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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魔镜魔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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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要抽手,艾德文反捉住她的手掌,郑重其事地亲吻了一记:“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美。”
“就会说这种话……”她往走廊尽头看去。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唯一爱的人,以三女神|的|名|义,我发誓!”
埃莉诺重新看向丈夫,循循善诱地索求想要的答案:“那么阿曼达……”
“我会和她做个了断的。在那之后我再也不会见她。”
“小艾德文呢?你忍心吗?”
“他……他只是个私生子。我们的孩子会继承卡斯蒂利亚。”
埃莉诺勾住艾德文的脖子,左右看了看,踮脚亲上他唇角:“我相信你。”
她的目光越过丈夫肩头,落定在走廊尽头。
石柱后谁人的裙摆一角因为慌张逃开而扬起,火光清晰映出缠绕的百合纹。
干柴已经浇过油,接下来只等她再添最后一把火。
第6章 两位新娘
天色才蒙蒙亮,马蹄声便踏碎了黎明的寂静。
艾德文策马穿过山下的公共林地,在一座小木屋前勒住缰绳。他一如往常,将马栓在密仄的木篱笆尽头,往屋前的小花园里踱了几步。露水沾湿了他的靴子,藤架的阴影让他觉得冷。
唤醒农奴的晨祷钟还没敲响,四周静悄悄的,艾德文却感觉颇不习惯。
平日里只要听到他的马蹄声,阿曼达就会打开门相迎。她会倚在门边看着他笑。等他带着花束或礼物上前、低头亲亲她,她才会笑吟吟地叫他的名字。小艾德文总是有些怕他,躲在母亲的裙摆后张望,只有糖果和新奇的玩意才能把这小家伙引出来。
想到此行的来意,艾德文不由揉了揉眉心。
他践行诺言的决心在离开埃莉诺的那瞬就骤然消失了。
一切都散发着不协调感。有那么一刹那,艾德文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下了那样的决定、走到了现在这地步。
肯定是这地方有太多回忆,让他心软了。他爱过阿曼达,也四处留情,但年轻的荒唐事是一回事,娶妻是另一回事。八国所有的继承人不都这么办?
这么想着,他重重叩门。
过了很久,门后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门缝中露出一双红肿的眼。
“阿曼达,是我。”
吱呀,门慢吞吞地开启,阿曼达却背过身去,一句欢迎都欠奉。
“小艾德文呢?”
“刚睡下,”阿曼达回头,“一整晚,他都哭着问爸爸是不是不要他了。”
艾德文沉默片刻,柔声安抚:“在旁人面前我不得不说那样的话,你们再忍一忍,等风头过了,我一定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的新去处……”
“然后呢?”阿曼达拔高了声调,旋即硬生生压低,“然后等着你那有一半帝国皇族血统的高贵妻子给你生下孩子,把我们母子赶出去?”
“阿曼达!”艾德文隐忍地抽了口气,“我不想和你吵起来。”
阿曼达冷笑:“怎么?我说错了?”
“我不会这么对待你们!”艾德文伸手去碰阿曼达的肩膀,却被躲开了。他皱眉,耐着性子解释:“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清静的住所,衣食无忧,小艾德文依然会受到最好的教育,我也会来看你们……”
黑发女子打断了他:“我明白了,我之后就是尊贵的艾德文大人私生子见不得人的母亲了。没名没分,什么都没有。这八年……这八年就像是喂了猪!”
“女神在上,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艾德文重重跺足,“你还想怎么样?”
阿曼达呼吸急促,哽了半晌才哑声说:“我只是想成为你的妻子……”
艾德文猛地发现,眼前的女人发丝凌乱,眼中尽是血丝。她衣褶凌乱,面容微微浮肿,整个人都显得臃肿笨重,与记忆中神采飞扬的爱人判若两人。
艾德文突然间自信起来:“听好了阿曼达,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
“哦对,”阿曼达嗤笑,“你现在是未来的侯爵大人,我区区一个书记官的女儿根本高攀不起!”
“够了!”
阿曼达反而逼进两步,眼神亮得吓人:“但你变了。之前那些女人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你来得越来越少我也可以理解……但那个寡妇就那么好?之前你说娶她只是父亲的命令,是为了她继承的遗产,现在看来……你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这是诽谤!”
“看看你自己,”阿曼达惨笑一声,摇着头后退,“昨天你对她的承诺我都听见了……她是你唯一合法的妻子,小艾德文只是个私生子,你还想继续骗我?骗不过去!我不会容许那个魔女抢走我的东西!”
艾德文几乎在咆哮:“该死的,管住你的嘴!”
“所有人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父亲也骂我是个荡|妇,我凭什么还要忍着?艾德文,你听好了,你与我已经秘密结婚,又另娶他人,”阿曼达背脊挺得笔直,紧绷的面孔如石像般苍白而冷峻,“这事众人皆知,只要闹到神官那里,我不缺证人。”
“阿曼达。”
“我不蠢,掌管洛林教区的神官大人似乎和侯爵大人有过节,他可不会偏袒……啊!”
阿曼达被重重一推,直撞上正对门口的小圣坛。器皿与声响落地发出巨响,碎木块与玻璃片四溅。
艾德文接住了倾倒的圣像,而后慌忙上前:“阿曼达?阿曼达!你没事吧?”
黑发女子艰难地喘息,将割破的手掌在裙摆上胡乱擦了擦,喃喃:“艾德文……”
“我在这。”
“艾德文……”阿曼达边在身后摸索着什么,边朝爱人伸出另一只手,“艾德文,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我知道……”艾德文还捧着现世女神的木雕像,别扭地给了她半边拥抱。
阿曼达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艾德文,我爱你。”
又一声粉身碎骨似的闷响,有重物落地。
卧室门上的玻璃护身符骤然坠落,辟邪的蓝眼珠从正中碎裂。
“女神保佑。”埃莉诺双手合十在额心点了点。
乔安急忙叫仆妇来打扫碎片。
埃莉诺放下挑选的首饰,肃容问爱丽丝:“艾德文还没回来?”
“还没有。”爱丽丝继续为埃莉诺编发,默了片刻怯怯问,“大人他一大早就去哪了?”
“去见那个女人了。”
镜子里小侍女愕然张了张嘴。
埃莉诺垂睫:“我相信他。”
爱丽丝欲言又止,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碎裂的护身符。
“神官大人们都说,邪眼吸引不祥之物、将原本对人的危害转嫁到自己身上,”准侯爵夫人说着挤出一丝微笑,“也许只是这护身符太重,绳子恰好在这时候断了……”
埃莉诺转动着婚戒低语:“他答应我的……”
“请您恕罪,是我多心了。”爱丽丝慌张起来。
埃莉诺宽容地摇摇头,施然起身:“去圣坛。祈祷总没有害处。”
等她从城堡小圣堂祈祷归来、等艾德文最喜欢的炖羊肉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依然不见艾德文的踪影。
埃莉诺明显焦躁起来,在卧室窗前来回踱步,拨着同样是蓝邪眼形状的青金石念珠默念。
神殿钟塔敲过正午,艾德文却仍旧没有回来。
“麻烦您了,保罗爵士。”
“包在我身上,夫人,我会尽快找到艾德文大人的!”
骑士带人匆匆离去,埃莉诺在城堡中庭立了片刻,十指互绞。午后的阳光刺目,她眯了眼才看清保罗爵士当先策马通过栈桥的身影。
“埃莉诺女士?”
她怔了怔才循声回头,不动声色:“乔治爵士。”
“中庭风大,您的侍女又不在身边,是否需要我送您回去?”
“那个女人就住在山下的村里?”
乔治从容地应:“是。”
“保罗爵士来回不需要很久,乔安和爱丽丝都在代我继续祈祷,我就等在这里。”顿了顿,埃莉诺终于看向他,“请您自便。”
对方却没有就此离开。他往前迈了一步,替她挡住日头:“您非常不安?”
“当然,”埃莉诺态度疏离,“我的丈夫去见自称是他妻子的女人,却迟迟不归,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乔治审慎仔细地打量她,并对此毫不掩饰。
埃莉诺不由焦躁起来。没有面纱遮蔽,她感觉分外脆弱。对方的目光坦荡冷静,他在读心、想透过细微的表情变化将她看透,企图都正大光明。
这双黑眼睛迷人又危险,在他注视下,似乎任何人的内心都会无所遁形。
不是现在,唯独不能是现在。她必须严守自己内心所想。
“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埃莉诺将邪眼念珠往前又拨了一粒:“今早卧室中的护身符碎了。”
“您相信这是凶兆?”
“我在祈祷那不是凶兆。”
乔治没说话,埃莉诺低下头,反复念熟稔于心的祈祷词:*乃恶之源,降于世即堕落,罪有七,其一为色|欲……
急促的马蹄声骤响,无声的祈祷当即终结。
保罗顾不上拴住马匹,直接往城堡中疾行。
“保罗爵士!”埃莉诺叫住他。
对方回头,口中喃喃地谢罪,随即脚步不停,继续往门后冲。
这一眼虽然短暂,埃莉诺却将他眼中的恐惧看得分明。
她追上去,抬高了声调:“保罗爵士,发生了什么?”
“容我……容我先向大学士禀报。”骑士已经登上了石阶,声音在发抖。
埃莉诺显得有些恼怒,却任由对方去了。
“女神保佑……为什么艾德文没有跟着回来?”她倏地回头,匆匆看了乔治一眼,又去盯深蓝念珠表面刻出的纹路。
骑士向她靠近一步:“请您稍安勿躁。”
埃莉诺没有看他,默然在闷闷烧着的大壁炉前来回踱步。她今日打扮得素淡,耳畔珍珠是唯一的装饰,随她的每一步暗光流转。深红长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白纱广袖委地,映着火光时隐约可见小臂轮廓。
乔治看了她片刻,将目光转向她的双手。
她的十指紧紧绞着,双掌夹住珠串,是标准的祈祷姿势。
脚步声再次响起。
埃莉诺全身一震:“大学士……”
“请您……先去休息,我必须向侯爵通报……”索非斯大学士也脸色惨白,像是喘不过气来,挨着石阶扶手喘息。保罗见状连忙托住他。
“告诉我,”埃莉诺态度强硬,“请您告诉我,我是艾德文的妻子,如果他……发生了什么,我有权首先知道。”
大学士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她转向保罗,紧紧盯着他:“请告诉我……求您了。”
骑士咽了口唾沫。
埃莉诺看上去是如此渴求一个答案,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忍心拒绝。
“艾德文大人……他不幸……”
埃莉诺捂住嘴,肩膀一松,倒退着眼看要坐倒。
有人稳稳扶住了她。
她抬眸,看进了乔治·马歇尔的黑眼睛里,随即再次不寒而栗。
他神情关切,目光却平静。
--他知道她在演戏。
第7章 三重镜面
“夫人?”
近在咫尺的声音令埃莉诺又是一颤。
她踉跄甩开乔治,脸色惨白。讽刺的是,这样的反应无比合时宜。
“快扶夫人回去休息!”索非斯学士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谁人的手搭上埃莉诺小臂,她立即狠狠挣脱,余光一瞥才发现是乔安。顾不上这些,她向大学士逼进:“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来人!”须发巨白的老者沉声唤,满脸疲惫,“送夫人去休息。”
埃莉诺却着魔般喃喃:“不,除非我亲眼看到……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
乔治·马歇尔竟然察觉了她在作伪,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肯定算漏了什么,兴许阿默斯失手了,又或者她留下了什么不自知的把柄……只有亲眼确认艾德文已经死去,死得与她毫无瓜葛,她才能放心!
保罗不忍,出声安慰:“夫人,请您冷静,我们和您一样悲痛……”
对方沉痛而怜悯的目光令埃莉诺一滞。懵懵地看向大学士,她骤然意识到自己骗过了他们。乔治·马歇尔是个例外。
闭上眼,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她竟然就这么冷静了下来。
即便乔治真的看穿了什么,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封口。
“女神在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埃莉诺捂住脸,声音沙哑,“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索非斯长长叹息:“对未来的安排……只有斯库尔德女神清楚。”
“夫人。”乔安再次牢牢扶住埃莉诺。
这回她没有挣开。
在阶梯拐角处,埃莉诺回头一瞥。保罗、大学士和一个童仆已经到了门边,急匆匆要去见侯爵。乔治脱帽向她欠身行礼。
四目短暂相对的瞬间,他的眼神依然平静。
埃莉诺唇线一绷,扬声唤:“大学士,保罗爵士,我一起去。”
索非斯学士张口要反驳,她抢白道:“我是艾德文唯一合法的妻子,关于他的事……我必须在场。”
“请您不要勉强自己。”保罗出言劝阻。
埃莉诺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到冷般抱紧双臂:“能否稍等?我去取件斗篷。”
大学士吐了口气,最后往门上一靠:“我明白了,夫人。”
冲三人点点头,埃莉诺由乔安搀扶着登上阶梯。
午后的卡斯蒂利亚显得分外寂静,埃莉诺在卧室门前驻足,显然不打算让侍女陪同:“我很快就好。”
乔安体贴地垂下视线。
没有了男主人的卧室空荡荡的。地上的玻璃碎屑已经打扫干净,埃莉诺靠着门板呆立片刻,仰头看着木顶棚,到底还是无声笑了。
乔治沉静的黑眼睛在她脑海中一闪即逝。
埃莉诺顿时再笑不出来。
也许对方只是对艾德文的死无动于衷,并非看破了她的伪装。即便如此,昔日同伴暴毙都能如此冷静……
用力摇摇头,她一把拉开衣柜,裹上及地的黑色斗篷。将耳畔珍珠也扯下,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抄起那面镜子看了看,才把它在衣袖中藏好,喃喃:“走了。”
打开门,埃莉诺低声吩咐:“乔安,你跟我来。爱丽丝,这里的事交给你了。”
独自走下石台阶,她颔首致意,目光在三人脸上逐一扫过。
艾德文的死只是开端,还有老侯爵、索非斯大学士……
如果必要的话,再加上乔治·马歇尔。
※
侯爵居住的西塔还是阴冷而寂静。
坐在房门口的少女见一行人前来慌慌张张地起身要拦:“艾德文大人现在不见……”
“我等为要事前来。”大学士肃容道。
相貌姣好的少女一缩脖子,怯生生去叩门:“大人,大学士求见。”
一阵寂静,木门低嘶着滑开一条缝,另一个妙龄少女低着头出来,一溜烟跑下台阶不见了。
埃莉诺依稀记得上次来这里,看门的也是一个貌美却显然出身农家的少女,不由眯了眯眼。
“乔治爵士,您……”索非斯没有立即入内。
被点名的骑士原本正若有所思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闻声回首:“必要情况下,我可以充当证人。”
艾德文已死,侯爵必然做出关乎继承的新决定。保罗目击现场,埃莉诺是遗孀,即便算进大学士,要依成文法公证还需要一人。
大学士无言盯了乔治片刻,径自推门而入。
床帐依然低垂,房中弥漫着廉价的香料味道,埃莉诺屏息,才没有立即打喷嚏。
“什么事?”侯爵的声音有些烦躁。
大学士摸索着自腰带悬下的金属纹章,字字清晰而沉痛:“艾德文大人蒙三女神召唤,不幸身故……”
“什么?!”被褥翻覆,侯爵却没立即现身,只厉声追问,“你说什么?!”
“保罗爵士是目击者。”白发老者疲惫地闭了闭眼,向保罗点点头。
保罗单膝跪地,头几乎埋到胸口,嗫嚅许久才低声说:“艾德文大人今早到山下……去见那个女人,直到午后都没回来,我受夫人之命前去察看。到那里时……”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声音发颤:“艾德文大人倒在地上,被那个该死的女人从背后捅……”
语声戛然而止,保罗不安地回头看向埃莉诺。
黑斗篷衬得她面无血色。她嘴唇开阖,无声嗫嚅了许久,才沙哑道:“请……继续说。”
帘幕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侯爵似乎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个女人像是疯了,就坐在旁边,又哭又笑,女神保佑,那场景……”保罗打了个寒颤。
索非斯学士朝床帐看了眼,继续问:“那个女人呢?”
“已经收押进地窖。”
埃莉诺绞着双手,低低问:“孩子呢?”
保罗愣了愣。
“请您不用担心。”大学士与埃莉诺对视片刻,毫无征兆地一笑,微胖的脸容显得慈祥和气,“小艾德文已经被接到安全的地方。”
埃莉诺不疑有他地点头:“那就好。”
大学士意外地扬了扬眉毛,随即向床帐后恭敬地问:“大人?”
诡异的沉默。
“大人?”
重复数次后依旧没有应答,大学士当机立断,上前两步,直接掀开了床帐。
“大人!来人!”
一个中年男人歪在床头,头脸红肿,胸口剧烈起伏,双唇如脱水的鱼般不住开合,发出低低的嘶声。但骇人的远远不止这些……
保罗凑得近,骇得腾地站直倒退两步。
大学士一错步将侯爵挡住,回头时唇线绷得很紧:“几位……暂时回避吧。”
虽然站得远,乔治和埃莉诺却都已经看见了艾德文侯爵的情状:不止是脸,他全身都有红肿的结块,有的已经溃烂流脓,分明是晚期梅毒的症候!
在场所有人都立即明白了为何侯爵避不见人。房中的香薰也只是为了掩盖流脓的腐臭。
至于那些貌美的小姑娘……
埃莉诺只退到了门边。
索非斯大学士脸色一沉,这时候两个侍女慌乱地端着水盆冲进来,他不得不转而吩咐:“去把药箱取来!”
“是!”小姑娘下意识应了,急匆匆奔到门边才扁着嘴问,“药箱在……”
“女神保佑!”大学士忍住咒骂,“让我的童仆去!他知道。”
薄被滑开一角,侯爵变形的足不自然地弓起,猛烈抽搐着。
“大人,我的大人,您放松些,没事了,没事……”大学士不住出言安抚,但侯爵不愿就此放弃,执拗地一次次尝试开口,却只勉强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鸣。“大人,您要说什么?之后再说,之后……”
跟着大学士的童仆风风火火冲来,将沉重的木箱子往地上一搁,丁零当啷一阵玻璃相碰的脆响。
“死小子你手脚轻点!”索非斯低声骂,向呆立的侍女手一伸,见对方没反应差点失声怒吼,“温水!”
埃莉诺知道自己应当回避,却迈不动步子。
斗篷遮盖下,她紧紧捏着那面镜子。
只有她看得见的黑发男人坐在床头,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伸手指一记记地戳。他每触及艾德文侯爵一次,对方的呼吸就会骤然变得急促,痛苦地张口想要呼喊、呼吸。
阿默斯总会恶意伸手捂住侯爵的口鼻,直到他几乎要窒息才倏地放过他。
逗弄,痛楚,暂时的平和,循环往复。
那个曾经耀武扬威、将她送进圣所又强迫她嫁人的男人,如今这样可悲可鄙地挣扎着求生,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目睹这一切的快慰几乎令埃莉诺难以自抑,差点要放声大笑。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命令阿默斯就这么掐死侯爵,一了百了。
还不是时候。为了防止侯爵修改继承权文书,才让他突然中风,但他还不能死。
“罂粟蜜怎么还不起作用?”大学士焦躁地自言自语。
埃莉诺偏过头按了按眼角。
这是暗号。
长发男人向埃莉诺炫耀似地一努嘴,做了个“我也玩腻了”的口型,向艾德文侯爵吹了口气。
艾德文侯爵终于不再嘶吼。
喂下药汤后,大学士立即念起祈福加护的经文。
“埃莉诺女士?”
黑眼睛的骑士突然错身靠近。这么一挡,大学士即便回头,也无法看清埃莉诺的神情。
埃莉诺一怔,绷紧了脸。
“您可以晕倒的。”
他这么说,声量低到她险些没听清。
她不知道对方有何意图,但无所谓,事后她可以迷住他、甚至杀死他。
于是埃莉诺就在乔治关切的呼唤声中,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8章 三重镜面
“埃莉诺?埃、莉、诺。”
雌雄莫辨的嗓音懒洋洋地将她的名字逐节拆开,仿佛借此便能将她揉碎入肚。
“阿默斯?”埃莉诺警惕地坐起,四周一片雾样的纯白。
面目妖冶的男人支着下巴,笑嘻嘻地凑近:“要小心的不只有迷人精骑士,大学士也不好骗,你还是真的晕过去更稳妥。”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亲爱的主人,即便是我,被这么说多少也是会伤心的……”阿默斯委屈地眨眨眼,红眸波光流转,“但埃莉诺,是时候让我吃一口了吧?”
埃莉诺一抬眉毛。
“离开本体行动非常耗费魔力,我又立了大功……”男人长长的黑发磨蹭着她后颈。正因是梦境,这么个小动作也激起抓耳挠心的痒,对方肯定在捣鬼。
阿默斯又在埃莉诺耳畔吹气:“嗯?好不好?那女人心里虽然早有了杀意,但要唆使她真的下手,我也费了好--大--的力气。而且你闻起来真诱人……”
“不行,今晚要守夜。”
阿默斯的声调立即转冷:“这与我无关。纵然你是我名义上的主人,但只要我想……”
埃莉诺腾地回头,嫣然一笑:“只要你想,你能立即吃掉我,被困在镜子里的魔王大人。但我心愿未了,你本就重伤,契约反噬的痛苦--”
对方大力钳住她的下巴,仿佛下一刻就会手掌下移、掐住她的喉咙:“我讨厌恬噪的女人。”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埃莉诺声音愈发柔和,她在毒蛇般冰冷的注视中,轻轻抚上男人的脸颊。
“当然是吓你的。”阿默斯倏地松手,慵懒地微笑起来,。
埃莉诺垂睫低声说:“我也是骗你的。现在可以,”一顿,“但只许吃一口。”
“嗯,我也更喜欢慢慢品尝……”轻喃着不着边际的温柔话语,阿默斯凑近、含住了她的唇瓣。
对方从她唇间吮吸着抽走的是灵魂,这过程却无丝毫痛楚。
身体微微发热,意识也像要融进周围的雾气,飘飘然的滋味几乎叫人沉溺。
埃莉诺却很快推开了阿默斯,面色苍白:“够了吧?”
难熬的还在后头:灵魂被吸走一部分后,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会从头到脚地发颤,思绪也浑浑的几近停摆。
“今天就到这里,”阿默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舌尖与唇都红如血,“果然,你的味道更美妙了,我差点忍不住一口吞下去,但让我亲爱的主人倒下就不妙了。”
他说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姿态亲昵:“再不醒就有些异常了。”
话语还萦绕在耳畔,埃莉诺的身体已穿过白雾,向不可知的深处坠落。
睁开眼,她看见熟悉的帐顶花纹。
也就是昨晚、还有再前日,这细密的葡萄藤纹样都在暧昧的夜色里,仿佛被无处而来的一阵风惊扰,不住地摇晃颤动。
而这张床终于只有她一人,也只会有她一个人。
“夫人?”
埃莉诺闻声侧首,神情木木的:“我……”
索非斯大学士沉默了片刻:“我已经为您放过血,您没有大碍。”
“艾德文……”她紧紧捂住嘴,惊恐般缩起肩膀,“侯爵……”
白发老者仰起头。卧室小窗漏进一捧蓝紫色的夕阳,象征大学士身份的腰带坠有贝母,映照出的光彩迷离而冰冷:“请您务必保重,之后还有很多事……当然,首先是守夜。”
埃莉诺轻声应:“我知道。”
爱丽丝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将埃莉诺搀扶着坐起来:“夫人,杏仁乳。”
“谢谢。”
根本没意料到埃莉诺会道谢,爱丽丝怔了怔,甜美的桃心脸竟然有些发白。她小心翼翼地向大学士瞥了眼,低眉垂目地往门边退。
卡斯蒂利亚的仆从的确比别处要更卑微。但女主人的侍女也非农奴,不至于因主人的谢意而诚惶诚恐。侯爵塔中的那几位妙龄少女再次在埃莉诺眼前一闪而过。
“大学士,其实今天早晨……挂在门上的护身符突然碎了,”埃莉诺揪紧了被沿,“您也许会笑话我,但这会不会就是凶兆……”
大学士神情严肃:“这事只有神殿能下定论,我会告诉神官大人的。至于守夜具体该怎么做,乔安会告诉您。”
埃莉诺将木碗搁下,露出一抹略显哀伤的笑:“不用了。”
老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毕竟我差点就成了渡灵人。”
神殿圣职共三种,其中又以渡灵人最为特殊。他们侍奉过去女神乌尔德,负责信众一应后事,日夜在圣所中为逝者祈祷、为护身符加持。
埃莉诺在圣所中待了近四年。也因此当她来到卡斯蒂利亚圣堂时,她险些以为时光倒流:
艾德文仰面躺在石台上,双手交叠置于胸口。
戴白色面具的人列队,绕石台一圈圈缓行,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黑色长袍逶迤垂地,领头的渡灵人手持银杖;杖体如船桨般上宽下窄,一声声有节律地叩击地面。
这场景太过熟悉,埃莉诺悄然加入队列,捻动青金石念珠,毫无障碍地念出下一句经文:
“切勿在憎恶光明的世界逗留不去,”
渡灵人的吟诵和仪式能引导魂灵,确保死者顺利渡河进入冥界。
“这里只有谋杀、不睦、臭气、恶疾、*与转瞬即逝的不安稳之物……”
时隔大半年再次走在渡灵人的仪仗中,埃莉诺竟然有些怀念。
这静穆而富有压迫力的气息曾让她夜不能眠:除了祈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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