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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仙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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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大鼎轰然嗡鸣起来,旋转速度加快,像个发疯的陀螺一般,猛地上升!
  载着流民的大船刚刚突破地狱最后一重屏障,只余一个船尾露在忘川水中,忽然被大鼎所发出的吸力猛地拉扯,竟然直直的坠落了下来,和大鼎一撞,船盖灰飞烟灭。
  数万流民魂魄飞散出来,惨叫声连连,有的坠入忘川水中,有的被怨鬼吞吃入口,惨象横生。
  幽冥守卫军察觉,亦出动,幽幽鬼火一盏盏点了起来。
  云邡道了一声糟糕,抱着谢秋寒落到船板上,扔出数道符咒,堪堪修复船外屏障,拦住其余往下摔的人。
  这时后土鼎再次撞来,鼎身映在他瞳孔中,不断扩大!
  后土鼎接受祭祀,与流民形成牵引,断然不肯让他们离开。
  云邡磨了磨后槽牙,直接拿剑意割破手腕,单手飞快结印,金色血珠凝结起来。
  这印才结了一半后土鼎鼎身忽然一滞,行进的趋势稍缓。
  红澜以一己之力挡住大鼎,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淌下,吼道:“走!”
  云邡动作一顿,干脆不再结印,狠狠一跺脚——
  他足下延伸出无数道裂痕,大船竟然顷刻分崩离析!
  舱内还余下的流民们不知所措,惊慌不已,但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也坠落到可怖的地狱之中,而是踩在了一柄剑上。
  那剑巨大无比,却散发着凛然不可挡的锐意——这就是那船的本体,作为以剑登顶的修士,云邡所有的法器都是剑意所化,随心化形。
  巨剑载着余下的流民,脱离后土鼎的牵引,向离弦之箭一般直射上去。
  巨剑之外,忘川之中,流民们已经明白了什么,齐齐抬着头,用眼神与同行之人作别。
  青年失神的跌坐在河岸,两侧奇形怪状的怨鬼朝他伸着手,点着鬼火的幽冥守卫举起黑色长矛,率先杀死怨鬼。
  青年看着那长矛一枪一个,怨鬼魂飞魄散,心中意外的平静。
  他的姑娘在剑上,将要离去,回到人间。
  可他回不去了。
  出村子时,阿爷不肯走,说自己年纪大了,死在田间,沤成肥,来年地肥了,大家就都回来了。
  青年觉得很后悔,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在故土,多好啊。
  他垂着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想回家啊…”
  这时候,幽冥守卫的头盔咔擦转动,转而面向了他。
  死到临头,青年反而什么也不怕了,他仰着脑袋,看着这个要收割他性命的盔甲人,近乎轻语的问道:“你们做鬼的,还知道什么是家吗?”
  铁甲下的鬼火,闪了闪。
  另一头,红澜咬牙顶住后土鼎,蚩尤金身带来的力量感和暴戾情绪在他胸中游走着,他苦苦维持平衡,可另一边,后土鼎似乎定位出这样一个阻力,再一次向他冲撞过来。
  蚩尤金身是上古魔神身躯,非同凡响,可后土鼎又哪里是凡物呢?
  红澜余光瞥见大剑破开地狱封印,心中稍定,却也觉得撑不住了。
  就在他力竭之时,更雪上加霜的来了——白影一闪,原本在作壁上观巨狐突然发难,闪到红澜身后,狠狠拍出一掌。
  红澜向右一滑,那一掌落了空。
  可狐王并不罢休,是趁他病要他命。
  在不断的闪躲之间,红澜已然心知不好,如今腹背受敌,却没有什么可以回击的机会。
  这时什么东西从他袖中坠了出去,红澜低头一看,是那只长笛。
  ……果然是留不住。
  红澜闭了闭眼,心中叹了口气。
  狐王抓住这一机会,亮出利爪,朝他喉咙扎了过去——
  砰!忽然有疾风暴雨一般炸开的铁甲和陨石击打在他身上,将他撞到了百米之外!
  云邡凌空掠过,单手抓住红澜,另一手飞快结印。
  与此同时,伴随着金石碰撞声里,狐王的四爪与手腕错开分离,血肉模糊!
  狐王被混着混着神血的剑意缠上,一咬牙,只得往后避开,不再正面打。
  云邡冷冷瞥他一眼,收回目光,把手上最后一个动作结完,才舒了口气。
  伴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忘川忽然动了!
  那是数万的幽冥守卫,从九重地狱奔赴而来。
  万盏鬼火浩浩荡荡,像是满天带着温度的星辰,聚散之间又如有燎原之势。
  这幽冥守卫拧成两股,一股轰然朝后土鼎撞了过去,而另一股则分开忘川河水,护在了大剑两侧,竟然是在为大剑保驾护航。
  青年被幽冥守卫拎了起来,一把掷上大剑。
  他瞪大了眼,简直迷糊了。
  他去看那守卫,守卫没有脸,没有肉躯,头盔下燃烧的只有一盏幽幽的魂火。
  紧接着,那守卫竟然抬起手,剥下了胸口一块铁甲,递给了青年。
  青年吓了一大跳,抖成筛子似的,小心翼翼的去看,忽然愣住了——
  那是块铁牌,上面模糊有着字迹,好像是个名字。
  彼时从军,为免战场收尸弄不清身份,都会戴上这样一块铁牌,如果死了,就把铁牌送回家去,家人自然明白了。
  守卫把这块铁牌安置在胸口最妥帖的地方,已经百年,终于送出去了。
  云邡飞回剑上,将红澜放下,刚要说话,便见红澜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
  他把红澜规矩的摆在了谢秋寒身边,俩昏迷不醒的。
  这时,一只小巧的活物蹿了过来,怀中抱着一根长笛。
  云邡眉心一跳,这狐狸似乎同往日不太像?
  他当即扭头去看红澜,红澜金身解开,力竭昏迷,没个十天半月恐怕都醒不了。
  ……他这个师兄是不是得罪瘟神了。
  狐狸跳到红澜胸口,默默的看了他一阵,拿毛绒绒的爪子把眼泪擦了,扭头去看外界。
  这狐狸已然不是往日的天真愚钝了,他眸中聚着灵慧的光,看着两侧的守卫,不由得叹了一声:“你们人族真……”
  “真了不起,”云邡说。
  大剑已然到了忘川尽头之上,浮出水面,来自人间的阳光微弱的照射下来,虽然很是微弱,但也在水面泛起了一丝波光。
  幽冥守卫齐齐立在忘川河边,看着大剑的方向。
  “是送行吗?”狐狸问。
  “送行、思念故土、捍卫家国……”云邡道,“什么都行,人很复杂。”
  狐狸没说话,半响,承认道:“也很了不起。”


第57章 
  后土鼎朝大剑猛烈撞击好几次; 却次次都被拧成一股的幽冥守卫挡住。
  冲在前头的守卫像飞雪一样被撞散; 可每每又会有新的一只填上; 前赴后继,无穷无尽。
  这些幽冥守卫; 没有肉躯,头盔下只燃着一盏幽冷的鬼火; 除了常年兢兢业业的守在幽冥,防备异动以外; 他们还要在民间鬼话里兼任恶鬼,做个治小儿夜啼的角色。
  也没人想过,守卫是不是从来就有的,守卫生前是个什么样子。
  青年问他们知不知道想家……怎么会不想呢。
  无论生前死后,都想。
  大剑重归人间; 拨云见日。
  四下开阔,云邡收了剑; 刚要继续与狐狸说话; 问问他怎么变回来的; 可见狐狸正窝在红澜肩上,一直叫唤着; 便识趣的闭了嘴,转身要去安顿流民。
  可他刚一转身; 便被天珑叫住了。
  云邡看过来,“怎么?”
  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师嫂,不了解这人是个什么脾性; 还觉得纳闷,狐王清临那个狐狸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
  天珑知道云邡在打量自己,并不在意,只是道:“若红澜醒来,我又变回去了,你别和他说我回来过。”
  云邡愣了愣,怎么还带变回去的?
  天珑无奈道:“青丘祭司侍奉魔神,魂魄归入神墓,我现下现了身,恐怕很快要被发觉,也不知能呆多久。”
  云邡这才明白过来,只能点了点头,心中替这二人惋惜。
  狐狸又低头叫了红澜好几回,可他怎么也不醒,才终于没了办法,只能怅然的叹了口气。
  当年,天珑算到自己大难临头,特意用秘术将魂魄分成两半,一半偷偷藏在了红澜随身的长笛上,希望借此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大难果然临头,死是死了,没想到还有一线生机。
  空冥红眼杀他,又当即反悔,弄来一副半妖躯壳,做法将他这半魂魄投了进去,算作替他复生,一直藏在紫霄山的灵兽谷里。
  但却不曾想,那半妖的冤魂犹在体内,与天珑水火不容。
  天珑只有一半残魂,与这半妖斗得两败俱伤,故而只能是个懵懂的小狐狸的样子。
  这次,他们机缘巧合来了幽冥,半妖的冤魂跟着搭了个便车,怨气被九层地狱给洗刷的干干净净,在忘川里毫无留恋的走了,天珑这才终于醒了过来。
  可他虽然醒来,却是相见短,离别长,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他打心底里希望红澜赶紧醒过来,他们能说上几句话。
  可假如真是这样,怕是没多久,他又要当着红澜的面走,那红澜该多难过。
  天珑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悔极了。
  从前年少,不知轻重,什么人都敢招惹,与他不管不顾的爱一场,便觉得满足。
  可现在站在这里,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这个人才好。
  这世上若有后悔药,该是价值连城吧。
  云邡安置好流民,见天珑对着红澜垂泪,很煞风景的清咳了两声。
  天珑扭过脸来,颤了颤眼睫,从模糊的泪眼去看他,顿时一愣——云邡那是什么表情?
  云邡在忍笑。
  他一被发现,立马装出未曾取笑过的样子。
  实在是……一只肉呼呼的狐狸,就算哭成什么样,也都只让人觉得喜感。
  魔神都死成什么样了,也就青丘狐还操心着侍奉的事。
  要他说,等红澜醒来,拎着剑去把魔神墓给劈了就成了,哪有这样多绕不清的忧愁?
  云邡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便上前一步,把天珑拨开,嘴中道:“烦请师嫂让让,我替师兄看看。”
  天珑便看着他替红澜输了一段真气,又把储物器翻出来搜刮了一遍,捏出几颗丹药,给红澜塞进嘴里。
  红澜的面色似乎的确是好些了。
  云邡捏捏红澜脉搏,翻翻他眼皮,才退后一步,宣告大功告成:“好了。”
  天珑茫然,好什么?
  云邡:“什么回来不回来的事,你自己和他说,他很快就醒了。”
  天珑:“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乐于助狐,”云邡道,“师嫂不必过奖。”
  天珑无话可说,复又破涕为笑。
  这师弟与红澜往日说的当真是一模一样。
  云邡自我嘉奖了一番,彬彬有礼的要给他们让出空间,刚走出两步,忽然发觉地面忽然颤了颤,一道阴影投在了他眼前。
  他凝眸抬头,只见巨大白狐从地底蹿出来,落地引起一番震动。
  天珑亦是微怔。
  大小两只狐狸,除了体型,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狐狸的眼珠子完全黏在了小狐狸身上。
  天珑喊了一声:“父亲。”
  云邡斟酌了片刻,见大小狐狸上演了舐犊情深的戏码,便也暂时放下不快,没去打搅。
  他去一边将流民安置好——这个安置,是给他们全扔一道清魂符,先迷晕,后清理记忆,最后一并送上法器,命聂明渊那头接过去。
  现下流民魂魄回归人间,只需带去同魈鬼身躯汇合,事情便能解决。
  只是……魈鬼那边,有些人身躯已然被毁,这般也没办法再复生了。
  一场争斗,最终苦的是那些不相干的百姓。
  云邡思及此处,暗自皱眉。
  此事一端是来源紫霄山内部的残余,他回归高位后,有意引蛇出洞,希望借此一网打尽,另一端则是两王争夺天下的野心,这两端……是怎么合在一起的?
  他这样想着,微微挪动眼珠子,瞥了眼两只狐狸的情形。
  无非是老泪纵横、抱头痛哭,如此种种。
  云邡也懒得听,兀自低头查看谢秋寒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老狐狸变回人形,领着天珑走了过来。
  云邡可没忘记他想挖谢秋寒金丹,心中忌惮尤存,眯了下眼,挡在了谢秋寒身前。
  狐王有意无意的先瞧了一眼谢秋寒,大概是已经在嘴边备上了一句冷嘲热讽的话,但因为儿子挠了他两爪,识趣的吞了回去。
  天珑道:“父亲,你将方才告知我的再与仙座说一遍。”
  云邡挑眉。
  狐王却不说话,一脸不快。
  他先前就恨不得将紫霄山这对师兄弟剥皮抽筋,现在……现在仍然如此,只是碍于儿子情面,只能“放下身段”,实在憋屈。
  云邡原本是等着看他要说什么的,可见他这幅模样,便冷冷的先开口道:“狐王做戏设计我师兄弟入后土鼎,害万千人族流民,现在这样子,是真以为我欠着你什么吗?”
  “你……”
  狐王刚要开了一个头,甚至话都没说,被儿子瞪了。
  他只能换了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本王在孝王营帐并非做戏,魈鬼一事同我无关,你们兄弟在后土鼎亦毫发无损,有气用不着撒本王身上。”
  云邡皮笑肉不笑:“原来狐族的毫发无损是这样用的,长见识了。”
  狐王磨牙,却没回嘴。
  云邡一边欣赏他憋屈的情态,一边暗暗思索着狐王前一句澄清。
  到了这份上,狐王倒是不必撒谎。
  按狐王所说,魈鬼之法不是他故意泄露,而是太玄宫偷取,他后来的作为是顺水推舟,也算通顺。
  只是若真是这样,那这后头就还得有一个人,这人知晓狐王身上有用后土鼎的法子,故意设计引祸水东流。
  想到这儿,云邡又听见狐王继续道:“我听你们紫霄山几个人说话,先前是有人引空冥去灭天道,现在又故意要让你们紫霄山这个天下第一仙门内斗,你紫霄山如今九宫长老俱去,虚空期真人全折在方才那儿了,第一仙门的位置还稳的住吗?”他顿了顿,又不怀好意道,“我瞧仙座你也是,掏空精血,大不如前了。”
  “多虑了,”云邡道,“杀你还算利索。”
  狐王冷笑一声,不同他计较,道:“总之本王也就知晓这些,你们大可推算一番,是谁要针对仙门,便水落石出了,别被算计的魂飞魄散了,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云邡面色冷凝,把这话听了进去。
  二人说到此处,狐王自认为也是仁至义尽,该说的都说了。
  日后再见,该下杀手时,他同样不会留情。
  他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谢秋寒,道:“待你这小弟子一命呜呼了,本王再来取丹,今日就别过了!”
  说着他变回了原型,对天长长的呜了一声,空中随之打开了一个出口。
  而后巨狐口吐人言:“天珑,走罢。”
  虚空通道在他们身后打开,风将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的毛发吹乱。
  这是要回青丘了?
  云邡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珑从狐王头顶跳下来,跳到红澜胸口,低低的说了会儿话。
  而后,天珑抬头朝他看过来,道:“我得随父亲回青丘,青丘有秘法,能护我不被王上发觉,我们只得就此别过了……待红澜醒来,你让他……”
  “让他去找你?”云邡道。
  这时狐王冷道:“他一身蚩尤骸骨,让他来催你命吗?”
  天珑默然。
  云邡皱了皱眉。
  他曾听说过,人妖必定殊途,不是因为种族,而是因为天命如此,即便再怎么相爱,也总有事情会将二人分开。
  看红澜和天珑这样,他算明白了。
  天珑对着红澜垂泪片刻,扭头回他父亲那——没回成,被云邡捏着后颈提了起来。
  天珑:“!!!”
  他四爪腾空,又一次回忆起做小狐狸时被各种提来提去的恐惧。
  狐王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云邡则装模作样的疑惑道:“狐王是不是误解了,我何时说了,我要放你们走了?”
  狐王渐渐面露警惕,四肢肌肉结紧,备着云邡出剑。
  他的确想岔了。
  云邡红澜念着上一辈的世仇,总是纵容他,一来二去,竟然让他有恃无恐了。
  可云邡却并不打算动武,而是彬彬有礼道:“按狐王说的,我这小弟子都快一命呜呼了,故而本座想请狐王同他结个契,替他续上一命,不知可方便?”
  一边说,一边很不客气的提着他师嫂的后颈皮肉在空中晃荡。
  天珑:“……”
  天珑憋了笑,憋出两眼泪花,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亲爹。


第58章 
  狐王本就疼爱幼子; 又是死别重逢的场景; 最后自然是被云邡结结实实的坑了一把。
  他来时是气势汹汹; 把几人丢进后土鼎,去时却委身成坐骑; 载着几人回到了镇北关。
  云邡回去时,聂明渊刚好接到他送来的流民——数万流民魂魄; 装在一个半透明的瓷瓶中,上下浮沉; 神态安详。
  聂明渊与鲍成一同从郡府中出来,没想到云邡后脚就到了,一愣,赶紧迎上去:“仙座回来了。”
  云邡匆匆点了个头,横抱着谢秋寒进去; 放回房中,嘱咐人看好; 才转身出去。
  二人跟过来; 聂明渊关心道:“小公子如何?”
  “没事; ”云邡道,又一顿; 问聂明渊,“有情道的记载找到了吗?”
  聂明渊苦笑:“哪有这么快。”
  云邡略一点头; 转向鲍成:“战况如何?”
  鲍成道:“您不在时,敌军攻城两次,一次夜袭; 一次白日,都被打退了,这三日未再进犯,不知孝王营内出了什么乱子……”
  云邡听他说一阵,心里很清楚究竟是什么乱子,便打断说:“这个,你拿好。”
  鲍成一愣。
  云邡手里捏了块铁牌,锈迹斑斑,悬在日光浮尘里,却闪着经久不变的微光。
  一将功成万骨枯,埋骨处只余一淌不知悲欢的忘川河。
  人屠鲍成,凶名浸透史册,却跪倒在地,泣如小儿。
  云邡当年查众位师祖逝世真相,追查到一场千年前的献祭。
  彼时国境艰难,外有四面来犯,内有地狱恶鬼频频出世,太武帝周吞机征召天下谋士,举出数位修士,秘密用上万活人献祭后土鼎,修补鼎上裂纹,收复恶鬼;同时集修士气数于一体,达成无上大能境界,四海之内唯太武帝一人为尊,震慑八方,吓退外敌,大庇天下安定。
  周吞机感紫霄山众修士之恩,封紫霄山为皇家道场,修筑九宫八观,大兴修行之风,后周吞机飞升,称太武大帝,受人供奉。
  次年,紫霄山原仙座在不朽阁坐化。
  九位参与献祭的先人也很快跟上步伐,阖然离世。
  彼时空冥尚为无知少年,一颗仇恨的种子在心中发芽,错误的指向了天道——所谓天道诱人寻死,不过是紫霄山祖师们跪拜天地时许下的承诺:紫霄山之人,但凡勘破境界者,必献寿于大鼎,只得坐化,不得飞升。
  紫霄山被叫第一仙门,是因为恒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是因为几位先人身死社稷,化作春泥更护花。
  紫霄山当得起第一仙门的名头,也受的起万民供奉。
  只可惜那数万献祭的兵士们,生的无名,死的无名。
  。
  云邡诸人在镇北关逗留了几日。
  这日云邡和周鸿正扯着淡,突然见天边赤金青三色交映,灼目非常,当即二话不说闪身离开,抛下一堆神情各异的王臣将士。
  他回到房中,掀开床上帷幕,看躺在上面的人。
  少年额上魔印渐渐消褪,赤红色印记里,添了几笔青色的花纹,象征着青丘狐族的效忠。
  与青丘狐王结契,足足用了七日,方成。
  云邡伸手,指尖轻轻勾勒谢秋寒额上印记,面露一丝诧异。
  这不是一人一兽的主仆契,而是上古命契。
  他意味不明的往一旁看去,狐王坐于半空中,身下旋转着青色圆盘符咒,正打坐恢复元气。
  狐王兀自打坐,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九尾狐为上古遗兽,与天地同寿,地位尊崇,命契结成,青丘一族皆俯首称臣,谢秋寒已然衰亡的命格自然又被续上。
  ——谢秋寒打一开始,就是早亡的命格。
  他十二岁时,便坠进悬崖,几乎死过一回,被云邡救回来,强行剜出了穷奇的契约填给他。
  凶悍无比的穷奇竟然也只罩了他不到五年,他又闯妖兽谷,撞上蚩尤金丹,简直是克服一切困难、全面利用机缘的往死路上狂奔。
  他这命,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回回冲着死去,可若侥幸生活,却又机缘大破天,
  穷奇打一开始便对他毕恭毕敬,狐王受胁迫与他结契,却主动升级了一份命契出来。
  他的命格究竟特殊在哪里?
  云邡在狐王那里找不到答案,便轻轻拍了下谢秋寒。
  谢秋寒眼睫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云邡心里松了口气。
  谢秋寒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还恍惚的厉害,茫然的看着云邡,“这是哪?”
  ……难道想装傻蒙混过关?
  “你杀了九宫长老,冲撞了后土鼎,记得吗?”
  谢秋寒嗯了一声,只是刚醒来脑子里东西太乱,理不清而已。
  他要坐起来,被云邡按住,没好气道:“别动,躺好,还想干什么你。”
  ……明明他才是伤患,仙座乱发的什么脾气。
  谢秋寒又闭了闭眼睛,眉心皱的紧紧的,脸色苍白,很有些可怜的样子。
  云邡心软,伸手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
  谢秋寒渐渐回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受了后土鼎启发,沟通生死,识海中真气爆涨,重拓经脉,识海内灰豆子长成了一个小人形状,想必是冲破关卡进了一阶。
  那时他恍惚有种感觉——忘川所在,为他识海所在,后土鼎所载,为他心意所载,故而他心意一动,那几个九宫长老便立即被剥脱了生机,坠入死海。
  可正当他要依样画葫芦,把神霄之名抹去时,有一股意识隔断了他与后土鼎之间的联系,后土鼎重新独立,将他视为侵犯者,降下神罚,他不得不以命折抵,才达成了去意。
  这样,也正好合了他对云邡说的那句:真恨不得用命还给你。
  他睁着眼睛,四下看看,知道回到了镇北关的郡府之中,处境安稳。
  谢秋寒开口,嗓子因为几日的昏迷而显得格外,“你又是怎么救我回来的?”
  “又?”云邡听出里面的埋怨,不由得挑起了半边眉毛,“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云邡攒了好几天的担忧焦躁,正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呢。
  这个臭小子,说的好好的让他在剑上等,可才一转头,他竟然就出来逞能,还往后土鼎上撞,他嫌命长?
  云邡压着火道:“打的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偏要冲出来找死?一回就算了,上次杀阵出来我没骂你,你还一回生二回熟了?”
  谢秋寒听他发火,瞳色更深沉,只偏开头,“……若死了,刚好还命给你。”
  他这样说话,真是火上浇油,云邡当真来气了:“就因为我给你喝两口血,你就要跑出去送死,那你吃的穿的用的那样不是我的,你都吐出来?”
  谢秋寒觉得他说的也很对,便点头道:“好。”
  好?
  “好什么好,你还来劲了?”云邡拧眉道,“我看我是惯得你找不着东西南北中了,你喜欢幽冥?那我就把你留幽冥去反省,你说好不好?”
  谢秋寒一愣,扭回头:“凭什么?”
  凭什么不带他回去?
  云邡冷笑:“怕了?那你就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把脑子里的水控干净了,什么时候回去。”
  “你……!”
  “你什么你,还顶嘴!”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窝火。
  云邡是存心要治他,回回关键时刻不听指挥给人添堵,说玩命就玩命,不教训还了得?
  谢秋寒是觉得不可思议,云邡凭什么发作他!?
  谢秋寒率先生气的别开了头。
  他移开的视线正好落在一旁,狐王静坐一旁恢复元气。
  狐王似有所感,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回视了一眼。
  谢秋寒突然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人窥视了似的。
  他看见狐王额上旋着一个金色螺纹,纹路复杂,隐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他有种感觉,只要自己动意,便能进入印中,操纵此物。
  正当此时,狐王瞧着置气的二人,悠悠出声道:“他说是你。”
  谢秋寒不明所以。
  万万没想到,下一刻,狐王竟然惟妙惟肖的模仿起了他的语气:“因为鼎上有神霄二字,我才以命换命去救你,你训我就罢了,还要把我丢在幽冥……啧,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不开窍,真是委屈死了。”
  谢秋寒窘极。
  这分明是他心底的想法!
  “你胡说什么!”
  云邡有些诧异的看向谢秋寒。
  是看见他的名字了?
  倒也是,紫霄山献祭大鼎,如今他是修为第一人,“名列前茅”是应当的。
  谢秋寒自知露馅,他被这样直截了当的戳破了心思,羞恼极了。
  而且他何止是委屈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总是在自作主张,弄巧成拙,明明……
  狐王:“你明明想救他,却反过来害了他,反正在他面前,你做什么都不够看。”
  谢秋寒:“!!!”
  这货怎么他想什么学什么!
  云邡目光放缓,已然明白了。
  妖兽和人结契之后,依照妖兽的特性,或有心意相同的连接。
  他见谢秋寒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忽而多了重滋味,伸手把少年的脸掰回来,轻声道:“让他说,不如你自己说。”
  还说什么?谢秋寒破罐子破摔的想,狐王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少年眉目低垂,眼睫颤抖,看起来想用不动声色来掩盖内心的窘迫,可是功夫不到家,从心口到皮肉都烫人的厉害。
  云邡将手搭在他后颈,感受他微微的颤抖,忍不住把他按进了怀里。
  他先前还想着,妖兽谷,杀阵,幽冥,这小子接二连三的找死,到底是犯了什么太岁,可现在想想,分明是犯了他这个英明神武的仙门首座。
  谢秋寒僵硬的靠在他肩头,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样埋怨自己的想法太过偏激,只是自尊心作祟,以命换命的做法也同样笨拙的不行,可当时也想不了更多。
  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原本他只想自己心里气一气就行了,可偏偏狐王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往外泼,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窘的事吗!
  他正尴尬的不行,忽然听见云邡轻轻的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谢秋寒猛地抬起头,他眼底血色还未褪去,目光像是椎心泣血的拷问。
  “瞎说的瞎说的,”云邡赶紧叠声道,“要你,我要你。”
  狐王看仙座一副被治的死死的模样,一阵大笑,推门出去,室内只余二人。
  谢秋寒还盯着他,仿佛那话还不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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