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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总是鬼话连篇-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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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晨明唤她起榻就开始叮嘱; 路上也没停; 一直宽慰着; 要她莫害怕。
她知闻亦不怎放心。她原也不害怕,只不过是不擅与人交流,稍觉局促罢了。可被闻亦这么一说; 再看眼前妇人、孩童三两成群,是真的开始害怕了。
闻亦道:“要记住我说的,莫让自己委屈。”
哪有那样多的委屈?司檀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 抬眼之间,不远处两道声影映入眼中,教她笑容渐收; 心头亦是一颤。
她的父亲司融,与泾阳王薛千行。
现在的司融有了薛千行做依仗,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模样。挺着大肚,颇有几分肆意自得的姿态。一双黑眸单扫了司檀一眼; 鼻间扬起一道微低的轻嗤声。随着薛千行向闻亦淡漠颔首算是行礼,便头也不回地迈上石阶。
闻亦恐她多想,也不顾与他们招呼,转而好言哄几句司檀。
父亲不认她?就因为她之前没有听他的话吗?
他现在能与泾阳王并肩同行,应是地位不一般了。可他这些是怎么来的?
难道不是狠心将司清送于泾阳王玩弄换的?
司檀不甚在意的摇摇头,“这样的父亲,我也不想认!”
她心思澄明,分得清好赖。说不在意,闻亦还是相信的。看时辰不早,示意魑阴与魅无照看好她,便先行离去。
男女分厅,开宴之前,都是各自忙碌。司檀知道。直到闻亦缓步入内,她才收回视线,端一副正然之色,绷脸行于一众去往后宫的女眷末尾。
此时,香桂时郁,丹枫罗彩。恰逢碧空悠蓝,懒阳初照。有萧飒凉风过耳,无声秋意深浓宜人。
御花园的景致果然不错。隐在暗中的魑阴被团锦吸引,环顾之后,轻扯了一把司檀的衣袖,“夫人,您无聊吗?要不要我采一朵花来玩儿玩儿?”
“你来是为采花的吗?”司檀还不曾回神,魅无便极显无语的轻斥一声。
“这不是无聊嘛。”魑阴撇撇嘴,也就眨眼的时间,手中捻起一朵孔雀草在手。搁在鼻头轻嗅之后,递在司檀眼前,“味道不怎么样,夫人勉强看看得了。”
“这园中的,可不能随便采。”说着,司檀轻笑接过。
魑阴鼻音微扬,“难怪夫人看起不太高兴。这进了宫,花儿都不能采,确实麻烦!”
魅无白了她一眼,“所以,你就安安生生的跟着,少给夫人惹麻烦。”
“哪有。”魑阴不服气地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明明是来保护夫人的。”
魅无轻哼:“但愿你还记得。”
大人再三交代过的,她怎能不记得?魑阴挑了挑眉梢,拢回方才的不耐。
也就行了没多远,有几处亭台,内置矮几、软垫,摆果品甜点。外侧宫娥袅袅,忙碌中碎步来去。三两聚堆的妇人们停步在此,相熟的欢畅谈聊。孩童们倒也不拘束,在花木下追逐奔跑,嬉笑打闹。
闻亦说,长公主会在午时前来此地寻她。现下应该快了吧?司檀行过玉石小道,转入临池长廊。
“慢点跑——”
司檀刚走过转角处,迎面便有一红粉团子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恰就扑在她身上。
二人相撞,自是一方施力,一方承力。司檀本就无自保意识,又事出突然,本能护着肚子,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摔在地上。
幸好隐身中的魅无眼疾手快,扫一道暗芒,自后方将她稳下。
“夫人可是要吓死我了。”魑阴上前查探一番,见司檀无事,拍拍胸口道:“夫人是有身孕的,这万一有个好歹,大人不得将我捏死!”
司檀脸色也是发白,微喘口气,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我没事了。”
转脸见一个粉嫩小女孩儿怔在原地,魑阴脾气上来就要上去教训。还好魅无沉稳,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现在可不是闹事的时候。”
他们隐身保护夫人,在这宫里闹了事,会带来麻烦暂且不说,兴许旁人还觉得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再说了,眼前这么个小孩儿,他也不忍心。
魑阴咬牙压制下火气,果然冷静下来。
这时,自一头匆忙跑来一位衣着清素的夫人,面容秀雅,气度雍容。
正是之前有过几次交集的袁夫人。
她停步嗔怒瞪了小女孩儿一眼,“说了让你慢点儿跑的,怎就不听。撞了贵人还不赶紧道歉?”
小女孩儿包着两汪热泪,霎时灼痛了司檀的心。好似隐约间,她看到了自己儿时被母亲斥责的模样。她道:“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我,我无事。”
袁夫人歉然赔笑,“闻夫人还好吗,可有受伤?我这孩子叫夫君惯坏了,又皮又难训,怕是吓到夫人了罢?”
这是她的孩子吗?
袁夫人之前是没有孩子的。圣寿节上,司檀曾听人无意间谈论,说她收养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娃。没想到是真的。
司檀好奇多看了两眼。只见眼前的小团子着了一袭百蝶襦裙,身姿玲珑娇小。一张粉雕小脸,肉呼呼的,肤质清透如雪。两眼炯亮,秀鼻可人。还真是像传说中的一样好看。
司檀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想着,她的孩子会不会也是像她那样漂亮呢?
她想哪去了?好羞人。司檀面浮绯色,赧然晃晃脑袋。
良久才浅勾唇角,道:“我,我真没事。”
袁夫人拉过司檀的手,和蔼轻拍两下:“没事就好。否则,可是大罪过了。”
她还好,哪里什么大罪过。司檀有礼回应说:“夫人严重。”
许久不见司檀,她又是一如往常的独自慢行,袁夫人以为她会孤单,便邀了她同去亭中坐坐。
亭中距离长廊不太远,里头还有几人在。司檀本想拒绝,可那小女娃儿回了神,也不认生,甜糯拉着她的手要与她同行。无奈,司檀只得压下心头的惧意,翻手牵起这女娃。软乎乎的小手握在掌中,也不知为何,竟不舍放开。
“呦,七妹妹?”正与小女娃儿忘我聊着,迎面传来一声柔媚惑人的嗓音。
司檀抬头,见司清姿态袅娜,迈着莲花步朝她行了过来,“前几天还说要去找七妹妹的,可府中有事耽搁,竟给忘了。妹妹整日在府中,也不想去看看姐姐的吗?”
她说起有事耽搁,司檀便想起了南街窄巷中惹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是被这事耽搁了吗?
司檀嗓间一哽,脸上顷刻漫起云霞。她不敢去看司清,慌忙垂目,将视线落在脚下的脉状深纹青砖上。
她怕一看到司清,想到的都是那场面。秋风轻抚之下,连同她夹带着几许痛楚的娇。吟,都莫名其妙地萦绕在耳边。
“七妹妹这是怎么了,低着头也不说话?”
“没事。”司檀低声道。
司清走近,拉起司檀垂在一侧的手,“既没事,何不与我多说说话?宮宴之后,我可能就要回泾阳了。到时,再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母亲不在了,我们姐妹要相互依靠才是。”
一阵浓郁香气侵入鼻息,司檀微怔之中,止不住有些反胃。她讪讪掩唇,忍下那股异样,道:“若是有机会,定会再见的。”
她言语疏离,冷情淡然,倒是让司清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凝神打量许久,她才似惊似疑地说道:“七妹妹,怎么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不一样了?她什么意思?
司檀忽地抬头,妙目在她精巧的鹅蛋小脸上流转。目光无意放远,落在她身后着一袭珊瑚暗红的婢子身上。
也就有一瞬,那婢子好看的眉眼正对上司檀的眼睛,稍一凝滞,她有礼俯身,算是行礼。
这双眼睛……有凌光暗藏,射人微寒。
她记得。
先前在街上,貌似不经意地与她同书摊买话本的妇人,就有这样一双眉眼。她原还觉熟悉,可是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常乐谷内,再见玉滦,她媚眼如丝,惑人心神,隐约间有几分神采与她妇人重合。
她不知缘由,只当是二人相似。
可南山一行,玉滦再次出现,她明白过来了。
不是二人相似,而是她们都同为一人。便是以灵力,化作他人模样的玉滦。
玉滦,与司清……她们之间是何关系?
闻亦隐瞒她母亲去世一事,被司清拆穿。是有意还是无意?
司清说,母亲没能见她一面,是闻亦不许她回府的原因。还说,闻亦当时明知母亲病重,却不出手帮忙,也不告诉她实情。
平白无顾的,她说这些惹她发怒,是否,是有意挑拨?
如果是,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被她忽略的一节节重新忆起,汇集为一条崩势的洪流,急切而又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的心头。肆无忌惮地,在她那一池平和无波澜起伏的静水上,掀起狂澜。
不由自主,司檀两手攥地愈来愈紧。被包裹中的小女娃望着发红的指头,痛得咬牙。微吐口气,仰起含水秋瞳,可怜巴巴地扯一下司檀的衣袖。
司檀肩头发凉,回了神,慌忙松了力。恐捏疼了她,又颇感歉疚地揉搓着。
“姐姐,我不疼。”小女娃眼中水汽犹在,还是弯起眉眼,软软地朝她甜笑。
“妹妹怎么了,不舒服吗?”司清疑惑再近一步,“正要说你不一样,被宣平侯养得越来越娇嫩,怎地就这样应景的白了脸呢。”
司檀抓着小女娃的手,惊惶后退,欲避开她的接近。
她一怔,又讪讪对袁夫人说:“这七妹妹也真是,长久不见,聚在一起也不与我亲近。看看,不来往,生疏了不是。”说着,她幽叹一句:“妹妹之前虽不太爱说话,可也是不会刻意躲姐姐的,今这是怎么了?”
“侧妃方才不在,有所不知。闻夫人被孩子撞到,还差点摔在地上,许是受了惊。”袁夫人温和拉过那小女娃,道:“都是亲姐妹,哪有刻意躲避的?”
“是吗?果真如此?”
司檀听够了司清这阴阳怪气的话,闷声隐忍半晌,毫不客气地绷着脸否认:“我与五姐,向来都不曾亲近过,何来今日的刻意躲避?”
“七妹妹,你,你怎么……”司清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她又恢复过来,佯装嗔怪地看着司檀,“你可真是变了。以前,哪见对姐姐说过这种话。”
“以前的五姐,什么时候与我说过话?”司檀强忍下鼻头的涩意,再往后挪一步,后背碰到魑阴的手,才安心的停了下来。
魑阴与魅无,发觉她的异样,也不知到底为何,以防有意外,暗自凝聚心神,左右紧护着。
像是司檀的反应出乎了司清的意外,她看一眼身后,面上的嗔怒转为真怒了。“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在宫内,司檀不愿与她证个彻底。且有外人在,将事情说得太过明白,总归是没什么意义。敛回心神,司檀道:“五姐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比我清楚。”
语毕,她也无心去看司清的脸色,直接转了身。
与外人勾结,想要害她命的人,算什么同出一府的亲姐妹?她母亲膝下仅她一个女儿,父亲早已不认她。母亲一死,除了宣平候府,她已经没有家。此时,又何来的亲人?
她一想到南山上惊险的一瞬,就憋不住那股盛燃的火气。
小女娃灵性地意识到司檀的不高兴,拨开袁夫人的手,“姐姐……”她小跑着追上司檀,拽着她的阔袖,要她停下步子。
司檀心头暖意渐生,果真迈不动似的止住脚步。
她摸索着自袖中挖出几枚糖果,“阿娘说,不高兴的时候,吃了糖就好了。”说着,就摊开司檀的手,将糖果轻轻放了进去。
对上她的眼,司檀眉头渐舒,轻抚她滑滑的脸颊,半晌才望一眼袁夫人,挤出两字说:“谢谢。”
袁夫人唇畔蕴笑,牵起小女娃与司檀沿长廊前行。
“你站住!”司清不允司檀就这么离去,自后方大吼一声。
魑阴忍无可忍,附在司檀耳边低声道:“夫人,要不要我去教训她一顿?”
这么多人看着,司檀才不愿理会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直接离开就行。
见她这么走了,司清面上青筋乍起,一双美目失了光彩。似是压抑般的,狠狠盯向那道身影,“我让你站住,听到了吗?”
突然拔高的尖细女音,刹那穿梭在长廊里外,引得众人围拢。
她是傻了,让她站住她就站住?留下来等她与玉滦合起伙来来杀她?
闻亦可是交代过,说她不用受委屈的。她自得听话。司檀撇撇嘴,自顾自走着,并没有要因她这一声喊叫而停步的意思。
“你是聋了吗?”
司清声音抬高,见司檀没有理会,正欲让身旁的婢子将她拦下。
魅无与魑阴也没闲着,警惕地竖起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可她还未行动,后方便有一道清凌而有力的声音传递进来。“吵什么?当着宫里是市集吗?”
众人回神,见是长公主薛云希,纷纷低眉顺眼地逃离开。
长公主“声名”在外,有太后宠爱,有陛下护佑。但凡惹她不快,手执一条带刺银鞭,逢谁抽谁。这样的人,她们不躲开,是嫌活腻了才敢待着这里看热闹的。
可终于来了。司檀回身,极不乐意地朝薛云希蹙了蹙鼻头。
薛云希趁着众人离去的混乱间隙,微挑一眉示意她稍安勿躁。抿了抿桃唇,转脸作一副肃然威严的模样,“你方才吵什么?”
司清霎时没了失控时的怒气,捏紧衣袖,低声赔笑:“姐妹之间争吵,让长公主见笑。”
“知道让人见笑就收敛着,什么地方不能吵,偏跑来我大梁皇宫。侧妃是当我宫中无人,要拿在泾阳王府的一套在这里横行无忌吗?”
“公主……”司清有气发不得,只好愤然咬牙,连连认错,说着自己被妹妹气糊涂了。
哼。薛云希漠然看了她一眼,刚迈出一步,灵光忽闪间,又噙笑倒退回来,“侧妃如果还糊涂着,觉得骂不够、不过瘾,可以换个人继续吼,指不定今天一过,想吼的时候就没那个命了。”
司清心中隐约猜得出她此话何意,可她无法去询问,去证实。微附身,忙称不敢。
敢与不敢,薛云希才不去管她。嗤声轻笑着,阔步行至司檀身旁。脸色的怒容眨眼没了,不正经地眨巴着眼睛,“走吧,小表嫂——”
☆、乱而失控
说是午时之前到; 薛云希还真准时。她们这才刚绕过长廊,铜钟响。
许是宫内人多,薛云希不如之前飒爽不羁地甩着膀子走路; 极是难得的端庄一次。走得久了; 她捏捏赖在司檀身侧的小女孩儿,道:“小表嫂; 你不觉得这小娃儿眼熟吗?”
“眼熟?”司檀侧眸,牵着她的小手细致端量一番; “我怎么看不出?你之前见过?”
“这都看不出?”
薛云希倾身凑在司檀耳边道:“表哥为何总爱掐你脸; 你知道吗?”贼笑着; 她将小女娃自司檀手中拉了过来,一边捏着她圆嘟嘟的脸颊,一边朝着司檀飞起魅眼; “喏,你与她一样,软的特别好玩儿!”
说的什么话?司檀红胀着两腮瞪了她一眼,“你一点儿都不正经!”
“谁说的; 我多正经。”薛云希嘻嘻笑着,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牵起这女娃儿恣意揉捏起来。捏着还不过瘾; 嘴巴还不停地叨叨,说:“小表嫂,你看这小娃娃多可爱。何时你能生个软绵绵的小球让我看看。你是没有见我那俩小侄子,长得一模一样的; 可好看了……”
小皇子刚出生的时候,司檀来过一趟。可那时小他们还特别小。陛下不允外人换抱,说是婴孩一旦沾染生人容易受惊,夜间会闹人不眠。所以司檀随在太后身旁,见她抱时只远远看了一眼。
哪里好看了,像俩小猴子一样。
她回府时还问过闻亦,为什么孩子小时候长那样?闻亦也不知道,只道是跟着他们爹长得罢。
陛下明明不丑,怎么是跟着他长?闻亦说这话,若是让陛下听到,估计得气的想杀人。
想着想着,司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表搜笑什么?”
司檀忙拢回笑意,绷脸朝薛云希飞了个白眼:“谁家的小孩儿是生来给你玩儿的?袁夫人还在呢,你就这么搓人家的孩子,当心袁大人知道,拿刀追着砍你!”
“袁大人打不过我,他也不会拿刀!”薛云希撇撇嘴,手上动作不停,挠起小女娃儿的痒痒,边使力边问:“小娃儿,你喜欢跟我玩吗?”
方才人前一个样子,人后又一个样子。袁夫人看着自家孩子被薛云希揉得笑出了泪,上气不接下气的开不了口说话,转脸与司檀四目相对,极为无奈地轻叹口气。
这长公主,到底让人说她什么好呢!
院中一路闲逛,几人乏累时,避开众人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停步。有薛云希在,又有个小女娃来回转悠。驱散之前的烦闷无聊,轻松舒畅的时辰自然过的极快。
小女娃赖着司檀不走,袁夫人也无法,午后随薛云希去太后宫中问了安,又进皇后寝殿看过小皇子。
司檀这下总算看清,也确认了:那俩一模一样的小人儿白露透红的,确实是好看。
虽说她也分不出,他们的长相到底跟着谁多一点。只听殿中的几名妇人啧啧夸赞,有说鼻子像极了娘娘,有说眉眼更随陛下。
更有甚者,还说他们气韵不俗。
司檀自薛云希怀中接来抱。这俩小皇子都没有眉毛,鼻子也软塌榻的。且当时乳母刚喂过,俩小人儿闭着眼睛睡的很熟,她们是从哪看出来的?
司檀不理解地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仔细又看了几遍,还是分不出。
真是睁眼胡说!
自殿中出来,已经落晖冥黄,天幕幽低。园中不管是妇人们的闲来谈聊,还是孩童吵闹时的清脆妙音,随着时辰的推进,逐步转战庆和殿。
庆和殿,分东西两厅。现东为男,西为女。往常东厅,以圣寿节期间最为常用。或者有他国来使,陛下重视的,偶尔会在此设宴招待。
不过大多时间,这庆和殿里外无声,只宫人照例来此清扫。
步上青阶,薛云希被人拽走,袁夫人也被几名相熟的妇人攀扯去。司檀微显飘忽地站在高处,远望薄暮之下的黛山碧水。微笼稀薄云雾的景致,此刻入眼,竟别有一番朦胧美意。
也不知闻亦现在如何了。
东厅开宴早,又是不能推拒的日子,他兴许……会多饮几樽的罢?
“夫人不进去吗?”魑阴附在司檀耳边低唤一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司檀肩头微微一抖,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四方环视起来……
“夫人在找什么?”魑阴张望着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不对。一阵凉风来,她提醒道:“这宴厅居高处,最易灌风。胡老头说夫人不可着凉,还是早些进去歇着吧!”
司檀蹙了蹙眉头,往一侧的粗壮立柱后走去。魅无与魑阴不明她是为何意,可还是紧紧跟着她的步子。
避开众人耳目,司檀颇感疲累地背靠柱子,道:“魅无,我不太放心闻亦,你现在能否去一趟东厅看看?”
“不行。”魅无坚定拒绝:“大人交代过,说属下今天一步也不能离开。”
司檀也说不出到底为何,总觉不安。尤其是进了这庆和殿,心头不明缘由地跳得厉害。又听魅无这样一说,更是放不下心。
她狠舒口气,尽量平和地问道:“他为何会让你们跟着,在这之前,他有没有说什么?”
魅无看了一眼魑阴,摇头:“大人只说让跟着,寸步不离。”
什么也不说还让人跟着。司檀含着口浊气,闷声思索良久。
魑阴向前一步,好言宽慰说:“今日人多,夫人顾好自己就行。大人是不会有事的,您且放宽心吧。”
司檀点了点头,待呼吸稍稍平稳,才撑着立柱,打算进宴厅。可刚走了没几步,她又退了回来,“你们今日见玉滦了吗?”
“玉滦?”魑阴与魅无迷茫摇头,“她来了吗?”
“你们没认出来?”她都认得出,他们二人竟毫无发现?司檀惊诧锁眉,道:“就是司清身后的那名红衣婢子。”
魅无略一回想,也没记得清那婢子长什么样子。敛神之后,低声回应说:“夫人有所不知,玉滦借用镇魂珠化为凡人,只要她不使灵力,我们手中又无天灯指引的情况下,是很难寻她踪迹的。”
“只认个人,要这么麻烦的?”莫不是她跟着闻亦学画,才有得这几分辨别相貌的眼力?想到闻亦,司檀咬唇冥思,忽地急切抬头:“闻亦呢?她若出现,闻亦会发觉吗?”
“说不准。”魅无又道:“大多情况应是可以的。”
连魅无都不能完全保证的事情,若是玉滦突然现身寻仇,闻亦无暇应对该怎么办呢?
“你去看一眼,顺带提醒他一声就好。”要不,她一点儿也放不下心。
“还是我去吧。”魑阴正色道:“有魅无保护夫人,比我会好许多。”她修得的灵力不主杀伐,自知与玉滦相差甚远。平日跑个腿还行,关键时刻,还是魅无在安全得多。
司檀点了点头。魑阴一走,她又提醒了魅无一句,要他在厅内注意着玉滦的动静。
迈进宴厅,宫人引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想到危险时刻在身边环绕,司檀心中的掀起的狂澜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想玉滦以舞姬身份进的上将军府,按礼,是没有资格进宫赴宴的。可她平白无故地化作婢子模样混进宫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越想越是,司檀神经异常紧绷。就连邻坐与她问好的妇人也无心搭理。
妇人见她半晌不应,讪讪笑了笑,转头便与其他人浅聊。
不是她架子大,是她想事情的时候,根本空不出其他的心思应对外物。
待回神,厅内编钟已经余音渐长……
今日赴宴的,除却朝臣女眷,多以薛氏在外的宗亲家属为多,光是随行的孩童,男男女女算下来也有二十来人。
不过司檀大多都不太认得。
她不常出门,城中各节气宴会也没有她的影子。单是朝臣女眷,面熟的都极少,更别提长留封地甚少回城的几位。
开宴之后,司檀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她们相互恭维,再引樽慢酌。
邻座的妇人们,有几位是司檀见过的,似是知晓她少于人交流,她们举樽相邀一两次,便各自寻了熟络的人来。
太后偶尔发话,会问及几位王妃在封地的情况。皇后端庄雅致,随太后之后,相和的甚是到位。
笙歌曼舞,觥筹交错中,借着醺然酒意,厅中的攀谈渐趋渐热。气氛也相对轻松了不少。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小皇子满月,还不曾见过,能否让乳母抱来,露个面让大家瞧瞧。
皇后着一袭绛红大袖深衣,精致的妆容与满头华贵金钗,趁得她清婉昳丽的面容,灼灼耀目。浅笑时,眉眼之中不乏居高的威严。
她丹唇慢启,道:“皇子还太小,秋季天凉风大,不宜吹风。且算算时辰,他们也都睡了,叫醒了再哭闹,岂不扰了诸位兴致。”
得宜的理由明显含有不容违逆的拒绝之意,有眼色的便闭嘴不再提这事。倒是掺和在乐声中,有几道听不太真切的窃窃私语。
太后慈声笑了笑,召来宫娥来,说:“难得佳节欢聚,御厨特备佳肴。还望众位莫多拘束,自在些,就当家宴便是。”
中秋宮宴兴吃螃蟹,此由来已久。由蒲叶蒸熟后,再佐以酒醋,两相合盘,甚是美味。待鱼贯而入的宫娥端搁上食几,众女眷莫不行礼言是。
殿外天色渐暗,圆月如盘高悬于空。宫娥应景开窗,圆月犹如触手可及般。光影借机投射进殿,映着摇曳灯火,厅内外恍如一体。
有月、有酒、有美食、有歌舞,宴会高。潮迭起,好不欢畅淋漓。
“夫人,玉滦走了。”魅无倾身在司檀耳边道了一句。
司檀一怔,黑眸灵巧流转,落在司清身后。
果然立在宽台上的随从中,少了一道倩丽身影。
“她去了哪?”
“见她出了殿门,直往西行。”
不是往东厅就好。司檀也不多想,仅嗯了一声,便敛神与一众女眷同赏殿外明月。
就在此时,厅外一阵响动入耳。闷沉的,又很齐整,像是脚步声。清脆的,凌乱低微,似金属的无意碰撞。
“怎么了?”
……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亦是惶恐停步。厅内众人不明缘由,有胆子大的,便颤颤起身,望着厅门的方向。
声响愈来愈近,逼人的冷寒气息也愈来愈浓。热闹的宴厅,顷刻间,死一般的静寂……
静得好似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夫人——”魅无意识到大事不妙,低声轻唤一声,闪身立在司檀食几之前。
是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吗?司檀心头扑通扑通狂乱不宁,似惊似惧,袖中两手不自觉攥紧。呼吸一凝,恍惚无措地将视线缓移至高台上的两位。
侍卫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将太后与皇后紧紧围拢在后,贴身婢子们也都不敢懈怠,纷纷围坐一堵肉墙,就停在侍卫身后。
如此场面,亭中的死寂渐渐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失控的哭嚎。
司檀目光移至下方。没多久之前缠着她的小女娃儿,眼下已被袁夫人包在怀里,娇颜失色的让人心疼。
“表嫂……”薛云希肃目横立,秀脸绷直。一手自腰间取下银鞭,阔步向司檀的位置行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司檀怯怯转眸,隐在响彻一片的哭声下,她嗓音轻微到如蚊蝇叮咛。
薛云希抿了抿唇,附身凑在司檀耳边,低声提醒说:“过会儿若听到有响动,就好好待在这里,千万别乱跑!”
司檀疑惑又惊惶,愣愣点了点头。
也就不到一刻的僵峙,一阵喊杀之后,是金戈相撞的巨响。原就空阔异常的庆和殿,迎着凉风,窗台噼啪开合不一。混杂在内的,还有一种刺鼻猩甜。一股股,一阵阵,翻涌的愈来愈烈。
这动静……是东厅的?
司檀睁目一惊,凌乱地自座位上爬起身来。
“别动。”薛云希揽臂挡在她身前,不允她再挪一步。
“可是……”司檀看了看外面,张口间,欲言而无从可言。
“你保护好自己就行!”薛云希自是知她担忧的什么。扬了扬手中的银鞭,将她朝后方卷了过去。
血腥气逼近,铁器声声交响,混着一波又一波的凶猛冲刺,掩去庆和殿的大气恢弘。
凄冽喊杀中,圆月竟讽刺般的跃上中天。如昼光华普洒之下,耀一地难以藏匿的惨烈。
不知是多长时间,是一个时辰?或者是更久。
一阵渐弱的攻势之后,环殿围拢的兵卒,蜂拥扬戟,直冲至外沿薄弱防备的西厅。
当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厅内,算是彻底失控了。
孩童的哭声响彻一片,搅和妇人的低泣与惊呼,恍如夜下哀曲,盘旋在高空久久不绝。
毫不费力砍杀去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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