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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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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尘埃散去,曾经被包围在中央的冬霆军,眼睁睁地看着之前还在叫嚷的士兵变作一地沉寂的尸体,感到不寒而栗。
  压倒性的力量。那道目光在高处俯瞰着他们,仿佛在俯瞰着掌心。掌心里的他们不过是在雪景玻璃球里玩闹的彩泥人,另一只更大的手即将打破球体,将他们击碎。
  “骑士长……”
  半晌,有士兵壮着胆子,叫了自己的长官一声。法洛斯如梦方醒,点点头,士兵们缓慢地在尸堆中前进,查探着死者的鼻息。
  没有一个幸存者,四千人,眨眼之间……
  法洛斯攥紧了拳头,冷汗淌满冰冷的双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他竟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庆幸“那个存在”属于他们的国王。年轻的骑士沉默半晌,似在那黑暗之中,尸骨之上,听到了一声哀伤的叹息。
  “我知道你在!”
  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朝半空大喊起来,仿佛这样才不会被恐惧全然支配。对背后那份压倒一切的力量,以及胸前随之而生的恐惧,他必须找到发泄的出口。骑士愤怒地吼道,“出来!既然在,就别鬼鬼祟祟地躲在背后!你以为我们会感激你吗?!出来!反正我们无法奈何你,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请你出来!”
  暗夜中没有人回答他,微弱的冷风掀起他们的斗篷,仿佛是死者亡魂的啜泣哽咽。法洛斯大吼大叫后,突然腿脚一软,勉强撑着才没倒下。
  其他人闷声道,“骑士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法洛斯打起精神,迅速下达指令道,“先跟后方取得联系,然后搜索一下真正的粮食被他们藏在哪里。我们尽量多带走一些,作为口粮应该能维持很长时间。”
  “是!”
  作者有话要说:没脾气


第62章 我的骑士(3)
  我推开图书室的门,大喊一声,“蛋壳修士,给我把那本书拿来!”
  波波鲁正在整理书架,被我这么一叫,头顶一本即将搁进架子的书便噗通砸上了他的脑袋。嗷地一声,黑袍的修士捂着额头的淤青四处乱蹦,就像一只在屋子里四处弹跳的皮球。
  我观赏了一会儿名画《凯思扬之死》,坐到抛了光的红木桌旁,“行啦,不过是没见血的小伤。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本《亡灵之秘》给我找出来?”
  “那本书就在桌上呢,我刚刚看完,陛下。”波波鲁顶着脑袋上那枚鸽子蛋大小的肿包,嗞嗞吸着气,替我倒了一杯热咖啡。咖啡浅棕色的表面裹着一层白腻的鲜奶油,热腾腾地,我嗅了嗅那浓醇的味道,道,“不错的手艺。”
  修士兴奋地说,“这是罗兄弟教我的!”
  我漫不经心地说,“是的,除了杀人,他什么都会干。”
  波波鲁盯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翻开那本已有年月的《亡灵之秘》,看到纽金特先前用蓝墨水作的注释下,有些又被波波鲁用红墨水圈解批判了。他们二人的字迹让我辨认起原文来相当困难,直接问,“这上面有没有记载关于主人和亡灵共享灵魂的事?”
  “有的,在第一百五十二页,第三行。”波波鲁道。这个修士看上去疯疯癫癫,记忆力却出奇地好。
  我翻到这本书讲述“灵魂共鸣”的部分,耐心地看起来。古籍上记载得和罗所说的差不多,主人将每个沉睡的亡灵唤醒、占有的方式就是他们灵魂共鸣的方式,而我当时捅了罗的肚子、揉搓他的肺叶,估计他的确是被疼醒的。而占有,我得承认当时的我闻到罗的灵魂气味就像闻到雌虫分泌物的雄虫,差点发疯。
  然而,这本书上所写的常见例子令人吃惊,有的亡灵只要被主人拥抱一下就能苏醒,有的是随意说几句话,有的则是闻到主人身体的气味——种种做法不一而足。我蹙眉翻看着,忽然感到一瞬的沮丧,随之那微弱的沮丧又变成了怒火。书上说越是灵魂相似,主人越容易将亡灵唤醒,而我和罗的灵魂并不相配,所以必须用某种强烈的情感——糟糕的是,我选择了“疼痛”,才能唤起共鸣。
  毕竟,我的过去,从身到心,最不缺的就是“疼痛”,而罗显然也是如此。
  “冒昧问一句,陛下。”波波鲁问道,“您看这本书是要做什么呢?”
  我斜睨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是没关系。”修士道,“但您完全可以去问罗兄弟。书上的记载大多是一孔之见,为何不亲自问问您自己的亡灵呢?”
  我假笑一声。我想知道的事情,若是问了我的亡灵,恐怕他会难受地胡思乱想。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快速地浏览着书页,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亡灵之力:详解
  亡灵的力量,可以说大部分来自于他所吸收的主人灵魂的力量,小部分是亡灵生前为人所具有的能量(但这微乎其微)。因此,有的主人为了增强亡灵的力量,会努力训练、调教他们的亡灵与他们拥有同样的思维、观念和处世原则。但这种训练只对观念相近,智力低下的亡灵有效。一旦主人与亡灵有原则上的分歧,无论主人怎么努力,亡灵都无法强大……】
  “啧。”我感到心烦意乱,气冲冲地将书页往后一翻,看到了这段文字的最后几句话。
  【……所以,有人曾做过一个危险的实验。他将亡灵的大脑破坏,在对方脑部没有完全愈合时,用召唤仪式中“占有”的方式重新占有亡灵,以达到“思维强灌”的目的。在此期间,亡灵会重塑他们过去的记忆,以变成主人想要的模样。但这个方式对亡灵的伤害非常巨大,目前后果不明……】
  原来如此。
  我愉快地笑了起来。波波鲁一惊,定定地瞧着我,忽然道,“陛下,您查找关于‘灵魂共鸣’的记载,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心情很好,惬意地说,“当然是为了与我的亡灵更好地交流沟通。”
  波波鲁道,“不,我认为您的目的不是这个。您是想改变罗兄弟,让他变得像您一样,对么?”
  我冷笑道,“我倒觉得挺不错。若罗像我一样,他一定会选择在这时候打烂你的头。”
  “您不能再伤害罗兄弟了,陛下!”黑袍修士的神态骤然激动起来,仿佛他不是那个躲在马车里任我们嬉笑怒骂的怂包,而变成了那个扬言要除掉亡灵法师的疯子。“《亡灵之秘》这本书看上去是对亡灵的研究,其实不过是告诉人们,如何更有效率地控制、伤害他们!尤其是告诉他们的主人!主啊,看看您刚才的笑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凶狠地一拍桌子,“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像砸鸡蛋壳那样砸碎!”
  波波鲁反倒更疯起来了。我突然想起就算乌鸦在啃食他的脑壳,他也能说要除掉亡灵法师。他叫道,“我就要说,我就要多说!我明白罗兄弟成为您的亡灵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若不是他,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亡灵,跟着您,都不会有这么深的痛苦!一般的亡灵只会考虑怎么杀更多的人,但罗兄弟却想要救更多的人!他幼时受尽委屈,苦苦忍耐,死后本该登入天堂,谁知变成了亡灵,只能为人驱使。他不愿辜负其他人,更不愿辜负您!所以他为您打天下、争王位,明知地狱无情,为了您,他却从未犹豫。他本该上天堂的。为了您,他选择了地狱!”
  我忽地抬起一双冷恶的眸子,“这些是罗跟你说的?跟着我,他感到很深的痛苦?!”
  “他才没跟我说这些。他只跟我说他爱您,他要承担您的痛苦!”波波鲁更激动了,他叫道,“他说您给了他一切,而且愿意珍惜他从未得到珍视的爱。他说,能弹出那般寂寞苍凉的琴声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呢?他说您其实是个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好人,他说,他要努力给您想要的爱与保护,让您不再对任何人失望!”
  “够了。”我恶毒地说,“若我知道你会是跟我说这种话的疯修士,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在荒骨沼泽给乌鸦填肚子!”
  波波鲁叫道,“我也很后悔!若我知道您当初是要去亡灵法师的城堡召唤亡灵,我才不会向主祈祷唱诵,让他庇佑您!”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波波鲁?”我盯着他,“‘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不但要打他的右脸,还要打落他右侧的牙齿。你不愿别人怎么待你的时候,一定记得下次这样待你恨的人’。现在你跟我来颠倒这些屁话了?”
  波波鲁激愤地说,“没错。但前提是对方打了你的左脸!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男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盲目地认定所有男人都会打你的左脸!若不是所有男人都打了你的左脸,而这时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所有人的脸,那就是你的错!”
  我冷笑一声,“杀一人的人与杀万人的人,都是一丘之貉。”
  “若是您固执己见。”修士深吸一口气,涨红的脸就像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我告诉您实话吧,陛下。《天经》的原文并不是我说的那样,它还有后半句话。”
  “‘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不但要打他的右脸,还要打落他右侧的牙齿’。”修士道,“‘但若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伸去右脸让他打,忍他,让他,关怀他,他因此感到了羞愧……’”
  “那你才真正领悟了主之圣荣。”
  砰地一声,我摔门而出。
  ****
  黑枫平原的战火烧了整整三个月,当法洛斯带领着冬霆军团从硝烟中艰难爬起,这支原本有将近六千多人的军队已剩了不到一半。他们重创了迟暮帝国的军队,靠三千人的浴血厮杀,杀了敌方三万多人。但艾略特很快便在迟暮帝国征兵,将军队扩充了两万人,并加大对军队物资和武器支援,让冬霆军再一次陷入困境。
  现在的兀鹫城,就算请求陛下征兵,最多只能再征上两千青壮——不过是杯水车薪,而且容易激化国王与人民的矛盾,使得兀鹫城从内部分裂瓦解。这才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万疆帝国的旧民,在经历这么多颠沛流离的辗转后,已经没有几人愿意自告奋勇地找死了。
  天边的暮色亮如玛瑙,泛着晶莹的血光,就像战士铠甲上流淌的鲜血。法洛斯坐在一块苍凉的岩石上,往口里渡着发苦的麦酒,很想就这么长醉不醒。他明显比刚出征时沧桑不少,脊背微驼,十日没刮的下颌长满硬刺的胡须。他从水洼中瞧见自己邋遢憔悴的模样,轻笑一声,将酒液喝净,瘫在了石头上。
  无论如何,时间之河依旧朝前流淌,而人只要活着,爬也该继续爬下去,至死方休。法洛斯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回到帐篷,决心睡个能撇去所有烦恼的好觉,然后面对着明日初生的太阳,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重要的战略点,络塞湿地。
  ****
  夜里,法洛斯依然没有睡好觉。
  他梦见了许多深埋心底的回忆,并在睡梦中冷汗涟涟。他梦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亡灵尖锐的笑声如从荒原呼啸而过的狂风,它巨大而环绕着青白色火焰的镰刀如割麦般轻松割下数万人的灵魂。它在万疆帝国宏伟雄壮的城堡上空歇斯底里地吼叫,虚渺的身体如暗影般在城墙游走,巨镰于火光冲天的紫黑色硝烟里挥出闪电般的耀眼光痕。
  死。
  那个字如烙印般烙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渗出了粘稠的毒素。他记得他的父亲面对着嗜血亡灵,头一次让军队作出了“撤退”的指令。他们就如丧家犬般惶惶而逃,像一群在大脚下没命逃窜的蚂蚁。
  他们原来是如此卑弱的存在啊,卑弱到连死亡都是亡灵一个眨眼间的玩笑。
  火焰是鲜红的,血液是暗红的,当两种交织的红从混沌的视野里淡去,出现的竟是那个亡灵悲伤苍凉的面庞。国王说,那个亡灵的名字叫“罗”。法洛斯梦见他用铁梭刺穿对方的身体,将他的衣服剥下,眼睁睁看着他向司法大臣为自己辩白。
  亡灵的表情在明白他们不会听他的解释后,显出了一种绝望的固执。“绝望”是对着他们的,“固执”却是对着他内心的某些东西。【那个亡灵没有在说谎。】
  他明白,纽金特·布莱克也明白。但他们不能心慈手软,今日的怜悯,可能就会造就明日的祸患。
  然后,纽金特便用那瓶药水,将那个亡灵的坚持全数击溃……
  “……”
  法洛斯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他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沉闷地起伏着胸膛,将手掌捂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
  有趣的是,当一个人没有被肩头的重担压垮,想要继续向前行进时,老天总喜欢给他再加几块沉重的砝码。上帝似乎觉得能承受一定重量的人,就该让他承受更大的重量试试。直到那个可怜的人被不堪重负地压死,仓促地了此残生,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祇才会兴致缺缺地收手不干,和蔼可亲地说,“孩子,到天堂来吧”。
  法洛斯此时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被上帝玩弄的搬运工。冬霆军的队伍行进到络塞湿地,才驻扎了五日,士兵们就接连染上了瘟疫。
  络塞湿地地质松软,由数百条暗浊狭长的水洼交织而成,就像人体流淌着血液的筋络。任何军队行进到这里都会被那湿黏的土壤和无处不在的水坑扰得降下速度,马蹄很容易陷在污泥里拔不出来。一路上到处是战马的嘶鸣声,士兵们嘈杂吵闹地咒骂湿黏的泥土。法洛斯牵马谨慎地前行,看着雾蒙蒙的苍穹,感到大脑似乎被络塞湿地的泥巴塞满了,稍一转动双眼就会传来干涩的疼痛。
  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条件和艰难的行军条件下,刀枪不入的冬霆军,被弥漫在湿地瘴气里的病毒和细菌给击垮了。
  “骑士长,现在军营里有近一千名士兵身上已经起了红斑、疖子和脓疮,奇痒无比。剩下的士兵,有五百人出现头晕恶心、四肢无力的症状,连军医们中也有许多感染者,情况只是越来越糟……”
  法洛斯坐在议事的帐篷里,十多位将领,现在只剩四五名还没有被毒素侵染,但他们的脸上也满是失落和绝望。
  散会后,法洛斯独自一人在帐篷里坐了很久。他木然地任由外面的苍穹由雾昼变为冷夜,似乎还能听到士兵们痛苦的呻|吟。冬霆军如今饱受着疫病折磨,不需要迟暮帝国的军队来折腾他们,老天先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见鬼的……”
  年轻的骑士咒骂一声,感到眼底涌起抑制不住的热泪。他用手撑住钝痛的头颅,几乎想不顾一切地痛哭一场。他的父亲或许教过他带兵打仗,却没有告诉过他当天灾席卷军队该怎么做。向上帝祷告么?那该死的神若是愿意管他们,早在几年前就不会让万疆帝国遭此劫难。那该死的神若是愿意聆听他的祷告,早在之前就不会逼迫他用剑对着他变为恶龙的父亲……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法洛斯!”
  年轻的骑士使劲地擦拭眼眶,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不能倒下,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随意释放自己的苦楚和压力。他必须尽己所能,让情况不会进一步恶化,从小他的心就是泥巴做的,不会轻易破碎,更没那么多晶莹剔透的讲究。
  法洛斯大步奔出帐篷,在漆黑的夜色下,却茫然地不知该做什么。几日前他们就给国王传过消息,却一直没等到对方的答复。此时他能做什么呢?
  浓雾在夜色中弥漫,环绕在冬霆军驻扎的帐篷上空,如灯罩上一层游动的薄灰。银麟骑士拖着疲惫的脚步,远离军队的驻扎地,走上一个小山丘,脚步停在了高处一块还算干硬的土地上。
  “……”
  他沉默地望着晦暗寂静的苍穹,忽然跪了下来,敞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朝天伏拜!
  “伟大的神明啊!”他大声喊道,感到热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若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就请回应我的愿望吧,哪怕只赐予我们一点点希望也好啊!冬霆军战斗不为私欲,不为屠戮,为的只是他们发誓要守护的子民!如果您怜惜人世,怜惜兀鹫城里那些苦苦挣扎的可怜的人,那就请您下达启示吧!我们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摆脱当下的困境,求得一丝卑微的光明,继续鼓起勇气,继续走完您给的荆棘之路呢?!”
  “求您告诉我吧!”
  银麟骑士在绝望地喊叫后,终于被一股贯穿身心的疲惫感彻底击倒。他倒在湿漉漉的大地上,哽咽着陷入昏睡。
  夜晚的薄雾逐渐散去,两团幽蓝色的光焰在他身后不远处显现,宛如两只温柔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悯。
  “相信我……”那个声音轻若夜色,随风溶进了孤寂的黑暗深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骑士长。”


第63章 我的骑士(4)
  冬霆军团受病菌侵染的情况奇迹般地得到了缓解。
  法洛斯将双眼撑开一条细缝,白昼沉晦的日光顿时如冷箭般刺入视野。他猛地起身下床,意识到自己躺在军中的帐篷,而不是冷风飒飒的山丘。
  他急忙穿上衣甲,刚要出帐,从外面却走入了三四个士官,每个人脸上都溢满了惊喜的笑容。
  “骑士长,您醒了!”一名士官高兴地说,“昨晚有将近一百人病愈了,其中包括我们的军医、几名高级将领,还有一些本已奄奄一息的士兵!”
  “疫情得到了控制!”
  法洛斯怔然看向这几人,揉了揉蓬乱的头发,喃喃,“疫情得到了控制,只有一晚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其他人说,“昨天晚上我们还以为这次没救了,谁知今早就传来了好消息。那些康复的病患甚至比没染病的人还要强健,如果不是人为,那一定是神在天保佑我们……”
  神?法洛斯揉着疲倦的眼眶,无奈地想着,不可能是神。他本就不是虔诚的信徒,神没理由聆听他的恳求。假若真是神明赐福,那也一定会从人类这里索取代价。
  即便如此,法洛斯还是挨个军帐地去关照士兵们的情况。帐篷内一反之前绝望压抑的沉重,充满了欢声笑语和饭菜浓郁的香气。
  瘟疫真的离开了。望着帐内一派祥和的氛围,法洛斯默然垂下头,内心感慨万分。希望和勇气重新回到了冬霆军的心中,连这等天灾都捱过了,他们一定是上帝保佑的战士。所有人都这么想,光明的未来如灯盏映亮了每个人疲惫沉郁的心。
  法洛斯撑着额头,眼底溢出一丝苦涩和欣慰。
  真的是神么?
  ****
  法洛斯还是不信。
  只有绝望麻木的人才会选择相信上帝。当他们无法反抗,没有出路,便只能相信他所受的苦痛有朝一日可以换得永恒的幸福。法洛斯不相信这些。死后的幸福?生前触手可及的幸福都得不到,死后那虚无的幸福又有谁能保证呢?既然神那么爱他的造物,为什么要让他们在生前受尽屈辱呢?因为生来有罪么?起码法洛斯不觉得他的父亲生来有罪。
  他的父亲,巴克豪斯元帅曾也不是神的信徒。比起虚无缥缈的祝祷,战士更相信手中的剑,以及日积月累储存在自身的力量。但在万疆帝国覆灭后,冬霆军团和旧国的子民一齐被流放到北境森冷苦寒的兀鹫城,病弱衰老的元帅却开始相信上帝的存在。每当父亲对着神像诚挚地祷告,仿佛抓一根救命的稻草那般卑微软弱,年幼的法洛斯总会感到惊异和难过。
  老元帅一直在向神乞求启示,什么时候万疆帝国才能东山再起,索尔王族难道真的没剩最后一丝血脉了吗?
  虽然不信神,但法洛斯对神还是心存一丝丝感激。因为他觉得,若不是因为那个“神”,他那身心均遭到重创的父亲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结果,在几年后,传说中索尔王族的后裔真的出现了。在莱蒙·骨刺第一次凶神恶煞地骂“操|你|妈的蛋”时,法洛斯想,若这就是所谓“神的旨意”,那神可真和他的父亲开了个大玩笑。
  但冬霆军的情况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好到法洛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他们一大半的士兵都瘫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呻|吟,如今却能在络塞湿地进行热身的操练,仿佛他们每个人都变得百毒不侵,瘴气和毒素再也奈何不了他们。
  在第一时间排除了“上帝保佑”的理由后,年轻的骑士决定,要自己找到原因。
  ****
  入夜。
  法洛斯藏在一顶帐篷后,看所有帐篷的烛光接连熄灭,整个营地陷入一片安谧的寂静。他又耐心等候了一会儿,观察着那顶还留有病患的帐篷。
  一个影子眨眼间钻了进去,快得法洛斯以为那是一道从树梢滑落的风。他心底产生了一个不好的猜想,本想立马掀开帘子,可手指触到那粗糙的软皮革时,他却犹豫了。
  冬霆军的疫病为何得到了控制?
  国王为什么很久都没有跟他们回信?
  还有,为什么迟暮帝国第一次派兵北上,占领村庄。冬霆军团武器落后,人数不敌,却依旧获得了胜利……
  种种猜想令银麟骑士心冷齿寒,他狠狠地揪住了厚实的帐帘,往上一掀,直接大步跨了进去——
  一个黝黯的身影如幽灵般伫立在帐内,左手捧着一只陶罐,右手持着一根芦苇管,背对着他,俯身于每个受病痛折磨的士兵床边。浑身漆黑如冷渊的亡灵用芦苇管将陶罐里的液滴滴到了士兵嘴里,温柔地念出一小句咒语,那个士兵憔悴的面庞便恢复了正常人健康的色泽,呼吸也变得平缓沉静。
  “亡灵……”
  法洛斯缓慢地吐出了这个词,感到声音在发颤。就像包裹画作的油布被猛地撕开,真相已经摆在眼前,可事实却令他难以承受。一个亡灵救了我的士兵。他头脑混乱地想,我曾协助拷问羞辱过的亡灵……
  “……”
  亡灵默然转过身。他头戴兜帽,静伫似塔,消瘦的下颌在黑暗里犹如嵌在深渊里的雪块,苍白而明亮。在瞧见法洛斯后,罗轻微地摇了摇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治疗下一个病床上的伤患。
  法洛斯紧紧盯着亡灵的一举一动,齿间萦绕着深夜幽凉的空气。亡灵将最后一个士兵治好后,年轻的骑士只觉得自己汗流浃背,不知是警惕这个神出鬼没的亡灵,还是仅仅被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愧疚折磨得苦不堪言。
  “我们出去吧。”
  那个亡灵对他说道,声音并非冷酷和傲慢,而是一种恬淡的温和。
  法洛斯跟在亡灵身后走出帐篷,迈过湿地软润的泥土,走到了营地不远处,当晚他跪地伏拜的那个山坡。年轻的骑士注意到亡灵的斗篷底干干净净,而自己的长靴却沾满泥渍。
  呼啦一声,亡灵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飘起,如海浪般起伏涌动。他站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主动开口道,“我并非想伤害你的士兵,骑士长。”
  法洛斯急切地想要张嘴,可声音却哽在喉咙,一个音也发不出。他在焦躁中碰到了自己的剑鞘,铮地一声,亡灵的身影僵住了,而法洛斯也暗暗恼恨,说,“我……我知道……”
  他干脆将宝剑解下,扔到一边,大步走到亡灵身边,并排站着。草地上的暗影吞没了骑士被月光拖曳在地的影子,而亡灵的身后空空荡荡。
  在片刻的冷静后,骑士生硬地说,“这一切都是国王的命令吗?”
  亡灵的声音反比他还紧张,“你最近收到过莱蒙——国王陛下的消息么?”
  “没有。”
  “哦。”亡灵垂下头,声音里充满了忧虑,“我也很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我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
  治疗冬霆军不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法洛斯脑子有点糊涂,看着身边亡灵惴惴不安的样子,脱口说道,“我想陛下那边应该没事的,可能只是太忙了。”
  “嗯,我想也是。”
  他们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了。法洛斯觉得不可思议,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扭转话题,“那个……刚刚在帐篷里……”
  亡灵道,“亡灵之血有治愈能力,我将我的血稀释,喂给了你们的伤兵。希望你不要介意,骑士长。”
  法洛斯将干裂的嘴唇抿成一线,“既然不是国王的命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亡灵望向浩渺旷远的苍穹,道,“这并不需要理由。在冬霆军第一天受感染我便想这么做了。但因为你痛恨亡灵,所以我有所顾虑,没有治疗。后来我发现你们束手无策,而你……”
  他沉声道,“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我便想,不管你日后会不会怪罪我,反正我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所以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法洛斯难以置信地说道,“没有国王的命令,没有其他人的胁迫,仅仅出自于心?别忘了我也是曾对你用刑的人之一,我曾眼睁睁看你被折磨到崩溃。我恨亡灵所拥有的力量,恨你夺走国王的灵魂,更恨你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什么你会对曾经陷害你的人这般无动于衷?你该恨我,该像我恨你那般恨我,这才是应该有的——”
  “没错,我确实应该恨你,恨纽金特·布莱克。”亡灵仍在凝望天空。法洛斯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愕然发现他们脚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树海。更远处则是乳白色浓雾笼罩下的群山万壑,还有地毯般晶莹茫白的雪原。苍穹的尽头仿佛就是大地的尽头,而天鹅绒般的云层,静悄悄地掩在玩具积木似的房屋和树木后。
  月光填满干裂的土地缝隙,使那细碎的伤痕看上去仿佛流淌着牛奶色的丝绸。
  一个瑰丽的夜晚。
  “实话说。”亡灵叹息一声,低头道,“尽管痛恨你们对我的酷刑,但我可以理解你们这么做的动机……我只是觉得很惋惜……”
  法洛斯感到冷汗布满了前额,故作镇定地问,“惋惜什么?”
  “死去的纽金特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月光和夜色了。”亡灵轻声道,雪白的手指扣在一起,抵在下颌上。风吹下他宽松的兜帽,那头苦茶色的发丝在月下飞舞,莫名多了几分哀悼的意味。
  法洛斯对这个解释感到相当茫然,“你说……什么?”
  “他的亡魂双目失明,胸前虽燃烧着名为忠义的火焰,却只能令自己的胸腔愈发窒闷……他在死前一秒,还怀揣着对亡灵的深仇大恨。”亡灵静静地说,“他的双眼将继续被仇恨蒙蔽,他的灵魂将继续被苦楚摧残,所以我觉得很惋惜。”
  “或许我本有机会令他消除对亡灵的偏执,让他从仇恨中解脱。”亡灵继续着祷告的动作,说,“但我没有做到,我很遗憾……”
  法洛斯怔在原地。亡灵在进行了短暂的祷告后,转身离去,声音比一枚雪花破碎的响动还要轻盈。
  “亡灵拥有永恒的生命,而你们对我做的事并不值得我陷入永恒的仇恨。骑士长,若我做的这些微薄小事,能让你、以及其他人暂时摆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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