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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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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他们为何如此贫穷?”他继续发问。
他找的角度越来越刁钻了,墨昀才来了这边两三次,哪儿知道此处为什么这么穷?小妖王再次沉默,过了片刻,他脑内灵光一闪:“因为没有鱼,所以才穷。”
鱼和穷好像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书怀被小妖王说懵了,紧接着他就听到对方解释:“此地严寒,土壤贫瘠,粮食收成不好,尽管依山傍水,但水中没有鱼,又常年封冻,难以通航,他们只能靠上山打猎来维持生计——好了你不要再问了,我对这座城的了解仅限于此。”他急急忙忙地结束了话题,生怕书怀再度发问。
他显然低估了书怀寻找问题的能力,这人不打听周围的环境了,开始打听他的目的:“那你为何来此,这附近可有特殊之处?”
墨昀:“……”
“没有特殊之处。”小妖王蔫蔫地说,“只是恰好转到这边而已。”
书怀无话可说,终于安静下来,还了墨昀一片清静。他抓着腰间那块玉佩,从中汲取一些热气,双眼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四周的状况。这座城里的人不是很多,他们大都行色匆匆,并且看上去也很瘦弱,该处确实太冷,土壤又过于坚硬,五谷杂粮怕是不能在此间存活,这些人之所以面黄肌瘦,多半是因为总挨饿。
有时候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实际上也不全是这样,生活在这座城里的孩子,和生活在江南富庶地带的孩子,生活条件就完全不同,生长环境亦是天差地别,穷人家小孩的见识和眼界,与高官子弟也无法相比,这便是人和人之间,与生俱来的差距。
不知怎的,书怀突然又想起雪衣,自从父母在战乱中死去之后,他们兄妹俩就过着漂泊无根的日子,若非某位好心的道人看孩子可怜,给予了他们一席容身之地,黄泉路上恐怕早就多出两个年幼的鬼魂,今日的他也将不复存在。他能活够二十年,也实在是一种幸运,可幸运以前的那段不幸,却也正是凡人给他带来的。
雪衣跟着他颠沛流离五年,又过早地死去,如今的她虽然被冥君庇护,没有性命之虞,但仍要被长明灯所束缚,永远无法自由活动。她现在走到哪里,都要带上那盏灯,她做了它的灯灵,已经没有再重新生长一次的机会了。
她天生大大咧咧的,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从来也不觉得难过,也不认为兄长对她有所亏欠,可书怀过意不去,他还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这段时间雪衣总看着墨昀出去,她心里痒痒,也想跟着小妖王到外面看看,书怀把妹妹的希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到天宫事了,他准备陪雪衣多到人间走动,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脑海里正想着雪衣,书怀眼前就走过一个提着灯的姑娘,他略略打量对方,发现那盏灯竟然和雪衣所寄宿的别无二致,他不禁停了脚步,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出神。
“你又吃盆望锅?”墨昀不悦地皱起眉,“她好看吗?”
书怀刚想说那姑娘的灯看着眼熟,仿佛是八百年前自己手中的另一盏,却突然看到小妖王的脸色变了。墨昀从怀中掏出玉盘,上面的红宝石闪烁起来,放出慑人的光芒,那红光映在纯白的雪地上,如同大团血雾,直叫书怀看得心惊肉跳。
小妖王猛地抬头,向那姑娘望去,后者恰好回过头,朝这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37章 明灯
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出来转一转都能撞到鬼,书怀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一类人。姑娘对他笑着,手里的灯倏地亮起,灼目的火焰照得他双眼刺痛,他眨了眨眼睛,脑中突然钻入一个声音:“八百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
这下书怀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就是当时被他留在人间的另一盏灯,大约它后来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汲取了天地灵气,这才幻化出人形。
北风呼啸而至,簌簌吹落枝头细雪,灯焰也在风中摇曳,晃得书怀头晕目眩。四周的雪好似突然动了,争先恐后地朝他挤过来,一阵没来由的紧迫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时不时冒出头扰乱他的心绪,令他不得安宁。
“许久未见,不知你是否仍像当年那般懦弱?”他脑内的声音还是不放过他,似乎非要把他逼得方寸大乱才肯罢休。
周围的居民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书怀,每个人的眼里都像燃起了一簇火苗。书怀向来讨厌这种备受关注的情形,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太多,会打破他的沉静,引起怪异的恐慌。
这位神秘的姑娘对书怀的弱点了如指掌,若她真是长明灯所化,那一定跟了他很久,注意过这些情况,既然她了解的细节这样多,那么会觉得此人懦弱,也实在不奇怪。
也许是因为回了人界,一些被压制已久的记忆纷纷破土而出,书怀最近很容易受他人的言语所影响,他耳边嗡嗡地传来声声议论,诸如“懦弱”“可怜”此类字眼不断钻入他的脑海,他本能地想抗拒、想反驳,堪堪开口,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却给予了书怀一丝清明,他恶狠狠地盯着正前方那姑娘,冷笑道:“你还想指责我什么?”
墨昀听不到那女子的声音,还以为是她暗中做了手脚,使阴招暗算他人。小妖王终归年轻气盛,不肯吃亏,他见书怀负伤,掌中立即幻出长刀,要将这来历不明的妖孽当场斩杀。提着灯的姑娘见长刀向自己砍来,也不躲不闪,依然站在原地,直到刀锋马上就要触及她的衣衫,她才舍得开口:“想一出是一出的,书怀,你也就这点本事。”
“墨昀!回来!”书怀平生最受不了别人说自己差劲,他一听那姑娘讲了这种话,哪还肯让墨昀去对敌?他喝止了小妖王的动作,擦净嘴角残留的血痕,勉强站起了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姑娘是何许人?”
“老娘不是人。”女子皱起眉头,“你眼睛有问题还是脑袋进水,你到底能不能认得我?”
书怀险些背过气去,看来灯姑娘没读过几本书,或者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连那么明显的客套话都听不出。他被气得狠了,骤然咳嗽起来,小妖王慌忙跑回他身边给他顺气,书怀翻了好几个白眼,换了个直截了当的方式与灯姑娘对话:“你可有名姓?”
灯姑娘作恍然大悟状:“险些忘了,在你身边的那些年,老娘嫌你屁事太多,一次没出过灯,难怪如今对面不相识!”
她提起手中的灯,对着书怀晃了两下,那团明亮的火令书怀头昏,他不禁别过脸去,微微闭了闭眼。
墨昀见这女子三番五次地以言语相激,就是不自报家门,不由得被她惹怒,话里夹带了几分火气:“瞧你化形化得这般好看,只可惜脑内空空,听不懂常人言语,你不回答我兄长的问题,难道你无名无姓吗?”
那姑娘虽然生得漂亮,但很明显是个暴脾气,按她的说法,她比活过八百载的书怀还要年长,照这样算来,墨昀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小辈,被这小子质疑脑袋空,她顿时开始跳脚:“书怀,你从哪儿搞来这个二百五!谁说老娘没有名字?夜晚的晚,烛火的烛!”
二百五这个词岂是她可以乱用的?小妖王双眼一瞪,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便听见玉盘吱吱吱地叫了起来,那颗红宝石开始发烫,并且越来越烫,没过多久,宝石下面又飞出一根金色丝线,眨眼间缠上了晚烛手里的灯。
玉盘上没了阵法,却又出现个这玩意儿,看来风仪也早就预料到阵法会被损坏,还做了多手准备。书怀和墨昀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晚烛不清楚天宫的事,一见这怪东西缠住自己的灯,立即骂骂咧咧地从指尖燃起一朵火苗,要摆脱这根金色丝线,谁知此物烧不毁砍不断,火焰刚一接触到它就瞬间熄灭,晚烛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将其烧毁。
她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原因,那双眼睛顺着丝线往前溜去,直直望向墨昀手中的玉盘。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暗算老娘!”她认定了这一切都是墨昀的错,不待小妖王分辩,就挥手放出一只火鸟。墨昀被她吓得炸了毛,急忙把书怀背起来,向空旷地带逃窜,火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活像要把他做成烤肉。
如此凶残,怪不得她属火,还要用红宝石指代她,说不定她平时的娱乐方式就是到处纵火,然后坐在熊熊燃烧的废墟中大快朵颐,只是她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被城中居民看到?墨昀喘了口气,回头去看那座城,猛然惊觉城里并没有什么住民,他还是阅历太浅,从一开始就被这老妖精制造出的假象蒙在了鼓里。
晚烛放出的火鸟大张着嘴,伸出长长的舌头,要去舔书怀和小妖王,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火舌”,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它的炽热。墨昀生怕书怀被烧伤,便转过身张开一层灰色护盾,没想到这个办法效果不错,火鸟一头撞了上来,登时四分五裂,散作了空中点点流星。
老妖精就是老妖精,别看她长得年轻,脾气又暴躁,该有的心眼她一样不少,火鸟撞散以后就再未出现过,连带着那整座城都静悄悄的,晚烛叫火鸟去追击墨昀,她自己却扭头跑了。看着那不停向外延伸的金色丝线,小妖王若有所思。
似乎总有些家伙,算计别人的同时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晚烛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算计墨昀,利用对方把她的旧相识引出来,却没成想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只要有这根无法毁坏的丝线缠着,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终有一天会被抓住。
不过,墨昀目前还不知道风仪为何要抓晚烛,他想了又想,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有两种——其一是晚烛口无遮拦,从前曾经骂过风仪,风仪怀恨在心,想要把她杀死;其二是晚烛与书怀关系密切,风仪要一箭双雕,把他们全部拔除。
这位第二人仙的想法还挺有趣的,墨昀猜测他之所以要做这么一个玉盘,就是为了铲除强敌,顺便叫他的“强敌”们自相残杀,而他自己便躲在天宫坐收渔利,还无需耗费一兵一卒。
从树妖那次来看,桃花娘娘对上书怀,不管是哪一方落败,最后的得利者都是风仪。倘若书怀失败了,他可以乘胜追击,斩杀不受控制的树妖,并且无需顾忌书怀;倘若树妖失败,他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而且还有剩下的四次机会可以用来杀死书怀。
风仪想制约北海龙族的时候,也正是瞄着长清跟书怀私交甚笃,才把他们聚到一起,试图一网打尽,然而这次他失算了,又白白浪费掉了一次机会。
到了第三次,风仪“安排”书怀与晚烛重逢,他是想让两方互相杀戮,还是把这位灯姑娘与长清一样划分成了书怀的友人?
墨昀越想越迷茫,他觉得风仪这回很有可能判断失误了。就他的观察而言,晚烛和书怀关系并不好,后者和她又是初次见面,完全与“故友”不沾边,而晚烛没有杀意,只是脾气有些差劲,本质应该不坏,方才她放出的那只火鸟看似凶恶,实际上存在时间也不会太长,这种迟早会消散的东西,怎么可能伤到书怀一分一毫?况且她也没有追上来继续放火。
“风仪这个王八蛋!”这些天来,风仪在书怀口中已做了几百次的王八蛋,不管有事没事,书怀都要把此人拉出来遛一遛,这家伙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头号劲敌,也是他发火时的箭靶子。
听书怀这么说,墨昀还以为他知道什么内情,忙问:“风仪又做了何事?”
“没什么。”书怀道,“骂骂这混蛋,他忒不是东西。”
鬼使曾经指点过墨昀,叫他在书怀骂谁的时候试着附和两句,保准对方开心,然而墨昀想了想,觉得与书怀一起骂风仪也不算是附和,风仪活该挨骂。于是小妖王也磨了磨牙,发泄自己的满腔怨愤:“对,他不是东西。”
风仪这个混球在人间胡折腾这么久,把他引到这里来,还害得他险些被晚烛的火烧到屁股,这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由此推论,风仪是个王八羔子。
或许是从来没听过墨昀骂人,书怀竟然被震慑住了,他看了墨昀手中那块玉盘一眼,小心地试探对方:“现在是要去追她,还是先回冥府?”
玉盘上的丝线延伸出了老远,而且瞧它伸展的方向,晚烛似乎已经不在这座城里,墨昀沉吟片刻,决定先回冥府,只是不清楚这金色的线会不会被冥府的大门给夹断。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线就是线,是可以穿过门缝的线,虽然冥府的门好像不存在门缝这种东西,但也不会夹断这么细的一根丝。
“书怀你看,这夹得这么紧也挤不断它!”墨昀举着玉盘,上上下下地移动那根金丝,双眼闪闪放光。
书怀喝下一口水润了润喉咙,有气无力地接话:“你别折腾了,又不是严丝合缝,它当然不会断——赶紧帮我把这个脱了。”他手忙脚乱,死活解不开墨昀打的那个结。
文砚之没有注意到丝线,他站在外头刚想敲门,听到这番对话却又放下了手,神色有些古怪。
鬼使最终还是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提醒道:“你们注意身体。”
“谢谢兄弟。”书怀以为他只是友情提示,“你忙不忙啊,要不要进屋歇会儿?”
文砚之:“……多谢你的好意,祝你身体健康。”
没有任何灵物会喜欢自己身上多出莫名其妙的东西,晚烛也是一样。她屁股底下垫着道旁的大青石,手中提着本体的长明灯,正对着其上缠绕的金丝长吁短叹。她起初还以为此物出自墨昀之手,但仔细一想,那小狼崽的智力似乎不足以做出这种事,否则也不会被她的幻象所迷惑。
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知是何来头,居然还跟那姑娘的兄长勾搭到一起去了。
想到书怀,晚烛心里就不舒服,自打当年那个叫雪衣的孩子出事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兄妹二人,没成想几个月以前有只小妖精却见到了书怀,她这才发觉此人未死。
既然书怀尚在人世,那雪衣说不定也在,晚烛原本以为今日还能看到熟识的女孩,没想到八百年过去,当真物是人非了,现下在书怀身边的,早就不是他的妹妹。瞧那小狼崽子忠心耿耿的模样,倒也像从前的雪衣——为什么他们都如此相信书怀?晚烛恨恨地揪着草叶,她想不通这个经常不自信的懒虫究竟哪里好。
他活得如此自在,难道忘记了他的妹妹吗?那个小姑娘死得可真惨,还有不少孩子和她是同样的结局。晚烛想到此处,又伤心了起来,她把灯放在脚旁,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晚烛回过头去,看到一张令她厌恶的面孔。
“姑娘是迷了路吧,要不要随我到府上暂住一夜?”
那双手不安分地抚摩着她的肩头,晚烛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阴森的笑脸:“多谢。”
人间常常走水,被火烧死的人每年都有不少,只是现下站在冥君眼前的这位,他的模样格外凄惨。连续忙碌了几日的严青冉接连打了三个大哈欠,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死因?”
“说是妖孽作祟。”文砚之皱着眉,替这只死状惨烈的鬼魂把心塞回胸腔,又从地上捡起那块肝脏,放进了对方肚子里。鬼魂摸了摸被烧焦的脑袋,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是被妖物戕害,怪不得死了之后仍是这种惨状,冥君看着他的样子,颇有些不适,又被哭声吵得头疼,便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收声!你做了何事招惹妖孽?妖孽作何打扮,又是哪般面貌?速速告知本君!”
严青冉做了丞相多年,又集九君大权于一身,独坐冥府八百载,威严气度非常人所能拥有,纵然这位死者生前享受着高官厚禄,时常面见天子,也未曾见过冥君的气势。严青冉一拍桌子,他就被镇住了,也顾不上哭自己那颗被烤黑的头,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如蚊蚋:“那,那妖怪,她化成个姑娘模样,手里提着盏灯,太阳快下山了还坐在道旁……草民见她可怜,就、就问她,要不要回草民府上住一晚……”
“好心?”严青冉眯起眼,嘲讽道,“本君八百年前做丞相的时候,朝中多的是你这种‘好心人’,你猜他们都如何了?”
“草……草民愚钝……草民当真是一片热心肠……”那鬼魂抖如筛糠,还想垂死挣扎。
冥君见过的鬼比他吃过的白米饭还多,哪里会信他的胡扯。严青冉摊开生死簿,找到属于面前这位的那一页,寥寥几笔勾画掉,他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往下说:“要么被厉鬼撕了,要么被妖精吃了,要么被老婆杀了,最后还得来冥府做下层工作——分明是个人又做不到洁身自好,失败得很哪。”
文砚之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旁提出一盏灯来,举到那只鬼面前:“你说的那妖怪,手里是不是这样的灯?”
“是、是……就是这盏灯!”鬼魂大叫起来,心脏和肝胆随着他的震颤洒落一地,好不恶心。冥君翻了个白眼,将生死簿递给鬼使,叫他先领这家伙下去,顺路把书怀叫过来,回大殿的时候切记要洗干净双手。
第38章 深秋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这敲门的鬼究竟知不知道猎杀对象做过亏心事,那还真不好说。有索命冤魂就有作祟厉鬼,冥君在此殿坐镇八百年之久,鬼魂之中已然没有他未曾见过的类型,可对于妖物,他却不是很了解。
凡是具有智慧的生灵,都分为善恶两派,难不成这次提灯的妖精,竟也在效仿人间大侠惩恶扬善?严青冉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看向殿内那一排新死鬼,他们的死因大抵相同,并且都说自己是好心搭救迷路女子,结果反被恩将仇报,然而他们平时的所作所为,冥府都记录在册,严青冉随手翻了两下,发觉这帮家伙都惯于欺男霸女,用无恶不作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女妖的来头不小,他本想着书怀在人间时就拥有长明灯,应当识得此妖,可召来人问过之后,方才知晓书怀也不熟悉她。据书怀所言,这名唤晚烛的灯妖,在他获得长明灯之前就已经化形,并且由于嫌弃他,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
晚烛,晚烛……她名字倒是起得挺有意思,性格却是古怪了些,像她这样的行为,一向是最难处置的那一批。若说她错,死在她手下的人也不无辜,俱是罪有应得;可若说她对,却又仿佛藐视公理,不利于秩序的公正平稳。
冥君越思考这个问题,就越觉得头痛,出事以后他派鬼使去人界查探了一番,传回来的消息是人界平民都欢欣鼓舞,庆祝恶官死于非命。民众竟然是这种反应,严青冉不由得要想,人间的法度到底松弛到了何种地步?
当人民开始寄希望于非官方的力量,想要它们来为自己维持公道,那就意味着官方法度已经不被信服,一个国家走到这一步,是天大的不幸。
晚烛迟早会被抓住,但谁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她。她目前仍在躲藏,躲猫猫技术又是一流,不知有何事刺激到了她的情绪,这几日在她手下丧生的凡人成倍增长,他们的死状都惨不忍睹,教看者食不下咽。
人间,深秋。
兜兜转转数百年,王朝更替,日月轮换,当年的皇都几经风霜,先被废弃而后又重归繁华,如今城中的景象,又与从前相似。晚烛提着灯坐在桥栏上,低头望着护城河的水波,落叶在水里孤零零地打着转,像是人间的贫寒者流离失所。
宫殿一如当年巍峨,金龙盘踞在殿顶,远远地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晚烛看向绚烂夺目的琉璃瓦,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如今这个王朝也到了末路,在这收尾的时刻,最痛苦的却还是百姓。
宫廷里没有夜晚,民间倒是无尽长夜,从未更改,而有朝一日明烛将燃,把亭台楼阁全部焚作飞灰。在人间深秋时节,黄叶红叶瑟瑟飘零,清水浊流渐渐干涸,凡人又要迎来一个冬天。
朱门背后映着暖光,门外的大街上却又多出几具饿殍,待到再冷一些,挨饿受冻的人又要增加。对贫寒人家而言,深秋并无美感,冬雪也不像诗文中所形容的那般壮丽,要用生命来欣赏的美景不能算作美景,那实质上是一种悲哀。
有一小部分人打降生起,嘴里就含着金汤匙,他们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为何贫寒者会渴望冬天里的火种。倘若吃得饱穿得暖,自然难以理解穷人的困窘,也无法读懂“生计所迫”的含义。
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惊心动魄。寥寥八字背后,深深潜藏着的是血汗与泪水,那些雕镂精巧的宫灯里燃烧着的,是从民众身上攫取的脂膏。
这个深秋也许还不会成为王朝的末日,但下一个深秋一定是。
晚烛没有再提着那盏灯,猎手若是被一眼看穿目的与身份,那就不够资格称为猎手了。她现在失去了装模作样的耐心,该杀就杀,做那些无用功反倒浪费时间,这帮活到腻歪的畜生,迟早要迎来一死,不如她早点儿动手送其离开阳世,好让他们在拥堵的黄泉路上做个伴。
天际逐渐昏暗,落日在西影向东,城中行人稀少,桥下水中的落叶慢慢看不分明。晚烛离开沉浸在黑夜里的长街短巷,朝着灯火辉煌处走去。
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阴影里的一切都轮廓模糊,看不出原本面目。晚烛坐在桌旁,神色阴郁,她在等着门扉开启,掌中那团火焰蓄势待发,要将此处燃烧殆尽。
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他摇摇晃晃地走近,抬手推开卧房的大门。就在那一瞬间,火凤光华熠熠,从房内冲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把他吞没。
当真悄无声息。在这一刻,园中是死亡一般的寂静,良辰美景,暖光相映,倒也具备某种残酷的安宁。
这位不知名的高官,府上妻妾成群,想来他是把房中这位当成了自己的某个枕边人,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晚烛从他枕头底下翻出一样东西来,在手里掂了掂它的重量,随后身化流光,从大敞的房门中飞了出去。
皇宫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皇宫,但地形同样复杂,长廊同样曲折,晚烛隐匿身形,手提长明灯穿梭其间,终于找到了御花园中的那个身影。
“你要此物作甚?”晚烛看着对面这张脸,还是觉得有些不适,“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换一张脸吗?”
“我也想换啊。”对方抬起头,语气幽怨,“可这原本就不是我的躯壳,我如何能改变凡人与生俱来的面貌?”
晚烛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眼前这个家伙修炼了几百年,早就能幻作人形,可他放不下心中那点执念,本着一种报复心理,始终占据着这已死之人的身躯,似乎这样能把他内心的怨愤消除些许。
秋冬之交的夜晚,更深露重,湿透重衫,但这两名非人者浑然不觉,他们所畏惧的也并非严寒,而是人情凉薄。晚烛错开眼睛,不去看这副熟悉的面孔,却仍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只妖精能说些什么?无非是谈论人世百态,他们对同类没有什么兴趣,对凡人却是感兴趣得很。
来来往往的宫女手里也提着灯,但都没有晚烛这一盏看起来明亮,不过谁也看不到晚烛的灯,他们肉眼凡胎,看不破迷障,还当地上那片是天中月光。晚烛提着长明灯晃了晃,摇曳的火焰依然炫目,在夜色里拖出一条长尾,仿若流星坠入凡尘。
“人间可真美。”晚烛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感慨万千,“在我看来,此处的夜倒比天宫的光明要好上许多。”
“瞧你说得头头是道,你去过天宫?”她身边那位被她勾起了兴趣。
晚烛摸了摸下巴,回忆起过往的经历。她本是天帝之物,在天宫中吸收了至纯至净的灵气,这才得以化形,她比另一盏长明灯可要幸运得多了,那另一盏灯里生不出灯灵,永远也没有睁开双眼一窥人间全貌的机会。
但它没有灵智,当然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它只是灯而已。
翠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从晚烛手里接过长明灯,微微叹道:“可那凡人,他偏偏带走了那盏没有灯灵的灯。”
“哼,那有眼无珠的蠢货。”晚烛脑海里又浮现出书怀的面容,她一看到书怀,心里就无理由地生气,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气什么。
在想起某个人时,发散的思维总会牵引着主人四处奔走,叫主人想起更多事情来。晚烛大大咧咧地蹲在栏杆上,蓦地想起书怀身边那小狼崽。她并不认得墨昀,但对天宫中的另外一头狼倒是有些印象,那也是个蠢货,整日缠着天帝,时不时给天帝带来几束花——天宫里明明不缺花,也不知天帝为何那般开心。
晚烛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她终于发现这只小狼崽和墨晖有些相似,但他身上的气息与书怀又是一致的,更和桃木雷同,灯姑娘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碰见了前任主人的儿子。
话说回来,她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书怀就更搞不懂。后者从来没有被别人这般讨厌过,当然很是在意,他为此已经辗转数夜,不得安眠。
墨昀倒是认为他不必这样,从晚烛的言谈举止来看,这灯姑娘妥妥地是个暴脾气,说话难免比较冲动,可能不太会顾及旁人感受。她说书怀差劲,大约就是发发牢骚泄泄愤,没有其他意思。
这些道理书怀都懂,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所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力量轻微,没有什么用处,尽管谁也不这样看待他。
所以说,凡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某种不自信一直缠绕在他们的心上,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抓准时机就要冲出来咬猎物一口。
鬼使敲了敲门,把厚厚的一叠纸抱了进来,堆在床边那张石桌上,桌面上堆了好多东西,早已没有了空闲,他便把那些杂物全都摞到一起,它们堆积着,似是高耸入云的宝塔。
“这都什么东西……”书怀宛如一位重病老人,虚弱地从床上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是一阵微风,“你们……不要……什么东西都往这里搁……唉。”
他发出悠长的叹息,仿佛在教导不听话的儿女。
文砚之懒得搭理他,只道:“这些人都是被你那盏灯弄死的,冥君叫你看看他们的记录,找一下共同点,回头顺着那根金丝去抓她。”
“什么叫我那盏灯!”书怀直直地坐了起来,这下他不虚弱了,也不伤心了,他据理力争,逼迫鬼使改口,晚烛对他是那种态度,他何德何能,被对方称作这位姑奶奶的主人!
“那行,她不是你的灯。”书怀无理取闹,文砚之倒也不生气,还是那和和气气的态度,“但这些东西,该是你看还得你来看,你趁早把它们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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