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猫先生-第2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不知为何,眼泪划过脸颊,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激动、悲伤、喜悦,一时间难以言说。他吃力地从土里爬起来,大字形躺在青草地上。草木微带苦涩的清香气息充斥鼻间,致默默地流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泪水不知不觉爬满他的脸颊。所有委屈、所有痛苦,都在眼泪流出来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他的记忆像是被人割坏的画,斑驳不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余一概想不起。他似乎早就死了,这里就是他的坟墓。致张开双臂,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清风拂过他的脸颊——

  如今,他重返人间。

  他闻着桂花馥郁香气,坐在树下晒了一天的太阳,等到金乌西落,肚子咕咕直叫时,致才察觉他还要吃饭。原来就算死而复生,他也要吃饭睡觉。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山外走去。

  他依稀听见江水奔流的声音,只要沿着河走,就能找到人家。致想也不想,就找到出去的道路,像是曾经走过一般。他饥肠辘辘,披星戴月地赶路,直到第二天黎明时,他终于看见了传来水声的河流。

  致长舒一口气,走了六七个时辰的山路,他已经精疲力尽,只想睡一觉。他注视着眼前这条雪浪翻涌的江河,肚腹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他错愕地低头看去,透过褴褛衣裳上的破洞,他肚上慢慢裂开一个狰狞的伤口,像是刀枪所伤。

  鲜血汩汩流出,致的视野逐渐模糊,他听见一个男声惊讶道:“你!”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致疼得浑身抽搐,大汗淋漓,眼前那个男人大步跑来。明明未曾见过他,可致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男人值得信任。

  他软软地跪倒在地,一头栽进男人的怀里。

  ……

  路易从梦境里抽身而出,却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树干,长腿搭在隆起的树根上,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醒醒。”

  路易抬眼望去,发现一袭雪白的僧衣年轻和尚笑意盈盈,他站在他面前。和尚眼角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而在和尚身边,还有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年轻人,不过穿着广袖深衣,手里一把折扇,眼角也没那点朱砂痣,显得温文尔雅。

  路易错愕,浑身都僵硬了:“你们……我……怎、怎么回事?”

  善逝凑过来,“你终于醒了,我和司马致都等你好久了。”

  路易情不自禁往后一退,后背抵住树干,惊讶得话都说不清楚。他双手聚在胸前,嘟哝:“我是在做梦吗?”

   头顶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做梦也没错。”

  路易仰头看去,一身甲胄、披坚执锐的致正坐在树上,他微微低下头,脑后梳起高高的马尾。他的英俊,与司马致、善逝截然不同,或许是自诞生起就孤身一人,也或许是那三百年的遭遇,致显得有些阴郁冷漠。

  善逝摊开手,满不在乎道:“我们现在就是一缕执念,执念你知道吗?”

  路易诧异,没能理解善逝的话,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没太懂。”

  司马致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扇子上绣着灼灼桃花,却并不显得轻浮,他说:“我们是留在招摇树梢的一缕执念,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我们代表了你在当时最放不下的东西,以为你得不到解答,所以才没有消散,反而一直留在桂花树种,等待未来的自己告诉答案。”

  他含笑合上扇子,指了指树上那个阴郁的青年:“譬如他,你知道他最放不下的是谁吗?”

  “雪灵。”路易想都不想,直截了当道。

  致牺牲时十九岁,被抛尸在红莲道,随后以魂魄的状态苏醒,沿东墟江逆流而上,来到冥土赤水边,然后遇见了尚且稚嫩的雪灵。他与雪灵乃是兄妹之情,他也的确将雪灵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在被九阴君捉住,投入雷渊、鬼蜮的两百年里,他止不住地憎恨,憎恨雪灵的欺骗,憎恨九阴君的恶毒。直到被关在极北九幽冰洞时,只有雪灵同他朝夕相伴,而他也渐渐直到自己的身世。

  一个因阴谋诞生的灵魂,即便不是雪灵,他也会落入九阴君的掌心。

  善逝笑了起来:“看来你确实找回了过去的记忆。”

  致跳下树,稳稳地落在地上,路易与他对视,发现致的眸色极深,几近于黑色,如同出鞘的长剑,整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冲天的煞气,叫人不寒而栗。致上前一步,与他靠近,他垂下眼帘,道:“雪灵现在还活着吗?”

  “她魂飞魄散,”路易不自觉地抚摸粗糙的树根,情绪低落,“在我眼前化成飞雪,不知道飞向何方。”

  致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淡。他颔首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很愧疚,说自己为虎作伥,能魂飞魄散,洗去罪孽,倒是最好的一条路,”路易说,“你难过吗?”

  致没有回答,反倒定定地看着他:“那你难过吗?”

  并不是很难过,路易抚摸自己的心口,即便他拿回记忆,也只像是在看电影,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即便雪灵同他交情颇深,可他还是无法与过去的自己共情。

  “招摇是在我的躯体上长成,在我温养魂魄时,曾分去一缕神念,让他替我保管,”致淡淡地说,“等到未来的我,告诉我答案。”

  致到达神木之岸时,雪灵毅然决然地和鸿鹄一齐回到了极北之地。致不担心未尘君,也不担心鸿鹄,他们俩都是神,自然有重生的法子。可雪灵去不一样,她爱哭,又胆小,稍稍哄一哄又喜笑颜开。她太弱了,回到极北之地,被杀死的可能性非常大。

   致的这一缕执念,被招摇守护了两千年。

  致无言地向后退去,归于沉默,他微微阖上双目,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司马致接过话头,用折扇敲了敲路易的脑袋,温声说:“那你觉得,我想要知道什么?”

  “维克多与阳离鸟。”路易低声说,“你放不下他们。”

  “在你离开后,帝国灭亡,维克多在生死搏斗中度过了一千年,然后收养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婴儿,在海边隐居,种了许多玫瑰花,最后长眠在花海中。至于阳离鸟,它的羽毛化成了翠鸟,每天清晨都会从坐忘观,飞向红莲道。坐忘观的山都由翠鸟命名,叫积翠峰。”

  司马致说:“维克多逝世多久了?”

  “快两三百年了,维克多抚养长大的那个婴儿是我现在的父亲,他把名字也送给了我的父亲。”路易脑海中浮现出广都中学外那片火红的玫瑰花海。

  司马致得到惦念的答案,便也向后退去,与致站在了一起。

  善逝拂开袈裟,在路易面前坐下,没有那么多来自于命运的苦大仇深,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戏弄师兄的开朗和尚。他笑起来时,就连眼角的朱砂痣都变得鲜艳。

  “那么我的执念是谁?”

  “昆仑君,陆吾。”路易轻描淡写道,眼神却不自觉柔和下来,“你最挂念的就是他。”

  说罢,他将目光投到司马致与致的身上,说:“包括他们两个都或多或少的惦念着陆吾。”

  致想了解陆吾,司马致一面觉得陆吾身为神君,定能等到第二个有缘人,一面又担心陆吾不肯接受他的逝去。

  “他很好,”路易说,“他会渐渐变回以前的模样。”

  变回以前那个喜欢笑,喜欢热闹,爱吃醋又嗜甜,占有欲强,有时候还调皮的昆仑君。接连的失去,让昆仑君变得沉默温和,像是磨平了一身棱角,温柔,但暮气沉沉,生怕再一次失去路易。

  善逝说:“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千年,昆仑君是怎么度过的?你知道?”

  路易卡了壳,失魂落魄地摇头:“我不知道。”

  善逝抚摸眼角鲜艳的红痣,说:“我眼角这颗朱砂痣,是阳离浴火重生后,留在我这具肉身上的标记,里面藏着阳离鸟的火焰,你的出现,说明我四散的魂魄被昆仑君都收起来,重新温养完整。”

  话音落下时,路易发现他们三人身上都飘散出点点光尘。那些光尘纷纷涌了过来,善逝微笑着看他:“忘川之水,忘却前尘,顺流而下,你会失去一切的记忆,但若是逆流而上,就能想起前世今生。”

  他们三人的身形渐渐消散,笑容在耀眼的光芒中变得模糊不清。阴郁冷漠的将军致,温文尔雅的司马致,还有白衣褐罩的善逝,都随着袅袅余音,化为光尘,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听见招摇说:“你还记得妖是什么吗?”
  





第81章 逆流
  ——妖应运而生,化作人形,皆有恩怨要了,或有因果要算。

  “我是你生命的延续,因你而诞生,自然也会因你而死,”招摇说,“你说,你生我亦生,你死我亦死,你每一次活着,都会重新让我活一次。而你每一次死亡,我都能替你挡一挡。”

  路易浑身一颤,难怪不得,红莲道的桂树,代表了致,西方那棵桂树,代表了司马致,而祖宅那棵桂树,代表的自然是善逝。广都中学那棵金桂,自然是他。

  “我会将你送到冥土赤水,那时候,四棵桂树都会枯萎,希望你能重新折下一根桂枝,把我种下来。”

  路易福至心灵,追问:“招摇,书灵就是你,对不对!”

  招摇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他闭上眼,消失在苍翠欲滴的树冠中。枝头桂花再次绽放,像一串玲珑的金铃,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桂花纷纷扬扬,落到路易的肩头。随即金光冲天而起,他的视野天旋地转,恍惚中,他听见陆吾的吼声。

  “路易!”

  他瞬间昏了过去。

  耳边响起哗哗的水声,路易听见谢生的声音:“哇,你是猪吗?睡这么久?”紧接着,有人坏心眼的捏住他的鼻子,让他没法呼吸。路易没好气地把那只手拍到一边,睁开了眼睛。

  “谢生?”

  未尘君谢生摇着扇子,摇头晃脑道:“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

  谢生啪的一声将折扇合上:“这么不待见我?好歹咱们俩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好友。”

  “少来,只有我死你生。”路易自然而然地反驳他的话,“你什么时候主动出过力了。”话一说完,路易就愣住了,他不再将善逝当成久远前的一个人了,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善逝就是他自己。

  也只有善逝,会与谢生斗嘴,会毫不留情面地拆谢生的台。在此之前,路易即便知道未尘君就是谢生,也会保持疏离,就算他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善逝就是他,他就是善逝,可他终归没有真正认同那个身份。

  谢生满意地用扇子敲打手心:“看来你确实真正恢复了。”

  路易沉默半晌,说:“雪灵呢?她当真魂飞魄散了?”

  “功过不相抵,”谢生脸色倏然一变,一本正经道,“即便并非自愿,可她的确为虎作伥,自然该魂飞魄散,不过她也行过善,便留下一缕生机,或许能转世重生。”

  “那为什么雪灵会与我今生的好友有所牵扯?”

  谢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说:“那个陈逸仙当过兵,杀过人,又和你一起住过几年,你的煞气影响了他。当初雪灵从昆仑山苏醒,来到红莲道时,正好被陈逸仙救下,她亲近你,感受到陈逸仙身上属于你的煞气,自然也下意识亲近陈逸仙。”

  “雪灵那么美、性格又好,有谁会不喜欢她?那个陈逸仙,就喜欢上雪灵了,不过雪灵应该心里还是把陈逸仙当成兄长依赖,不过神智还没恢复,把它当成爱情了,”谢生摊开手,“他的正姻缘并不是雪灵,雪灵只是一个美好的错误,而且归根结蒂,还是你的错。”

  “至于寒气外泄,那是因为她快死了,自然没法控制身上的寒气,那个傻姑娘还以以为是别的原因。”

  路易拔出瞰雾,锋刃闪烁着森然的寒光:“你再说一次?”

  谢生连忙把按住瞰雾的剑柄,剑柄上的九尾白虎威风凛凛,他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这么暴脾气,咱们好好说话,我是实话实说啊,”末了,他还小声嘀咕,“明明我现在已经回归未尘君的身份了,还这么虚你。”

  路易冷哼一声,归剑入鞘,道:“你没说谎?”

  谢生:“说谎有好处吗?你家的小朋友都傻乎乎的,招摇、阳离、雪灵,都这副样子,明明我把阳离送给你的时候,他可不是没这么傻,结果最后愣是用它的命换你复活。”

  路易道:“胡说八道,当初你把阳离送给我的时候,它分明就是个蛋,我差点以为那是石头,直接给丢了。”

  “哎,那时候阳离已经有它自己的想法了,否则为什么我会把它送给你,”谢生得意挑眉,“就算我是未尘君,我也不能想当然地把凤鸟送人。”

  路易无奈地扶额,他挥了挥手,一脸嫌弃:“我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沿忘川逆流而上,就能想起一切。”谢生打量路易的五官,张扬俊美,与善逝越来越相似,这说明路易已经打心底里认同了自己的过去。

  煞气所形成的魂魄就是这样,不论肉身是何模样,最后都会趋同,恢复最初的模样。

  谢生慢悠悠地站起来,右手凌空一划,江雾如潮水般散开,露出明净的江面,与黑黢黢的天空。他将目光投向天地尽头的神木,江岸边,开满了鲜红的石蒜花。谢生笑了笑,轻声说:“凡人都把这些花,叫做彼岸花。”

  这些花曾是路易最深的梦魇,却也默默地守护着他,他道:“佛门里将它们成为曼珠沙华,不过还有一说法,那些红莲才是曼珠沙华。”

  引魂舟飘荡在赤水上,向着神木所在的方向行驶。路易握住瞰雾剑格,道:“赤水到底流向哪里?”

  谢生双手负在身后,舟行时的清风将他衣袖吹起,他回首微微一笑:“当然是流向未来。”天下三水,皆源出昆仑,天阙的白水,凡间的黑水,以及冥土的赤水。白水是无数人渴求的神水,饮之不死;黑水流经之地,沃土千里,让凡人修生养息;而赤水从过去流向未来,顺流而下,便会转世,逆流而上,就能知晓过去。

  谢生转身,一把捉住路易的手腕,喝道:“走!”

  霎时间,引魂舟停住不动,水上波纹一圈圈散开,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让引魂舟调了个头。路易错愕,一时间竟然没有挣脱开:“你……”

  薄雾江风簇拥在舟边,推着这艘小舟逆流而上,谢生趁机在路易手腕上点了一下。路易四肢渐渐失了力气,他躲闪不及,竟然被谢生按住,规规矩矩躺在舟上,动弹不得。谢生低笑:“你就好好追索过去,昆仑君特意叮嘱我好好看着你,那当然得好好看顾你。”

  谢生又特意用两根藤蔓把路易的双手绑起来,“现在你啥都记起来,还是绑住比较好。”

  说罢,他直起身,得意地冲路易眨眨眼:“那么,待会儿见。”

  他干脆利落地一跃而起,离开引魂舟,消失在四起的江雾中。路易目瞪口呆,他大叫:“喂!谢生!”

  周遭空空荡荡,只有他的叫声在回响。

  飘荡的红雾不知何时涌了上来,掩住他的口鼻,很快,路易便在雾气中彻底昏睡过去。与此同时,谢生轻点水面,几次腾跃,便踏上江岸。岸边站着一个男人,与陆吾极为相似,但长发如墨,与陆吾的银发截然不同。

  “已经将善逝安排好了?”

  谢生拍去袖子上的灰尘,“当然,等他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监兵君,你该不会是愧疚难当?昆仑君也在吗,冥土,你怎么不找他商量?”

  监兵君咳嗽一声,心虚道:“未尘君,你就饶了我吧,他要是当初我是故意将那团煞气丢到冥土,他说不准会立马把我咬死。”

  谢生瞥了他一眼,哼笑道:“做了害怕他知道?”

  监兵君摸摸鼻子:“那不是东皇太一出的馊主意,我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而已。”谢生没搭理他,只是在凝望辽阔的赤水江面。他见状,叹了口气,与谢生并肩眺望赤水黑天、红花薄雾。

  监兵君与昆仑君乃是鸿蒙初开时,同时诞生的双胞胎,凡间称监兵君为白虎,主杀,有战神之名。其实这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的名头,他们的诞生搅动天阙、冥土,天地间的煞气都凝聚起来。昆仑君就是抱着那团煞气降生的。

  不过东皇太一另有打算,他并未告知昆仑君煞气的存在,而是将自己保管那团煞气。为了少生事端,东皇太一飞快地把昆仑君这一称号给了还没睁开眼的陆吾,就把他踢去他该去的昆仑墟,监兵君则由他亲手抚养长大。待到时机成熟时,东皇太一便令监兵君把煞气送到冥土,入了九阴君的眼,致,就这么诞生了。

  过了半晌,谢生忽然开口:“监兵君?”

  监兵君疑惑:“嗯?”

  谢生幽幽道:“昆仑君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只白虎就从江雾中蹿出,锋利的爪子弹出,气势汹汹地袭向监兵君。监兵君大惊,向后倒去,就地一滚,便变成一只棕黄大虎。在花海中滚了一圈,大虎皮毛上沾满了鲜红的石蒜花。白虎喉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骇得监兵君忙不迭往花海里跑,险而又险地躲避白虎接二连三的攻击。

  谢生一脸冷淡地看着兄弟相残,黝黑的天空现出一两丝赤红,他心道,“终于要结束了。”





第82章 白日歌
  致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边残阳如血。他从地上爬起,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已经是最后一战,守卫这座城的将士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他与其余几个重伤的士兵。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还不投降?

  几里外敌军安营扎寨,黑压压一片,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里打鼓。致按住城墙,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本就是孤儿,落魄贫寒中跌跌撞撞地长大,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十三岁参军,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亡。

  他见过血泊,见过牺牲,见过同袍前些天还言笑晏晏,转瞬就变成不言不语的冰冷尸体。

  “国君无能。”

  是的,国君无能,听说攻打他们的国家拥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国君,他雄韬武略都独步天下,比他们如今那个大腹便便、满脑肥肠,贪图美色享乐的君主好了千倍万倍。

  “国都已破。”

   是的,连都城都已经被攻破,他们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为什么还要坚持呢?致也迷茫,他既然对国家毫无感情,那么谁来当王都可以。

  可是不行。

  致想起了那个收留他的老妇人。那时候的致也就十一二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论对谁都是一身尖刺,警惕着所有的东西,不论人或者物。偶尔遇见一个神神叨叨的奇人,说他是天煞孤星,他不懂什么是天煞孤星,却能听明白那人话语中的讶异。

  ——会为周围人带来祸害,注定孤独一生。

  他愈发孤僻尖锐,整日躲藏起来,直到一个隆冬,晕倒在一个老妇人家中。

   老妇人家中栽了许多桂树,香气扑鼻,据她说,她的丈夫早早就去世了,儿子也去参军,家中只有她独身一人。老妇人收养了奄奄一息的他,给他吃、给他穿,慢慢融化了他浑身的尖刺。

  致无以回报,只能卖力地帮他干农活。

  某个午后,她坐在桂树树荫下为他缝补破旧的衣服,致无所事事,乖乖地坐在庭院里,看着地上蚂蚁爬来爬去。

  “既然你没有名字,那我就把我儿子的名字送给你。”她的儿子尚未娶妻,便战死沙场,过了这么久,都未曾托梦给她,让她梦里有个安慰。如今致的出现,无疑是对她另一个安慰,眼前的男孩极好看,即便是一身粗麻布衣,也无法遮挡他日后俊丽的眉眼。更何况,他虽然沉默,却乖巧体贴,让老妇又有了寄托。

  于是他有了名字,叫致。他不认识字,也不知道这字该怎么写,但有了名字,却足以让他欣喜若狂。可惜没多久,老妇人便因为风寒离世。致沉默很久,把妇人葬在院中桂树下。他决定去参军,临行前,带走一枚桂树种子,当作念想。

  春寒料峭,冰冷的山风刮在人脸上,活像是刀割一般,吹得人脸生疼。致抚摸城墙上干涸的鲜血,心头没有一丝悲伤。城中百姓早就在长达半年的拉锯战没了性命,这座城,已成空城。

  “致,我累了。”他一个同袍说,“这时候真希望他们快点打过来,让我死的利落些。”

  致心想,我倒也这么希望。

  不知为何,他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却一直活到现在,一直到退守这座小城,成为坚持着的最后几人。他的长矛上沾满鲜血,以一当千,飞速晋升为将,在他的指挥下,数次以少胜多,他本人却也屡次身受重伤,就连敌军都称他是不死的战神。

  可惜再以少胜多,他的同袍也一个接一个倒下。

  如今战神也快死了。

  最后一战就在眼前,同袍忽然大声地唱起了歌。同袍唱歌并不好听,荒腔走板,永远唱不到调子上,却莫名让人心里生出一股荒凉悲怆来。这首歌叫白日歌,朗朗乾坤,白日青天。它是战歌,是每次将士们凯旋时唱起的胜利之歌。

  天亮了,敌军压城。

  致与仅剩的同袍走出城门,冲进黑压压的敌军里,几个细小的人影很快被淹没,再也看不到踪影。

  致的甲胄被划破,肚腹上不知被谁划开一道狰狞的伤口,温热的血汩汩流出,那些黑甲的战士慢慢散开,围成一个劝,注视不死的战神最后的落幕。致眼神空蒙,站在原地,挺直得像一颗桂树。他喉咙里一股腥意,咕噜一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将他的下巴、颈项染得血红。

  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长矛插入土中,他握住长矛,笔直地站着,垂下头,在心里唱起了白日歌。正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穿过他的心口。他的胸前一阵冰凉,很快又变得温暖起来。

  他伸手护住胸口藏着的桂树种子,恍惚中看见老妇人对他微笑。

  “回来了?马上就吃饭了。”

  不死的战神,也会死,致的手滑了下去,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没声息。

  他站着牺牲了。

  等了约莫一刻钟,沉默的士兵们骚动起来,敌将高声喊道:“战神已死!”士兵顿时叫嚷起来,欢呼雀跃。他们等待这一刻太久太久,如今就连不死的战神都死在了他们的铁蹄下,他们的王、他们的国,必将千秋万代!

  四肢的温度渐渐流逝,致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胜利的士兵们将尸体放在一堆,堆满木头,就地焚烧。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噼里啪啦的火烧声回荡在山间。火焰熄灭后,他们上前一看,不由勃然色变,一时间惶恐莫名。敌将亲自前来,发现在灰烬尘土中,致的躯体毫发无损,仿若生人。

  他像是睡着了,静静地躺在焦黑的土地上,牺牲时溅出的鲜血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显得平静而安详。

  士兵们都显得不安,一时间流言蜚语到处乱窜,最多的还是致是真正的神,他会复活,他会重返人间,报复那些杀死他的人。

  敌将听说,在这广袤的山脉里,有几座山峰。每当黎明旭日初升时,霞光会从山峰中喷涌而出。那几座山峰形似红莲花瓣,而霞光则是红莲上燃烧的火焰,能洗净一切邪祟与罪孽,当地人称之为——红莲道。

  他派兵将致的尸体抛到红莲道中,希望红莲业火能将他的尸体焚烧,不让他重返人间。

  五十年后,致的魂魄睁开了眼,在红莲道中苏醒。

  岁月的甬道忽然变得斑驳起来,无数凌乱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路易刚从战死的记忆中抽离,还未看见冥土黑魆魆的天空,便又坠入无底的回忆中。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颊。

  司马致伸手摸了摸融化的雪,若有所思。

  昆仑君大刀金马地坐在他对面,端着一碗面,大快朵颐,见司马致久久没有动作,他道:“愣着干什么?面要冷了。”

  司马致回过神来,连忙把双手放在碗壁上,感受着热汤滚烫的温度,他笑了笑:“我好久都没看见下雪了。”

  “你喜欢雪?”昆仑君疑惑。

  司马致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他埋下头,挑起面条,开始小口小口地吃。

  正值元宵,城中张灯结彩,家家门口都挂起灯笼,点燃火树,夜空中绽开斑斓的烟火。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司马致抬头仰望天空,说:“陆吾,你喜欢凡间吗?”

  陆吾吃完面,正撑着脸看他,冷不丁听见这句问话,他想也不想地回答:“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司马致愣了愣,随后捧腹道:“你还真是活学活用。”

  元宵节后,司马致决定与陆吾一齐去昆仑墟。昆仑墟是陆吾的封地,是无数文人墨客的笔下,最向往的神山,他们穷尽想象,去描绘昆仑墟中神灵的宫殿与城池。可陆吾却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昆仑墟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三条小溪,我都直接靠着山睡。”什么宫殿与城池都是虚的。

  司马致缄默,他哭笑不得:“你也太粗犷了些。”

  陆吾振振有词:“我平时就睡觉,也没别的事情要做,你要是想要宫殿,马上就可以修出来。”在陆吾的口中,九重天阙的神仙不是睡觉,就是想方设法来凡间玩乐。即便知道在凡间,他们大受约束,也乐此不疲。

  喜欢睡大觉的,有陆吾这种粗犷派,直接在雪山山坳一窝,就完美地同雪山融为一体,好几次都有别的神君来找他玩,愣是在昆仑墟团团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他。也有过得精致享受的,譬如东皇太一,一定要给自己修建一座华美的宫殿群,还找云中君给他弄了些流云薄雾,营造出飘渺的氛围。

  司马致听得忍俊不禁,他坐在白虎背上,肩上的阳离鸟啾啾地叫。昆仑墟坐落于天阙与冥土的相交处,在凡间也有昆仑墟的幻影,找到凡间的黑水,逆流而上,就能来到昆仑墟。

  “那若是在冥土,沿着赤水逆流而上,能到达昆仑墟吗?”司马致奇道。

  陆吾说:“不可能,赤水灵魂不渡、鸿毛不浮,如果在赤水河岸边上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至于在赤水里,没有未尘君的帮助,会直接被赤水吞没。”他顿了顿,又说,“即便是神,也不能。”

  司马致一知半解,但并没有再追问。再陆吾口中,昆仑墟白茫茫一片,入眼的尽是巍峨挺拔的雪山,锋利陡峭。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