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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总是鬼话连篇-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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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的哭声响彻一片,搅和妇人的低泣与惊呼,恍如夜下哀曲,盘旋在高空久久不绝。
  毫不费力砍杀去门前阻力,反军脚踏猩红,直入宴厅。
  为首的,站定之后,冷清扫视四方,挥手示意身后人:“动手——”
  兵卒得令,将带着寒光的双刃银戟倾斜去,正对一众妇孺,“都不许哭,安静!”
  可他们越是叫嚷,这哭嚎便越是难以压制。
  直到乱而难控……
  似是没了耐性,银光如闪电般起落,血气喷涌。瑟缩在边角的一名舞姬还来不及呼喊,便停止了呼吸。
  如此还不够。他们几人以银戟为托,挑起她带血的尸身扔在厅中。
  宴厅霎时归静,死一般的。
  皇后瞠目一掌拍在几上,“大胆贼子,你们这是要谋反吗?”虽有惧意,可出口的清冽嗓音,威严纹丝不减。
  为首的那位冷然笑了笑,转而朝皇后虚行一礼,说道:“末将向来遵令而为,谋不谋反的,末将不知。”
  “将军倒是说说,你遵的谁的令?”皇后轻哼一声,道:“身为武将,对着一厅妇孺下手,就不怕传出去遭人耻笑吗?”
  “末将可不杀妇孺。”视线淡淡掠过,他笑说道:“可若娘娘不愿意配合,末将手下的人会怎么做,可就不敢保证了。”
  东厅长攻不下,他们如此嚣张地将矛头转向西厅,其中心思,不言而明。
  不过是要为挟持罢了。
  “将军当真要行谋逆之举吗?”
  他不答。漠然朝手下人微一招呼,便有序涌出两小队人来,手持长柄大刀,往宴厅正中走去……
  眼看着刀刃分指两侧,皇后微勾唇角,昳丽美颜上,冷怒骤然无踪。侧眸与太后无声相觑,便镇定落座。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有瓷器碎片自台前侍卫之间,零星喷溅在下。侍卫退避于两侧,在九阶宽台上,让开一条可视窄道出来。
  随着太后手上动静的停止,宴厅两侧朱门大开,黑压压的宿卫军身着全袖玄甲,手持弓羽,有序排列在红帐外。
  不等反军回神,太后肃然而立,利眸微抬,也不管是否考虑周全,不带一丝表情地轻启朱唇,道:“杀了。”
  先帝还是崇阳王时,四王争位,比这惨烈紧急的局面她见得太多了。自陛下的新令推行起算,将近两年的时间,朝中大权集中,陛下根基已稳。
  如今天下局势大定。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也该一并收拾了……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流矢如急雨,精准而有序地,穿过阔大宴厅,直冲门前。
  乒乒乓乓中,融合着箭羽没入皮肉的声响。女眷或者自保瑟缩,或者屈身护犊,一时间,狼藉入目,混乱不堪。
  薛云希自是不会干看不动,一波流箭划过,她迅速将银鞭别回腰间,抽出长刀便向前冲杀过去。
  有红液受力喷洒,几滴落在司檀脚边,还有她衣服上。
  她怔怔一僵,不知如何是好。呆愣看着前方,一地更为刺眼的殷红映入眼中,夹带浓腥侵袭鼻间,放肆流窜在体内,直教她张了张口,还来不及哭,就忍不住地扶几干呕起来。
  “夫人还好吗?”魅无混乱之中抓来一瓷壶,拿起几上的茶盏,涮洗过后,斟满递在司檀眼前。
  司檀腹中一阵翻涌,哪有心思去喝。软绵绵地摆摆手,头也没敢抬。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吃的太少,她呕了半晌,没吐出什么不说,竟越来越难受。
  一难受,她就要真哭了。
  就在两方高热拼杀之际,厅外又有了新动静……
  司檀竖耳屏息,除了厮杀之外,半点也听不出什么来。又来了一批人吗?是哪一方的?她心中一紧,惶惶然抬眸望去。
  围拢在厅外的反军势头正烈,发觉背后有异动,交错乱战时,被前后夹击的毫无反抗之力。
  也就瞬息之间,后方一柄银戟穿透进来,轻挑慢刮,银光在反军之间穿梭来回,犹如流星坠地。血浆迸溅过后,数人瘫软倒地。
  如此血腥的场面的,司檀是真正的吓破了胆儿。这比起话本上的可厉害多了。她慌忙拉起袖子捂向眼睛,不敢再去看。
  “你怎么样?”
  正当司檀缩在软垫上害怕发抖,上空传来一阵沉稳冷冽的声音。她不由肩头一颤,半掩阔袖仰起头来。
  风顷棠手持带血银戟,蹲下身来,道:“可有受伤?”
  司檀原就被他这一身血迹吓的不轻,乍一看他又突然伸手,更是莫名其妙。惶恐撑着地板往后躲避,想要离他远一点。
  风顷棠左手僵在半空,低眸对上她水汽朦胧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殷红,无奈轻勾唇畔,将手又收了回来。
  “七七——”
  熟悉的声音刮过耳廓,清凌而好听。是闻亦来了吗?司檀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支着地面快速翻了个身。
  “怎么在地上?”闻亦停步,不待她爬起,自阔袖中扫一道软绵绵的风力,紧裹着司檀,轻飘飘地就将她带回在自己怀里。
  “吓坏了吧?”他揉搓着司檀冰凉的手,默声查探她是否安好。
  司檀抿唇轻笑,伸手比划说:“就一点点。”
  宴厅局面得到了控制。恰下属来报告情况,风顷棠淡淡望一眼钻在闻亦怀中稚气撒娇的司檀,定然敛神,阔步向外而去……
  此乱暂时近尾,可殿外一茬茬震耳欲聋的响动还没有减弱的趋势。
  风顷棠状似随意地点了那么几人,宿卫得令,在他人还不知反应之际,便被铁锁束身而动弹不得。
  “全部带走!”
  玄甲侍卫领命,全然不顾这些妇孺撕扯般的哀嚎,毫不犹疑地上手将他们托拽出厅。
  一场看似不休的僵持、交战。在被捆束的几人押送在殿外高台之后,终于安静……
  陛下忧心西厅内皇后与太后的安危,草草处理好涉事的,以泾阳王薛千行为首的五名亲王,及其朝中与之勾结的臣子,趁此着人将他与他们家眷一并押下,不做停歇地转至西厅。
  可事情,虽尽在他掌控之中,却远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易结束……
  他刚步上九阶宽台,便有宫人连爬带滚地来报:大皇子,被人掳走了。

    
    ☆、光影交织

  一声语毕; 敞阔大厅内刚与死神擦肩的冷冽气息再次席卷。秋风过窗,交和里外散不尽的浓腥,以及自高位上传递下来的森寒; 直教人呼吸不由自我。
  皇帝停步; 转身。松眉搐动之际,面色骤然转沉。他直视跪伏在地的灰衣宫人; 一双恍如被浓烟遮蔽的黑瞳,顷刻间蕴满盛怒之火。
  “你再说一遍。”
  咬出的一字一句; 放射出的威压迫使宫人颤颤伏低; 几欲钻入绣着金丝祥云的暗红软毯内。
  圣怒在前; 唯恐一个不慎没了小命,他连抬眼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抖着嗓音道:“回禀陛下,大皇子; 被,被人……掳走了……”
  “什么?”薛云希闻之瞬间炸了毛,扬鞭就要上前抽去。恰好风顷棠在旁,将她拦了下来。
  自己才刚满月的孩子被歹人掳走; 皇后哪里还有心思去顾什么威仪。绕过皇帝身畔,惊惶步下高台。边走边道:“何时被人掳去的?宫内的侍卫呢,都去哪儿了?”
  “娘娘……”宫人嗓间一哽; 整个脊梁都被冷汗浸染。
  太后理智犹存,知眼前施压无益,强忍着心头的颤动,自软垫上起身; 道:“胆敢劫皇子,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
  “不,不是人……”他撑着红毯,抬起头时,双目睁大,面无血色。
  “什么意思?”太后道:“你且将当时看到的情况细细说来。”
  像是要忆起极为恐怖的事情,宫人张了张口,脸色难看至极。大喘半晌,才与众人述道。
  说是庆和殿动静太大,宫人掐着时辰,刚从皇后娘娘之命,将熟睡中的小皇子移至后殿,便有一道古怪风力冲开殿门。几缕红丝飘过,也就眨眼的时间,卷起大皇子消失无影。宫人均以为是花眼,跑出去查看时,才见守在殿外的侍卫、宫人,不知何故,倒了一地……
  人哪有这样的大的本事,分明是妖物所为。
  “妖言惑众,哪里有什么妖物?”薛云希一脚将那宫人踢开老远。“是不是你们失职所致,才胡编的借口?说——”
  “公主息怒。”宫人抚着痛处匍匐在地,张口粗喘着气,道:“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说蒙骗。奴才来时,一整个椒房殿的人都还未醒,那,那就是……”
  那就是妖物来过的证据啊!
  “传令宫中宿卫,哪怕是翻遍整个宫城,也要将人找出来!”不待那宫人哭诉完,皇帝揽起失控颤抖的皇后,面向立在一侧的风顷棠,怒声吩咐道。
  风顷棠默声颔首,领命之后,不做丝毫停留地阔步出厅。
  清明的月华皎皎如初,与如灵蛇舞动般的宫灯一起,耀得宴厅明亮非常。透窗光影斑驳莹亮,浅影直达高台之上。
  可这属于节庆的夺目光芒,此刻竟带着一重难以言说的压抑。低泣没了,哀嚎没了,好似众人的呼吸声,也在此刻乍然停止。刚有了挣脱困笼的鲜活之气,因这突然的惊动再次陷入死寂……
  司檀缩在闻亦声旁,看了看心神不宁的皇后,再将目光挪在阴冽闷沉的皇帝身上。张了张口,又不知敢不敢言。
  她轻扯一把闻亦的阔袖,“闻亦,是玉滦,肯定是她!”虽是确认的语气,可她说的很小声,几乎像是躲在石缝里的冬虫在轻声哼咛。
  因宴上,魅无曾说玉滦离开庆和殿去往西方。皇后的寝殿,恰就在西方的椒房殿。宫人又说的玄乎,若不是玉滦,怕是常人没那个能耐吧!
  闻亦毫不意外,转过头,“我知道。”
  “可你……”司檀不解地皱缩着脸。蕴满疑惑的眼睛,在闻亦平静的脸上左右流转。
  他知道,为何不说呢?
  闻亦温然笑了笑,也不多解释。一如往常一样,笑着揽过司檀轻颤的肩头,以给她安慰与依靠。
  玉滦的目的,向来只那一个。便是寻一切可行的机会,要他为死去的天元皇族偿命。劫持皇子与她无益,触怒陛下,她就算修得可移风幻影的灵力,被几方追杀下,也是在劫难逃。
  怨灵,即便是有超越凡人的灵根在,也并非是无所畏惧的。
  “再等等。”唇瓣一开一合之间,清然音色镇定无异。闻亦眸光幽暗,转而望向殿外时,手中力道不自觉加紧。
  司檀不明白,隐约又有些明白。
  随着紧箍肩头的痛意来袭,司檀仰头看向闻亦稍感飘忽的侧脸。也就近在咫尺的距离,此刻不知是为何故,竟恍然如置缭绕云雾之中。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瓣,果真听话的不再多言。也不再挖掘心中的好奇,非要去追问个确定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一波又一波的玄甲侍卫来报,带来的消息,逐步瓦解了厅中几位如弦般绷直的精神。
  宫城四方,均无所获。
  几番搜索无果,那人到底会去了哪?莫不是真的是妖物作祟,要与皇家为敌吗?
  随皇帝转来西厅的几位近身大臣,有按耐不住地,便建议皇帝去请个道人来,指不定还真能找着震下这妖物的法子。
  孩子还小,再这样下去,如何得了?皇后就算是有再强再硬的心,也不能继续等在此地煎熬下去。她攥着衣袖低声请求道:“陛下就试试吧,孩子……”
  “好。”眼前的人泪眼婆娑,他只得点头。
  也就在此时,红光划破,几团燃起赤焰的火球透过敞开的木窗,直往殿中而来。火痕触及软毯,拉出一道悠长红线。顷刻间,携阵阵黑烟,及其浓烈的胡焦味道,在厅中肆意弥漫开。
  围聚在此,本就提心吊胆的众位,见这情形,惊叫着纷纷蜷缩在地。而归来的宿卫军,则是高声大呼“护驾”,齐整圈作重叠铁墙,将三尊阻隔在危险之外。
  紧接着,迷雾黑烟之外,是婴孩的啼哭。一声声,清脆且无助。
  “是孩子……”好似是皇后的声音。
  不动声色间,闻亦大袖轻漾,自内凝起的风力卷带冷寒之气,悄然退灭明火之际,连同重重黑雾一并驱散。
  障目之烟一去,腾在木窗之外,那玲珑魅惑的火红身影便毫无遮挡地现于人前。
  月光下,她桃花眼含笑微眯,有森寒凝结于内。樱唇浅勾,似轻挑放射而出。巧鼻秀挺,粉腮胜梅,单以貌而论,挑不出一丝缺处的精致美颜,却让人心头乍然皱缩。
  尤其那勾拽襁褓宽带的动作,更是让众人不自觉地将心提在嗓子眼儿。
  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秋风太凉。婴孩的啼哭愈发洪烈,由内之外,盘旋来回,狠狠撕扯着厅内几人原就狂乱不宁的心。
  “你是何人?”皇帝自包围圈中迈出,利眸狠戾直盯来人。“劫持皇子,视为连坐之罪,你若还想活命,还不尽快放手?”
  “放手?”玉滦鼻音高扬,眉眼之间笑意更浓。“陛下确定要我放手吗?”说着,她状似挑衅地掂了掂手。
  “不——”皇后睁目看了看孩子离地的距离,拨开挡在身前的宫婢,颇显慌乱地扑了过去。
  那是她的孩子,才一月大,怎平白无故遭受这样的对待……
  薛云希按捺不住,提鞭上前,“你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在宫里兴风作浪?”
  “我还真就不要命了!”玉滦轻笑,
  “你……”
  太后狠命攥紧两手,示意身旁宫人看顾好皇后,转而将薛云希拽在身后,尽量镇定地与玉滦道:“你劫持哀家的孙儿,到底为的什么?你想要什么可尽管提,不管是何物,只要宫里有的,皆如你所愿。只要你……”
  只要放了孩子,她都会允准。
  不待太后说完,玉滦便勾着唇角悠然伸指,指尖正对的,就是闻亦的方向。丹唇轻开慢合间,悠然道:“若我说要他的命,太后也会如我所愿吗?”
  太后怔然一僵。
  “看来太后很难选择?”玉滦眉梢微挑,视线幽低,转在一直静默无言的闻亦身上,“宣平侯,占了旁人这么多年的权势与地位,还想要他人替你还账吗?”
  皇帝五指渐锁,筋脉半隐在阔袖下,露出的一角喷张的可怕。额角青筋凸显,月华之下映出的曲折暗影,满是隐忍且难控的暗火。
  投在闻亦身上的目光愈发密集,他唇畔微动,默然松了揽在司檀肩头的手……
  “不要。”司檀慌忙敛神,在那熟悉的温度还未远离之前,两手紧抓着他的衣袖。
  心底翻涌的不安,吞噬了她的理智。她不想去管旁人是何看法,好的坏的,疑惑的,她都不想管。现在,她只想自私地拽紧他。
  “你不要去。”她鼻头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了。
  “听话。”闻亦摸了摸她的脸,“在这乖乖待着,不要乱动。”
  “不行。”司檀吸了吸鼻子,“陛下会有办法的,这里还有很多人,他们……可以的。”她说着,自己都觉得心虚。
  “他们没有。”
  就因为他知道他们没有,所以,他才必须要去。
  有些事情,若不做一个了解,这不安便会一直跟随这他。无休无止的。
  玉滦不死,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有机会太平。
  “保护好她。”闻亦侧眸示意无形中的魅无与魑阴,一点点拨开了司檀攥紧的两手。
  “陛下。”闻亦缓步上前,道:“此事由臣而起,臣定当竭尽全力,将皇子安然救出。还请陛下……恕罪。”
  “你?”皇帝看向他,眉头拧的更紧。“你如何去救?”那人可离地数丈,几乎与庆和殿比高,不是妖孽,也绝非常人。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你别……”太后并不同意,正要劝他莫要逞强。谁料,她话还没有说完,闻亦已经往外而去。
  “你与我之间的旧怨,何苦牵连他人?”
  玉滦扬声大笑,尖细的嗓音在夜间回旋,说不出的诡异渗人。“你曾经牵连的,可止一人?”
  那是几万人。活生生的命,一夜之间就那么没了。
  提起往昔,闻亦面上的温然瞬息无存。取而代之的冽寒,冻彻筋骨。他抬眸望着张狂无状的玉滦,犹如夹带寒箭的眸光,有冷意冻结。
  他道:“那是你活该!”
  活该?玉滦美目紧凝,怒视着下方面无波澜浮动的闻亦。一股滔天火势直冲额头,隐隐腐蚀头骨。恍如千万虫蚁啃咬的痛感,仿佛在一点一滴的撕裂她,教她心智全无。
  千万念头集聚为一,全都是一句话:不惜一切地杀了他。
  她提起手中哭声渐低的婴孩,红雾喷薄之际,一道夺目明光闪过,她已再次飞升数尺。
  她看着静然不动的闻亦,笑了。掩去轻响天籁,她空灵诡异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外:“如你所言,他,也是活该——”
  语毕,她一点点松开了手指……
  “你敢?”薛云希愤然冲上前去。
  “不——”吵杂的宴厅之中,皇后极显绝望地崩溃嘶吼。
  而此刻,与殿中疯狂外涌的人群相比,突然的脱离禁锢,婴孩竟出奇的安静……
  安静地没有哭喊,没有挣扎。
  只有他毫无阻挡地冲撞重重薄雾,自高空急速下坠的轻划声。交合凉凉秋风,短促而细微。
  裹束的襁褓受力脱落,宽带恍如蛇身在半空缠动。没了外物包裹的孩子真实暴露在人前,无声扰乱人的鼻息,又狠戾地穿刺心间的薄肉。
  “不要——”许是出于母性的本能,皇后已然不顾自己有没有与之相抗的能力,奔向殿外,扶栏前扑。
  这是庆和殿,触云而落的高殿。她如何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这么掉下去……
  闻亦回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司檀,和煦柔暖的目光,仅那么一瞬。回过头,袖中扫一道掌风,将失控的皇后带回。与此同时,众人还不曾反应,他便毫无犹疑地飞身直冲上去。
  满足的笑意宛若妖冶盛绽的罂粟,印在玉滦的精美无双的脸上……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元溯……”玉滦念着那个她不止唤过一次,且令她咬牙切齿的名字。凝神聚气之际,开合的双臂如火鹰展翅,集合半数灵力,携炽热烈焰的利箭便在众目之下直入云霄。
  穿透明月交织的光影,破空盘绕之后,利箭飞快回旋,径直往下,朝着婴孩下坠的位置穿刺过去。
  不曾见识过这样交战的众人……仰望高处,目光呆滞,而不知所措。
  包括自小走南闯北的薛云希在内。
  “闻亦……”司檀冲出人群,颤抖扶栏。溢满水汽的眼睛紧锁那道牵引她呼吸抽。动的影子。
  伴着红焰的箭雨气如飞虹,流矢狠猛冲击而下,与如瀑明光剧烈相碰……
  闻亦不敢懈怠分毫,明黄四溅之中,他双眸不移不动,交合成一,全然聚焦在失重下坠的婴孩身上。
  “小心——”尖锐的指甲嵌进皮肉,司檀低声念着,揪起的心随着那穿梭的红光速沉人深渊。
  灼灼凝视间,她明显感觉闻亦施出的灵气尽数化为屏障,都在护那个孩子。几道盛燃火焰的箭羽趁机不偏不倚地冲他而去。擦过他的肩头、他的臂膀。
  不行。他心有顾念,再这样下去,怎么办?
  司檀迅速的转头,“魅无,快去。”她顾不得什么后果。管他旁人怎样去看,害怕也好,惊惧也罢,或者是心生怀疑都无所谓。
  他只想闻亦无事。
  魅无犹疑地看了看司檀,又将目光转向赤焰箭阵中的闻亦……
  “快去——”魅无的踟躇不决,激发了司檀的最后的耐性。
  “是。”魅无定然一应,眨眼化作一道绿芒。
  箭羽还在不停穿梭。玉滦勾着下移,居于半空,借助镇魂珠之气,操控地灵活自如。
  绿光轻灵高旋之后,魅无现身。掌中灵力如飓风,龙吟虎啸般的自一侧冲击过去。
  威压渐趋渐盛,落在箭雨上的力道失去了控制……
  借玉滦两方不敌的缝隙,闻亦施力往前,将那孩子抓在手里。
  不知惊险为何物,这孩子感觉到周身有了依托,咧着嘴清脆而笑。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驱散惧意,竟像是破除叆叇的初升朝曦。
  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闻亦笑着拨了拨他软绵绵的唇瓣。回神之后,转而将他紧箍在怀,衣袍飞转间,平安稳落在地。
  魅无也收了手,重新回到司檀身边。
  皇后自皇帝怀中脱离,疯狂且凌乱地扑上前去,将她悬命半空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你……”司檀唇瓣颤动,欲上前前查探。
  隐忍多时的皇帝,面容阴鹜至极。盛怒之下,眸中凛风如刃。“准备——”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几千蓄势多久的弓。弩手上弦如弧月。面朝玉滦的方向,蓄势而待。
  “放箭——”
  语毕,擦边凉风的箭羽,如铺天狂潮。暗影蔽月,天地间骤然被一片阴霾笼罩。
  “哼。”玉滦冷然扫过一眼,聚结在掌中的灵力,相合成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火龙,不费吹灰之力的,将箭羽统统拢回。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后,箭羽夹带火力,以高于数倍的力度返身回穿。
  “护驾。”宿卫得令,持盾在前,层层相叠,宛若龟甲般将大殿外沿圈起。
  闻亦还来不及去回应司檀,将她往身后一揽,数丈高的晶莹冰柱拔地而起……
  箭羽落地,玉滦俯视着底下的一地狼藉,视线轻掠,如同对待一众蝼蚁般的不屑一顾。两掌相合,再追一道火光。
  司檀惶然惊惧,惯性攥紧了闻亦的手。
  闻亦道:“听话待着,哪儿别去。”转脸示意薛云希将她拽回之后,再次腾身迎上玉滦的进攻。
  “元溯,你受伤了。”玉滦眉眼微勾,笑得恣意而轻挑。
  闻亦不甚在意地扫过身上愈发睁大的伤口,淡然不语。
  以灵气渡魂再生,借助的是他人的身体。一旦灵肉相合为人,生死牵连一体。凡驱壳有毁,魂魄漂泊无归处,生死由天定。
  生与死,于他太过重要了。
  玉滦看着闻亦身上横竖交错的痕迹,心头快意骤生。她扫过皱缩着脸,盼他安然回归的司檀,不禁仰天大笑……
  纵然过了八百年,他还是心有顾忌。
  软肋尚存,怕是不会重蹈覆辙,也注定难得什么大好结局。
  “元溯,今日,我们之间存了八百年的恩怨,做个了解吧!”森寒的尖细嗓音穿梭在夜空,直教人遍体生寒。
  闻亦静然而立,深邃眸光映月落影。道:“正好,我也想。”
  如此轻飘的一句,恍惚如薄云幽浮在高空。
  也是这样的日子,明月当空,喜笑逐乐。天元王宫的中秋家宴还未开始,笙乐便被急报埋没。也就不到三日,宫城里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圆月未落,惨烈的刀斧声起落不休,浓腥吞噬去明华,而后被漫天火光铺卷掩盖。
  他的亲人都死了,魉泽也死了。全都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一幕幕回现眼前,滔天恨意灼燃了她的双眸。不惜一切,她只要他死。
  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她咬牙合目,逼出融合在体内多年的镇魂珠……
  刹那间,殷红火光炽热盛燃,宛如携带赤焰的粗壮藤蔓,紧绕慢缠中,包裹了她的身体。
  她是要耗尽所有的力量,借镇魂珠,要与他同归于尽。
  染透明月的光芒,耀红了闻亦的眼。滚烫的温度、灼灼的威压,迫使他身上的伤口炸裂般的撕扯起来。
  他镇定凝视着那团愈发难控的赤红,掌中凝聚的冷寒气流喷涌而出。“即便耗尽修为,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不试试,谁说得准呢?”
  霎时,高空中红白两相碰撞,冰火相抵,光影交织。
  一声响彻穹庐的巨响过后,刺目明光翻腾、迸射,顷刻间穿透宫城里外。
  众人观战,登时瞳孔被刺痛灼烧,纷纷不堪其威,撩起衣袖掩面。
  “元溯,我赢了——”纵然下一步迎接她的是魂珠离体,无踪无影,可她到底是没有遗憾了。
  一抹月色清影划过棕眸,玉滦唇畔颇显无力地弯出一道微弧,盈然笑意僵停。而后,无声消失,散于微尘。
  声落,光散,万籁归宁。
  原本缠斗的两道身影随着光圈离去而消失,司檀眼中存蓄许久的眼泪再也拦不住,恍如决堤之后奔流的江河。
  不待众人回神,她已经跻身冲开人群,失魂落魄地顺着青玉石阶往下跑。
  “表嫂。”薛云希慌忙拨开眼前阻隔的人群,“你去哪儿,回来!”
  “夫人——”
  ……
  司檀已经听不到了。
  她神识恍惚,全然不记得自己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一层层石阶,自上而下,此刻在她脚底恍似有千万里远的距离。汗液浸湿了她的头发,混着着她的眼泪,冲出一道道滚烫的沟壑。
  渐渐瘫软的双腿,腹中翻腾的不适,以及眼前笼起的重重灰云,羁绊了她的前进,逼缓了她的速度。
  她抚着玉石栏杆粗喘,张望着那道光圈散尽的方向。“闻亦——”
  “你在哪儿?”
  崩势的洪流再次侵蚀着她的眼眶,灼痛了她一刻忐忑不安的心。
  “闻亦——”
  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司檀顾不得去抹一把脸上的水汽,继续沿石阶往下跑。边跑边搜寻,口中无力且无助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你在哪儿,在哪儿?”步下最后一层,流窜在四肢百骸的痛麻,几乎让她在暗影里站立不稳。
  她四处兜转着,惶惶张望着。隐在月影下,依旧没有他要的闻亦。连同一抹熟悉的气息,一块衣角都找不到半点儿。
  精神逐渐溃散的司檀,来来回回幽晃在敞阔的空地上,摸索在树影之下。
  “闻亦——”更为急切的嘶吼,在此间传递、回响。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稍显困倦的嗓音自树影下传来,一丝丝,一缕缕,熟悉到耳跟发软,又好听到骨头酥麻。他道:“是怕我听不到,还是怕吓不着我儿子?”
  “闻亦……”司檀一怔,迅速回过身。
  斑驳月影之下,他缓步迈近。松眉斜飞,樱唇浅扬。温煦如晨的缥缈笑意,拢远山黛水的幽然墨瞳。眉间的一蹙一动,脸上一棱一角,都是她印象最深的样子。纵有交错在身的衣袍裂痕,也掩不住属于他半分的清逸光彩。
  “你吓死我了……”司檀瘪瘪嘴,泪眼模糊。
  “不是还在呢。”说着,闻亦将她无力的绵软身子卷了过来……

    
    ☆、贪恋无比

  月沉风止; 清明幽浮。晦暝天地历经夜里的层层刷洗,云开雾散。唯庆和殿里外散不尽的血腥气,证明着那一段不可思议的见闻; 并非一场蚀人心骨的噩梦。
  司檀若有所思地自浴房出来; 闻亦已经回到府中。
  她就知道,闻亦同玉滦的一场激战过后; 他的身份便藏不住了。
  陛下与他自幼相识,闻亦能耐如何; 他心如明镜。一朝反常; 就算是不想疑; 也不可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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