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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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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看,星娥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面,像高贵君主,那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高贵。看,她的丈夫背躬曲膝走在后边,像可怜的谦卑的奴仆,那是上天赐予的无可奈何的永远定了型的谦卑。两个人喜气洋洋,走过麦田的大路,向河洼村走去。

  此时,在这莽山荒野之间的山庄窝铺里,有多少对这样那样残缺不全的人儿,面对一片片嵌着金黄麦田的山坡大梁而欢欣喜笑呢?!

  麦子,田野里植物的贵族,闪着金黄的光泽,齐齐整整,像亲密无间的兄弟般挤在一起,向田边的收割者和行路人,露出自信、高贵、绚丽的微笑。

  这时,村口地头有不少人都在察看麦子是否成熟,他们也望着星娥两口,就像欣赏童话中神奇的人物。



  美丽的麦田那,天堂般绚丽。

  站在麦田边,看那男子汉,会觉得自己的胸膛更加强劲厚实:看那女人们会觉得自己更加妩媚、温存,更加妖艳;而孩子们会变得极度兴奋快活,仿佛他们已看到了捧在手中的一碗生日面条,或者是一笼笼喷着热腾腾发面醇香的馒头,孩子们快活的神情仿佛要长上灵便的翅膀在麦田上空的芳香中自由飞翔。

  星娥两口踏着麦浪,穿过麦香飘逸的田野走后,麦收开始了。

  麦收是一场总动员性质的战斗。

  麦收开始前几天,公社召开了全社动员大会,村支书吴培云不等动员大会结束就跑东梁爬西梁察看麦子的成熟情况。一般来说东梁小三十亩地的麦子熟得早,而柳沟、炉洼、计岭坡、大南坡、驴脊梁的麦子熟的晚两三天,这是前头或者一小队的麦子。里头二小队的麦子以南八亩、大三十亩为早熟麦子,而鱼湾、瓦窑坡、暖泉上的麦子为晚熟。吴培云就是要利用梁上与沟底,向阳与背阳的地理差别所带来的时间差来安排收割日期。

  当然,全村一百三四十亩麦子,仅是收割、打碾、扬撒和风晒是费不了多少工夫,关键是麦子收割后要进行茬口安排,必须抢时间将二季作物插进去。收麦与播种几乎是同时展开,这样人手和时间都显得十分紧张。

  公社开罢会,就是全村麦收工作会。吴培云和主任周守清分早晚二次在有线广播中反复作了动员报告。当然,动员报告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毫无反应的,只有极少数人作出了反应,这极少数人中:一是那些成份高的人,收敛了自由活动的习惯,俯首帖耳做活儿,生怕落下破坏麦收的罪名;二是周守清的老婆和女儿们,她们听不惯周守清在喇叭里慢慢吞吞、拖拖缓缓的讲话,每当周守清广播完毕,一回到家就受到老婆的迎头责骂。

  “又嚼了,又嚼了,像你娘娘的臭裹脚,拉拉拖拖,你自己不觉得X嘴困,别人听了还心不好的慌。听听你那说话的腔调,好像你爹是结巴,你妈是羊羔疯,才生了你这么个说话抽抽扯扯,结巴不是结巴,秃舌也不像秃舌的熊人,每天日谝个屁?还不如快去挑两担水!淡而无盐的,寡你妈的伤心,收你妈几亩麦子,也值得你们这些王八蛋们出头露脸,败你八辈祖宗的性。”

  堂堂大队村委会主任周守清,被老婆姚林妮没轻没重、颠三倒四、祖宗八辈臭骂一回,这是姚林妮每天赏赐周守清的一次不是法定而胜似法定的洗礼。姚林妮一旦睁眼起来,便能找到任何一个话柄,借以编织一篇演说,她没有这篇演说,仿佛就不是周守清的老婆,仿佛就会失去支撑自己度过这一天的精神。周守清已不知不觉沉静在这种习惯性的环境中了,每当这场急风暴雨似的洗礼结束,周守清浑身上下热热烘烘地顿时觉得头脑清醒,精神也爽快了许多,仿佛睡了一夜,在睡眠中一不小心丢掉的生存感觉一下又找回来了,于是喊一声:“还不吃饭?”

  这是一声又响亮又清晰,但却是商量性的语气。也许是在大队当主任当惯了,主任是当家不做主的;也许是在家中挨老婆的骂挨多了,周守清从来不会像一个男子汉或一个大队干部那样,说一句决定性的命令式的话。

  但不会下命令的人不一定当不了干部。

  周守清从人民公社成立、实行“三级核算队为基础”开始就是大队的主任,而且是唯一的主任,已是十多年了,支书换了好几个了,他虽没有当上支书,然而主任的地位却如万里长城——永不倒。周守清的存在,是红土崖不能没有周守清这个配角,他是书记的传声筒,是公社干部的传声筒,他是老婆的出气筒。看吧,在社会上充当传声筒的人,在家里肯定是老婆的出气筒——这是周守清定理。

  于是村里人叫他不倒翁传声筒。

  割麦的人在门颅叫过五更后出工了。

  早饭之后,妇女们也出动了。当妇女们仨仨俩俩走在田间的时候,一群欢快的叽叽喳喳的童声也传遍了原野——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也参加麦收了。

  一向不参加劳动的刘瑞芬也加入了麦收的人流中,她参加麦收,不是因为小猛不在身边,没有了拖累,而是有个人无意中跟她开了个玩笑,这个玩笑使她产生了兴趣。

  原来,昨天猴三从联校放假回来,经过刘瑞芬家门前,见刘瑞芬坐在门前纳鞋底儿,猴三趁刘瑞芬不注意,将一包红杏扔到刘瑞芬的胸前。

  “哎呀,是你个没正经鬼,乱扔个甚?没轻没重,打着人你负得起责?”刘瑞芬揉一揉被打疼了的乳部,骂猴三。

  猴三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说:“我是心想哪儿就关心哪儿。要是打重了,我还想为你揉一揉。”

  “滚开吧,你!半前晌,跑回来干吗呀?瞧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别人为你们辛辛苦苦风里雨里忙,你们倒是悠闲自在,半前晌,半后晌往家跑,跑个什么新鲜劲儿?也不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在家等着你。”

  猴三说:“哎呀,冤死人了,我什么时候不好好上班来?今天是全校放假,明天参加麦收。你这人,真冤枉我。哎,明天你是不是也要去?要去,我可以把你那份活全包了。”

  “去你的吧!”刘瑞芬吃了一个红杏,杏略带点酸涩,她皱皱眉说。“你操你自己的心吧,瞧你那风一吹就倒的身段还要替我干活?走吧!留着孝心,回去孝敬她去吧。”

  “她”是谁?猴三正要张口回敬刘瑞芬,却突然无语走开了,原来那个“她”——秦花妮突然从五十多米远的窑顶上闪出头来,猴三做贼心虚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异常动静,所以秦花妮一露头他就瞧见了。

  秦花妮的心中闪着凶狠的光芒,狠狠朝刘瑞芬坐着的地方唾了一口。

  刘瑞芬没有意识到这一幕,但这小小玩笑引发了她参加麦收的兴趣,晚上,她告诉张鸿远说要参加麦收。张鸿远虽然不十分愿意让她去,但也没有阻止。

  太阳已跃上了东梁上空,金色光芒将红土崖照得透亮透亮。在那些剥落泥土的石缝隙里,已经爬出一丝绿澄澄的蒿草;俏丽修美的杨树吸足了清晨的空气;意气峥舒展开健美的枝叶;刺槐树在暖热的气温的催促下奋力鼓起绿豆豆似得花穗。瞧吧,树木、蒿草的五脏六腑,也与人的五脏六腑一样,被阳光照得透亮。能常常接受大自然如此亲切爽朗的沐浴的人和万物是多么幸福呀。

  出了村口,走上村级公路。那公路得用三里地外的硫铁矿的矿渣铺成的,天气睛好时,路面光洁坚硬;遇上雨雪天路面稀烂泥泞,还会散发一种刺鼻的硫磺味儿。刘瑞芬和三狗大嫂,小胖妮一起说说笑笑,刚走到豹子沟口附近,起五更的后生们已开始送回头趟麦子来了。

  “远小婶,稀罕呀,是不是?我也是说这五月里天,豹子沟的坡上听到了老母鸡的呱呱声,是不是?敢情是母鸡们也出窝了,是不是?”

  身材瘦小,五官不正,说话吞字不清,还爱开玩笑的“是不是”挑着两个麦子满头是汗,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忘记跟刘瑞芬她们开玩笑。

  三狗大嫂嘴快,不等“是不是”的话落下,立马回敬说:“哟,是哪个缺了心眼的母鸡,一不小心屙下你这么一个人不人,禽不禽的物件来:说看你是个人吧,别人挑四个麦子,你才挑两个;别人都会说个人话,你怎不知好歹轻重,没大没小,尽放屁话;看你是个瘦公*,这么多年也没听你打过个鸣儿,怎!要不让你家老母鸡重新屙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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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狗媳妇话一落,刘瑞芬和润梅妈忍不住大笑起来。同“是不是”一起挑麦子的小丑、七十三他们也笑起来。“是不是”气的没招了,只好骂了一句:“谁的裤裆破了,露出来个你!”

  三个女人说笑着就登上了东梁。

  东梁,那是红土崖东部的制高点,站在梁上不禁心神阔达:向东望去,沿着社级公路可以看到不时往返穿行的农用四轮车、红白双色相间的公共汽车,以及运肥的小马车;再远望去,在茫茫轻烟淡气之中、能看到东北方一带的村庄,那些村庄坐落在海拔较高的山峦中,而且普遍贫困——所以红土崖一带的人称之为上山村;向北望,可以看到河洼硫铁矿,以及倾倒矿渣形成的光滑的椎体长坡,在绿草萌生的季节里,那条寸草不生的灰褐色大坡显得分外刺眼,有时,偶尔可以看到码堆着的黄灿灿的硫磺,女人们常用硫磺熏蒸馒头、以便走亲时遮人眼目;向西望,可以看到红土崖的全貌,而且也可以看到打场上黄黄的麦子。

  女人们走进麦地,迎接她们的是男人们粗野的调笑和呼喝声。这时有女人们顶替,男人们停下手中镰刀走到堾边,骑着、坐着、或者靠在堾边上吃饭了,女人们则一堰地仨俩人,一堰地俩仨人的自动散开。

  农村的女人,从十几岁做闺女时就随父母干活儿,收、割、锄、刨、镂、撒、拨、间、挖、挑、抬样样都精通,所以,即使好久不摸镰刀,也并不手生,一弯腰,左手抓麦,右手拉镰刀,“铮楞一声,麦子便齐根割了下来。

  天格外晴好,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白云,蓝的让人心醉,令人神往。东西南北,邻村上下凡是金黄色的梯田里几乎都有人的身影,人们仿佛是在金黄的河水里嬉戏,仿佛是在一匹金黄色的彩缎上舞蹈,那舞姿极其生动,极其有趣、而且是多彩多姿,那是天堂都没有的舞姿,那也是只有在麦收季节的农村才能见到的舞姿,那是喜悦的舞姿。

  喜悦的舞姿多美呀,因为只有收割的季节才有喜悦,收割是美丽的;因为有了成熟才有了收获,成熟是美丽的;因为有了劳动才培育了成熟,劳动是美丽的。在喜悦的麦收劳动中的人哪,是多么美丽的生命呀!

  男人们吃罢饭,将饭盒搁好了又返身加入妇女们的行列。猴三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悄溜到刘瑞芬的身边。猴三的饭是秦花妮的三女儿捎来的,他本来是在坡下的沟口地里吃饭,然而什么人操的什么心,捎饭的妇女们一出现,猴三就开始收索到了刘瑞芬的身影。刘瑞芬似乎没有觉察到猴三来到身边,她沿着地边占着四行麦子,地边的麦子比较稀疏,刘瑞芬占领了这个有利位置,挨在她身边的是小个子不爱说话的小丑媳妇。小丑媳妇占着三行麦子。猴三就挨着小丑媳妇占着六行麦子。

  男人们加入妇女们的行列,男男女女的说笑声便响彻了整个山坡,说笑声盖过了上下翻飞的麻雀们的争吵声。看,那几只坡下住着的红嘴鸟都不敢回来了,于是黑色的身影在空中盘旋游曳,时而发出一阵阵“哒——咯儿——” “哒——咯儿——”的抗议声。

  在东梁的最东部的三亩堰里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傻爱林和几个男人弯着腰“噌噌噌”不住气地割麦子,他们不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傻爱林是由于傻乎乎说不了个话,所以才不会说话而只会傻干,并且边干活边在直腰的时候,自个儿自得其乐地哧哧笑一笑,到底她笑什么,为什么而笑?谁也弄不清。那几个男人,是前头沟一队的富农分子张有禄家的几个子孙。富农张有禄早已去世,他的几个儿子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那份唯一的倒霉的遗产——富农分子的帽子戴在了头上,而今既无欢乐,又无笑语,代他老子默默无闻地受过。其实,张勤、张俭、张恭和张让弟兄四人一个比一个脑子好使,嘴巴也来得快,然而,这个时代不是他们显露才华的时候,他们的才能只能促使他们更多地去苦苦地思索,无尽地感叹,积蓄心中的怨恨和不满。他们没有选择干什么和说什么的自由,也没有开心嬉笑的权利,那个从不洗澡、身上臭哄哄的傻爱林,谁也不愿接受,而只好推给他们弟兄四人,他们弟兄四人只配与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傻女人在一块儿,因为他们也是当今被人瞧不起的人。

  突然,从周家坟地传来了人们的哄闹声。

  原来是不饶人三狗大嫂正追着小皮球周富海要打周富海,这时堰上堰下的男男女女都立起身拿着镰刀观看,不时“哬哬”起哄。

  小皮球,个低人胖跑不快,不一会让不饶人给抓住了。小皮球想甩开不饶人,不饶人却紧紧扯住小皮球的衣襟。小皮球怕扯破了衣裳回家挨母亲的臭骂,便停止撕扯一把搂住不饶人要摔不饶人。

  “哬,哬——摔一跤——摔一跤——小皮球——加油——”人们见二人要摔跤,更来了兴趣,呐喊声更大了。

  不饶人见小皮球要摔她,毫不怵怔,便抱住小皮球摔起来。小皮球仗着自己是个二十岁的后生有力气,想摔倒不饶人,可是不饶人身高臀厚腿粗胳膊也有劲儿,硬是挺住了小皮球的攻势。势均力敌。小皮球觉得不饶人的体重和身材对他是个巨大的威胁,因此不敢硬碰硬的摔,而是用小腿拌不饶人的后腿,想用使绊子的办法绊倒不饶人,这时,不饶人觉得小皮球的重心有点松动,猛地吼一声,双臂一摆,小皮球被晃动起来,接着又是一较劲儿竟将个小皮球摔在麦地里,麦茬子扎得小皮球又叫又唤。不饶人就是不饶人,不管小皮球怎么叫,顺势骑在了小皮球身上,由于胜利而得意洋洋地喝道:“快说,敢不敢胡说了,说!”

  “哎呀,哎呀,扎死我了。不敢说了,不饶人要是不饶人就不是人。”

  小皮球被压在地上一边求饶一边捎带着骂不饶人。

  不饶人恼火了,一手脱下一只鞋,将又脏又臭的鞋壳在小皮球的嘴上搓。

  “呸、呸、呸。”

  小皮球急得直吐,眼睛憋得都流出了泪。

  几乎能看得见小皮球和不饶人打斗场面的人都住了手看热闹,然而,刘瑞芬与猴三却没有参乎进去,而是故意到坡低沟里的窄堰里去了,那狭长的麦田正好能站开他俩人,俩人旁若无人说说笑笑十分自在。

  太阳几乎上了人们的头顶了。坡上的人们都割完了各自脸前的麦子并开始扎捆儿。年轻后生们拿起扁担一头扎两个麦捆回村了。妇女们匆匆忙忙往回赶,急着回去做午饭。刘瑞芬家中有儿媳妇做饭也不急着回家,她与猴三光顾说笑,误下了活儿,还有三四丈长的麦子没有割完。

  坡上的人都走了,刘瑞芬坐在崖底的揩着汗休息,猴三将麦子捆好插在扁担上。整个一面山坡上只有麻雀的争鸣与红嘴燕盘桓的呜呼,土塄上一簇亮油油的马奶菜开出了鲜艳的黄花,那花鲜艳极了。

  猴三收拾罢麦子,猛然瞧见了土坎里的马奶菜,他猛跑几步,窜上土塄去拔了一把。马奶菜有白色的奶汁,又香又甜,十分好吃。

  他将香喷喷的花朵递给刘瑞芬,刘瑞芬笑了。

  “小的你,真是改不了的猴气,快收拾走吧。”刘瑞芬接过马奶菜连枝带花放进嘴里。

  此时的刘瑞芬仿佛也变成了个纯情少女,脸红红的,一付单纯任性的神情,刚刚结束哺乳期的身段丰满肥腴。

  猛然,一只手探入刘瑞芬的胸口,狂乱地揉搓那对丰硕的乳峰,接着猴三将她按到土洞的地下,剧烈的眩晕几乎使刘瑞芬昏迷过去,心像失控的火车“突突突”狂奔,身体软弱地像一堆棉絮,从天而降的*的狂欢击垮了她。天空仿佛突然变得昏晕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熟悉而响亮的呐喊闪过刘瑞芬的脑际,她刹时清醒过来。猴三已走了,自己的下半身裸了半截,望见自己雪白的腿部裸露在阳光之下,一阵撕心裂肺的震颤越过她的心际,接着耳边又仿佛响起了一阵怒吼,那是低沉、威猛的怒吼,是张鸿远的怒吼。

  刘瑞芬突然产生了振作力,整理好衣服,快步走出地边,向四周一望,空无一人,是幻觉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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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鸿远并未出现。快要近午的阳光直直地照着这片静寂的山野。

  刘瑞芬顿时跌入空虚无奈中,像堾边一只僵呆的木偶人儿,不知为什么她目光呆滞,头脑中一片空白。

  吃罢午饭,刘瑞芬托小胖妮给队长张拉长捎话说,身体不舒服不去割麦子。

  张鸿远睡起午觉,来到了打麦场上。张鸿远虽然没参加田里收割麦子,也没在打麦场上碾晒扬撒麦子,不过几天来也是十分紧张忙碌,里里外外忙着清数记账,负责前头沟一队和里头沟二队的麦子入库。

  麦子是全村人一年之中过年过节、待客待戚的粮食,少一粒,丢一把,都会让全村人心疼。

  收割到场的麦子经过打麦场高宏老汉的挑选,将尚未熟透的个别麦捆堆到场边继续干晒,凡熟透的麦捆搬至场中,由几个妇女解开麦捆,将麦子均匀地洒在场中,撒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几乎占满场子的圆形,之后将扫刷干净的三个大碌碡推进场中,装配上木架,木架两端系好绳套,拉过骡子套上,于是场子里三头骡子拉着三个碌碡在大圆圈中各自围着一个圆圈转动,那是一种均匀地公转与自传的关系,就像地球自转,又绕着太阳公转一样。

  经过一阵碾压,骡子稍事休息,这时几个妇女用叉子将麦子翻松。如果麦子经碾压后大部分颗粒已破壳落地,那么余下的麦秸将另外铺成一个小圆形,单另碾压或捶打,而已脱粒的麦子便被收刮成堆。

  四个后生将扇车抬来;由三个人轮流摇动摇把转动扇叶;由二个人端着簸箕将打好的麦子装入扇车顶部的木制大漏斗,那大漏斗能装五六十斤麦子,漏斗底部与扇车接触处有一块活动插挡板,用来调节漏量大小,漏下去的麦子经扇出的风力吹动,麦壳、麦被风吹出五步远以外,带皮壳的麦子由于受力面积大而落入后档漏槽,前档漏槽流出的麦子由一个人用木铁铲扬入大堆;大堆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老汉用大扫帚去残留的皮壳秸秆;这时张鸿远便站在麦堆旁边称重量清收入库入账。整个打麦过程基本结束。

  太阳落山以后,一队的第一批麦子已入库完毕。二队的后生跑来叫张鸿远清点他们的麦子。二队的麦场距一队的麦场五百多米远,下了小土坡,过了暖泉沟再上一道土渣坡就到了,麦场上已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张鸿远是二队的女婿,麦场上的妇女们不是他的小姨子就是他的妻弟媳,他一进场,妇女们就像当初逗新女婿一般跟他耍笑。

  “哎,刘家门上的老女婿,眼还是高了呀,上了门也不跟姨姨嫂嫂问个话?真是人一有钱就不知自己姓甚叫甚了。”

  坐在场边上的喜林首先向张鸿远发难,其他的妇女也讥讽加笑骂扑眉扑脸冲过来。喜林是张鸿远的一个远方妻弟媳,张鸿远因为比刘瑞芬大十岁,所以忌讳别人说他老,因此喜林的话令他反感。

  “哼,我还以为场边里落着一群落窝鸡儿,闹了半天是一群会锛人的锛树虫(啄木鸟),天黑了不回家,呱呱个什么呀!”

  妇女们受了张鸿远编骂,都纷纷抓起麦秸、笤帚投过来,张鸿远赶忙逃离妇女们的围攻。

  天已完全黑下来。二队的麦子过罢称,共计十五袋,张鸿远记罢袋数及重量让保管为新签章。为新是个结巴,办事非常认真,张鸿远让他在实物入库表上签字,他没签,他要重新过一过数。

  “一、二、三三三三——四、四四、五五、六六、七八、九、十……”

  为新数七*太快了,而且加上他十分担心数不好“十”。他数十从未数清过,一数到“十”就换不转气,那个劲儿十分让人担心,仿佛一口气转不过来要憋死似的。

  张鸿远只好接着十往下数,点到十四时点完了。

  “哎,不对呀,差了一袋,最后那二十一斤的袋子去哪啦?”

  张鸿远头上的汗刹时就冒了出来。他又数了一遍,十四袋,少了一袋,没错。

  为新也急了,尽管结巴,还是亲自数了一遍,数到“十”时,为新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唱,唱着数完十至十四,那拉长了的调子听起来十分可笑,为新毕竟还是顺利准确地清点完了,确实是少了一袋。为新慌了。

  “怎怎怎怎……”

  为新一急,怎也怎不出后几个字来。

  “怎什么!你唱!”张鸿远冲为新吼道。

  “怎——办——呀——”

  为新唱了一句“怎办呀”,张鸿远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出库房。

  “场上的人,谁也不要走!”

  张鸿远拿出他常常为人主持红白喜事的管家气魄大吼一声。场上的人,不论干活的,还是要准备回家的一起都围了过来。

  不一会儿,二队队长刘有寿来了。刘有寿与张鸿远以及为新简单分析了一下情况,估计有人趁乱偷了一袋小麦,而且小麦没拿走,被藏在了场上的某一个地方。

  场上的人确实一个也不少,中途也没人溜走,于是,在队长刘有寿的指挥下全场开始寻找麦袋。不一会儿,刘德望的老婆翠妮在麦秸里踩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口袋,拉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二十一斤麦子,上称复称一两也不少。

  张鸿远长长舒了一口气,为新在表上签了字。



  当晚红土崖村的人们正端碗吃饭时,有线广播传来了刘光明那清亮的声音。

  “刘光明通讯报道,现在开始。”

  刘光明是二队社员,年迈五旬,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

  他有三大特殊之处:一是由于看书多,眼睛高度近似,为此人称“睁眼瞎”;二是爱吃醋,不论什么饭必须加醋,人又称他“醋罐子”。村里常常说能吃醋的人:“你再能吃醋也吃不过醋罐子刘光明。”;三是由于他看书多爱跟形势跑,人称他为“跟的紧”。

  今年过转春节,刘光明的老婆突然病逝了,人们说是刘光明醋劲儿太浓,老婆受不了。老婆死后,刘光明伤痛异常,好长一段时间走路耷拉着头,见人也不言语。前几天,突然提出,为配合形势需要,要搞一个早晚通讯报道,支书吴培云听了满口赞同,刘光明抖起精神,全力投入早晚通讯报道之中。记得第一天,第一次报道——那是晚上人们正要吃饭时,有线广播中传来了刘光明清亮的声音:

  “刘光明抖精神,

  早晚两次下通讯。

  报道生产好形势,

  要为革命立新功。

  社员们,今天是刘光明第一次向大家通讯报道。”

  从此,每天早晚刘光明清亮的声音都荣幸地回荡在村中老少爷们的耳边,于是,刘光明又增加了一个外号,人称“抖精神”。

  现在刘光明的声音又出现了,第一句话是他的开场白,接下来是一首打油诗:

  “刘光明,提个醒,

  阶级斗争没有停。

  下午二队丢麦子,

  准是敌人又活动。

  社员们,今天二队麦场发生了一起不平凡的事情,是一起惊心动魄的斗争……”

  刘光明的通讯报道,公布了二队麦场丢麦子的事情真相,最后归结为敌人在捣乱。他的话,犹如一股强劲的西伯利亚寒流掠过了许多人的心灵上空。

  许多人为之心颤。

  这些人中,有富农分子,但也有一个不是高成份的人,张鸿远。
第八章:用垃圾改造“人渣”,巧妙的构思。
第八章:用垃圾改造“人渣”,巧妙的构思。但那是为了谁的清白与尊严?搅茅棒大闹张鸿远;张鸿远胜利大逃跑……林大金与三鞭杆的故事插曲……

  红土崖沉静在阳光般灿烂的麦收之中,也沉静在了麦香与笑语组合的氛围之中。

  然而,对张鸿远和刘瑞芬来说,却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噩梦。当然,俩人的梦境各不相同。

  刘瑞芬自东梁与猴三发生情变之后过了一阵子,空白的脑海渐渐悟出了一点点理性的东西:原来好长时间,她的心一直在猴三身上若即若离,喜欢见到猴三那清瘦精干的身影,也喜欢他那俏皮、快活,甚至不伦不类、不稳不雅的语言。猴三闯入她的心中给她增添了一种安慰、*和说不出的趣味,然而,猴三没有占有她的心,能有一个男人能超越张鸿远而占有刘瑞芬的心吗?不!没有!

  女人,只是喜欢朦胧的神秘的感情游戏。

  女人敏锐的感受力和天然的、出类拔萃的、丰富的表现力,造就了女人的游戏本能。

  刘瑞芬一直沉静在这种游戏的玩味之中,那是一张神秘的诱人的网呀,然而,她没想到猴三——这个贪婪的家伙竟在刹那间撕破了这个只有刘瑞芬能看见的神秘之网。刘瑞芬突然被推到了痛苦的孤寂的失落之中:她不知自己曾拥有过什么,但似乎又觉得失去了什么,她说不清。那种说不清的感情经常像一条毒蛇的阴影,常常引起她莫名的颤栗,她也说不准是怎么了。

  一个人明知道被一种东西牵扯着——这种东西明明存在——不但说不清什么东西,也不能摆脱这东西的牵制,这种处境非常痛苦。

  缺乏严谨思维的女人们,都会常常陷入这种处境。



  而与刘瑞芬不同,张鸿远陷入了另一种处境之中。自二队丢麦子事件发生及刘光明通讯报道之后,大队革委会迅速作出反应,治保主任认定麦子是刘德望偷的,因为是翠妮首先发现麦子藏在麦秸里,而不是别人首先发现的。同时认定刘德望是破坏活动的主使和后台,而且这是富农分子试图破坏麦收,企图与*事件相呼应的行动之一。村委召集了三次批斗大会,将刘德望为首的富农分子连续批斗了三天,也即三个晚上,最后,革委主任宣布:一、从即日起刘德望每天早晨五点清扫前头沟里头沟的古道,以示惩罚;二、从即日起刘清虎回到队部协助张鸿远麦收入库及分配核算工作。

  刘清虎终于抓住机会回到大队部了。

  经历过“三反”、“五反”、“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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