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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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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云山:“所以我没有心的事情是真的。”
郑驳老:“仙志不会有一字虚假。”
谭云山:“那转世投胎后呢,也还没有心吗?”
郑驳老:“天帝允你留魄而去心,金口玉言,便是永生永世。”
“尘水仙缘图,梨亭仙梦,云雾仙桥,神游九天仙志阁……”谭云山笑一下,似有若无,“为了让我顺利成仙,快些记起前尘往事,羽瑶上仙还真是煞费苦心。”
郑驳老不语,算默认。
以谭云山的敏捷思绪,这么多线索、事情摆在眼前,闭眼睛都拼得出全貌了。
作为旁观者,郑驳老没有任何立场倾向,但如果他是珞宓的师父,那这会儿绝对要把她叫到跟前,把一个“蠢”字写上一万遍。
明明已经让谭云山上了尘水修仙路,稍微多点耐心,这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非要造什么云雾仙桥。一座桥,把前面所有“看似自然”的“不自然”都连起来了,再弄个“梦游仙志阁”,这真是生怕谭云山看不出背后有人在着急。
“上仙?”
略带疑惑的呼唤拉回郑驳老飘忽的思绪:“嗯?你说什么?”
谭云山莞尔:“我是请教上仙,无心,还能与人两情相悦吗?”
郑驳老皱眉,难得认真琢磨一番,末了摇头:“怕是不能。无心即无悲喜,亦无爱恨。”
谭云山点点头,似乎这回答与他所想一致:“看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只能辜负那位羽瑶上仙了。”
郑驳老愣了下,忽然福至心灵,连忙道:“别的都好说,这种情不情爱不爱的话我可不帮你传。”
谭云山乐了:“那就烦劳上仙帮忙带另外一句。”
郑驳老气结,知道自己上套了,对方的目的就是这后一句!
收敛笑意,谭云山眼底沉下来,一字一句,低缓却危险:“烦劳转告羽瑶上仙,她助我成仙,这情我领,害我伙伴,我当她是冲动初犯,但——如果还有下一次,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压迫感又来了,比较之前更甚。可这回郑驳老却只想笑:“你这是在以凡人之躯威胁天帝之女?”
谭云山也笑,然并未抵达眼底:“上仙觉得我自不量力?”
郑驳老竟从这反问里听出了自信,真是奇哉怪也:“我倒想听听怎么个算账法。”
谭云山语气忽然柔下来,似初春的风,似晚秋的水:“想伤一个喜欢你的姑娘,太容易了。”
郑驳老笑不出了,只觉凉意刺骨。
这人是真的没心。
……
庚辰上仙和南钰是前后脚离开的。后者本想随师父一起走,奈何被一头小白狼缠住,只得晚一步。
白流双对这位尘华上仙没半点不舍,但有疑惑:“为何救我?”
这问题没头没脑,南钰皱眉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应该是先前断崖,便很自然道:“朋友遇险,岂能见死不救。”
白流双呆愣:“朋友?”
南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立刻狼狈找补:“咳,那个,至少现在算啦。”
白流双皱眉:“那以后呢?”
南钰就等着她问呢,立刻潇洒地耸耸肩:“以后谁知道。”
白流双全然没领悟到他好不容易找回的“上仙气度”,眼里仍是满满的不解:“我是妖怪,你是神仙,怎么能当朋友呢?”
等一下。
南钰发现自己好像遗漏了某个重要环节:“不能做朋友……那你当我是什么?”
白流双:“臭神仙啊。”
南钰:“后会无期!”
尘华上仙咻地就乘着剑飞了。
留白流双在原地茫然看向三位伙伴:“他怎么了?”
谭云山笑而不语。
冯不羁摇头叹息。
既灵摸摸她的脑袋,弯着嘴角道:“没事,尘华上仙只是需要尽快回去重新思考你们的关系。”
是夜,离开景亭的他们宿在怡州小城的一家客栈。
羽瑶上仙短时间内该是不会插手了,所以从怡州到瀛洲这又一个万里,他们必须踏踏实实赶漫漫长路了。
休息好,路才赶得快,然而白天一下子听了太多事情,每个人都在辗转难眠,就连白流双,也因为南钰的匆匆而去,耿耿于怀。
既灵说南钰需要回去重新思考和白流双的关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谭云山竟真是无心之人。
自己这平生第一次动心,还真是挑了个最没希望的。
不过珞宓更倒霉,自己不过喜欢了半载,那姑娘的情该是以百年算了。两相对比,似也没那么心酸了。
“想什么呢。”下方传来浅淡笑意。
既灵愣住,一低头,便对上了谭家二少那张薄情的脸。
二人的房间正好是客栈上下两层的同一位置,都趴在窗口,一个往下看,一个朝上望,便是面对面了。
只是朝上望的稍微辛苦些。
辛苦便辛苦吧,既灵想,晃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出来招惹姑娘,吃些苦应该的:“我在想,珞宓明知道你没有心,给不了回应,却还做这许多事,何必呢。”
谭云山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乍听见“珞宓”名字时,他还以为她要义愤填膺:“她害你差点命丧佞方,你不生气?”
既灵理直气壮:“生气,所以我不同情她的一腔真心付东流。”
谭云山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揶揄还是该附和了。
既灵:“你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吗?”
谭云山摸摸自己静如止水的心口,朝上面的伙伴无奈摇头:“真不会。”
既灵叹口气,幽幽道:“喜欢上你的姑娘真惨。”
谭云山莞尔:“你不是刚说完不同情她吗?”
既灵把早预备好的小石子向下一弹,正中谭云山脑门,心满意足:“我在心疼我自己。”
谭云山捂着额头,本来是想喊疼的,虽然并不太疼。
可对方太快,弹石子快,说话快,关窗户也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只来得及傻乎乎张嘴,视野里就只剩下寂寥星空。
良久。
谭云山放下手,对着紧闭的窗口,缓而无声道:抱歉。
这是个晴朗夜晚,万物静谧安宁。
第四卷:尘起瀛洲
第48章
世上很多事,发生前的想象与发生后的实际都大相径庭。
既灵以为自己会彻夜不眠,结果一梦到瀛洲,还和瀛天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结果一觉醒来,心神平定。
酸楚还是有的,但同先前的患得患失比,确定无望,反而让人踏实。
何况谭云山不是单单不喜欢她,而是没办法喜欢上任何人,稍微往宽处想,便也没什么不甘了。
她这一想得开,倒衬得谭云山放不下了,至少清晨于客栈门口打照面的时候,既灵对上的就是一张满是歉意的脸。
躲得了昨夜,没躲开今晨,既灵再坦然也觉狼狈,毫不犹豫一净妖铃敲过去,补上昨天那小石子没解完的恨:“心都没有,就别装不忍了。”
谭云山酝酿了半宿今晨寒暄的方式,欢脱的,柔情的,装傻的,应有尽有,却发现这会儿一个也用不上了。既灵的坦白是他见过最可爱的,不扭捏作态,也不故作大方,高兴与不高兴都一股脑给你,却不会让人想要躲,相反,你还巴不得张开怀抱都接住。
“对,我最没良心了。”他笑盈盈接口,心里却想被敲第二下。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过此类莫名其妙的愿望。
被这么好的姑娘喜欢上,多大的福气,他没运气享,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个臭小子。
有那么一刹那,谭云山想回到前前世,最好能赶在舍心之前就把那个糊涂蛋截住,若是赶不上,躲到一旁,等所有人都走了,再把那心捡回来塞自己身体里也好。
前前世有多苦他无法体会,前世有多逍遥他也没印象,他只知道,自己这一世最无辜。
“我说谭二,大清早的你不去找马车,跟这儿傻乐什么呢——”又一个伙伴背着包袱自客栈里出来,高大威猛,说话走路都带风,连旭日都被他遮去一些。
谭云山莞尔,连声道:“冯兄教训的是,我这就去找……”
“还是我去吧,昨天我就跟掌柜的问清楚了。”既灵没给伙伴反驳的时间,说罢便把包袱往身上一甩,轻快而去。
冯不羁眼中掠过意外,及至人走远,才收回目光,就见谭云山仍盯着人家背影消失的方向呢,大有凝望到地久天长的意思。本来他还犹豫要不要多嘴,这会儿完全忍不住了,直接把人拉到一旁树下,免得挡门口影响人家客栈做生意,而后皱眉小声问:“你是真不喜欢人家还是以为自己不喜欢啊,先别考虑心不心的事儿,我就不信了,怎么的,没心就不是人了?就没七情六欲了?”
谭云山先是一愣,继而很快明白过来,瞬间心累:“都是兄弟,能不能不听墙根。”
“谁听墙根了,我……我赏月!”冯不羁目光闪烁,明显底气不足。
谭云山哭笑不得。
算了,赏月就赏月吧。
冯不羁叹口气,声音低缓下来,语重心长里带了点惋惜:“人家都把心递到你面前了,你是真薄情啊。”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何况有个自己人能说说心里话也好:“我给不出相应的东西,就不该伸手接。”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给不出呢?”他们仨自槐城起,相处时日也不短了,他虽没什么经验,但眼睛可是雪亮的,“我看你挺喜欢她的。”
谭云山眉头微锁,真心向友人请教:“何谓‘喜欢’?”
本以为冯不羁会立刻接口“我哪知道”,保不齐还会狼狈地摸摸鼻子,哪知道这些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儿,有极短的那么一瞬晃神,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等谭云山想仔细看的时候,又没了。
然后冯不羁还是那个大咧咧的冯不羁:“喜欢哪,就是看见她笑就开心,看见她哭就难过呗。”
“我看见你们笑也开心,看见你们哭也难过。”谭云山徐徐吐出一口气,淡淡释然,浅浅失落。
“‘你们’里也包括我吗?”茂密树冠里忽然倒掉下来一个白流双,勾着树杈在风里晃荡,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
冯不羁差点没吓死:“你什么时候躲这儿的!”
白流双倒着看他,跟蝙蝠似的:“又看见绿树了,我高兴,不行啊。”
怡州四季如春,温暖湿润,的确比黄州好太多。
再有失落伤感也都让这不速之客给搅和没了,谭云山笑着摇摇头,给了翘首期盼的小白狼肯定答案:“当然也包括你。”
白流双却皱起好看眉毛,发自肺腑地为难:“但是我想了想,如果你笑,我不一定会跟着乐,如果你哭,我好像也没什么感觉,我是不是很冷血?”
谭云山乐不可支,终于在伙伴马上就要滑向自我怀疑的深渊时,问了句:“既灵呢?”
白流双没有半点犹豫:“那我会!我不想看见姐姐哭,我就希望她开心!”
谭云山点点头,预料之中,却仍替既灵欣慰:“这就是了。”
白流双脸上云开雾散,甚至隐隐有了发现宝贝的光彩:“所以这就是喜欢?”
“对啦对啦。”冯不羁敷衍应和。和一头小白狼讨论这种问题,无异于对牛弹琴嘛,亏得谭云山还一本正经的。
他正腹诽,就听树杈上挂着的白流双一声嘹亮呼唤:“臭神仙——”
声音很大,树上落着的鸟都被惊得扑啦啦飞起,客栈门口进出的和附近街面上来往的人也都被吓得一震,四下打量半天,确认没什么危险,才又蒙头蒙脑地继续走动。
冯不羁没好气道:“大清早的你瞎喊什么。”
白流双一个鲤鱼打挺,由挂变坐,脑袋顶着绿油油树叶道:“我没瞎喊,他就在天上看着呢,咱们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尘华上仙懊恼的声音:“喊我干嘛……”
那声音听不出远近,只知不大,刚好传到他们三人耳中,又不会惊扰旁人。
白流双给了两位友人一个“我没说错吧”的得意眼神,然后急匆匆道:“臭神仙,你哭一下。”
南钰愕然:“为什么要哭?”
白流双皱眉:“哪那么多废话,要不你乐一下也行,快点!”
南钰:“……”
围听了全程的尘华上仙后背一凉,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个“致命选择”……
谭云山和冯不羁默默对视。
冯不羁——你说他是希望“被喜欢”还是不希望?
谭云山——我觉得作为一个神仙,被一个狼妖这样“评估”,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心情复杂。
冯不羁——那换个问题,你觉得南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围观的?
谭云山:“……”
“流双,”谭云山忐忑出声,“你什么时候知道南钰在上面看着的?”
迟迟没等来天上的回应让小白狼闷闷不乐,但谭云山刚说过也喜欢她和冯不羁,她总要释放点善意:“就昨天晚上呀,你和姐姐说话的时候。”
谭云山:“……”
这世上还能不能有点秘密了!!!
既灵带着马车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树下神态各异的三人,一个悲伤远眺,一个艾叶擦剑,一个怒视苍天。
问缘由,两个说没事,一个气鼓鼓的不答话。既灵莞尔,料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再问。招呼大家上了马车,她将尘水仙缘图摊开,开始说正事:“从怡州到瀛洲,先走旱路,再走水路,平顺的话,三个月。”
“好慢,”白流双靠在既灵身上,噘着嘴道:“要不我先飞过去探探路?”
既灵乐:“路就在这里清楚摆着呢,探完还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跟你一起飞过去。”
白流双道:“那我探瀛天!”
既灵捏她脸:“瀛天在东海里,你怎么探?变成鱼?”
“等一下,”冯不羁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俯身贴近仙缘图使劲看,“瀛洲不是九天五仙岛之一吗?难不成我们要去九天仙界捉这第五只妖?”
“不是,你仔细看,”既灵点了一下仙缘图上的瀛洲仙岛,整个仙缘图上的地方都是凡间山川河流城镇,只有这一座仙岛,立在东海尽头,几乎是仙缘图的最东边缘了,“瀛洲是漂在东海尽头的仙山,而瀛天的标记在仙岛之下。”
冯不羁又仔细看了看仙缘图,终于明白过来。瀛洲是距离九天宝殿最远,而距离人间最近的仙山,妖兽自然不可能躲进九天仙界,便干脆挑了瀛洲仙山下面的东海,东海依然属凡间,既不会被世间修行者打扰,水中亦有活物精气可觅,蛰伏的极佳之地。
“挺会藏啊,”他直起腰,感慨,“躲九天仙界眼皮子底下去了。”
既灵刚想附和,余光却瞥到了谭云山。自马车启程,这人便一路安静,眼下更是打起了哈欠,颇有点要会周公的架势。
“这位公子,你马上就要圆满升仙了,能不能拿出点精气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冯不羁要成仙呢。
谭云山叹口气:“这妖在东海里,像你说的,我们又变不成鱼,如何捉得?”
既灵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谭云山不置可否。
既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不想成仙了?”
谭云山惊讶于她的敏锐,迟疑片刻,收敛慵懒,微微坐直,轻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既灵没答他,而是取下净妖铃递给冯不羁,后者非常娴熟地接过来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
冯不羁再收力道,可也比既灵猛多了,谭云山是真疼,但又想笑,说不上原因,现在是看着这些伙伴就高兴:“你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少打岔,”冯不羁没好气道,“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下,你和我说不来了!”
谭云山:“你不是也不想成仙吗。”
冯不羁:“对啊,但我从一而终,没有半途变卦。”
沉默半晌,看着等他给个说法的伙伴,谭云山终于开口:“总觉得有很多力量在推着我成仙,越是推,我越不想让他们如愿。”
冯不羁皱眉,这算什么,小孩子脾气?这话要换白流双来说反倒合适些:“谭二,我发现你自从确定没有心之后,反而心事变重了,你要不要挖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心?是不是那些神仙骗你呢?”
“……”他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手里忽然被塞进来一个橘子,带着淡淡果香,谭云山抬头,对上既灵的眼睛。
她半调侃半认真道:“你怕什么呢?不会真担心在九天仙界里有人情债和血海仇吧?”
谭云山不语。
是,却也不全是。
他还担心失去他们,失去这样嬉笑打闹的日子。他这一世二十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这段尘水路,他不希望结束。
冯不羁说得对,知道没心了,反而心事多了,稀奇。
没等来回答,既灵就自问自答:“如果我是你,我会快快捉妖,速速成仙,倒要弄清楚背后都藏着什么前尘往事。”
谭云山:“未必是开心的。”
既灵:“但它不会因为你的逃避而消失,你成不成仙,它都在那里,你这一世想不起,还有下一世,你躲,它就永远跟着你,你撞上去,也就破开了。”
谭云山笑,很浅,心里却渐渐开阔起来:“万一撞得狼狈不堪呢。”
“你本来也没多风流倜傥好吗,”既灵没好气瞟他一眼,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认识的谭云山,狡猾奸诈,诡计多端,从来都是让别人倒霉,才不会让自己遭难。”
谭云山笑得灿烂,却不再言语,只弯着眉眼看她——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嗯,那你这算眼光好还是眼光差?
既灵歪头想了想,冲着他无声叹息——我瞎。
第49章
南钰这段时间被死死困在了思凡桥,简直要疯。
原本他计划得很好,想着再劳烦褚枝鸣三个月,自己则去寻一寻能长时间在水中闭气的法子。反正对于神仙来说,三个月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等到那些家伙捉完最后一只妖兽,仙的仙,散的散,他这个尘华上仙也能彻底安稳,到时候回归正职,漫漫九天岁月里不愁没有报答友人的机会。
结果法子还没寻到,褚枝鸣那边先出事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滑稽到令九天仙界瞠目结舌。
两位素有积怨的上仙,持之以恒地斗了几百年,终于在最近一次,其中一位上仙掌握了另外一位上仙为非作歹的证据,且是强有力到无可辩驳的铁证,一状告到天帝那里。天帝原不愿意掺和下面的私人恩怨,但对着真凭实据,又另当别论,当下依照九天律法,赐忘渊之刑。
入忘渊者,管你人、妖、仙、物,有去无回,意味着永不超生啊。被状告的上仙自然垂死挣扎。自己的罪是洗脱不干净了,索性也不洗了,而是将这几百年搜集的那位上仙的犯错证据一并递上。
敢情两位仙友都不干净。
天帝大怒,恨不能把那位也投入忘渊,奈何罪有轻重,被反咬一口的那位罪不至忘渊,故而天帝依律,赐冰笼贬谪之刑。冰笼和贬谪是两种刑罚,即先入冰笼受百年极寒之苦,洗清罪孽,再投胎转世,至于转世后是富贵是穷苦,是平顺是坎坷,是还有机缘成仙亦或世世轮回,皆看造化。
狗咬狗,一嘴毛。
南钰原不想如此粗俗地形容“前仙友们”,奈何那二位干的事真是……
忘渊之刑先起,冰笼之刑随后,故而被反咬那口的上仙还有机会送一送这位故人。他也向天帝求来了这次“送故人”的机会,据说求的时候涕泪横流,仿佛一夕之间,就和那位死敌恩怨尽消,只剩惺惺相惜。
天帝仁慈,允他送行。
到了入忘渊之日,二人皆被押至忘渊之畔,由褚枝鸣监刑。彼时南钰端坐于思凡桥,一抬眼便可看见忘渊。
入忘渊乃九天最重之刑,受此刑者多半为世间罪孽极重的妖或者人,然围剿大战之后,世间安稳,很偶尔才会冒出个大凶大恶之徒,这也是褚枝鸣那位渊华上仙常年闲适的原因。
恶人、恶妖尚且不再,遑论恶仙了,就算在围剿大战之前,罪至忘渊的仙人也非常罕见,正因如此,此番行刑引来了众仙友围观。感慨有之,唏嘘有之,心悸有之,看热闹有之。
临刑之际,尘水畔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被特准送行的那位上仙于“故人”耳边说了两句“送别词”,说的是什么,只有他和对方知道。但被送别的那位自然不领情。
自己永不超生,对方却只是冰笼贬谪,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而且南钰觉得,那位声泪俱下求来这次送行机会的仙友,也未必真的想送故人,你怎知他的耳语就一定是不舍?说不定是胜利者的嘲弄,字字诛心。
意外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听完耳语后,那位上仙没让“冤家”撤开好整以暇地观赏自己入刑,而是一把将对方紧紧抱住,而后于众仙友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对方一同跌入忘渊。
一抱,一跌,速度之快都不够眨下眼睛。等褚枝鸣反应过来想阻止,连溅起的水花都没了踪影。
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尘水河面,还是尘水之畔。
入了忘渊的,谁也救不了,天帝亦然。最终,褚枝鸣因监刑不力,被罚禁足反省一百天。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南钰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
当日围观仙友私下议论,都觉得这处罚过轻——仙友残杀,共入忘渊。九天仙界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件这样的丑事。论罚,褚枝鸣首当其冲。
但南钰似乎能懂天帝心思。
那“送行”是他准的,但凡多思多想一下,都有可能避免此事发生。他轻罚褚枝鸣,意味着他清楚,过在自己。
如此这般,褚枝鸣禁足期间,忘渊由另外一位上仙临时过来看守。
奈何忘渊实在无聊,于是那上仙每日最常做的事便是同他远远相望,时不时还问候两句——思凡桥上风景如何?
南钰觉得这人不是来守忘渊的,根本是来守自己的。
说不上是好事坏事,尘水仙缘路上的那帮家伙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怡州到瀛洲,路遥万里,沿途大妖小怪无数,尤其水路里的妖,常年见的都是船夫商贾,少见修行者,更别说谭云山现在还带了点似是而非的仙气,正处于半人半仙之间,吸了他的精气,既惹不到九天仙界,亦能涨修行去妖气,故而整个后半段的水路,没一日太平。
幸而四人也不是吃素的,遇妖降妖,遇魔除魔,终是抵达东海之滨。
不过三个月的路程,愣是磕磕绊绊走了近四个月。
这倒给南钰留出了一些时间。
一百天满,替班仙友走,褚枝鸣回归,他终于可以赶在下面四人抵达东海之前,去庚辰宫“取经”。
瀛天藏于东海尽头,瀛洲之下,想捉,必然要入水。可入东海绝非易事,别说那四位伙伴都还是肉体凡胎——呃,不对,三位肉体凡胎,一个还是山林之兽——就连他这个上仙,若无万全准备,贸然入海,也只有溺毙的份儿。
他听过有法子可以在海中避水而行,但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这种时候,师父就派上用场了。
万没料到,刚到庚辰宫门口,里面正好出来个人,于是他和对方就这样坦荡荡地面对面了。
端正庄严,挺拔刚毅,圣服着身,不怒自威。嗯,天帝还是这么气宇轩扬。
“尘华拜见天帝——”南钰身施大礼,脸上恭敬不变,心中已死千遍。
天帝倒没掩饰自己的讶异:“尘华上仙……怎么没在思凡桥?”
南钰暗自一怔。天帝的语气里疑惑多过责怪,中间那片刻犹豫好像还带着点……亲切?
不,不是亲切,是自己的生机啊!
生死存亡之际,思绪总是风驰电掣的,南钰立刻答道:“不敢欺瞒天帝,凡间尘水有妖作祟,然此妖行过好事,亦行过恶事,尘华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托了渊华上仙代为照看思凡桥,速速来此请教庚辰上仙,实在惭愧。”
说完南钰继续维持着施大礼的姿势,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不料天帝对他这番解释没任何反应,倒来了句:“既叫惯了师父,不必在我这里改口,九天人情淡薄,难得有你们这样一对师徒。”
饶是不敬,南钰也得抬头看一眼了,这真是平日里端坐于九天宝殿多看谁一眼谁都噤若寒蝉的天帝?
“起来吧。”视线对上,天帝便淡淡道。
南钰叹为观止,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往庚辰宫里瞅了瞅,怀疑自己师父给这位九天至尊下了什么药。
见他往庚辰宫里看,天帝无奈摇摇头:“想与你师父约盘棋,难比治九天。”
南钰料到了。以前师父没这般放浪不羁时,天帝也会偶尔来庚辰宫里对弈,所以亲自来此,不算破天荒。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挑明又是一回事,他该怎么接?难道说“哎你别和我师父计较,他就那样”?这是天帝,又不是褚枝鸣、谭云山、冯不羁!
所以说,一个天帝为什么要和小小上仙唠家常啊!
似看出南钰正艰难地绞尽脑汁,天帝笑了下,这让他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和蔼:“你师父近百年愈发乖张,对你这徒弟却是真好。进去吧,不必说见过我,免得他又替你担心。”
语毕,不等南钰回应,天帝便悠然而去。
天帝出行向来从简,但简到一个随从都没带,也是少见。
南钰愣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总觉落寞。
天帝未必不知他那番说词有水分,只是不愿计较。不仅不计较,还用“不必说见过我”的方式,彻底杜绝了他和他师父可能出现的担心。就这,他和他师父一个编瞎话,一个拒对弈,简直……简直不是人!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郑驳老斜躺在桌案之后,单手撑着头,听完徒弟的自省与控诉之后,慵懒地打着哈欠,“我们是仙。”
南钰以前只是旁观,如今彻底踏入天帝阵营:“师父,昨日你没去九天宝殿,又有三位上仙力谏天帝换一位新的庚辰上仙,天帝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堵回去了,就这还换不来你一盘棋?”
郑驳老散漫抬眼:“你觉得为师不识好歹,不懂领情?”
南钰讶然,敢情自家师父知道啊。
桌案后的庚辰上仙终于坐起来,抚抚眉毛,又捋捋胡子,难得把一双眼睛清晰露出来,更难得的是那里面的眼神破天荒正经。
南钰好些年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师父了,立刻坐直身体,聆听教诲。
“上仙位,能者任之,谁要觉得为师不行,那就自己占星看看,若更精于此道,为师立刻让贤。”
南钰扶额,弄这么严肃认真合着还是夸自己:“师父,你这些年真是愈发狂傲了……”
郑驳老语重心长:“不要艳羡于为师的意气风流,潜心苦修,你也可以的。”
南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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