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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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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手掌,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第95章 千年(二)
  云槐大了; 斩妖除魔、出外游历自然是云门免不了的规矩; 然而这碗又甜又软的小酥酪硬是粘准了云如往。
  “前辈; 陪我。”云槐腻缠在云如往胳膊上,“我一个人很怕。”
  “你怕什么?”云如往觉得好笑,“现在一般的妖魔伤不到你的。”
  云槐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很久看不到前辈; 我心里会想的。”
  “胡闹。”
  “真的会想的。”
  云槐很笃定,在留下这句话后,他当着云如往的面; 三两步跳出了院外。
  云如往闹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只无奈地笑了笑; 负手朝自己的居所走去。
  突然,自己的背后猛地添了一个不轻的重量; 压得云如往一个踉跄才支撑住了身体。
  粘人的小酥酪健康又年轻修长的躯体热腾腾地贴靠着他的后背上,轻声细语的说:“……刚刚离开了一下; 就已经很想前辈了。”
  云如往愣了很久,才抱紧了云槐盘在自己腰间的膝弯。
  他叹了一句:“……唉。”
  云槐嘻嘻地笑了,脑袋放肆地压在云如往肩膀上:“前辈; 陪我。”
  “……陪。”云如往说。
  “去哪里都陪我。”
  “陪。”
  云槐突然蹭着云如往的耳朵; 有点紧张地问:“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吗?”
  云如往沉默了。
  在沉默中,云槐愈加紧张起来,气息紊乱地伸手揉捏着云如往的衣袂,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半晌之后,云如往又轻叹一声。
  云槐的耳朵一尖。
  “好。”云如往的答案是; “一辈子就一辈子吧。”
  “真的?”云槐顿时喜得眉眼弯弯,仿佛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承诺一般,滚烫的胳膊用力勾着云如往的颈项,“前辈不准骗人!”
  “我从来没有骗过人,也不骗树。”云如往主动帮他圆过了话里的漏洞,又把人从背后一绕,抱到了身前,直视着他的双眼和通红的两腮,笑道,“……贪心的小东西。你这样靠着我,我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云槐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埋在了云如往的怀里,细声梦呓着:“前辈……”
  云如往就这样带着十八岁的小树外出游历去了。
  北流,天镇,石屏,十万大山,全南,广饶,花坪,二人去了太多太多的地方。
  云槐的毛病压抑了几天后便故态复萌,看见一个有点修为的修士就要上去比剑,闹得人家莫名其妙。
  好在云槐脸皮厚,被人拒绝也不伤筋动骨,顶多沮丧地跟云如往念一念,碰见下一个感兴趣的,依旧一往无前地扑上去。
  但他从不找云如往打架。
  云如往觉得很纳罕:“和我切磋不行吗?”
  “我怕你烦我。”云槐可怜巴巴地据实以答,“前辈烦了我,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云如往失笑,捏住了云槐因为苦恼而微微皱起来的小鼻子:“你也知道你很烦啊。”
  “我不怕别人烦我,我怕前辈烦我。”
  云如往把他家毫无安全感的小树苗背在了身上:“我不会的。”
  “我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吗?变老变丑变成一棵皱巴巴的树都不会烦吗?”
  云如往笑了:“不会。”
  云槐飞快地亲了一口云如往的后颈,又做贼心虚似的把灼烫的脸颊贴在云如往后背上,卖力地蹭蹭蹭:“前辈真好。”
  直到那一天到来前,云如往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持守自己的诺言的。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二人来到了一处风光旖旎的深谷,名为白银峡。
  当无数支打暗处射来的毒箭朝两人齐射而来时,云槐傻眼了:“前辈!”
  云如往眉头稍凝,指尖于虚空中一划,那些铁制箭镞顶端闪亮着的毒液就凝结上了一层冰花,停顿在了半空中。
  可只迟滞了一瞬,所有的箭头陡然从中炸裂开来,冰花四溅,细小的千根银针从箭心中倾巢而出,朝两人的面门狂涌而至!
  云如往一个低身,双手朝地面上一摁,一片泥土屏障拔地而起,将两人翼护于中央,云槐也刷地一声拔出剑来,削去了一片朝他们激射而来的银光。
  无需几个瞬间,云如往就明白发生了何事。
  ……寻仇。
  云门是天下第一大派,致力于匡扶正道,斩妖除魔,自然为妖魔们所深恶痛绝,若在这人迹罕至的白银峡杀了云门新任之主,对正道的实力和颜面会有多大的挫伤,是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在三波毒箭之后,数不清的妖孽从藏身的山石、林间汹涌而出,如灯下鬼影,一浪三叠地扑向了云如往和云槐。
  那一战惊动了天地,后世称之为白银峡截杀,这是妖道魔道第一次联手,针对正道领头人的剿杀。
  面对规模如此巨大的截杀,云门年轻的代掌门竟能全身而退,只受了轻伤,以一己之力剿杀千余妖魔。
  ——然而在混战中,云门有一人失踪。
  ——但这小小的损失,似乎并不足外人道也。
  当时投身其中的云如往并不知道后世会怎样传说他的英武。
  在昏天暗地、血光飞溅的混战中,他和云槐被强行分开了。
  云如往更加担心云槐,他的剑法一流,但他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一次面对这般多的敌手,他怕云槐招架不住。
  他划断一名魔修的咽喉后,在血线迸飞间扬声唤道:“云槐!!!”
  刺鼻的血腥气中,他看不见云槐,也听不见云槐,在震天的喊杀声里,他的声音被吞没得一干二净。
  在云如往拼命寻找云槐的时候,云槐也在寻找他。
  他一边将那些肮脏恶心的妖魔秽气阻挡在自己三尺剑外,一边回头找云如往:“前辈!你在哪儿?!”
  在莽苍的妖物之中,他同样看不到云如往身在何处。
  云槐逐渐觉得头晕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源于何处,他只能机械地挥动剑刃,把眼前的人绞化成漫天血雨,他一次又一次用剑刃挑破西风,将妖道魔修像是稻草似的一片片摧折下去。
  可他依然看不见他的前辈。
  在焦躁中,云槐的胸腔中血气集聚,翻涌成海。
  此刻的云槐有多么想见到他的前辈,就有多么暴戾。
  ——树有一习性,以吸附天地灵气为生,就像人呼吸、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但是,原本的天地灵气已被澎湃的妖气阻隔在外,现在进出云槐肺腑的,都是再肮脏不过的气息,它们数量庞大、无孔不入,它们在云槐的七窍内任意通流,并悄无声息地渗透入了他的气脉之中。
  然而云槐浑然不察,他疯狂地砍杀,丝毫不觉自己此时的情况已然失去了控制。
  修士的走火入魔,往往就在一刹心障滋生之间。
  更何况,云槐生而为树,纯洁如一张白纸,而白纸是最易被弄脏染污的。
  云槐的眼前一层层浮现出幻觉似的油彩光芒,眼前的人影变成了剪纸,变成了陶瓷,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泽,他劈砍开这些不真实,剖出大片大片猩红的热血来。
  ——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就能看到前辈了。
  ——杀了他们,前辈就能更安全些。
  大股大股的黑气在云槐体内流窜开来,把他原本清明的意识冲击得摇摇欲坠,吸入的流毒在他体内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他的眉心之间,渐渐生出一枚业火形状的鲜红魔印。
  好在他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在精疲力竭中慢慢靠近了云如往。
  而眼睫都被鲜血晕染了的云如往,早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判断敌我的唯一标准,就是那人身上有无魔气妖气。
  所以,当他一剑穿过一个魔修的胸膛时,并将他的身躯挑入一条深不见底的地缝时,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能早些结束就好了。
  ……早些结束,他就能看到云槐了。
  可是,在剩余的魔修落荒而逃之后,拖曳着砍得斑斑驳驳的残剑的云如往抹去了眼前覆盖着的血雾,在尸山血海间翻来翻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云槐了。
  云如往难得地惊慌起来,苍白了一张脸,拖长了声音唤:“云槐——”
  他的每一个字在山间都激起了层叠的回音,但是那个会叫着“前辈”扑到他身上的小酥酪却再也没有出现。
  ……仿佛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叫做云槐的人一样。
  自此之后,云如往一战成名,渡劫成功,位列仙班,被上神看中、收入门下,在他极漫长的人生中,再没有了那棵粘人得恨不得栽在他院子里、与他朝夕相对的小槐树。
  千年后,云如往成为守戍天道的神,日子的步伐拖得愈来愈长,漫无目的。
  云如往心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被逐渐抹消,磨平,但始终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横亘在他的生命里。
  他尝试去探听云槐的消息,探听了百年之久后,他终于因为情感的渐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人都死了,找一个死去的人又有何意义。
  他一个人在自家居所里栽种了千百棵槐树,却没有打算将它们幻成人形。
  因为他在意的小槐树只有一棵,没有任何槐树可以取代他。
  多年后,云如往仍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白银峡一战。
  醒来后,他就忘了怎么睡,他往往会披着衣服,坐到东方破晓的时分。
  某一日,云如往正在浇灌槐树,听到两个小弟子在议论下界成了气候的妖魔,并为魔修论资排辈,谈得很是热络。
  云如往本无意去听,但还是免不了听到感兴趣的只言片语,索性一边浇水,一边听着弟子议论。
  其中一个道:“若说这天下群魔之首,当属绝阳顶的岑青了。”
  “若论门派大小,当然如此。”另一个却不甚同意,“但若论实力,真云谷里的那位才当属翘楚。”
  “真云谷?”
  “你不知道吗?世间有一魔修,栖居在真云谷。这魔修倒也奇怪,只醉心剑术,不问世事,倒是他这份出世之心,惹得不少魔修崇拜,怎么也要寻上他的洞府,为他效劳,他也是来者不拒。经他调。教的魔修,驭剑之术要比寻常魔修强悍上一倍有余。”
  “我怎得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他几乎从未祸乱世间,大多数都是他手下的魔修在外作恶。……他应该没有姓,只单字一个槐。……木鬼槐。”
  云如往手中的水壶坠落在地,哗啦一声,他的靴面被洇湿了一小片。
  ……醉心剑道,单字一个槐。
  ……真云谷……
  ……“云”。
  两个弟子听到了从院中传来的动静,齐齐扭头看向了云如往。
  院中千桃万树,繁花嘉美,哪里还有云如往的身影,只有一柄美玉所制的水壶,清澈如冰地歪倒在地上,从壶嘴处一滴滴地渗出水来。


第96章 千年(三)
  云如往驱赶着他披云挂雾的金车辘辘地赶向真云谷; 可他远远地勒了缰; 让六只金乌停留在了距离真云谷尚有百里开外的地方。
  他肩上停留的一只青鸟清朗地引颈长歌一声; 振翅飞去,去了附近的一处仙派桃江报信。
  很快,桃江之主接信而至。
  他诚惶诚恐地面朝着金车跪下; 不敢抬首,也无法抬首。
  ……没有人能直视神明。
  金车垂下的流光琼帘被掀开了一角,从里面伸出一只手; 手里端着某两样金光灿灿的东西。
  桃江之主临来前便已经潜心洗濯沐浴过; 他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东西。
  云如往吩咐:“把两样东西放到真云谷山崖上。”
  神明要求下界之人做事; 下界之人自然不能询问缘由为何,只能应承下。
  饶是如此; 桃江之主也在心里稍稍犯了下嘀咕:那真云谷可是魔修盘踞的地带。
  ……不过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提出这样的要求,必然是有真意在其中的。
  桃江之主叩谢道:“多谢神明赐福。”
  可是,待到神明附着于手上物件的气息和金光褪去; 桃江之主才发起愣来。
  ……那是满满一碗的糖蒸酥酪; 金黄可口,一层厚厚的奶酥皮附着其上,看上去无比新鲜美味。
  而另一样东西是一面用旧了的镜子,没有神力。
  桃江之主检查了一番,发现不过是修仙者常用的照面镜。
  这两样东西看似毫无联系; 不伦不类,桃江之主着实很想问问它们究竟代表了什么,可仰头一看,云如往早已驱赶着金车离开了,金车轮上叮铃铃的火釉铃响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返回神境,云如往便将其他弟子一并驱散,于一处罗仙亭中,对水自照,拈指驱动灵法。
  很快,水中漾起一泓漩涡似的光芒。
  那张他朝思暮想了千年的脸,就这样挂满了泪痕,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
  “前辈……”小酥酪软着嗓子轻声唤,“你看得见我吗?”
  云槐眯着眼睛,竭力想看清云如往的模样,可是他竭尽全力,看到的也只有一团灿烂的金光。
  ……他流了满眼的泪,闭上眼睛就会有一道道炫光闪耀着,瞳孔被烧得生痛,可他仍坚持着睁大了眼睛:“前辈……”
  “嗯。我能看见。”
  一问一答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真正见了面,云如往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槐还是那个云槐,眼神都还是一样的澄明,但他的额间镶嵌着一枚业火的刻印,那是成魔的标志。
  他想问云槐为什么堕魔,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不来找自己,可看到那张哭花了的脸,云如往却突然不想要知道了。
  他问:“酥酪好吃吗?”
  云槐轻咬着唇:“我舍不得吃……”
  云如往回想起过去,恍若隔世。
  记忆没有把那个曾经天真的孩子从他的记忆中抹去,反倒通过一遍遍的加强和描红,变得愈加深刻。
  云如往唇角含起了一抹笑:“还记得吗,多少年前你吵着要吃,我不让你吃。”
  云槐难过地“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不断轻抚着镜面,抚摸着镜子那边氤氲的金光,想象着哪一处可能会是云如往的脸颊。
  云如往继续说:“现如今你可以随便吃了。……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竟像是把坠崖人赖以生存的最后一根树枝掰断了。
  云槐在镜子那头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过得不好!前辈……我想你,我好想你——”
  云如往那颗冷情了许久的心,只因为这一声哭腔,竟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既然想我,为何不回来?”
  “我不敢回去,我怕回去后玷污云门的声誉,我想等你来找我……”云槐哭得浑身发抖,“前辈,你一直没有来,我等你好久,我等了你一千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云如往的心口迅速抽痛起来,痛得他上半身挛缩起来,言语不能。
  在心痛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很诧异那道声音为何能如此冷静:“我没有怪过你。”
  那是云如往用惯了的神明的声音。
  他早就忘记自己当初同云槐讲话是什么样的温柔腔调了。
  镜子那头的云槐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反复摩挲着。
  ——那里有云如往留下的剑痕,那柄冷冰冰的剑锋熟练地舞动着云门剑法,挑断了他四根肋骨,把他摔下了山缝之中。
  云槐怕冷似的把自己的衣服拢了拢,他不敢叫云如往看到这片疤痕,太难看,就连他偶尔除下衣服时,看到这个伤口时都没办法直视。
  他把这个疤痕视作自己的罪迹,视作云如往对他的憎恶。
  千年前,他跋涉过尸山血海,跋涉过死与血与火,好容易来到云如往身边时,睫毛上正往下滴着血的云如往却把剑端毫不留情地送入了他的胸口。
  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他一声前辈,身体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起初他很痛,很害怕,他不知道为何云如往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他撑着满身的伤爬到了一处山泉旁。
  山泉映出了他胸前可怖的血洞,以及他额头上那枚耻辱的标记。
  云槐恐慌至极,他曾经试着用手去抓挠,他想把那枚业火红标从他额间生生剜下来,然而他根本做不到。
  再生出来的肉上,仍有一枚业火在熊熊燃烧。
  “我很怕,前辈,我好怕啊。”云槐越说越难过,放声大哭,“——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堕魔了,我犯了天大的错,前辈怎么惩处我都是应该的……”
  云如往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孩子话。”
  他从未怪过云槐,即使是后来知道他化了魔,云如往也不曾厌憎他。
  云如往一直以为,云槐当初是被某个妖魔掳了回去,误入了魔道。
  云如往极力还原着温柔的腔调,毫无自觉地往云槐的伤口捅去:“我想问你,成魔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云槐崩溃地哭泣着:“不是,我没有想要成魔……我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拼命想要修炼回去,我试了一千年,都没有办法……”
  树灵没有办法自毁灵根,因为树的灵根便是他的命根。
  那头的小孩儿哭成了个泪人,但言语中仍含满了希望:“可……可是,前辈你来找我了是吗?你原谅我了是吗?你说过,云槐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不会不要云槐的。前辈许给我了一辈子,你不能反悔,不能……”
  “不可以。”云如往却拒绝了他,“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神魔殊途,绝不相容,若在一处,神力与魔力相碰,魔道必死无疑。
  这也是云如往要转托仙道,将东西送给云槐的缘由。
  他根本没有办法亲手送过去,若他送了,便是要置云槐于死地。
  他与云槐这次相见,既是问候,也是道别。
  只有断了云槐的痴念,他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云槐呆愣了半晌,眼圈就更红了,他对着镜子噗通一声跪倒了下去,苦苦哀求:“可我一个人过了一千年,我不要再孤独下去了,前辈,我不想下一个一千年还没有你,我想着你才能活下来,你不能……”
  “忘了吧。”既然永生不能在一起,痴念下去,不过是自苦罢了。
  云槐带着哭腔呢喃:“……前辈,你还在恨我?”
  云如往狠下心肠,决绝道:“我不恨你。我亦不爱你。”
  只一句话过后,云槐的脸就破碎了。
  ——他摔裂了手中的镜子。
  他发了狂似的在那边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像是个要被父母抛弃的稚童。
  他说了很多他以为云如往不会听见的话,他诉说他对云如往的喜欢,他说第一眼见到云如往就心仪不已,他说他对不起云如往,他说他这些年来还有乖乖地练剑,他求云如往再打他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而云如往一直静静地听着,却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这样永不能相见、相触的爱恋,对云槐不公平,若能绝断了他的念头,那该有多好。
  但云槐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很快粘好了摔碎的镜子,在第二天的清晨顶着核桃似的双眼,充满期盼地问着:“……前辈,你在吗?”
  云如往没有说话,云槐便持续地问了下去。
  送往神界的单方面问候,持续了两千年。
  云如往就这样听了他两千年,看了他两千年。
  起初,他还能忍住,可在后来,云如往无数次想给予他回应,却又生怕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云如往想,他总能放下的,说不定明天就放下了。
  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有何其多呢。
  在这期间,神界开始了内部分化,他们厌倦了把长久的生命耽搁在同一个地方,于是,他们纷纷离开了这个世界。
  神明们一个个走了,他认识的仙灵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本就疏离于人群之外的云如往,每日独身一个驾着金车横穿天际,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天道,勉强守着这个世界,守着那棵痴愚得无可救药的小槐树。
  但凭靠他一人,根本无法将天道维持下去。
  所以,他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绘写出了无数种能够存续天道的典籍,并将这些典籍流入人间。
  在众多典籍中,被世人称之为“豳岐秘法”的典籍不过是其中一种,有的是痴人愿采用各种各样的法门,同他交易。
  但只有豳岐秘法一样,是能和他直接见面的。
  还有一本典籍,名为“修罗鼎”,修炼者可以返回过去,但在这一过程中,必须将他的部分心智透支给他,他将会用这些从四面汇聚而来的灵智,修补天道。
  在当惯了神明的云如往看来,这无非是小小的代价而已。
  为了维护有着云槐的世界,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97章 千年(四)
  他会为这些动用了典籍的人打上特殊的金印; 分门别类、造册登记; 以观察哪些人是可以长期利用的。
  交易; 盖上金印,再交易,再盖上金印; 长久以往,云如往看遍了人世间永不可满足的欲壑,并让一个个人用昂贵的代价去进行填补。
  在漫长的生命之中; 云如往不知道自己还将在多少人的魂魄上戳刻下金印; 好在,岁月早就把那个会脸红也会爱的年轻修士抹销殆尽;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聊,因为生命于他而言已经是很无聊的了。
  然而; 天道还是在无可避免地崩坏下去。
  在他把典籍发下界去五百年后,世上的神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一点点带走了这个世界仅剩的气数。
  司管天下之水的水神是最后离开的几个神明之一,她曾询问过云如往,要不要同她一起走。
  她没有什么伴侣; 一个神离开; 也怪凄凉的。
  云如往笑笑说,我主司天道,我走了,这里怎么办?
  可他真正想的是,若是我走了; 云槐要怎么办?
  云如往以前从不撒谎,但是,他渐渐发现,说谎也不是那么难,只要有欲求,想要撒谎,那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水神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说:“那我就随便去寻个修士,生个孩子,把孩子带走,也算是有伴儿了。”
  云如往知道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些神不可能永远高高在上地待在天上,下凡游历也是有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化作凡人。除非同样是神,否则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与凡人有何异同。
  但他仍试图劝阻那个孤独的女人:“此事有风险。若是血脉相混,生了个普通孩子,那又该如何?”
  水神笑笑:“那便丢给那修士养罢。我可不要不完美的东西。”
  云如往耸耸肩。
  神无人可匹敌,因而不能指望神明会对某样东西产生感情,因为在他们眼中,万物皆蝼蚁。
  ……云如往常想,若没有云槐,自己会不会也将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的确比一般人要冷硬,他很难感知正常人的情感,持续了千年的孤寂,早就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忘记心动、心痛和怜悯。
  ……除此之外,他也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他一直在等待着云槐不再爱他的明天到来,他终于等来了。
  在水神也离开这一世界的十几年之后的某日早晨,云槐破天荒地没有再向他问好。
  起初,云如往松了一口气,虽然随后他的心被空虚所填满,但总体还是庆幸的:还好,他放下了。
  在短暂的庆幸过后,云如往像往常一样去给院中的槐树林浇水。
  在从井中向外汲水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一种恐怖的预感冲击得他摇摇欲坠,他抛弃了自己的金车,踉跄着直奔真云谷而去。
  他的双脚在踏入真云谷的土地之上的瞬间,真云谷四处便响起了魔物的惨叫声。
  ——任何魔物哪怕接触到些微的神明气息,都会遭罹极大的祸患。
  云如往顾不得这些了,刺耳的嚣叫很快便渐次消失了,唯有一道清冷的死风在山梁间滴溜溜地打着转,将云如往束在腰间的金铃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叮铃铃,叮铃铃。
  云如往终于找到了他的小槐树,在一方寒冰所制的卧榻上。
  小槐树的身形消失了,变成了一颗澄亮干净的树种。
  云如往俯下身来,他发现自己的指尖抖动得厉害。
  ——云如往没有寿命的极限,然而他的小槐树有。
  每一棵槐树都有千年之寿,云槐用他生命的前十几年经历了一场懵懂的爱恋,余下的一千九百八十几年,都在绝望地等待着一个原谅。
  这棵小槐树寿终正寝却孤独地死去了。
  在死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毕生的心愿,尘归尘,土归土,他化为了一颗干净的种子,消去了魔气,复归泥土。
  时隔千年后,云如往再次毫无阻碍地碰到了云槐。
  云如往轻声唤:“云槐?”
  种子无悲无喜地躺在他的手心,动也不动。
  云如往的视线一转。
  他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约三尺厚的冰方放在床上,而冰方中央,冻结着一碗糖蒸酥酪,碗的花纹和当初云如往买来时一模一样,连淡蓝色的廉价云纹也没有半分褪色。
  云如往突然觉得头痛,他扶着云槐的床,缓缓坐下,一湾浅浅的金光盘旋着从他袖间流出,潺潺地流满了整个房间。
  金光所到之处,映出了曾在这间房中生活过的小槐树的身影。
  他长久地坐在床上发呆,除了每日定时舞三个时辰的云门剑法,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出神。
  这个小骗子,早连云门剑法二十九章最高阶的剑法都练得炉火纯青了,却还要自己手把手地教他练剑。
  云如往望着那泛着金色的、疯狂舞剑的剪影,唇角不自觉轻轻扬起。
  云槐千年间走过的路在这里一点点呈现,他就坐在离云如往触手可及的地方,喁喁地抱着镜子,对那边说着些什么。
  他说,前辈,我起床啦。
  他说,前辈,今天我有好好练剑。
  他说,前辈,我今天吃过饭了,你呢?
  这些话云如往每天都会听到,小孩儿很习惯把他每一天的经历都向自己汇报。
  历数完自己的人生,云槐就放下了镜子,却没有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弯里,喃喃地说,前辈,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云如往伸手想要去触碰他,手指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而在穿过的一刹那,云槐的身影就像金沙一样溃散殆尽。
  那团金沙又很快地聚拢起来,云槐去外面坐了半个时辰,吸纳风霜雨露,很快,他又兴冲冲跑了回来,抓起曾被打碎过一次、又被他精心粘合起来的镜子:“前辈前辈,刚才有一只喜鹊落在我身上啦。它不讨厌我!”
  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回应的光芒,渐渐地,光芒淡了,散了。
  他细声问:“前辈,你讨厌我吗?”
  没有回应。
  于是他自欺欺人道:“不是讨厌,那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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