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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殊-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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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愿意。”晨風道,并拣起地上的布头。
      布头上现在显露出字迹,是妖语。曼殊看到上面是一个地名、一个人名。白狐把遗孤女托给了此地此人。
      此人是谁?信得过?那遗孤的狐女现在如何了?曼殊要赶去解这个谜团,势必不能让州府的人插手。不让州府的人插手,势必不能交出布头。不交出布头,势必不能解释郑德夫的死因。不能解释死因,势必要帮他再编造一个死因。
      “唷!赶鸭子上架。”曼殊感叹。
      晨風在旁边,无条件提供支持。
      于是黄河又一次泛滥了。
      因有泛滥区来抵抗冲击,百姓家业无一受损。只有恰在泛滥区中考察的郑太傅、悉家主双双失踪。州府寻查良久,终于找回悉家主,她受伤很重。
      曼殊不完全是假装的。她引发大洪水,确实用了太多的妖力。
      至于郑太傅,那是找不到了。
      曼殊毁尸灭迹。
      “为何以郑太傅与悉家主之能,不能妥善躲避洪水,受此重灾?”州府的人问。
      “水来得突然。”曼殊道。
      这是肯定的!然而这并不是全部答案。州府的人眼里存着疑问。
      “而郑太傅找到了踏傒的故乡。”曼殊又道。
      州府的人全都动容:“踏傒?”“他们的故乡?!”“什么样子?”“大否?”“还有踏傒生存吗?”无数的问题抛出来。
      曼殊一个个的回答。耸人听闻。故意制造新的注意热点。妥善转移这帮子人的注意力。最后她说,有不明物体在那巢中祸害踏傒,郑德夫正插手时,洪峰忽至,故他们难以脱逃。
      “呦!”“郑太傅一直是热心人。”“竟遭此灾。”州府的人都信了。
      “那祸害踏傒的是谁?”“可是妖物?”越猜越像。
      “希望从水州调来支援,下水能找到线索。”——找不到的。就当是都被冲走了吧。死无对证。
      “太傅大限本来就预见到将至,果然不免。”——终于漏出话来了。郑德夫早知要死在今朝,不然怎么这样爽快就带上了曼殊。他借她完此心愿。
      曼殊休养生息,晨風已先行出去,去找狐女。

      第三十四章

      地州,上官家。这是一个可以跟苏家媲美的老牌世家。曼殊以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晨風一定可以带回什么来。可是他一去多日,终于什么都没带回来,除了一个故事。
      一个爱情故事。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爱这个人。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悲剧。
      故事从头说起。
      那一天云淡风清,上官府中种种奇花异草,感了初春的暖气,都舒展筋骨、放出异样的香来。时令原是还早,正经花卉也少有打了朵儿的,却独是这木叶草梗中的草木香,借了方柔和起来的风色,格外清越宜人。上官夫人便吩咐将冬日的棉帘子先撤了,厚锦屏风也且换上织锦挑纱的,叫屋里都透口气儿,取个新鲜意象,好迎接贵客。
      贵客便是陈浩南。
      上官府对陈浩南这样重视,是为了上官蕙。
      上官府里长房的独女,单名一个蕙字,即佩兰,多年生草本植物,叶丛生,狭长而尖,初夏开淡黄绿色花,气味很香,供观赏。,喻女子内心纯美,是个好名字。陈浩南是她不出五服的姨表亲,却二十来年没有见过,因为他那一支血脉败落,害得他很小起就仗剑出游了,先不过作些小孩子胡闹的勾当,后来因缘巧合不知怎么到了军旅里,且为皇家立下奇功,因此御前封为虎猛少将军。衣锦还乡。
      少年英雄,然而出身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猛然跨进这高门大院认祖归宗。想必会有些不自在吧。上官蕙身边的侍女白芷嘻嘻的和另一个侍女江离说笑:这种乡巴佬、少将军,长的该是什么恐怖样子?
      白芷,江离,都是香草,随着小姐这个“蕙”字而起的。白芷嘀嘀咕咕的说,江离只管笑,眉眼淡淡弯起来一点。唇角微翘,好像很感兴趣,又好像不太赞成。这个笑容你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绝对无害。
      像她这么狡猾胆小的女人,凡事当然只求无害。
      所以她连话都不太说的。话都留给小姐。让上官蕙轻摇螓首、微启芳唇,嗔道:“白芷无礼,以后不可再这样说人!”
      真是个淑女啊。上官小姐蕙。兰心蕙质知书达礼,美得像个仙子,别说男人,连旁边的丫头看着都觉得销魂。
      这时,外头传消息,老爷夫人叫小姐出来,见见表哥,白芷和江离一左一右服侍在旁边。见到了陈浩南。
      看见他那样青涩局促的样子,好像还是个孩子。坐在这么高贵的花厅中,那么样不安,好像随时准备撸一把鼻涕拔腿飞逃的样子……可是眉毛是那样浓的,像两把剑,干干净净扬出去。
      他的目光在江离轻扬的唇角上掠了过去,在白芷精灵活泛的葡萄大眼上掠了过去,定格在小姐的脸上,再也不能移开。
      在上官蕙的面前,他忽然觉得不能呼吸,忽然觉得他十几年的拼杀,也许都只是为了今天,能够鲜衣怒马的站在她面前,听她唤一声“南哥哥”。
      他能梦想到的所有音乐,都能在这一声中找到,因为他能梦想到的所有大家闺秀的美丽,也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他好像全身都融化了,卑贱得像烂泥一样瘫到地上去,心却那么快活、要飞到风里去呼啸!
      可是她呢?她守着女孩子的规矩,扶着两个丫鬟,垂着眼睛,将嫣红唇角微微翘起来一点点——她对他是怎么想的呢?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找不到归处。
      上官蕙见完礼,依然低垂着头,在丫头的扶侍下,轻婉退回屏风后去了。陈浩南的眼睛仍然忍不住一直追随着她、和她消失的方向。白芷滴溜溜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不说话,待到转过屏风后面,却向江离挤眉弄眼,“吃吃吃”笑起来,这轻笑声传出外面去,陈浩南顿觉手足无措,心里又痒又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上官夫人却极是闲定从容样,只管向屏风后头叱了一声,满面堆下笑来向陈浩南嘘寒问暖。上官老爷也是极慈祥样子,谈谈圣贤道理、说说京中风物、问问沙场经纬,陈浩南渐渐镇定下来,霞光已向晚,说不得灯烛荧煌,筵展金杯、席铺玉盏,接风洗尘好番扰嚷,这一天才算过去。
      那边深闺里,白芷忍不住向上官蕙道:“小姐,那陈家少爷好生无礼呢。小姐自然是生得好看,他怎么像是把魂丢了?”上官蕙当头便啐她一口:“休得胡说。”她却还要说下去:“就是嘛!都说美女英雄,这英雄看起来可呆了点,老爷和夫人倒好像挺喜欢他的。他可会成为咱们姑爷不?”
      这丫头可也太敢说了!上官蕙两腮滚滚的红云上来,斥道:“白芷!这种不规矩的话,可再不许说了!——你倒学学江离呢。”
      江离微微一笑,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规规矩矩的泡茶。白芷满肚子不服气把你乜了一眼,难免腹诽一把“这等木头人儿,倒要我学什么?”可总算是闭了嘴。
      呵,白芷只知道说什么“英雄美人”,却不知英雄看中了什么东西不妨无礼一点、倒能显出可爱呆气,美人却要表现含蓄韵致、遮掩了冰雪聪明,这才是天地正道吧。而丫头——丫头总要有个老成妥贴的、好照顾着小姐,可也要有个愚蠢吵闹的、才能衬出小姐的风韵。
      所以白芷纵然学不了江离、又何必学她?小姐的身边,必然要有一个江离、也要有个白芷,这才合理。
      这个世界,只要存在的东西,都是如此合理呢。
      江离凝眸看茶具中慢慢烹出清香水烟,不小心出了神,唇角微微滑出个笑来。
      几天之后,陈浩南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心坎中的美人儿。
      那时上官蕙在花园中一个亭子上抚琴,天色依然是云淡风轻,有早回的燕子剪过云心。两个侍女侍立在小姐身后。当时陈浩南没有来,白芷努力的欣赏小姐的高雅琴音,却忍不住悄悄的打呵欠,江离只管袖了手只管看着自己鼻尖。
      琴是个很雅的东西。上官蕙的琴是伏羲的古制,用梧桐的中段,胶上天马的马尾,青白石点出阴阳,饰以八宝,再用松烟细心熏过,她从小用它,每个人都夸琴有多漂亮、小姐弹得有多好。但是恐怕只有江离才最清楚的知道,这把琴有多重。
      抱琴是江离的职责。从小姐的琴房到后花园,要走五百八十步,再上到小姐最欣赏的弹琴地点枕竹轩,要上一百三十级台阶。小姐心情不好时,会更加文雅,文雅的意思就是“走得慢”,她们就要走得更久一点。——所以注定了江离要讨厌琴,再雅也讨厌,连带着恨琴音,再好听也恨。
      然后,陈浩南他来了。
      琴音悠扬,本来就为招人来的。陈浩南呢,他虽然也不懂啥琴,但总算生着一对耳朵,自从被招待住在这座美丽的府院里,一得空就四处乱走,忽然听见有人弹琴,怎么不过来看看?一看,果然是仙子妹妹,顿时如痴如醉,却不敢惊扰她,老老实实立在一边,纵然听不懂她弹的是什么,听在耳朵里,总归是有如仙乐了一曲仙乐抚完,千回百转,他和她却没有什么话说。小姐慢慢收起琴拨子,织锦葱绿洒金的袖子就滑上去一些,露出十根尖尖的玉指,指尖上有红红的蔻丹。
      “白芷,”她终于轻唤,声音有如啭莺,“怎么蓄着百合香,没的冲乱了这里的竹叶清香。原是要焚含烟阁的‘翠云天’才合宜的,好蠢丫头嗳——倒惹的南哥哥见笑了。”
      “见笑?哪里哪里。”陈浩南有点手足无措:他是粗人,并不懂什么香,可是——“只要有蕙妹在这里,无论什么香……都是好的。”
      于是她就笑了,她一笑,他就好象撞了什么仙缘一样,被抬举到天上了。
      一旁白芷却把大眼睛一斜、嘴唇一嘟,显得很是委屈样,若敢开口,必分辩说一直也都有点百合香,怎见得就冲乱了,纵真错了时,何以偏此时当着外人面挑这事儿训人,教人面子上好生下不来。
      江离肚子里悄悄叹口气:拿这香说事,既可以打破沉默、又可以表现自己的品位、还可以亮亮自己莺啼燕啭的声音,一举三得的事,此时不挑它说,更要等什么时候?小姐是至聪颖的人。而丫头……丫头的面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顾惜?
      白芷心气原是太高了,不是什么好事。岂不知藏拙守愚方是本分呢?而且陈浩南见她脸上委屈,还觉得诧异:被小姐这样的美人教训,在他是求都求不来的美事,还委屈什么?
      不过终是见不得年轻女孩子难堪,他搭讪道:“这是表妹的侍女吧?——白芷,这名字灵透,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白芷就笑了起来。小姐也抿嘴一笑:“这两字原是用的古书中香草名,难得四哥哥喜欢。”

      第三十五章

      一句比较文雅的话突然到了陈浩南的嘴边,于是他赶紧说了出来:“美人香草,相得益彰。”
      上官蕙于是又笑了。
      白芷立刻抛给江离一个夸张的眼神,那意思是:酸!
      江离忍着笑,强把眼光移到亭外去。
      酸固然是酸,肉要麻了、牙要倒了,当事人倒还甘之如饴,想来“感情”这种东西果然具有杀伤力……然而这,关丫头们什么事呢?
      譬如名字,丫头的名字原就是由着小姐取的,小姐是香草、兴致又高,丫头们都随着就是了,灵不灵透有什么关系呢?又譬如感情,他纵然是个粗人,只要少年英雄意气扬扬,有了种田野里新鲜的魅力,叫小姐私心下看中了,那丫头只需在旁陪侍就是。成与不成、日后作小姐的陪房将侍奉何等样人,如何去计较、所以又有什么相干啊?表哥表妹楼台会,原本就美丽得活似一出折子戏,可是有些人,却注定只是戏中陪过场的道具,那末便睁大眼睛看着罢,能好好活着看出戏,也是件乐事呵。
      风动竹摇,叶叶声声皆是情。上官蕙垂下眼睛,又拨起一曲。
      眼睛垂着,心里却在看他,手下格外的缠绵,简直可写出“游园惊梦”四字;他看着琴,真正看的是抚琴的手,心里话若说出来只怕就是一曲“凤求凰”;白芷侍立小姐身后,笑得惟恐天下不乱,忽而又变凝重。大概已想到“拷红”一折。
      真实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像戏文呢?江离唇角勾出一抹促狭的笑。
      一只蜘蛛扯着丝落在石桌脚旁,出现在陈浩南视野范围里。空中懒洋洋荡了半圈,忽然八只脚捧着肚子颤抖不已,如捧腹大笑状!
      天哪,不是他眼花了吧?一只蜘蛛在大笑?!
      陈浩南吓得猛然抬起头,撞见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目光深深的叫人看不透,而唇角勾着一抹笑。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隐隐似一个巫。
      这是主何吉凶?陈浩南仓皇的看看上官蕙,上官蕙仍然羞涩低头;看看白芷。白芷还在发呆;看看蜘蛛,蜘蛛不见了;看看江离,江离已经将目光避到亭外去。于是陈浩南也只有惶惑着勾下头来,当日仗剑江湖的英雄意气。竟不知是丢到哪个旮旯里了。
      以后的几个月。陈浩南一直寄住在上官的府第中,忽然养成了每天散步的习惯。而自小娴静的上官蕙变得越来越多的喜欢聊天——说是聊天,多半还是自言自语罢——而且多半是对着江离。
      这个出奇沉静的丫头,平常绝不多嘴,答话却句句在人心坎上,自然比白芷可人意。白芷一向觉得自己最聪明伶俐,见到小姐一天比一天亲近江离,心里难免老大的不舒服。然而江离的应答方式,她永远学不来。正如她的说话方式,江离也学不来。上官蕙何尝不知道白芷有白芷的可爱之处,但要吐露这甜蜜慌乱的心声,终还要对着江离。
      她曾坐在绮窗前,将牡丹一瓣一瓣揉碎,芳心辗转、乱红横地,多少疑虑不知向何处去卜问,说出来不过一句:“今天又遇见了他,是他有心找我……还是天的安排,江离?”
      这话问得其实很蠢:两个人都不停在园子里乱走,若是一天只碰见一遭,那就算老天不照顾。怎的说今天又碰上了,便是“天的安排”?没的叫人骇笑!但到底问出来了,江离却断然不会笑她,只低声柔气回答:“小姐这样尊贵,一定有天照顾的。”语气里没来由的笃定,叫她心一暖,也开始相信她与他受命于天,这美丽的信仰将保证她的故事拥有完美收稍。
      她也曾倚在棋坪边,把粒白子在指间慢慢拈过,晓得菱镜中映了自己的影子,笑意便像花一样慢慢绽放出来,但还要忍不住问:“美人香草……我真的很美吗,江离?”
      江离并不回答,只瞅着她笑。瞅得上官蕙都不好意思了,嗔道:“这丫头舌头怎么了?敢是给猫吃了?”江离方对她轻轻答道:“小姐真美。”于是上官蕙方才能放心又羞怯的笑起来,回头细细端详菱镜中的影子,开始真心相信:自己是如此之美,让人倾倒。
      她也曾将《老》《庄》盍在《诗经》上,拣起《断肠集》,翻上两页,终还放下,问:“这像不像个传奇?——爹爹妈妈会不会反对?——你怎么不说话?”江离微笑着,将头缓缓摇着:“江离不知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传奇罢,任何爱情,终是了,也是个俗套的传奇。然而当事人心中的患得患失,却叫这样的俗套中开出罂粟花来。其实,任人想也知道,老爷夫人若是看不上这个少年英雄,当初恐怕就不会叫她出来相见,后来更不会对他们的私会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这终是不笃定的,说不出口的,将那种种磨难一一幻想过,苦痛中别有种叫人激荡的快活。会反对吗?不会反对吗?何必说清。原是这般自寻苦恼的滋味呀!
      天渐渐的热了。
      种种粉白嫣红的花儿,纷纷开遍园林、又纷纷谢去。人的夹袄换作单衫、再换作纱衣,又是一年春来春去,河上柳飞、四季空回。
      春天总是要去的,去时除了满地落花,什么都不曾带走。可是在人世间,有的心情一旦开放,就再也不能凋残。
      上官蕙住的似锦阁中,终日供着雪白香花,为了取凉,青石板都用井水泼过,吹过的风便带了清冽的味道。但阁中主人两颊却终日烧着点红霞,目光老是那么灼灼的明亮着,闺中絮语时,用词也越来越大胆了:“真是个粗人,怎么又这么叫人爱?——江离,怎么不答话?嗳真是个笨丫头,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爱。”
      江离唇边噙着的那抹微笑,怔怔的褪下颜色。
      是的,爱。再怎么洞悉世情、聪明出尘,惟有这句话是参不破的。她不懂爱。
      这是她唯一不能懂得的东西。
      上官蕙见江离神色黯淡了,只当她是忧虑日后归宿,到底是自幼相从的主仆,心中也觉不忍,忙携她手道:“莫怕莫怕。日后出阁,你与白芷总归是随着我的,四哥哥脾气很憨,是个好人——他纵有不足处时,我也绝不会叫你们受气!”
      江离眼睛一阖,再张开时,倒笑了:“我只要随着小姐就好。”
      上官蕙觉得心中暖融融的,笑着只是啐了她一口。
      那个时候她与他已经快要定下亲来。
      大局将定,两人却反而不好亲近了,连园子里轻轻一瞥的会面,都得忌讳着。好不容易,在一个粉红睡莲花于池中静静开放的黄昏,靠说通了管事的王大妈,才于枕竹轩中安排下一面。
      还是最初听她抚琴的亭子,最初陌生的两人,如今已快定下亲来。陈浩南觉得像作梦一样。什么事情太好了总会像作梦一样。在梦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呵暖风吹得人头晕。陈浩南看着如此甜美娴静的仙子妹妹,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
      只是那样恍惚的,隐隐明白自己是在一座美丽的宅子中,宅子有座美丽的园子,园子里有花、还有从来不开花的竹林,有一个仙子会在这里弹琴——这个仙子,真的要嫁给他吗?
      这是他作为男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然而江离又在微笑了。
      是看戏一样,那样疏离的,可又阅尽了前缘后事般通透,且因为这通透的缘故,白生出一种嘲笑来,愈发似个巫,叫人遍体生寒,却又没来由的觉得亲近。
      像是,想要亲近死亡一样,那种亲近。
      陈浩南忽然想起前几天的梦,那是座很大的戏台,人人在其中醉眼沉酣,他木着头、张着嘴,喃喃,说些自己也不能了解的话,仿佛身受了许多苦,模模糊糊又给撺簇上云端去,正在头重脚轻时分,一双极冷、极淡,冷淡得似完全没有温度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猛抬头,见双灰蒙蒙的眼睛,闲闲道:“哦,与我一起看戏罢。”于是他全没来由的、心中那样安定,便脱尽云雾,宁静立脚在旁边,看那场中人们与他的肉身一道扰嚷聒噪……
      “啯,啯啯!”陈浩南猛然睁开眼,梦醒。床脚,一只丑怪的大青蛙向他翻翻白眼,腆着大肚子不紧不慢踱出去了。
      上官蕙仍在拨弦,垂着眉,拨到缠绵时,手法却涩了,眉心含怨。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她含怨,他不明了她怨的是什么,心下慌张,又怎知她要的不是他慌张、惟要他明了,要他止了她的慌张。
      然而到底要他明了什么,她自己又知道吗?
      无非都是瞎了眼的饿死鬼罢,贪欲永无饱足时,恨不得吞吃了什么才好,却永远是什么都看不到、捉不牢。
      风忽然渐渐的就大了,黑云滚滚直卷过来。江离变了脸。上官蕙住了手,白芷慌慌的问:“敢是要下雨了——小姐可是要先回去?”

      第三十六章

      上官蕙不语,睇着陈浩南,欲语还休,欲走还留。
      可巧这时突然打下一个雷来,她吓一跳,轻轻叫了一声,大睁着一双秋水眸子,娇躯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白芷要扶她,她却倒向另一边。他慌忙赶上去扶住。她喘息微定,方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而他们还未正式定亲,赶紧要挣开,却是手脚无力,只双颊上挣出两朵红晕来,一发娇媚。
      江离想笑:好蠢白芷嗳,竟想抢先扶小姐?何处想得来!难得这雷凑趣,小姐的美人受惊柔弱态,原是为他才做,一旁的道具却凑什么热闹呢?马屁拍到马脚上,全没些眼色,险些毁了场好戏……可是她笑不出来。
      陈浩南一眼瞥见,这个丫头脸色变得煞白,目光直直的。有些可怕。
      老大的雨点噼哩啪啦摔下来。王大妈催了好几声,上官蕙最后向他瞥一眼,(呵怎当她临去时秋波一转),终于叫白芷扶着先回去了,王大妈也跟过去,单留下江离收拾琴具。陈浩南局促的去看阴沉沉天空,不知道是不是也该离开、或是等这暴雨下过了再走?却总觉得脸旁好像蜷着什么冰冷柔软的怪物一样,有那样恍惚的嘲笑。他不敢抬头去看那微笑的人,可又忍不住想教训这个江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下定决心一转头,却只看见双淡淡双眉和淡淡的垂下去的睫毛。
      雨落了几点又滞住,空气很闷很静。忽的“掴喇喇——”一声霹雳,煞是惊心,他的耳朵都被震的有些发麻。却听的闷闷的一声叫。好象是心脏被剑刺破的声音,接着又是“砰”一声。低头看,江离已连人带琴摔在地上。
      “江离江离,你怎么了,江离?被雷吓着了?脸色怎么这么可怕——你怎么不说话,江离?”
      被雷吓到?江离其实为了这句话很想笑。他知道什么?她怎么会被雷吓到?她就算脸色可怕也绝不是因为害怕。她记得妈妈怎样抱着她逃跑、记得雷雨怎样染黑了天空。记得怎样,电光一闪、照亮了青白的脸色……可是她不能不怕雷。江离是一种长在江边的野草。江离怎么会怕雷呢?……所以何必问为什么膝盖上锉刀蹭过一样痛、为什么喉咙里哽着说不出话来?谁在问她怕不怕?她怎么会怕?不怕不怕。
      “我不怕。”江离道。
      “为什么不怕。”陈浩南问。
      她突然扬起头来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顿道:“因为,怕也需要资格。”
      怕也需要资格。他呆呆看着她。当年他刚闯入江湖。也不过是个孩子,拼命还来不及,有什么资格娇弱,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说出来?有人天生是捧在掌心的花朵。譬如表妹;有人天生是野草。要活的粗糙些才能平安,想太多,不会崩溃吗?
      江离不知他为什么要发呆,一时也沉默了,还自省自己是不是吓着了他。
      终于他开口道:“好了好了,江离,别怕江离,以后我会照顾你。”
      这话江离倒是不稀罕的。照顾?说的好听。施舍同情会给他自信吧?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我稀罕你的照顾?”她冷笑。
      “以前没人照顾你吧?”他宽容而怜惜的笑笑。
      “自然有。”她咬牙。
      “谁?”
      “我自己。”
      这个时候她很凶很凶——可是奇怪,又好象很小很小。比一只小动物还小。于是他就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个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女子,其实是个最需要照顾的孩子,他想,即使她有一双小兽一样凶狠的眼睛。
      他的怀抱很暖和。江离开始骂自己:你这个卑鄙的女人,一看见他你就想要他的暖和了吧?所以才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刻薄,卑鄙、且寡廉鲜耻,可是——可是,心里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头:我想要暖一暖自己,这又有什么不对?
      “你是喜欢小姐的吧?”她总算恢复了理智,低低的问。
      他惘然的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他说,“应该是喜欢吧,你们小姐那样的人品,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你如果喜欢的是小姐,又有什么余力照顾我?”她的双肩慢慢僵硬一点。
      “江离,你太贪心。”他笑叹。
      “是,江离太贪心。”她悚然,“江离逾距了。”
      她要离开他。她用冷冷的外壳包起自己的伤口她要离开他。他忽然觉得让她离开是办不到的,好像让一只受伤的小兽离开他一样办不到,好像让他自己的生命离开他一样办不到。
      “江离,你听我说江离。我喜欢蕙妹,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给她。可是你……我怕你。我怕你的眼睛……我只有把我自己给你,让你暖和一点。”
      “暖和?”
      “你太冷。江离,你冷的好像一捧灰。”
      “冷?”她微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很难治疗的疾病,你可知道?——或许需要吸干一个人心里全部的热量方可痊愈。”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让你快乐,比我的心重要——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你了呢?嗯,奇怪,你不算美人,我也不知道‘喜欢’两个字够不够形容我对你的感觉?”
      她觉得他的表白很酸!叫人牙酸肉麻手脚抽筋,可是——可是她怔怔的想:唉呀!他看的懂我的眼睛。十二年来,他是唯一真正表现出来在乎她的,或者说——
      “你爱我。”她道
      “爱?”他惊一下,“这不应该啊——那么你呢?可爱我?——你还是很冷吗?”
      江离发抖了,她低下眼睛:“不,我不爱你。”他说得对,她是一捧灰,在他的怀里仍然觉得冷,因为自己不会燃烧。因为她不会爱人。
      “为什么?”陈浩南自尊受到了损伤。他坚持问下去。
      这个问题很好笑。为什么竹子不开花?为什么江离不能爱人?竹子开花就要死了,人呢?……江离怕死胜过怕冷。)
      她又躲到她的壳子里了,戴一个轻松自然半真半假的笑:“有人给我下过血咒,不能爱人的,你可信?”
      “怎么样的血海深仇呢?要下这样的咒?”
      仇?这次江离真的想笑:妈妈,你是爱我的呀,所以不许我纠缠进女人的悲剧里,你用性命要我保证始终冷静,可是——可是女儿想知道:爱一个人要盲目到什么地步,才会把祝福做的像仇敌的诅咒——爱一个人要热切到什么程度,才会以性命相交付?
      内心已经山呼海啸,江离却没有回答陈浩南,只恍惚笑一笑:“你放开我。”
      他一愣。
      “请放开我。”她低低道,“不然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才发现他们原来都还坐在地上,于是放开手臂。亭外雨已下的大了,寒气如水般浸过来,她打个冷战,慢慢站起来,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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