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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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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回应的光芒,渐渐地,光芒淡了,散了。
他细声问:“前辈,你讨厌我吗?”
没有回应。
于是他自欺欺人道:“不是讨厌,那是喜欢吗?”
依然没有回应。
小家伙却露出了心愿得偿的表情,他把镜子搂进怀里,轻声说:“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这是千年间的哪一天呢?
就连云如往都不知道。
他又开启了一天,又一天,看云槐枯燥又乏味的、宛如一个正道修士的无聊日子。
好容易能够近距离地看到云槐,他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他在云槐的洞府里坐了一日一夜,看了很多事情,直到天暗了,天又明了。
云如往打算再看一天。
在这一天里,他看到他家的小槐树一大早起来便宽衣解带,准备洗澡。
云如往不闪不避,他从小和小家伙共同沐浴,许久未见他丝缕未着的样子,还真有点想念。
云槐一件件褪去了外衣,渐渐露出了少年人独有的瘦削却健壮的肉体,他的后背朝着云如往,骨节一颗颗清晰地排布在脊背上,清秀可爱得紧。
然而,偏偏有个妖魔好死不死地在这时进了门来:“魔主,您……”
被迎面碰了个正着的云槐惊慌失措,猛地背过身去,活像是一个被看光了的女子,厉声喝道:“滚!滚出去!”
他这一背身,前胸的伤口就毫无遮掩地撞入了云如往的眼中。
云如往忘记了很多事,却不会忘记自己的剑会给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他通晓五行之术,他一旦出手,五行之力便会倾巢而出,形成一道五瓣花的伤口。
云槐的胸口位置就盛放着这样一朵丑陋至极的花,被击穿的肉已经重新长好,但新长出来的部分与之前的皮肤颜色已经全然不同,乳粉色的花朵烙印在他身上,这是他羞于展示给任何人的疤痕。
幻影中的云槐喝退了那妖邪后,便囫囵裹了衣服,蜷回了床上。
他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包裹成一个茧,哑着嗓子哭得伤心至极。
他在哭什么,难过什么,委屈什么,心痛什么,云如往在短短的一个瞬间全部明白了。
为什么他不肯回到自己身边来,为什么自己找了许多年也找不回他的小槐树,因为在他的心目里,他是被自己驱逐了的,被自己厌憎了的,被自己抛弃了的,最肮脏的魔。
云如往坐了很久,他任凭那个曾经的幻影在哭泣中睡去,又在抽噎中醒来,金色的影子窸窸窣窣地红肿着眼圈爬起来,他抱着那碗冰封的糖蒸酥酪,趴在床上,竭力从中间汲取一点点的温暖和甜意:“前辈……”
别讨厌我,别扔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云如往明白了他曾经不能明白的只言片语。
他捧起了种子,他发现种子上有一颗无法抹去的伤疤,呈浅口花状,清晰无比。
这道损伤已经深入到了他的肌理。
云如往又一次轻声唤他:“云槐。”
种子依旧无法回应他,就像这千年里他每一次得不到回应的问候一样。
一滴温热溅落到了云如往的手背上。
他忘记怎么哭,忘记哭是什么感觉,所以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云如往有些茫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诧异地看向自己指尖上沾染着的水露。
金光慢慢散去,只留下云如往一个人和一颗种子。
云如往又枯坐了很久,久到他手中的种子变得温热起来。
吸取了他身上的神灵之气的种子,表皮上的花状伤口一点点痊愈了。
云如往把种子捧在手心,轻声说:“云槐,我真的没有厌憎过你。”他把一个吻轻轻落在了种子的表面,说,“……我没有。”
……但是还喜欢吗?
就连云如往自己都忘了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怎么好轻易许诺。
他曾许过一个一辈子的承诺,如今他再也不敢轻易说永远。
他从空荡荡的神界搬了出来,在人间寻了一处安宁的宅院,隐于市井,在院中重新栽下了那颗槐树种子。
第98章 千年(五)
云如往从此变成了凡人云如往; 一宅; 一院; 一棵树。
为了维持天道的运转,他仍然要四处游逛着,在与他直接或间接交易过的人身上加戳金印; 方便随时收回借贷。
好在他已经不是那么忙了,他流传出去的几份典籍收回的成果颇为可观,已经可以保证百年之内世事安稳; 虽然达不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程度; 但这个世界至少不会崩塌。
近几年,他能收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几份典籍传来传去,有遗漏断章的; 也有被销毁的,譬如豳岐秘法就在豳岐灭国时遭焚; 片甲无存,他也懒得再费心撰写一份,毕竟直接去和人讨价还价; 不仅会被骂; 还累得很。
作为神明,云如往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爱恨怒怨,他不介意被那些走投无路的人骂上两句,但他早就有些疲累了,他想过正常人会过的日子。
豳岐秘法没了; 还有修罗鼎,还有很多其他的,云如往不必操心。
所以在短短半年间,接连两次被早已失传的豳岐秘法召唤,云如往很是诧异。
不过,他做了一笔还算划算的交易,第一次,他得了一个人的半副命格,第二次,他为他家的云槐找了一个伴儿。
卫汀的交易是完全在云如往预料之外的,但是也恰好撞中了云如往的内心。
他看得出来,这个青年是一个再纯净不过的人,那种无望又执拗的守望有些像他的小槐树,他一旦认准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
因而,万一自己将来不能给他家小槐树真正的爱,给他准备一个朋友,叫他不那么孤独,也是好的。
在同卫汀做过交易之后,他把卫汀所化的梧桐树种揣入袖中,返回了他买下的宅邸。
但是,他原本栽在院中的小槐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赤。裸的青年,他坐在庭院的地上,茫然地望着天边的明月,表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人一样。
云如往突然有点发抖。
他定定地望着青年的背影,轻声叫道:“……云槐?”
青年转过脸来,好奇地打量着云如往:“你是谁?”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那张他在心里朝思暮想了许多年,最终被他点化了的小树苗,和上辈子的他一点差别也没有,懵懂,稚嫩,又不谙世事。
云槐爬起身来,登登登跑了几步,来到了云如往跟前,陌生又新奇地对他看了又看。
他说:“我做树的时候,每天都看到你。是你把我种成这个样子的吗?”
云如往笑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当然不知道,他的整张脸在云槐眼中活了起来,温柔得就像千年前二人第一次遇见时一样:“大概是吧。”
“你为什么叫我云槐?”
“给你起的名字。”云如往垂下头来,说,“……你的脚。”
月光下的云槐赤着一双脚,脚底上沾满了泥土,白白嫩嫩的足趾配着黑褐色的土壤,看起来有种天真又稚拙的勾人味道。
云槐活动了一下脚趾,疑惑地问:“怎么了?”
云如往一手托着云槐的后颈,一手环紧他的膝弯,把他横抱了起来,云槐哎呀一声,本能地伸出不甚灵活的手臂勾住了云如往的后颈,脸蹭在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他的眼睛亮了亮,伏上去贪馋地吸了一口气,吸了满腔的金银花味道。
云如往将他安置在床上,又打了一盆热水,把他脏兮兮的双脚泡在里面,说:“先洗一洗,等我回来。”
在他即将转身时,云槐牵住了他的衣角:“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又明又亮,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崽。
他说:“要是很久的话,我会想你的。”
云如往摸了摸云槐柔软的额发:“不会很久。”
……至少不会有两千年那么久了。
云槐乖乖地坐在床榻上,两只脚百无聊赖地踏着水,把地溅湿了一大片,他等了一会儿就有点着急了,连脚都来不及擦,就一脚水一脚泥地往外跑去,可还没出门,就迎面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云如往端着一个仍冒着热气的碗:“跑什么?”
云槐不管不顾地搂紧了他的肩膀,不吭声地咬着唇。
云如往把人又抱了回去,沿着他踩出来的脚印回到了房间,他一双脏污了的脚再次被云如往塞回了水盆中,而小槐树的手里,也被塞进了一碗泛着金黄暖光的糖蒸酥酪。
云如往问:“饿了吗?”
小槐树馋溜溜地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云如往失笑。
上辈子的小槐树就不像一般的树灵,只靠吸取风露为食,他什么都要吃,什么都想吃,嘴馋得很。
云如往蹲下身,认真地挽起袖子,抓住他的脚踝,撩起水来,替他清洗起脚底的泥来:“吃吧。”
小槐树热热地吃了一碗糖蒸酥酪,狼吞虎咽的,把碗底都舔尽了。吃饱后,他捧着一只碗,呆呆地看着云如往漂亮秀气的手指在他的脚趾间咯吱咯吱地摩挲。
云如往偶一抬头,发现云槐整棵树都面红耳热的,羞得要命,干净了的一双脚互相踩来踩去,小模样可人得很。
云槐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你点化我的?”
云如往实话实说:“是的。”
云槐打量了他一番,眸光疑惑地闪了一闪:“可你是凡人呀。”
在任何法力不如他的人眼中,云如往都是一个凡人。
云如往依然据实以答:“我不是。我的灵力比你高上很多,高到你看不出来。”
小槐树一听就跃跃欲试起来:“那我们打一场!”
云如往说:“不行,你打不过我。我一出手,会把你打死的。”
小槐树一听就哇了一声,真情实感地赞叹:“这么厉害!那……那我叫你师父,你教我好不好?”
“不要叫师父。”云如往说,“我比你年长,你叫我前辈吧。”
“前辈?前辈……”云槐把这个有点陌生的称呼咀嚼了几遍,欣然接受,“前辈就前辈……前辈!”
他伸出柔软又滚烫的胳膊,勾住了云如往的颈项,腻人地蹭在他胸口。
云如往就这样被他依靠着,隐约觉得他心里遗落的东西正在一片片弥合,他说不清这样是什么感觉,但是还不赖。
这时候,云槐眼神一飘,就落在了一个东西上,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他兴奋地一把抓扯起云如往的前襟,激动得不能自已:“前辈!前辈那是什么?!”
云如往回过头去。
那柄上辈子跟了云槐两千年的天地轮回海内独秀归一昀霖剑正安静地躺在房间的一角。
“哦,那个。”云如往轻描淡写道,“那是我家祖传的传家宝,名为昀霖。”
云槐特高兴地蹦了过去,把剑拔。出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名字不好听!”
“那什么名字好听?”
云槐仔细想了想,但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不好听!”
云如往几乎要笑出来:“那云槐好听吗?”
“名字不好听。”云槐皱着眉头说,“可是前辈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特别好听。”
从此,小槐树的名字就正式定了下来,而在深思熟虑后,小槐树又给他手里的剑定名为“天地轮回海内独秀归一昀霖剑”。
云如往变卖了置办下来的房产,为自己编了一个云姓氏族没落的家族史,带着他家好斗又单纯的小槐树,踏上了漫漫的游历之路。
这些年来唯一叫他有些诧异的是,那个季三昧想要救的姓沈的青年,竟然一心想要把季三昧救回来,为此不惜动用了“修罗鼎”。
这并不是让云如往在意的,叫他吃惊的是,沈伐石竟然有半神的血统。
他不由得想到了数年前那个宣称要去人间生个孩子作伴的水神。
那个名为沈东卓的幸运的修士,也算是托了水神的福,同她有了数日的双修,才能够突破金丹期的屏障。
……之所以水神没有带走沈伐石,而是将他留给了沈东卓,大概就是因为,沈伐石是个不够叫她满意的残次品吧。
而季三昧所做的,就是把沈伐石体内沉睡的水神血脉唤醒,并为此付出了永世的代价。
既然是昔日旧人的孩子,云如往便留了一点心思,但也没有太过留意,毕竟半神的心智要比普通人强悍上许多,若是用来填补天道,也是再好不过的材料。
他只把一腔心思放在同云槐游历四方之上。
左右季三昧转世还要经历几年,云如往也想单独和云槐待上几年,因而他并没有把卫汀种进土里。
若不是四年后,云槐闲来无事,扒了云如往的行李,云如往都要忘记卫汀了。
那天,云槐捧着那颗梧桐种子跑到了云如往跟前:“前辈前辈,这个金灿灿的是什么?”
所谓金灿灿的,就是云如往加盖在卫汀灵根上的金印。
许是被自己点化的缘故,云槐的双眼有看清他人灵根的能力,看到那枚金印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如往轻轻皱眉,他并不想让云槐知晓太多,于是他暗自动用了一点力量,把那金印稍稍抹淡了一些。
他明知故问:“什么金灿灿的?”
云槐低头一看,咦了一声:“没有了啊……怎么回事?刚刚明明有的,烧眼睛……”
云如往打了个岔:“是日照太盛,你看错了吧。……这是一颗和你一样的树种,我打算种来陪你做个伴。”
谁想到云槐的脸马上就变了。
“你还要种别的树!”云槐不开心地拒绝,“我不要!”
云如往一愣:“同你做个伴,不好吗?”
“不好!”四岁的小槐树云槐扯着云如往的衣襟,“我要前辈一个人就够了!”
云如往无奈:“我不一定永远能陪在你身边。”
云槐立刻一副气得要哭的模样:“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云如往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逗你玩的。”
既然是云槐的意思,他并不打算违拗。
所以,在季三昧已经重生四年后,云如往制造了一场和沈伐石的偶遇。
他建议与沈伐石同行、已经对沈伐石糟糕的精神状态无可奈何的王传灯说:“为什么不叫他去佛寺里修行一段时间呢?”
说着,他递了一颗种子给王传灯:“种植于身心有益,这里有一颗梧桐种子,是我从一个道士手里花重金买来的,据说颇有灵性。你叫他带回去种一种,或许能修身养性。”
命运之轮,从那一刻起就进入了运转的轨道。
第99章 解脱(一)
而此时此刻; 云如往坐在酒桌旁; 听着当年的卫汀; 现在的长安,讲述着他记忆里的故事。
这个孩子苍白着一张脸,尽量模糊着自己当年所做的一切; 只将季三昧的事情和盘托出。
关于他自己的死,他甚至只用了简短的一句话概括:“我遇上了一群妖道。”
即使失去了那颗佛心,长安的性情依旧宽和又温暖; 也不枉云如往当初对他网开一面。在向小园用转心丹折磨他时; 远在千里外的云如往稍稍出手,将他的金印又抹去了一层; 好让他记起过往,对向小园说出往事; 也能少受些转心丹的折磨。
但是,由于回忆起当年之事的过程格外惨烈; 转心丹残存的药效,让重新化为树、灵力不济的长安颇受折磨,难以言说当年之事; 哪怕想到都会煎熬莫名; 只有在化作人形、灵力丰沛后,才能说出口来。
此事能解,因而云如往并没有出手帮他,在他看来,季三昧晚两年知道自己会死; 比他提早两年知道要幸福得多。
这并不是云如往第一次出手帮长安。
若严格算来,他帮他,起码有三次。
当年,为了能掩过云槐的耳目,云如往已经动手削弱了一次他灵根上的金印,这已经使得长安的记忆禁锢不那么牢靠了,因而长安在第一次见到季三昧的时候,就对他产生了本能的好感。
而且,当初做交易时,云如往因为他的万丈痴心像极了云槐,便起了些恻隐之心,与他做了个小小的约定。
——转世投胎后,他必然面目全非,但如果他对季三昧的执念能够消退,他便能够回归本相。
这个协议,出于云如往那一点点不足于外人道的私心。
——他希望卫汀那毫无道理和结果的痴心能得到终结与解脱,就像他希望云槐能不爱他一样。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我的执念绝不会消,我永远只倾慕季大哥一人”。
……多么稚嫩的孩子话。
看到倚靠在王传灯怀里,红着眼眶、比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的长安,云如往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却在面上配合着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震惊,他必须合群。
听完长安的话,沈伐石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没有追问,没有哭喊,没有歇斯底里。他望着长安,想起了十年前,二人回到烛阴城时,季三昧酒醉,偶得一梦,梦中人问他,你的归期是什么。
当时的沈伐石就无端地恨透了这个梦境,恨透了“归期”这个词,他听不得任何季三昧可能要离开自己的话。
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预兆。
季六尘眼睛全红了,须臾之后,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沈伐石:“沈伐石,都是因为你!”季六尘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咬得伤心又绝望,“……都是因为你……”
沈伐石目光呆滞,他的胸腔里藏了一头饿狼,将他的内脏一点点嚼成碎片。
他低声说:“是我,我害死了三昧……你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季六尘握剑的手在发抖,“我兄长就不该遇见你!你就是我兄长最大的灾祸!他为了保你把自己熬得快死掉,他为了救你搭上了自己的命!沈伐石,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兄长?!”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伐石不由得想到,在烛阴宫城前第一次遇见季三昧的场景。
季三昧虚弱恐慌得一次次跌倒,却坚持拖着小小的季六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他像是一株野草,没有人陪伴,一样可以长得枝繁叶茂。
……倘若那时自己没有走过去有多好。
……倘若自己没有招惹他该有多好。
沈伐石的脏器全部停止了运转,胸腔像是被某种钝器打了个大洞,内脏哗啦啦地全部掉了出来,风一吹,满心都是空荡荡的呼哨回音。
沈伐石重复:“你杀了我。”他一把扯碎了自己的半副衣裳,动作凶猛得像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脏,“往这里捅,杀了我。”
他没有任何一刻曾这般地厌憎自己。
季六尘愣了,他的腕子簌簌地发起抖来,睫毛亦是颤抖不停。
长安登时慌了神:“……师父!”
怕季六尘干傻事,卫源先于所有人一把按住了季六尘的手,把他狠狠往自己怀里一箍,厉声喝道:“季六尘!你疯魔了不成!”
可即使是向来讨厌季三昧的卫源,也说不出“这些都是季三昧自己选的”的话。
“都是因为他……”季六尘被这一抱,全身都失却了力气,他软软地靠着卫源的身体滑坐下去,手里的剑也哐当一声落了地。
季六尘根本不知道该怪谁,他只能满心绝望地掩面抽泣起来:“哥哥……我不要……”
一旁的王传灯则是眸光一紧。
他注意到,在院中亮起的四角烛灯映衬下,沈伐石的胳膊上浮现出大片大片奇怪的花纹,色泽暗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半条手臂。
王传灯以为沈伐石是走火入魔了,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总督,你的手怎么了?”
沈伐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上密麻排列的蚯蚓似的血管,神情麻木。
显然,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看过之后,他便步履平稳地往他和季三昧的卧房走去。
若不是看到在进门前,沈伐石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差点面朝下栽倒在地,云如往还以为他已经缓过了劲来。
……人间情事,真是奇异。
云如往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掩盖去了自己手腕上同样的红迹。
就算是云如往也想不到,竟有人有胆量暗算自己。
就在刚才,他与王传灯就斟酒一事来回推让时,一股从王传灯手上传递而来的邪异怪气钻入了他的袖子,那诡异的寒凉之气叫他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不多时,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起了些反应。
阅遍天下之书的云如往很清楚,这东西是什么。
此物名为“玄阴杀”,乃世间至阴至毒之物,需得一百零八颗人的头盖骨,趁着人还活着的时候将脑袋剁下,生生剥皮、去肉、留骨,浸入血池中整整三年,炼化方成。
与其说它是伤人性命的法器,不如说是邪魔外道常用的护身符。
这种东西只认主护主,邪异非常,若是外人直接触碰,危害极大,而神身对邪物很敏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排异反应,当然不会殃及性命,只是会产生类似于过敏的症状。
就云如往对王传灯的了解,王传灯也不会是故意暗算他的,他应该是没有直接碰触过“玄阴杀”,而是只沾染了上面的部分气息,这种气息会一直润物细无声地缠绕在他身边,经久不散,在他修炼的时候,便会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经脉之中,直至他入魔为止。
最重要的是,此物无色无味,若不是近了他的身,云如往都不会太过留意。
趁着没有人注意他的空档,云如往微微合上了眼睛,不费吹灰之力便锁定了那安置在杂物房里的木箱,以及正藏在里面、被阵法镇压着的血玉骷髅。
云如往握住酒杯的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旋,那枚骷髅的额顶就咔的一声,陡然炸开了一条纵贯的大裂缝。
无数的阴邪之气烈烈地从中涌出,在云如往背后集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张开惨白的大口,朝他的后颈咬去!
然而,那利齿在碰触到云如往那一刹那,就惨叫着化为了泡沫似的流影,融化在了虚空之中。
云如往仍端坐在原地,静静的,周身不带半分仙灵之气,普通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因为院中的旁人什么都看不到。
他悄无声息地净化着院中人在无形中沾染着的邪气来,尤其注意云槐,在他身上反复清洁了数次,生怕他一不小心再度入了魔。
……不过自己和沈伐石身上的过敏印记是暂时去不掉了。
一边清理着院中的肮脏气息,云如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玄阴杀”是谁炼就的不难推测出来,和季三昧认识,又精通符咒邪术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向小园一个人了。
……所以那个姓向的咒师,还有那个叫做何自足的妖物,究竟想做些什么?
……
百里之外。
本来已经安睡了的向小园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惶急地摸向自己的胸口,确定那颗与“玄阴杀”连通的骷髅项链已经开裂成碎片后,便立即伸手去推何自足:“何自足,何自足!你醒醒!”
何自足迷迷糊糊地伸手把向小园够在怀里,下巴温存地摩挲着他额顶的软发:“媳妇……”
“你醒醒!”向小园很着急,“‘玄阴杀’有反应了!”
何自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蓬乱着头发悻悻地埋怨:“又是季三昧的事儿……”他搂着向小园的肩,腻在他身上,口吻还是没睡醒的懵然,“说吧,媳妇,什么事儿……你别着急。”
向小园很兴奋,兴奋到语无伦次:“他来了!……那个‘神’来了!”
第100章 解脱(二)
何自足还没从迷梦中彻底苏醒过来; 大狗似的扒拉着向小园; 在他的颈间蹭痒:“什么神不神的?”
向小园伸手粗暴地拍了拍他的脸:“给我醒醒!”
何自足被扇得一个激灵; 眼睛清明了一瞬,即时变成委屈的狗狗眼,摸了摸自己被打痛的脸; 要哭不哭的。
反正向小园看不到他这副丧气脸,便自顾自说起自己的事情来。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咱们从烛阴城附近抓来的那个老头儿吗?”向小园说,“就是骂了三昧爹爹的那个。”
何自足想了一会儿:“嗯……是有那么个人; 骂季三昧是怪物是吧?当时不就把他抓回来; 扒了皮给你出气了吗?”
那个时候,季三昧还没有和沈伐石捅破那层窗户纸; 向小园勤勤恳恳地派人盯着季三昧,并美其名曰为“保护”; 惹得何自足吃了不少干醋,每次听手下小妖回报时都要气鼓鼓地瞪人。
不完成向小园的指示; 何自足要生气,完成了也要生气,小妖们受着这夹板气; 天天过得战战兢兢。
在他们看来; 季三昧在烛阴城里待得好好的,逛花楼喝花酒,最大的危险活动不过是和几个狐朋狗友相约去打马球,需要保护个屁。
谁想到,就在季三昧十八岁生辰当日; 小妖们当真逮到了一个意图对季三昧不利的人。
那是个年纪不小的修士,在季三昧跟季六尘为父亲上坟的时候堵住了他们,口口声声地索要豳岐秘法,索要不成便破口大骂,言谈中,叱骂季三昧为“怪物”。
……我操,这还了得。
负责监视的小妖立刻自作主张,把被季六尘揍了一顿、丢在山岗上的老头儿绑了回去,把前因后果跟向小园一禀报,看着向小园眉间集聚而起的怒气,他们就知道,得,这人死定了。
这人确实是死定了,但他的死拖了好几年才来。
向小园向来是个喜欢折磨人的性子,更何况在这件事之后,很快传来了季三昧跟沈伐石好事已成的消息,向小园急怒交加,吐了好几次血,在这之后,他不再派人去监视季三昧,却把满腔的怒火撒在了这个倒霉蛋身上。
他唤来何自足,把这修士的皮扒了,又在他裸露的骨和肉上涂了一层药水,挂在山腰上,让他不至于死去,日日地受着山间秃鹫的啄食,在他将死之时,向小园又会遣人把他救回山洞,救活,再挂回去。
那修士在他们过去的老巢宿阴山山间挂了好几年才气绝死去,临死前,他早已被晾成了暗红色的肉干。
在他人生最后的几年间,烛阴云羊之间战争爆发,季三昧假死出走,随后不知所踪。
他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他只求一个速死,为此,他骂过,哭过,诅咒过哀求过,最后,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向小园,只想换来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
他说出的最大秘密便是豳岐秘法。
向小园之前并未在意此事,直到从卫汀口中得知,季三昧的凄惨状况与沈伐石有关,他才怀疑起来,季三昧是否在死前动用了豳岐秘法。
而几年前,他把转世为长安的卫汀抓回洞府,使用转心丹逼他回忆前世之事时,长安在痛苦中,将昔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是……是豳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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