,臣自问品行无亏,请追究这些造谣生事之人,还臣一个公道。”

李煜皱眉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陈卿才情高妙,文武兼资,遭人诽谤是免不了的,不妨大度一点,不与这些人计较了吧。”

陈德见他如此,也不再强项。

李煜又道:“前日呙彦派快马送来捷报,称你有出将入相之才,还举荐你担任金陵烽火使一职,陈卿你觉得如何?”

陈德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呙彦,此人分明是看出了锦帆军的战斗力,意图吞并锦帆军,并且独占池州,才玩了这么一出举荐的把戏,可巧正好又无数弹章冲着自己,李煜固然相信自己,但众口铄金,远了不放心,不如放在金陵,也可就近考察自己是否如弹章中说的那么不堪。

想透此节,陈德便道:“臣长在军中,不曾治理过地方,恐怕让陛下失望。”

李煜“哦”了一声,轻轻用手指扣着桌面,想了一会儿方道:“烽火使之职主要负责京城的治安,现在是北朝大军压境的非常时期,陈卿就勉力为之吧。”

事已至此,若是推脱只会徒然使李煜生疑,陈德只能沉声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见陈德答应下来,李煜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转过头去对王侁道:“王卿家,孤久仰大名,既然到了金陵,不妨多住一番日子。”当下宋强唐弱,以王侁的名望和见识,自然是不可能凭两三句话便背宋降唐,是以聪明如李煜者根本不费心劝降,只想将此人软禁在金陵,待到将来议和之时还可以当作交换条件。

王侁拱手道:“谢国主关心,臣有一个心愿,不知国主能否成全?”

李煜笑道:“你说来听听,若是合乎常情,又是孤能办得到的,当然如你所愿。”

王侁笑道:“那就先谢过国主了,臣此行与陈大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互相引为知己。偌大金陵城中,臣并无旧交可以投奔,可否让臣借住在陈大人府上,可以共同切磋诗词才艺。”

李煜听了,好奇的看了陈德一眼,陈德在心里简直要跳着脚骂开了,心道王侁你给老子上眼药也不带这样的,哪有押解俘虏押接出知己之交来的,你不如直接说我给你说服投江北了呢。

不待陈德分辨,李煜便道:“既然王卿家由此雅意,孤当然要成全。陈卿就负责保护王卿家的安全吧。”

王侁拱手道:“谢过国主。”又对陈德不怀好意地笑道:“陈烽火使,打扰了。”

陈德没好气的答道:“不必客气,只是你身为江北官员,在我府中亦只能囚居一室,不得擅自走动,更不可能出府游玩。”

王侁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偶尔在府上后花园或者校场上走动走动,应该可以吧?”

陈德冷声道:“如蒙陛下许可你才能走出囚室,不过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派一些士卒看守的。”

李煜有些奇怪的看着王侁自称为知己的两个人唇枪舌剑,笑道:“当然可以偶尔散散步。”又道:“王卿家,你觉得朕的金陵比之开封如何?”

王侁拱手道:“市肆繁华,物产众多,比开封尤有胜之。不过嘛,”说到此处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李煜问道:“不过什么?”

王侁接道:“山温水软,士不思发奋,民耽于逸乐,亦胜于开封。”

李煜道:“北方苦寒,士民耐劳敢战,乃南北之势使然。孤兢兢业业守此祖宗家业,不求开疆拓土,只愿保境安民。孤事大宋,如子事父,尤遭征伐,未免使天下诸侯寒心。”

听了李煜的辩解,王侁笑道:“国主缪矣,”突然提高声音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天下混一乃大势所趋,自今而后,诸侯割据当不复现于后世。”

陈德没想到这个王侁居然敢对江南国主说这番话,心道难道这家伙真的不要脑袋了吗?更深深为此人的远见卓识而震撼,诚如此人所言,中国在宋以后再没有过长期分裂的时期。

李煜也被他的话说得一呆,旋即解嘲道:“王卿,孤只道你名门之后,才高八斗,想不到你还是个不怕死的忠臣。”说完将手一挥,道:“你们先下去吧。陈卿,你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于是黄雯便和另一个宦官送陈德和王侁出去。行到一半的时候,陈德感觉自己的衣袖被黄雯轻轻拉了一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任由王侁跟着前面宦官急速的脚步走远,放回头道:“黄女史有何事?”

黄雯左右张望,确定无人在旁后,方靠近陈德轻声说道:“陈将军,陛下是相信你的,只是说你坏话的人太多,你要小心?”

陈德有些无赖的耸耸肩膀,道:“说我强抢民女卖入娼楼倒还罢了,居然还说我有断袖之癖,你说我像吗?”说完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黄雯。

黄雯“扑哧”一声笑,打趣道:“我看你不像,不过你的知己到有些像。”

“我的知己?”陈德有些疑惑,见黄雯屈指向前,正是王侁的背景,不禁挠挠头,骂道:“这个混蛋,坏我名声,以后找不到老婆怎么办?”眼睛却巴巴的看着黄雯,他知这内外兼美的女史若非对自己深有好感,决不会冒险提醒自己。

黄雯不觉有些羞意,脸色微红,随即说道:“宫中规矩,未受陛下宠幸,也未册封妃嫔的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归家。”

陈德见她俏脸低垂的样儿甚是可喜,忍不住逗她道:“只是像黄女史这般聪慧的才女恐怕难以添补,周后和陛下多半不肯放你回去。”

谁知这句话竟道中了黄雯的心事,她原本羞红的脸霎那间竟有些发白,埋着头,眼泪慢慢滴了下来。

陈德忙道:“对不起,怪我瞎说,都坏在我这张臭嘴。”一边作势要打自己的嘴巴。

黄雯急道:“别,我自己掉眼泪,不关你的事。”一边伸手要拉住陈德,却在半空被陈德一把抓住,羞得她连忙把手甩开,快走几步,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多立功勋,赢得陛下信重,说不定陛下会和周后商量,赏赐给一个宫女给你做老婆。”说完这句话,黄雯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发烫。

眼见已经快到宫门,那宦官也发现陈德和黄雯落在了身后,放缓了脚步,还回过身来看他们,陈德见黄雯已经低下头不敢在说话,便低声道:“那我一定当好这个烽火使的官儿,等着陛下和周后赏我个老婆。”

然后仿佛听到黄雯用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到了宫门口,那宦官和黄雯就送到此处,再往外便是由负责外庭伺候官员的仆役负责引路了。

卷二 乌衣巷口夕阳斜 第二十八章 地运

回到府中,陈德给王侁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庭院,八名仆役婢女伺候着,又分排两名亲兵把守大门,若无他的命令不得让王侁踏出院门一步。

第二天,宫中送来了陈德任金陵烽火使的正式圣旨,一同送来的还有奖赏陕口大捷的两床金银器。

陈德领旨之后,刚刚上任,立刻便有不少人递名帖请求拜见。

“我道是投置闲散,谁料居然领了个肥缺。”陈德指着书案上厚厚一叠的名帖对李斯笑道,这些名帖大部分金陵经商的商人的。烽火使官职负责京师治安,查办一切作奸犯科之事,搜捕江北奸细,扣押行商的货物乃至以扰乱治安为名封店都在其权限范围之内。对于商人来说,一旦得罪烽火使那就不用做生意了。

“陈大人,有人求见。”一名仆役上来禀报。

“不是吩咐过了吗?一律不见!”陈德不满的斥道,若是刚刚上任就搞得门庭若市,未免太不低调。

话音刚落,门口便走进一人,高声道:“陈烽火使好大的架子。”正是日常跟在李煜身边的供奉官卢郢。

陈德连忙站起来笑道:“再大的架子,还不是怕你卢大人的拳头。”他说的是上任金陵烽火使韩德霸因为鱼肉百姓为卢郢拦路殴打,告到李煜那儿却被罢免的掌故,乃是卢郢平生得意之事。

“知道就好。”后面跟进一人确是柳宜,笑道:“恭喜陈兄,金陵烽火使可是个日近斗金的肥缺啊,别的不说,以后我等去秦淮河上赏花,叫上陈兄,不但不用掏钱,还要分得不少孝敬。”

陈德挥手让听得吵闹之声而赶来得亲兵们都退下,苦笑道:“这个职位的名声也是无比之差,只怕我只要在这个位子呆上个一年半载,不管有没有捞钱,名声也就臭了。”

卢郢听他说得有趣,哈哈大笑道:“又有油水,名声还好的位置我倒还未听说。”

柳宜却正色道:“清者自清,陈兄只要洁身自好,些许闲言碎语且不必理会。”

陈德摇手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我若当真不去理会,只怕这金陵烽火使,也当不长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今趟我回来,陛下给我看了不少中伤我的奏折,柳兄可知是哪个小人上的弹章?”

柳宜和卢郢相互看了一眼,柳宜道:“我和卢兄正是为了此事前来,弹劾你的大都是依附于神卫军指挥使皇甫继勋的人,还有我的御史同僚张洎。”

卢郢端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笑道:“柳兄还担心你懵懵懂懂遭人算计,不过你既然主动向我们询问陷害你的对方背景,想必自己也会做提防。”

陈德攥紧拳头道:“我与皇甫和张洎并无仇怨,他二人怎得一再和我过不去?”

柳宜摇头不答,卢郢放下茶杯道:“皇甫继勋忌惮你能在数月之内练出一支强兵,眼下人数虽少,但若假以时日,再多打几个胜仗,未必不可能发展壮大,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与神卫军、黑云都鼎足而三。到时候你军权在握,又深得陛下宠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取而代之。”

柳宜接道:“张洎进谗言却是因为你分了陛下对他的宠幸。”

陈德苦笑道:“原来如此,树欲静而风之不止,奈何?”

卢郢道:“人无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昔年林仁肇将军便是遭皇甫继勋这厮陷害,含恨而终,潘佑若非一直有小人进谗言,陛下也断不会将他投入大狱。”

他见陈德认真在听,满意的点点头,接道:“金陵烽火使虽是上好肥缺,也是是非之地,但凡金陵城左近出了什么大事,你都脱不了干系,以皇甫继勋的实力,恐怕不会让你在这个位子上安安稳稳的坐下去的。”

陈德一拍桌子,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虽欲息事宁人,但神卫军的人若敢在金陵闹事,我就给他好看。”

柳宜见状忙劝道:“陈兄,刚强为立身之本,但也不可与皇甫闹得太僵,逼近他有十万神卫军在手,连陛下也要让他三分。”

陈德一听便留上了心,问道:“柳兄此话怎讲?是否陛下也对皇甫继勋有所不满?”

柳宜还未解说,卢郢便笑道:“果然孺子可教。这皇甫继勋畏惧北朝兵强马壮,身为大军统帅却畏敌如虎,屡次在朝会上倡言归顺北朝,只是此人出身将门,本人也颇知兵,兼之军中亲信众多,陛下对他是三分不满,七分倚重。”

陈德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端起茶杯牛饮一口,目露凶光,将几颗豌豆都丢进嘴里咬得咯嘣直响。

柳宜问道:“陈兄,你刚刚和宋军打过一仗,对当前战事,你有何高见?”

陈德见他问的甚是诚恳,想了一阵,方才答道:“若论甲坚兵利,士卒悍勇,我方确实不如北朝。”

见柳宜有些丧气的点点头,陈德又道:“但北朝久经战乱,府库空虚,更兼军纪不佳,难得江南士民之心,所以取胜之机也不是没有。”

卢郢当即接道:“如何取胜?”

陈德沉声道:“孙子曰,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陈阁老所定‘坚壁以老宋师’之策便是正着。只须待宋军久攻不下之际,朝廷催逼,上下焦躁之际,我军诱之以利,待其轻兵冒进之时,我方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为念,集齐大军于腹地,歼其精锐。如是者再三,敌军守则匮粮,进则无胆,退军是早晚之事。”

柳宜抚掌笑道:“诚如陈兄所言,江南半壁可保。”卢郢也露出欣慰的神色。

陈德奇道:“昔年孙权遍问文臣,皆主降曹,鲁肃解之曰‘众皆可降,唯将军不可降。如我等降曹,累官故不失州郡;将军降曹,欲安所归?众人之意,皆各自为己。’我就奇怪了,就算降了宋国,以你二人才气名望,官爵可保。而且江南是二位桑梓之地,一旦兵戈过后,必定是生灵涂炭,为何二位仍然愿战不愿降呢?”

柳宜和卢郢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柳宜先道:“中原是正朔所在,我辈士人,本当望王师而景从之。只是百年以来,北朝奸雄辈出,穷兵黩武者有,与民休息者无。反观四方诸侯,后蜀与我国息兵养民,百业振兴。若单论府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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