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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界限-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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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尧当时坐在第二排中间,头靠在裴印萧肩膀上,裴印萧的头则是靠在他头上。裴印萧瞌睡不多,但头天晚上他们玩游戏玩得太晚了点,苏尧能从头顶传来的压迫感觉到裴印萧也睡着了。这一路有些小颠簸,苏尧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醒了睡,睡了醒。
  他不清楚是什么导致了车祸,只是突然听到前排有谁惨叫了一声。而他刚一睁眼,面前就是面包车急打方向盘后飞出公路的混乱场景,他身处其中,整个人被来回甩动,视线根本无法聚焦。
  那时候应该刚上山不久,与地面垂直距离还不高。车子从公路上飞出去没几秒就接触到水面了,车子浮了片刻,开始整个下沉。
  苏尧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即便入水时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闭气”,他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是伸手摸到了安全带的锁扣。接下来的记忆就很模糊了,有人拼命拖着他往上游,他知道那是裴印萧,可他除了控制自己不要挣扎拖累他意外,帮不上一点忙。
  如果忽略空气耗尽时的痛苦,人在水里渐渐死去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水会没有规律地轻轻推动你,静谧柔和。闭上眼睛去感受的话,那种感觉其实很像是回到了摇篮中,回到了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嗯……”苏尧动了动,把朝右躺的脑袋改为了朝左。摇篮里的枕头太硬了,有点硌人,他还是喜欢像棉花一样软的枕头,一躺下就能陷进去那种。
  随着意识苏醒,苏尧难受的地方不只是头和脖子。他想,我不是睡在摇篮里么,怎么地心引力也躺下来竖着勾引我?还是我投胎变成了一只无尾熊?
  他整个人往上攀了攀,调整了一下胳膊和腿,以抵消自己正在往地上滑落的错觉。
  摇篮突然停住不动了,苏尧感觉到脸好像正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扫过。他勉强睁开眼睛,正对着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随后,这个后脑勺又转了半圈,脑勺的主人斜视着苏尧说:“醒了就下来自己走。”
  苏尧呆住了,本来就没睡醒,现在两只手一软,整个人就往后倒。裴印萧正抱着他的膝盖窝,这么一来差点就兜不住他,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地上。
  “你怎么也来了?”苏尧伸手捏了捏裴印萧的脸,感觉还挺热乎。
  裴印萧反问道:“我本来就在这里,为什么不能来?”
  “不不不,不对。”苏尧站起身来,双手哆嗦着摸向了自己的颈部。他能感觉到筋骨的走向,能感觉到皮肉的纹理,甚至能感觉到那颗痣,就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可他找不到伤口,也找不到缝合的痕迹。
  裴印萧拉开他的手,凑到他脖子前,“怎么,金链子让人给偷了?”
  苏尧抓住裴印萧的手,“我死了,我死了。差点被孟婆骗去喝汤,差点把你忘了。”说完,他低头看向两个人离得极近的脚踝,“你看那个红绳儿,那是给死人带的。我死了,你也死了。”
  本来,苏尧的眼泪已经快要包不住了,但讲到这里,他又好像释然了,竟然露出个舒心的笑容来。“不过我们能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裴印萧低头看了半天,没有给出苏尧预想中的反应,他神情严肃地问:“你说你死了,那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我是说在现实里。”
  “我……掉进水里,然后,应该是溺水了,你还想救我上去,你还记得吗?再之后的事情我就没印象了,我怎么会记得死之后的事呢?但是我真的死了。”苏尧抱住裴印萧,以为他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但我知道我们七个里边,是有两个人活下来了的。刚才我看过,赵诗云脚上也挂了牌,但邹意没有。裴印萧,你知道吗,我当时只是想着,我死了就死了,你还活着就好。可是现在知道你也死了,我才意识到,希望你活着不过的念头都是假的,虚伪得不得了。我知道你死了,比知道你活着不知道高兴了多少倍。”
  “原来是这样。”裴印萧的语调温柔起来,“没错,你死了,我也死了。不过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苏尧松开裴印萧,“是什么事情?”
  “你说的红绳我看不见,其他人也未必能看见。我觉得这事挺奇怪的,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已经死了,也不要告诉别人红绳的事情。不,等会你最好连话都不要多说。要是有人问你话,你就……”
  “我不明白。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苏尧看向他们背后的方向,裴印萧走了很远,他早就看不到那间手术室了。“你在手术室里找到我的时候,我是现在这样,还是身首异处了?”
  裴印萧道:“那不重要。在这个世界里怎么死去,一点都不重要。你还记得万灵镇的传说吗?”苏尧回忆起李千航曾经讲述的那个故事,在故事里,失去挚爱的男子向石碑许愿,最终一命换一命,救回了他的心上人。
  “之前我跟你说,我们可能处在濒死体验里。做出这个猜测,基于我是个无神论者。”裴印萧挥手示意苏尧继续往前走,“可是现在,我有了另一个猜测,基于科学不能解释一切。假设,万灵镇的传说是真的,那块石碑真的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许在我们出车祸之后,有什么人,去到了万灵村,并且在石碑前许愿,想要救回什么人。不管这个人是我们七个人之中的人,还是我们七个的家里人,有一件事是不变的,那就是传说里的守恒。”
  苏尧感觉背脊发凉,“再假设,七个人里有五个人死了这件事也是真的。”
  “没错。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就算还有,我也不相信我们七个家庭真能凑到七个勇士,不但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愿意舍命救人。但如果你所说的,有两个人在车祸中幸存这件事属实,那么至少许愿的时候,这两个‘名额’是可用的,你说是吗?万灵镇的传说只涉及一对一,却没有提及能不能以旁人的性命作为交换。”
  “你说,其他人会想到这件事吗?”探讨人性的电影苏尧没少看,但要他把自己代入进去,他也不知道哪种角色的道路才是他内心真实的选择。
  裴印萧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什么都别说了。要是我们两个都死了,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复活,我们可以回到现实里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你说,你心动不心动?”
  说着说着,两个人就走到了中庭附近,然而他们刚才一番讨论后,血浪已经淹到2楼了,想从中庭去到5楼,路已经被截断了。
  “怎么办,我们去楼梯间那边看看吗?”苏尧拉着裴印萧就要往回走,裴印萧没动,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弯腰,手从后搂起苏尧,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哇,这位,我以为折腾了这么久你该轻一点了,怎么还是重得像头……”
  “滚!你刚才又不是没背过,少借机嘲讽我!”苏尧搂住裴印萧的脖子,调整了一下不太舒服的姿势,“你要干嘛?不会是要直接走过去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会掉进无底洞里的!”
  “知道知道,你只管看吧。”裴印萧抱着苏尧的动作很轻松,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费劲。他走上血浪时,就像走上台阶上一滩真正的水渍,除了小心别滑到以外,毫无顾忌。
  血浪跟裴印萧好像是两个绝缘体,接触的一瞬间,裴印萧没有跌落进去,他的鞋底也没有染上任何颜色。
  苏尧低头看着他之前讳莫如深的东西,就这样被裴印萧彻底无视了,居然有点小得意,他美滋滋地问道:“为什么你不会掉下去呀?”
  “因为我之前逃命的时候,已经不小心掉进去过一次了。现在的我,是被它吐出来退货的。你会回购你退货的东西吗?”裴印萧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我也要踩它!我也要被退货!”苏尧几番挣脱不成,“为什么不让我踩呀?”
  “因为我想抱着你呀。”这理由可太充分了,配合让耳朵战栗的音调,效果满分。
  苏尧听完这话,很是受用,笑着缩进裴印萧怀里,把耳朵贴近了裴印萧的心脏。“你都死了,心脏还跳呢。”接着,他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想抱我呀?”
  他们已经来到了4楼,把血浪远远甩在后边了。裴印萧不怕他跑回去闹事,便放下了苏尧,不安分的手从他腰线摸到耳垂,又从耳垂摸到锁骨,“当然是因为……”
  “嗯?因为什么?”
  “因为你重得像头猪!”

  ☆、愿望

  听完邹意的话,赵诗云无力地蜷缩成一团。“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了?一个两个的,都开始说什么‘死了死了’的。之前不是说还有希望呢吗?既然我们遭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那那场车祸不也有可能是假的吗?我不想接受什么现实,现实就是我还有呼吸,还有心跳,我还活着,这才是现实。”
  “自己骗自己有什么意思?”邹意看着赵诗云,就像父母看着不成器的孩子,“对了,你现在确实还能骗骗自己。”
  赵诗云快要受不了了,几乎是咆哮着说:“你懂什么?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看透一切的高傲样子?我骗我自己什么了,我骗我自己什么了!我没死,我没死,我活得好好的,这是在做梦,这是濒死体验,这是外星人的高科技……”
  邹意不置可否,但也不想继续刺激她。两个人不再做交谈,各自站在楼梯一侧,等待着其他人来汇合。
  就在这时,她们背后的护士站里,控制器上的近60个呼叫铃突然交错着响了起来。显示房间号码的屏幕应接不暇,在一阵疯狂的闪烁后直接死机卡屏,留下一串扭曲的诡异符号。
  铃声不断,扰得人心慌,赵诗云暴躁地冲到控制台前,开始挨个关闭呼叫铃。她手劲使得大,说“关闭”已经很客气了,那更接近于敲打。可是就有那么两个呼叫铃,似乎完全不受控制,不管开关是朝下还是朝上,都自顾自地继续吵闹着。
  “为什么这两个关不掉?关不掉会怎么样?”赵诗云一边拍砸着开关一边自言自语,其实她这个问题是问邹意的,但是两个人刚刚吵过一架,她不好意思。
  邹意看了看两个呼叫铃对应的病房,正好在走廊的一左一右。她没有怄这口气,很是平常地说:“我们先去左边的病房看看吧。”
  邹意这么豁达,赵诗云却没有顺杆下。她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走出来,心态歪到了天边去,换成平时她乱发火了,肯定“嘻嘻”笑两声,从后边抱着邹意的腰撒个娇道个歉就算完了。但现在,她就是毫无道理地认为邹意在跟她作对,在刁难她。
  “不用了,我去左边看,你直接去右边吧。这声音响着我心里难受,还不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怪物呢,早关掉早好。”邹意看着赵诗云自顾自地离开,原地站了一会,没有跟上去而是采纳了她的建议,朝着中庭右侧的病房去了。
  然而赵诗云的怒火很有限,以至于她刚走到拐角就后悔了。但她转身时,邹意已经走到拐角处了。赵诗云连忙回头,不想被看到自己踟躇犹豫的样子。她心里知道自己开不了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在医院醒来后,她就一直跟邹意在一起。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即使医院大亮着灯,她也感觉如履薄冰。空荡的走廊似乎会传出回声,而这回声在赵诗云听来,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尾随她。尽管她每次回头,那里都什么也没有,她还是开始发抖了。
  来到病房门口,赵诗云没敢直接进去。她先惦着脚从玻璃往里看,看到房间里摆着三张病床。用来做隔断的两个帘子都拉着,从她的角度,看不见正中间按铃的那张床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铃声还在继续,赵诗云摇摇头,摒除脑海中的杂念,轻轻拧开了病房的门。她把用门吸固定住,又不放心地把屋里的板凳搬来抵住门。这才走进屋里,用脚拨动了一下帘子,确认那里边没有藏着什么人后,赵诗云后“哗啦”一下掀掉了那床上拉至枕头处的被子。
  “你真的相信,自己还活着吗?”床上躺着的人面带笑容,不是赵诗云平时看惯的样子,结合那人说话的内容,赵诗云敏锐地查觉到这并不是一个玩笑。
  下一秒,那人从枕头边拿起了一根注射针,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扭曲。
  赵诗云夺门而出,想要回到中庭去找邹意。可她实在吓坏了,有些慌不择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按着那人的既定路线在逃跑,不知不觉就被逼到了一条死路里。
  “你是不是疯了?你有病吧?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赵诗云不想往针尖上撞,就算那针尖只有一节手指长,可她不知道针筒里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针尖上有没有摸过什么。但她身后的这间房,她也一点不想进去。
  那人抬手指向太平间的标志,“你不是不相信你已经死了吗?那你进去吧,进去看看你必须面对的现实,别忘了,不管你怎么骗自己,你始终都是现实的一部分。”
  赵诗云冷笑道:“你也跟邹意一样,脑袋被门夹过了?现实在太平间里,那我他妈又在哪里,在阴间吗?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死要活是你们的事,我只想活不想死。”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万灵镇的经历吗?”那人丝毫没有被激怒,“你给大家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仔细想想,想起那个故事,你就知道我到底在跟你说什么了。”
  那人拿着针筒继续逼近,赵诗云贴到门边,绝望地问:“你是不是在演戏呢?你想骗我,骗我让我承认我自己死了,这样我就真的会死!我告诉你,我不会承认的,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说着,她扑向了来人,狠狠地抢下了那人手里的针筒。
  赵诗云拿着针筒,像赢得了什么战利品一般举高,但她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她手里拿的并不是针筒,而是一支尖端浸红的毛笔。她尖叫着甩掉毛笔,拉开身后那扇她一直不愿进入的门,像被什么蛊惑,又或是被什么驱逐,侧身躲了进去。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关闭,发出“吱呀”声,赵诗云和那人四目相对。两双眼睛,一个静如无望的死水,一个满怀恢复记忆前的恐惧。在门缝彻底变为一线后,赵诗云转身走到里屋,站定在一排排停尸柜前。
  “我记得我去过一次万灵镇。在万灵镇的石碑前,我许愿说,想要好相处的室友。家里人都笑话我没出息,我也只当那是个玩笑。下午,她们跑去打麻将、摘果子,我觉得屋里,就一个人跑回石碑前,想要拍照留念。。”
  赵诗云低着头,话音带着哭腔,却还是一字一顿,像是在对谁忏悔着什么罪孽一般。
  “石碑前,有个老阿婆在用红色的颜料填充上边的字。看到我过去了,那个老阿婆跟我说,那块碑不能那样用,我的愿望许错了。我很好奇,于是就问她应该怎么许愿,是要跪下磕头吗?她告诉我,那块碑是用来救命的东西,只会响应执念深重的人。平常的小事,它是不会搭理的。我很好奇,就让她多给我讲讲,然后她就给我讲了那个故事,后来,我也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李千航他们。”
  赵诗云抬头,目光扫过所有的停尸柜,然后停在唯一一个做有标记的上边。
  她走过去,拨开锁扣,抓住把手,然后缓缓地往外拉。“老阿婆说,隔壁村子里,曾经有人向万灵石碑许愿,想要救回自己重病不治的女儿。那个男人觉得,女儿还太小,需要母亲悉心的照顾和关爱。可他的老婆,那个孩子的母亲,心里也在酝酿同样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孩子,孩子需要她的爸爸。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互相隐瞒,轮流去到石碑前许愿。好在石碑不贪婪,把孩子的母亲留了下来。”
  柜中的人缓缓起身,因为温度太低,她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状。她接过赵诗云的话,继续说道:“可那母亲失去丈夫后,却变得不太正常,成日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胡话。她说她去过一个神奇的地方,在那个神奇的地方,亲手了结了她丈夫的生命,还找村里的老师详细地记录下了整个过程。尽管她丈夫只是突发疾病死亡的。村子里的人觉得她这样的状态会影响到孩子,和村支书一合计,把孩子送去了隔壁村的另一个亲戚家。”
  赵诗云退到一旁,看到柜中的那个人跳到地面,落地时,僵硬的身体已经显出了生机。
  “我说这故事太荒谬了,我不信。那个老人指了指她自己,告诉我她就是那个被救活的小女孩。她记得她曾经死过一次,然后在她母亲口述中那个神奇的地方和父母短暂的团聚。我吓坏了,跑回茶楼去找家里人。但家里人陪着我回到石碑前的时候,那个老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回到家之后,我当然没把这个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的故事当一回事,也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赵诗云爬上柜子,表情已经变得如同柜中的那人一样冰冷,“直到李千航向我打听这个去处。”
  柜外的人伸手帮赵诗云整理好头发和衣服,然后轻轻合上了她的眼帘。“我真好奇,是谁去万灵镇许了愿?”
  赵诗云感觉到自己冰凉坚硬的床被人推回柜中,外盖的锁扣一个接一个被合上,她终于安心,沉沉地睡去了。
  

  ☆、黑影

  
  两个人打闹着往5楼去。每次裴印萧抛出一个理论,让苏尧慌得不行之后,两个人都能默契的忘掉这件事,回归到日常状态。看起来好像是自我蒙蔽,但苏尧明白,这是两个人在珍惜处于倒计时的美好时光。
  “烦人,别跟我说话了你。”苏尧嫌弃地打开裴印萧的手,脸上还带着调情后的甜蜜笑容,但他边走边推,转身后一抬头,就看到其他人都已经在中庭聚集了,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难看,他连忙把自己也切换到说正事的频道。
  “老苏,你俩可算来了。”明明要到楼上去集合,李千航却热情过头的跑了下来,苏尧以为他又犯傻了,刚要开口逗一逗,就看到他背对其他人,冲着自己做了一个哭丧的表情,似乎是要暗示什么。
  可李千航并不精于此道,光是做个表情就心虚得不得了。他还没给一点儿别的信息,就匆忙转身,拉着苏尧往楼上走,并且快速地岔开了话题,“快来快来,等你们老半天了,还担心又出什么事儿了呢。”
  苏尧只能按照常规操作接话,“没事没事。对了,我看底下血浪起得越来越高了,你们几个人找到出口了吗?”
  “找出口?”沙哑的质问毫无感情,却有着与其声线完全不符的大音量。苏尧转过头,这才看到走廊那侧还站着第八个人。那人笼罩在一层浑厚的黑雾中,除了能勉强分辨出头部和躯干,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
  “你是旅馆外边那个人。”裴印萧跟过来一看便知,警觉地扯着苏尧的肩膀让他后退。退得太远,苏尧很快就意识到,裴印萧不只是在让他小心黑影,也是要他远离站在5楼的其他人。
  黑影没有因为他们的动作朝他们靠近,他仍然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什么人,一点都不重要。”
  说完这句话,黑影又不出声了。没有任何表情或肢体动作作为参照,苏尧没法判断他到底有什么深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再开口。李千航又朝苏尧摆弄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苏尧无奈。他跟李千航确实一直是无话不谈的,但是他们又没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这是几个意思,他完全不明白。
  苏尧努着嘴,示意李千航应该把这套对这邹意试试。
  “刚才说过的,我再说一遍。”黑影讲话像挤牙膏一样,明明离重点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就是非要停下来,看一看周围人的反应。
  李千航最受不了这一套,“哎呀哎呀”地摆着手,走到了黑影面前,一手指着他,一手摸着头发,给苏尧介绍道:“这个人刚才突然冒出来,说了一句‘大家都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了吧?’然后就不说话了。你们来之前,他又说了一句‘谁能活着离开这里呢?’,然后又不说话了。这什么毛病?”
  苏尧一惊,想起裴印萧告诉他的话,结合周围人的反应,他有些紧张地伸手捏住了裴印萧,想借着他手的温度求个心安。裴印萧不好做太大的动作,躲闪不及,被苏尧逮了个正着,苏尧感觉到他手心冰凉,不似平常那个大火炉子。
  “不是,我说你们也说句话呀。怎么一个个都像被定住了一样?你们就听进去这团芝麻糊的话了?邹意,邹意,邹意!”李千航两只手在邹意眼前疯狂挥舞,可邹意只是转动着眼珠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别闹了。”
  苏尧看着李千航无奈地放下手,朝着梁一衡和赵诗云看去。那两个人更像被定住了,梁一衡的手一直搭在赵诗云肩膀上,可赵诗云的目光,却时不时看向王尹夏。王尹夏在她目光的洗礼下浑然不动,嘴角还仿佛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过了一阵,黑影又开口了。苏尧开始怀疑他是个快要没电,又急于传达讯息的机器人,充两分钟电,就要赶紧说点什么,实现效率最大化。
  “我叫吴大川,今年38岁,我的职业是……司机。”
  苏尧正腹诽着,“吴大川”三个字就像电流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把一切串联又毁灭。他感觉得到裴印萧也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确实是他们记忆中被忽略掉的重要环节。既然七个人一起出事,出事的原因又是车祸,那么第八个人,也就是司机,他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黑影继续说道:“平时我主要是拉短途客,地点不定,哪儿人多往哪儿去。清明去省城刚开没两年的陵园载客上下山,给一个哭得眼泪汪汪的老太婆补了张五十的假币,没想到她土堆里的男人盯着呢,当天下午就给我搞出了个车祸。虽然人没事,但是车撞到不少。我托熟人随便修理了一下,将就着继续开。”
  苏尧听着他的讲述,感到无奈又悲哀。他记得这辆车看上去挺新,司机师傅又是个热情的人,还在车上备了矿泉水和薄荷糖给他们。聊着聊着,他很是放心地睡下了,还叮嘱裴印萧,困了就靠在他身上一起睡。
  “那天虽然不是个晴天,但是看得挺远。路上车少,我开得顺畅,心情也好得很,心情一好,人就飘了。开到半路,飞过来一个塑料口袋。我觉得不碍事,就没打算停车去弄它。其实当时路上已经有不少碎石了,如果没有那个塑料袋,我肯定能注意到。但是那个塑料袋它偏偏就在那里了,没有如果。就像我在陵园那天,明明留够了距离去转弯,车却还是差点撞上那辆摩托车。车刚上山,正好就被一块落石砸到了。石头砸在驾驶位,我好像当时就不行了,车在公路上打了几个转,冲出去栽进了九千湖。”
  笼罩着吴大川的黑雾在颤抖,似乎是在为他疏忽大意带来的惨剧表达悲痛,可关于他本人,不管是讲述的内容,还是说话语气,都透露着赌徒败光家财,负债累累后的第一个借口:我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镇灵山,九千湖,我早就该明白的。万灵万灵,谁觉得那就是万千生灵了?我看是镇着万千怨灵还差不多。那天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撞了大邪,山鬼要闯出门,水鬼要吸生魂。就把我们,当做祭品啦。”
  有人在一旁发出了极尽嘲讽之能的笑声,那是已经相信鬼神存在的无神论者裴印萧。
  “你一个开车多年的老油条,不会只出过这一两次事故。之前没破皮没流血的时候,你大概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现在要了你的命了,才知道找一堆借口给自己开脱。是怕自己死了以后投不了胎,要下地狱去偿命吗?”
  黑影也放声大笑起来,像是为了较劲,他笑得比裴印萧更加洪亮。
  “出事之后,我老婆瞒着家里长辈,一个人偷偷跑去了万灵镇。她说,想替我走完这段我没能走到的路,算是送我最后一程,也给她自己留个念想。可她到了万灵镇,听当地人提起了万灵镇的传说,一时冲动,真的跑到石碑前去许了个愿。她用她的命,换我回家。”
  苏尧能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即使是刚才还在与他争论的裴印萧,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思考,渴望在叫嚣着,问题的答案和某种妄念一样呼之欲出。苏尧抵了抵裴印萧的腰,裴印萧明明感觉到了,却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可是我不想回去。”黑影的语调终于变了样,变得阴阳怪气,像是在谈论一碗馊掉的米饭。“回去?然后每天闻着汽油味儿过活?早中晚三顿饭,没有一顿能吃到点子上。堵车,要忍,被超车,要忍,打雷下雨要忍,大夏天空调坏了也要忍。呵,好不容易摆脱了这样的日子,我为什么要回去?万一我下辈子投胎到了有钱的人家,从小衣食无忧,哪怕当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却比现在累死累活更舒服,何乐而不为?这么想,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老婆都拿命换你回去了,你脑袋里想的却是这些东西?你就一点不感动吗?你没有孩子,总有父母吧,你不会思念他们,不会舍不得吗?虽然在你看来,我们都是你口中‘衣食无忧’的废物,但还有那么多比你更苦更累,却还乐观地……”
  “算了,别人要说你‘何不食肉糜’了。”裴印萧捂住了苏尧的嘴,粗暴地打断了他,“生死是你自己的事,轮不到我们插嘴。就算你恨透了救你一命的老婆罢,我还是想请教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的还是你,而不是她?”
  “她?”黑影接过话,回答的却是苏尧的问题,“她那个人,要样貌没样貌,要内涵没内涵,你让我回到跟她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里,继续过着累死累活的日子,还要忍受欠她一条命的折磨忍受一辈子吗?对了,还有她爸妈,那种人……可能会趁机敲诈我一大笔钱吧?何况她又是什么好人了吗?我再找一个老婆,会不会半夜还会梦到她来索命……”
  “就算梦到了,也是你自己良心不安,于心有愧。”赵诗云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个只会找借口的废物渣男。”
  “骂我?呵,你们应该感谢我,甚至应该跪下来感谢我。因为我,你们才有机会来到这个虚伪却又真实的地方。因为我,你们才有资格,为自己争取一次活命的机会。”
  

  ☆、生死

  黑影突然横向扩散开来,像是吴大川做了个摊开双手的动作。
  “大概石碑也没有遇到过我这样有命不活的人吧?我原本以为拒绝掉她的要求,转个身我就投胎去了,没想到我面前出现了一片森林,而森林里,出现了你们。到这一步了,你们应该都跟我一样,早就想通了很多事情。只不过有一些关键信息的缺失,让你们不敢下定论罢了。现在这些关键证据,就由我来补齐。听好了。”
  苏尧感觉到自己心跳正在加速,那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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