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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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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两句,她又咳嗽起来,佟炘忙扶她坐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佟岚这毛病是前几年才有的,一到秋冬之际就要发作,去看了大夫亦不见好转,她生怕耗空家中所剩无几的钱财,后来连药房也不去了。
  虽然她说自己无事,可佟炘身为妖族,当然知晓她的平静只是假象,多亏妖族敏锐的感官,让他能够察觉到许多。
  假如换成以前的那个佟炘,兴许连母亲病入膏肓都不知道。
  但他不是以前的佟炘,他可以在母亲病情加重以前,用自己的命去拼一把。
  “娘。”佟炘又叫道,“那牛也老了,拉不动车了,今后怕是不能再拉东西去卖,不过您不要着急,我明日再出去一趟,到城中找点活来做。”
  “小买卖终究是不稳定的营生,可自打你爹去世之后,家里无田可种,想求稳定都求不得。”佟岚轻轻一叹,“娘身体不好,仅能绣一两朵花,连衣裳都洗不动,这么些年,拖累你了。”
  “儿子刚出世没多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累赘,娘亲于我有恩,这恩情我要记一辈子的。”佟炘看她缓过了气,便收回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的手。他还是没敢把与那两名公子相约之事告诉佟岚,他怕佟岚因此而担忧。
  孩子懂事,报喜不报忧,做父母的自然可以担心少一些。然而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沉默的孩子将重担全部扛上了自己肩头,他所承受的重量不比原先少半分,甚至因着那一份不可言说的秘密,他的心也开始劳累了。
  但他还是选择隐瞒,把一切不愿让母亲得知的事都埋藏起来。
  雪静静地下,老牛仰起头来看天,浑浊的双眼中倒映出满天飞雪。原来南国同样也是会下雪的,可这雪大得不似往常,是这一年的天气出现了什么异状?
  又或者说,处在这南北交接之处,总要面对一些稀奇古怪的天气,面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灵。
  书怀身上干干净净的,半点儿污渍都没有沾上,墨昀盯着他衣领上那团绒毛,觉得这家伙裹一身白,身上又带着绒毛,越发像只老狐狸了。书怀注意到墨昀正在看自己,便掀了帽子转头看他,两眼写着疑惑。
  “整天就会发呆,这天气冷,把你脑袋也给冻住了?”书怀软绵绵地在墨昀头顶敲了一下,没有什么力气。墨昀反手抓住那只手腕,轻轻摩挲片刻,却是笑了:“当真有趣。”
  “有趣什么?什么有趣?”书怀甩了甩头,抖掉那一层雪花,将手抽回来,重新把帽子戴上。他一有动作,那一圈绒毛就在寒风里瑟瑟地抖,好像活过来一般。
  “老狐狸。”墨昀评价道,“风韵犹存的老狐狸。”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书怀旋身给他一脚,墨昀连忙跳开,竖起食指示意他放低声音,紧接着又嘿嘿地笑:“用词不太恰当,狐狸精应是‘千娇百媚’才对。”
  书怀闻言憋笑,半晌憋不住了,哈出一口白气:“我想你的脑袋真是结冰了,最近总是油嘴滑舌,还前言不搭后语。你说我像狐狸,我多少能猜出些原因,但我要告诉你,文砚之比我更像老狐狸。你回头冲着砚之说他千娇百媚,你看他打不打你。”
  墨昀就是在逗自己发笑,书怀心里也清楚,但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墨昀仍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他吸了吸鼻子,又见他离那堵墙远了一些,在雪地里跺跺脚:“好冷。走吧。”
  “冷吗?我却是不觉得有多冷了。”墨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方的书怀,单手托着那只暖炉,将其捧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书怀瞟他一眼,叫他当心不要把暖炉摔坏了,他这才收了手,安安分分地把这不停发热的小东西抱在怀里。
  暖炉尽职尽责地温暖着它周围的一切,墨昀低头盯着它,突然感到它的造型像一颗圆滚滚的猫脑袋。猫的头好像都是圆溜溜的,跟犬类不一样,墨昀侧头望向书怀,轻轻戳了戳他的腰:“你喜欢猫头还是狗头?”
  “什么?”书怀这次是真的认为墨昀把脑袋冻坏了,于是随口瞎答,“我喜欢你的头。你要把它摘下来吗?”
  “这么重的礼,我怕你受不起。”墨昀嫌小暖炉拿在手里太占地方,就把它塞给书怀,书怀趁机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顿时反应过来为何他不觉得有多冷。已经被冻僵的手,自然不会有知觉,墨昀的爪子都被冻麻了,也不知道运转一下灵气。
  千真万确,是脑子坏了。
  改天把他的脑袋摘下来,也给文砚之修一修。
  书怀气得嘴里发苦,但表面上仍要扮出好颜色:“为何不运转灵气?手都已经冻僵了。”
  “啊?那小妖就在旁边,我当然要把气息收好,不然吓到他该怎么办?我手都冻僵了,你身上热,给我摸两把……对,我的腿也冻得很疼,待到回了冥府,你也要替我暖一暖。”墨昀腆着脸凑过来,再次把手探进了书怀的斗篷。书怀浑身一激灵,猛然醒悟,原来这小狼崽子是放长线钓大鱼,打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条路,正等他平平安安走完全程,在最后狠狠地栽进深坑。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能明察墨昀心中转着的各类念头,万万没想到,在小水沟里翻了船。


第115章 红豆
  从许多细节处可以看出,佟氏母子来自于北方。南国的气候他们不知适应了多久,终于能习惯它,然而口音却改不过来。书怀听着佟炘讲话,总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北地而非江南。
  在江南说着北方话,还在湿润的地带卖炭烧,也只有在北方生长的人们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既然是在南方住过几年,多少也对自己的所在地了解了些,书怀便请佟炘带路,只说自家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不识得路,想在这座城周围四处转转,又担心碰上歹人,于是自作主张拉了佟炘过来。
  佟炘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心里压根不存在危机意识,更猜不到书怀和墨昀并非凡人,能力甚至还高出他千百倍。墨昀越看他越觉得他傻,终于是碰见比长清还要缺脑子的家伙了。
  许是看出了墨昀眼中的嫌弃,书怀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叫他收敛一些,不要对佟炘这般态度。小妖王轻哼一声,在心里又给这只小猫新添了一笔账,他总觉得世间千千万万个小生灵都在和他作对,谁叫书怀就喜欢这样的小崽子。
  佟岚身体不适,自从到了南国投奔亲戚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小院里,鲜少出门。在他们到达此地的第二年,她那位远亲就因病去世,一个家也是说散就散,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
  他们的命运同时也牵扯到佟岚内心深处的伤口,丈夫意外身亡之后,她就未曾走出过这个阴影,时至今日,那道伤疤仍在她心间隐隐作痛。佟炘明白她在想什么,愈发不愿让她劳累,更不愿让她外出做活,可他也知道,倘若没有人陪在身边说说话,再怎样开朗的人,都有可能变得沉闷。和之前相比,佟岚亦沉默不少,其实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是以佟炘每次看到她坐在桌旁发呆,心都要突地跳一下。
  俗世太无常,或许上一刻还在嬉笑怒骂的人,下一刻就变作了冷冰冰的尸体。死亡对佟岚而言意味着什么,佟炘当然明白,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伤疤。
  某些时候,说不上生者与死者之间,是哪个更痛苦,哪个更幸福。人们大多是想好好活下去的,他们认为死亡是无法接受的痛苦,可谁都无法逃避死亡的制裁,而当他们死后,任何感受都已经消失了。
  就像书怀从前所说的那样,生有生的快乐,死有死的快乐,生者以为死者很痛苦,但濒死的痛过去之后,他们将迎来长久的安宁。
  所以说,还是留在世间的人要难过一些。
  环绕在他们周身的,不仅仅是日益深重的思念,还有可能是愧疚,甚至于对自己的仇恨。有些人被死者绊住,永远回想着他们生前与自己共同历经的那些往事,想着想着,就陷入一个怪圈,这一生一世就都走不出来了。
  “原来南国也有山?”书怀说是在城中走走,却又推着佟炘到了城外。后者正在想事情,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城,忽然听得书怀发问,愣了一瞬才想起来回答:“山水是常见之物,东南西北自然都有,只是景色不同而已。”
  语罢,佟炘不禁要想,这名公子大概真的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少爷,若是多在民间走动走动,哪儿能不了解这些?
  殊不知此人只是太懒,每次出远门到一个地方,必定先呼呼大睡几日,再压着最后期限将事情办完。
  墨昀的脾气又上来了,他也说不清为何心里烦躁,大概是看到书怀总盯着佟炘,他觉得不舒服。他瞟了书怀一眼,讽刺道:“我的好兄长总是躲在闺房里绣鸳鸯,当然是不出门的。”
  佟炘干笑两声,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书怀倒是淡淡地投来一瞥,冲着墨昀极轻地笑了一下。墨昀看到他笑,忽然觉得心虚,轻咳一声扭过头去,走到路旁踩着那片纯洁无瑕的雪。
  人间的城里总是有人扫雪,不过扫哪里就不好说了,况且雪只是被他们从一个地方推到另一个地方罢了,只要不融化,就不会完全消失。墨昀瞅着路边的雪也鼓成小山包,感觉有些好笑,一抬腿将它们踢翻,脚下感觉像是踹翻了一大包面粉,虽然他也没踢过面粉,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体验。
  “我这弟弟成天闲着没事做,不正经得很。”书怀看了墨昀老半天,又转头对佟炘说,“我瞧这山也不算很高,不知山中会不会有野兽?”
  佟炘答道:“和母亲来这里有些年了,从未听说过山里有野兽。不过小型的走兽倒是有,似乎也有狐狸常来城中偷鸡。”
  他一说狐狸偷鸡,墨昀就想到书怀在冥府里头也偷吃烧鸡。越到冬天,书怀就越想吃肉,到了一种无肉不欢的程度,一天两三顿饭,刚好够他吃完整整两只烧鸡。
  至于为什么是两只,那是因为他堂而皇之地抢走了墨昀的那份。
  作为一头狼,墨昀脾气古怪得很,书怀就没见他吃过几次肉,他总是在啃他的野果。那野果是不错,味美多汁,但无论如何,它也比不上烧鸡。
  听见佟炘提到鸡,书怀顿时又觉出饿来,他抬手摸了摸肚子,下意识地又看向墨昀。对方正回望着他,两厢对视半晌,还是书怀先开了口:“我想若是把你放到这山中,就要跟狐狸抢鸡吃了。”
  “兄长何出此言?”墨昀挑眉,“这么久了,难道连我爱吃什么,兄长都记不清吗?”
  “嘴上说着不爱吃肉,每天夜里倒是吃得欢。”书怀抬手抚上胸前,故作无意地摆弄斗篷带子,墨昀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浑话,立刻转了身,飞也似地向前跑了。
  这家伙是存心想让别人丢脸,竟然连这种话都往外说,他不要面子,墨昀还要,小妖王在前头走得飞快,不想回头叫书怀看到自己的神色。佟炘察觉到墨昀的窘迫,但仍是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暗语,可能富家子弟就是知道的多一点,比乡野小民的见识宽广太多。
  一路走一路絮叨,从近两年怪异的天气,一直说到身旁的人事,书怀不断地套佟炘的话,将曾经在孟礼等人身上施展过的神通,完完整整地对佟炘又用了一遍。墨昀虽是在前方走,却依然竖着耳朵在听书怀唠叨,他们看似是在正常闲聊,可一旦用心细想,就能发觉佟炘对书怀一无所知,反而把自己的底细全透露给了对方。
  这一招也真管用,总有些傻子毫不设防,要上书怀的当。墨昀不动声色地偷听,脚下步伐放慢,他想书怀突然开始套话,一定有特殊目的,想到之前四大海域的异状都与存雪有关,墨昀不禁要想,是否今年南国的大雪,也是受了那位天神的影响。
  显然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存雪本人当然知道,不过存雪绝对不会自揭老底。
  墨昀叹了口气,回头无奈地看向书怀,以眼神质问对方为何忽然开始打听佟炘的母亲。他今日远远地去看了佟岚一眼,分明就是寻常女子模样,纵然还不算衰老,但岁月的细纹早已悄悄攀爬上了眉梢眼角,乌发之间也夹杂了几根银丝,那是生活在她身上刻下的印记。这样的一个女人,即使曾经美丽过,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在人界有无数个这样的女人,书怀怎就光盯着佟岚?
  是因为佟炘很有趣,才注意到了他的母亲?
  这解释似乎合情合理,但墨昀还是觉得不对。书怀鲜少去主动接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之所以打听佟岚,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有他好奇的东西。
  可佟岚身上,到底有哪里是特殊的呢?
  佟炘察觉不到他们两人的视线交错,他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一名向导,指着城外这些山,对书怀说着什么。墨昀只盯着书怀一人,没有在听佟炘讲话,书怀倒是在听,然而也减少了回应的次数。佟炘只道他没来过此地,插不上什么话题,再轻声多讲了几句,说完就闭了嘴,低头踩着脚下的雪。
  “再往前走,也许就到了他处,我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就在此地折返如何?”书怀提议,“你母亲身体不大好,近几日外头下雪,安静非常,几乎无人出门走动,你也该歇一歇,在家中陪陪她了。”
  语罢,他轻轻拍了拍佟炘的头顶:“雪天路滑,纵然是在家,也要小心着些。”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不过佟炘把它当成了正常的关心,当即笑着道谢。书怀也对他笑,回身向墨昀招招手,三个人影掉头回了城。
  书怀借口有事要办,依旧叫佟炘先回了家,墨昀以为他想在城中溜达,却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
  前方的雪地里忽然生长出树枝,这树好生奇怪,眼下明摆着是冬季,它却开出了一簇又一簇显眼的红色花朵。墨昀皱了皱眉,毫不吝惜地抬手飞出一把短刀,灰色的刀刃将花朵切成碎片,如鲜血一般洒在了白雪里。枝头的其他红花颤抖着纷纷飘落,融进雪中便枯萎,不再是最初艳丽的景色。
  花落了,剩下的便是一颗一颗赤色圆珠,躺在雪里煞是好看。墨昀认不出这是何物,只觉得它出现在此地不合时宜,但看它看得久了,却又感到它和周围的环境构成一片和谐。
  “还以为你能多消停一会儿,怎么又来找麻烦了?搞什么红豆生南国,我可对你没有任何相思。”书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赤色小珠,将它捻在两指中间。
  “没有吗?我还当你很想念我,特地从天宫赶回来,就为了到下界看你一眼。”熟悉的声音响起,但听上去仿佛变化了不少。
  墨昀皱了皱眉,因对方语气中的暧昧而感到不悦:“你说这种话,是想令我误会,还是说你真的在考虑什么?”
  “不要这么大火气。”一头通体雪白的异兽从门内走出,双眼闪烁着红光。在它身后,先前那声音的主人笑意盈盈,可惜一双眼冷漠而毫无温度,让他脸上的笑容也减色不少。
  “早该知道是你。”书怀道,“佟氏母子,也是你用来迷惑我的假象吗?”
  “是真是假,我想你自有分辨。”存雪回答,“我倒也想做个活生生的人出来蒙骗你,可你的实力突飞猛进,刺我一剑竟使我大伤元气,我没有精神再去做什么假人出来了。”
  “你没有精神,怕不是因为我那一剑,而是因为在忙其他的事。”书怀未尝忘记存雪放进冥府的傀儡,那傀儡可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墨昀一把将书怀拦到身后,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的天神:“你又想做什么?”
  他这般不客气,让存雪也愣了一愣,然而这人是个厚脸皮,不过瞬息又变回了一张带笑的面孔。墨昀看着存雪,存雪同时也在看他,双方都在心中暗自冷笑,嫌弃自己的对手太过假惺惺。
  书怀又伸手捡起一颗红豆,将其捧在手心:“你做这东西,倒是做得不错。”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尽管让他起了思念的不是存雪,但存雪依旧能知道他在想谁。思念的意义很广泛,它不单存在于情人之间,实际上,相连的血脉分隔太久,也便能不约而同地与之相遇。
  然而又能怎样?
  思乡就能回到故乡吗?想要谁在身旁,那人就能回来吗?
  “都过了那么久了。”书怀听见自己说,“我以为我都忘了,我以为你也忘了,没想到你记别人的事,记得倒是很清。不过我想,你抓住它也没有任何用处,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吗?”
  “我看你的脾气,一直像个孩子。”存雪又笑了笑,“在我看来,你们都不过是幼稚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军训到后期就是一场想方设法偷懒回宿舍的战争。


第116章 执念
  既然是幻境,那么闹得太大也无所谓,书怀心中起了恶劣的念头,恨不得即刻拔出剑,将存雪构建出的这片虚幻搅个天翻地覆。存雪微微一笑,看出了他的意图,却不点破,只将手掌覆在身旁的异兽额上,轻轻抚摩它的长毛。书怀多看了这异兽两眼,认出它正是那见过两面的兽王,然而不知怎的,现在的兽王身上少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时过境迁,可能这异兽也经过存雪的多次改造,变作了另一副陌生的面孔。
  墨昀掌中握着长刀,周身煞气四溢,他比书怀更好斗,这是刻在他骨血当中的本性,现下这本性被存雪激发出来,不经历一场打斗,是难以压制下去的。存雪的双眼在墨昀身上扫过,于他这淡淡的一瞥之间,地上猛地冒出数根尖刺,若非墨昀躲得迅疾,恐怕此刻早已被扎穿。
  无论装得再怎样道貌岸然,内心深处的阴毒都是无可更改的。书怀和墨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攻向存雪,不打算给他下一次偷袭的机会。可存雪显然有恃无恐,他的状态比起先前要好转不少,竟然完全不在意对手的攻击,只灵巧地躲避刀锋剑影,那头异兽也消失了,书怀甚至没看清它去了何处。
  只一晃神,眼前的存雪便不见了,书怀停手环顾四周,但见绿草如茵,花香鸟语,分明是春日景色,看来是又踏进了另一个幻境。
  人常常碰见梦中之梦,虚幻之间还存在另一层虚幻,实属常态。书怀觉得这没什么稀奇的,于是收了佩剑,想瞧瞧存雪又在搞什么花样。他从这幻境里感应不到杀机,但存雪设置它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让书怀看看风景。
  话虽如此,但走着走着,就连书怀本人也开始怀疑存雪是否当真那样无聊。这幻境里一片祥和,静谧安逸,草丛间甚至还时不时冒出一只小小的野兔,冲来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无论怎么看,都是没有危险的样子,可在看似没有危险的时候,人最容易放松警惕,从而被一击得手。书怀完全不敢放松,桃木仍在剑鞘里,但他的手始终扣在剑柄上,准备一有异动便拔剑应敌。
  异动倒是没有,怪异的人物却突然出现,书怀看着远处那个女子,有一刹那的怔愣。那名女子衣裳朴素,其上还有几处补丁,一看就不是富家女,然而在她眉眼之间,没有浓重的哀愁,只有浅浅的欣喜。她在草丛间的小道上漫步,时不时弯腰去触摸路旁的野花,先前那只小兔子跳了出来,主动去亲近这温和的人类。
  她全然看不到书怀一般,自顾自地朝这里走,书怀连忙避开,就近寻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一跃而起藏进了树冠之中。感谢这天生就浓密的树冠,给他提供了藏身之地,让他不至于被对方一眼发现。
  女子所关注的事物全在地面上,书怀笃定她不会抬头,地上这样多的新鲜东西,足够让她眼花缭乱,关注不到其他,它们扰乱着她的心神,吸引着她的注意,而自己躲在暗处,不会有任何值得她来看的地方。书怀稍稍放松了些,双眼却仍旧盯着那女子的脸细看,倘若墨昀此刻在他身旁,瞧见他这副神情,定又要醋意大发,掀起醋海狂澜。
  存雪是刻意将他们两个分开,他也懂逐一击破的道理,希望这些时日别把墨昀歇成了懒骨头,连对付一个幻境都做不到。书怀在心中为墨昀念了一句“自求多福”,擦了擦鼻尖上不知何时被晒出的细汗,这幻境做得很真实,尽管太阳不会动,但其热度未尝消减半分,还是和往常一样,像一只巨大的火球。
  不知不觉间,那名女子已经走到了树下,她果真没有抬头,只是在树下寻了个干净地方歇着。其实书怀和她之间距离并不算远,这树根本就没有多高,假如女子微微仰头,立马就能发现坐在树枝上的书怀。可书怀现在很安心,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垂下眼帘看树下的女子,对方眼角的细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这样的一个女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呢?
  凡人寿命短暂,无论是英雄还是美人,都有迟暮的那一天,书怀有时会想,对于他们而言,那是否便叫作穷途末路?人最难接受的事当属死亡无疑,死亡意味着一个灵魂在人间的旅程走到了尽头,不管过程是甜是苦,是长是短,这一辈子就都这样结束了,由不得人抗拒,由不得人逃避,旁人再痛心亦是无用,英雄和美人都是凡人,他们同样会老去。
  就像现在于树下静坐的女人,她和其他同类一样,正在慢慢变老,而在她身旁,又好像已经没有人陪她变老。
  大抵开朗之人都喜爱歌声,书怀听见女人在悄声哼唱,是熟悉的曲调,来源于她的家乡。这歌声猛地传入书怀耳朵里,勾起几分乡愁,勾起几分思忆,仿佛时空交错,他又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北地,而非在这南北交界处,沉沦于敌人所构造的幻境。
  可要想用它来扰乱自己的心神,存雪是大错特错了。书怀一听她的声音就难过,愈难过就愈清醒。心里的旧伤疤重新被撕开,一片血淋淋的,容不得半分迷惘或是彷徨。
  这女人做得再像也不过是个傀儡,歌声再像也不是唱给他听,有些东西早就失去,有些人早就死去,再让他看到,也没有什么挽回的可能。
  正这般想着,树下那女子突然仰起头,对上了书怀的视线。书怀的心几乎漏跳一拍,只知道望着她的双眸出神。普通人的眼睛自然也是普通的,但无论如何,那双眼都是心的门户,心思纯净的人,眼睛也都美丽,书怀蓦地沉浸在那片平凡的美丽当中,无法自拔。
  对方只是冲他笑,一句话也没有说,神态中透露出些许狡诈,仿佛早就看穿了他藏在树上的把戏。
  孩提时他也曾这样,在对方焦急寻她的时候突然从树冠中冒头,顶着满头乱糟糟的发和一两片树叶,冲她没脸没皮地笑。只要他一笑,对方脸上的焦急就会转化为欣喜,那双眼同样会弯起来,好似天边如钩的月亮。
  只是如今,他们谁都不是当年的人,谁都不似从前那般年轻。书怀说是寿命无终,岁月无法改变他的容貌,但那颗心早已老去,再见旧人旧风景,仅能剩下长叹与感慨。那被风霜侵蚀的女人望着书怀,书怀也望着她,随后他听见对方首次对他说话:“你也要变老了。”
  自从踏进幻境,书怀就没指望着对方开口讲话,突然听闻此语,略略吃了一惊。其实这话本不该是她来说,但念在眼前的她不过是个假货的份上,书怀容忍她假扮得不像。他极其平静地回复道:“你也一样,人都是会老的。”
  如此不合适的一句话从这冒牌货口中蹦出,看来存雪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书怀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更不可能对眼前这位动心,他的深情封冻已久,又在被融化的那时全部倾注给了墨昀,在他看来,这种东西不能轻易付出,只要付出,就务必都赠予唯一的那个人。
  不过墨昀还傻兮兮的,不明白他的心意,还在怀疑他和这半老的女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实际上关联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但并非不可告人,书怀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这女人的身份,若是知道了又将引发新一轮的麻烦。她好不容易转生一趟,人生路还这么短,书怀万万不肯干扰她的生活,让她偏离正常的轨迹。他不想打扰,就站得远一些,能看她一眼就好,看她一眼就够了。
  执念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书怀想自己也是有执念的,不过没有风仪那般病态罢了。还好他看得开,不然就不是他一人遭遇麻烦,连带着眼前的这名女子,以及与他相识的许许多多的人神妖鬼,都会受他牵连,一起遭殃。
  生灵永远都不会是孤独的,他们总会与其他生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或许远,或许近,但必然存在。
  就像这女人和书怀,他们之间那一丁点微妙的牵扯,纵使跨越了几百年漫长的时光,也依旧在对书怀造成着影响。
  她早已转生无数次,可书怀的心底,还藏着她从前的模样。是轻轻哼着歌的她,是在小路上漫步的她,是年轻貌美的她,是早早死去的她。那一生是长是短,是苦涩抑或甘甜,她历经多次辗转,早忘得一干二净,然而书怀还记得。
  只要书怀还记得,他们就不可能成为陌生人。擦肩而过,也许同样不会说话,但在那一瞬间的眼神,出卖了书怀内心潜藏的一切。就好像现在他们对视一般,书怀不过说出一句敷衍似的言语,然而眼底暗潮涌动,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什么。
  可惜这冒牌货终归不是真的,她再次误会了书怀的眼神,书怀但见她轻轻牵扯着嘴角,面上仍是一派温柔,口中说出的言语却让人不忍细听。
  “那人有什么好的?你要将我忘记了吗?”冒牌货是这样问的。
  书怀哭笑不得,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他是不介意看着冒牌货的脸思念真正的她,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听一个假货顶着他熟悉的脸胡言乱语。他叹了口气,始终扣在剑柄上的手终于有了动作,他猛地拔剑,将幻象狠狠撕裂,女子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碎成泡沫,春日被突如其来的烈火焚烧殆尽,而他神情没有半分松动。
  他执剑立在野火当中,冷冷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天神。
  “你装得太不像了,看来你对我了解得不够。”书怀道,“她并非我的什么旧情人,不过是老相识罢了,你把我想得太滥情,殊不知这三界当中,恐怕只有你那样滥情。”
  “我不过是误会了你一次,至于这样讽刺我吗?我一向冷心冷面,也仅有你会认为我滥情。”存雪没有反驳他不够了解书怀的事实,然而书怀指责他滥情,他却有话要说。这的确是书怀措辞不当,存雪压根没有情,什么女仙女妖,在他面前都抵不过一个天帝之位。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书怀说他滥情,也没有什么错。多情和无情,某些时候也并无差别。最多情者最无情,他们的情感太滥,人人都可分得一捧,当然没有什么珍贵可言,有它和无它倒是相同;最无情者也最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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