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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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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于戎在原地转了一圈,愣是没看到小方哥,就连和他样子相似的都没见着一个,来旅游的多是中年人,挑着东西的多是老人。
    小方哥先挂了电话,于戎也不找他了,就等着,那灰马拉的马车停在他面前,他让出了位置,后头有买好了票的人一个一个上了车,一车坐满六人,那马夫一牵缰绳,马儿调头,迈开步子,往南去了。
    这么轮空了两辆马车,小方哥还没出现,林望月倒买来了票。于戎有些着急了,林望月很平静,也很冷静,说:“该来的总会来,着急也没用,等吧。”
    说话间,于戎看到停车场的方向跑出来一个穿套鞋,一身绿衣服,黑皮肤的年轻男人,他背着个箩筐,满头大汗,于戎远远望着他,拿出了手机,只见那男人也拿起了手机。
    小方哥的电话来了。
    “导演!”他在电话那端喊。那背箩筐的男人朝于戎挥舞手臂。
    “欸!”于戎应着声,也挥手。
    背着箩筐的小方哥一溜烟跑到了于戎面前,于戎见到他就说:“你好,你好!你真人比视频里帅多了!”
    林望月问:“小方是谁啊?”
    于戎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小方哥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啥?”
    于戎问道:“那……我们坐下一辆马车?”
    林望月看着小方哥,又问:“您姓黎?”
    小方哥点着头:“对啊对啊,坝美村里十户里头八户姓黎。”
    说完,他吹了声呼哨,扬起手臂一吆喝,排在那慢悠悠地靠近人的马车队中间的一驾由一匹黑马拉着的小车步出了队列,朝他们过来,停在了他们跟前。赶车的是个花白胡子的瘦老人,用烟杆抽旱烟,一双眼睛挤成绿豆那么小两粒。小方哥和他讲方言,示意于戎和林望月上车,和他们道:“我们坐得宽松些。”
    说着,他把背篓放上车,自己也上车,接着探头往外喊了句:“后面的!再上来一个!就一个人的!”
    一个背包客上了他们这驾马车。于戎和林望月坐一头,小方哥和背包客坐他们对面,那背包客的登山包和小方哥的背篓挨在一起,小方哥拍了下马夫:“冯哥,咱走!”
    马儿打了个响鼻,转过弯,上路了。
    路上,小方哥问于戎:“你们说你们是来拍啥片子的?”
    那背包客看了他们一眼,把登山包往自己脚边拉了拉。于戎笑笑,说:“纪录片。”
    小方哥似懂非懂的应了声,林望月说:“就是加长版快手。”
    小方哥还是似懂非懂,他摸了摸下巴,一瞅那背包客的登山包,问他:“就你一个人出来旅游?”
    背包客点了点头,脸上微笑,没说话。小方哥又问:“去坝美要住一晚不?地方定好啦?要是没处落脚,我家就是开农家乐的,食宿全包!”
    他热络地给背包客递名片,寒暄道:“一个人出来旅游最重要是睡个好觉,吃顿好饭,您说是不?不然风景再美,人又累又饿,能看出点啥来?咱们微信加一个?您哪里人啊?”
    背包客就笑着,没回话。林望月说:“也有人追求精神上的满足。”
    于戎拉开他搁在膝上的相机包的拉链,拿出相机,开了电源,问小方哥:“您这背篓里是什么啊?您去村外头背货进去卖?”
    小方哥一摆手,长叹一声,打开了背篓,翻里头的东西给于戎看,说:“村上办白事,知道我要出来,让我捎点东西回去。”
    于戎听了,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白事?我们能去拍吗?”
    “这些都是葬礼上要用到的东西吗?”
    “都派什么用场?”
    他把镜头对准了那背篓,小方哥解说着:“喏,有米饼,白面粉,白卷纸,还有发圈,发夹,裙子。”
    林望月问:“死的是个女人?”
    小方哥一看镜头,顿时愁云惨雾:“布罗家的媳妇儿,唉,命不好,生了个男娃娃,一面都没见着就死了。”
    于戎还是问他:“我们能去拍一拍吗?”
    小方哥不解了:“办白事有啥好拍的?”
    林望月说:“我们导演不爱拍活人活事,就爱拍死人死事,活人变数多,死人不会变,比较好研究。”
    于戎辩说:“不知道您们这儿办葬礼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和我们的主题也算有些关系吧,要是不行……要是事主家不同意,没事……我就随便一说。”他给小方哥派了根烟,又道:“您这儿白事出礼是用白信封包呢还是有别的讲究?我这儿白纸给包两份您看成吗?”
    小方哥摇着头道:“礼就免了,我给你问问,欸,你们这个纪录片电影院要上的吧?”
    于戎拍着胸脯保证:“回头我们带上器材上村里放给大家看!”
    小方哥挠着下巴,还是颇为难的样子,于戎接上去又说:“要是在影院上了,请您全国路演,介绍您给观众们认识。”
    小方哥笑开了,头摇得更起劲:“不用不用!导演你这客气的!哈哈!”
    言罢,他拨了通电话,高声讲起了土话,仿佛在唱山歌,没几句,他又去和赶车的老冯讲话,还是讲土话,这山歌唱得有些婉转了,低低的。
    那背包客这会儿开腔了,问于戎:“你们的纪录片讲什么的,美食,人文?”
    于戎说:“民俗故事。”
    林望月说:“封建迷信。”
    背包客抓着登山包的提手,笑了,看着他们:“就你们两个人?”
    他的手指太脏了,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林望月说:“你旅游也就你一个人啊。”
    于戎说:“小制作,经费有点紧张。”他笑笑,摸了根烟递到背包客面前:“怎么想到来这儿旅游的?”
    背包客没要烟,看着于戎,说:“我之前在缅甸待了三个多月,从缅甸去了越南,一路坐火车,从最南面到了最北面,后来在胡志明坐火车,进了云南,路上听人说这儿有个世外桃源,就过来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背包客拉开了登山包外侧的一只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份大理的晚报,翻到生活美食版,其中一篇报道写的正是坝美,形容这里为“尚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于戎伸手想接过来看,那背包客却把报纸叠好了,重新放回了包里。于戎搓了搓手指,拂了下裤腿。
    林望月问了句:“你不回家吗?”
    背包客看他,不无意外:“你问我?”
    于戎插嘴说:“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
    他看看小方哥,他不讲电话了,光和老冯聊天,比手画脚,唾沫横飞。于戎只好转回去,清喉咙,冲背包客笑了笑:“您在云南去了不少地方了吧?香格里拉去了吗?”
    背包客说:“我四海为家。”他还说,“去了香格里拉了,还去了丽江,玉龙雪山,能去的地方都去了。”
    他的眼神放得有些远了,双手捏成了拳头,不停磨蹭着裤子,看上去有些兴奋,又有些飘飘然。他还很年轻。
    车上再没人聊天,说话了,正安静时,小方哥转过来和于戎比了个ok的动作:“回头就带你上布罗家去,正好就在白婆婆家隔壁。”
    于戎对小方哥感激不尽:“那真谢谢了!”
    林望月看着背包客说:“白婆婆是我们要去拍摄的对象,听说她能召唤死者的亡魂。”
    背包客先是一愣,接着干笑了声,应和着:“是吗……这么神奇……”
    他别过脸看外头,小方哥也看外头,声音一高:“码头到了,我们在这儿坐船,进村子。”
    于戎看到码头和栈桥了,它们临着一条无波无澜的窄河,停泊在码头旁的是七八挺绿色的小船。小方哥说:“那是柳叶船,我们进出村子全靠它。”
    在那些柳叶船的后头,在一道落差极小的泉瀑后头矗立着数屏青山,而在其中的两座山仞之间,一道漆黑的,三角状的开口正瞪着那泛黄的河面。
    马车上的四人依次下车,各自背起各自的行李,小方哥指着那山间的开缝说:“我们划船从那儿进去。”
    背包客停在了岸边,双手抠着背包的肩带,轻声吟道:“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于戎和林望月说:“等会儿我们在船上架上三脚架。”
    驾船的还是老冯,他把马车拴在一株柳树旁,从车上拿了顶矿工帽似的帽子戴上,率先跳上了船,小方哥接着上去,那背包客最后上船,他一上船,那船往一侧倾斜得厉害。小方哥作势要帮他取下背包:“您这包可能有些沉,要不放下来?”
    背包客婉拒了他的好意,伸展开手臂,蹒跚地走到了船尾,背着那背包,缓缓放低重心,扶住船身,坐下了。
    于戎把三脚架架在了船头,就在老冯边上,他和林望月分坐在老冯身后两侧,一人扶住一条三脚架的支撑腿,老冯撑开竹蒿,小船驶向河中央,相机开始录像。
    船开出去不多久,小方哥的兴头上来,用手机播歌,他播的都是方言歌,于戎听不懂,听久了还觉得有些吵,头开始痛,他按了按太阳穴,瞥了眼林望月,林望月倒听得很开心,手还在腿边打节拍,他抽烟,微风吹开他的头发,吹乱那些烟,微风把不知哪里飘来的雾吹到了他身后。于戎赶紧取出了胶片机,先拍了两张沿岸的树林,接着拍老冯,再接着镜头往老冯身后移。
    老冯也开始唱歌,起初跟着小方哥播的曲子唱,后来自己随便唱,唱得比小方哥播的歌还难听懂,似乎只是在欸,欸地呼喊着什么。
    前后只他们一叶扁舟。
    洞穴近了。
    小方哥说:“我们这里95年才有第一批游客进来。”
    “06年才通上电。”
    “没有公路,就靠船和马车,水位上来了,岩洞就被淹了,进不来也出不去。”
    船挺进了岩洞。一下有些冷,前头一片昏暗,老冯打开了帽子上的照明灯,于戎举起手机,调出电筒模式,举在相机右上方打光。
    小方哥不播歌了,老冯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小方哥悄悄地说:“不唱了,再唱就打扰燕子了。”
    几只鸟飞了出来,似乎是燕子。于戎追着看,他听到小方哥说:“马上就到观音洞了。”
    过了歇,可能只有几秒,小方哥仰头往天上指:“你们看。”
    大家都抬起了头往天上看。
    于戎听到小方哥在说话,声音轻轻的,显得有些神秘:“就那儿,看见没,像不像观音?”
    他指的是洞穴顶部一处漏着天光的缝隙间夹着的一段石柱。
    林望月说:“哦,明白了,观音在我们心里。”
    他的声音不低,不轻,在岩洞中引起了回音。
    又是几只鸟从他们身边掠过。船在岩洞夹壁中蜿蜒前行。
    于戎终于看出点头绪来了,他的手指在空中描摹,兀自说:“就是那里,观音的头,她披着的纱巾……”
    没人响应,观音洞过去了,这下不仅船前乌漆抹黑,连船后也是黑黢黢的,观音洞漏下来的幽光转眼就消失了。于戎看到那背包客的轮廓,他稳稳地坐在船尾,背后的背包高出他的脑袋一截,他也像个什么像,什么佛。
    也没有鸟儿了,岩洞的顶部较进来的地方矮了不少,虽然距离压到人脑袋上还有不短的距离,但于戎还是不禁缩起了肩膀,缩起了脖子,抱着膝盖坐着。老冯也半弯着腰在撑船,林望月的脚碰到了于戎的脚,小方哥的背弯成一道月牙似的弧。岩洞上好像挂着蝙蝠。
    于戎换了只手,换了个角度打光。他的右手酸得厉害。
    过了十来分钟,前头的河道上忽地闪现出碎金子般的光芒。
    小方哥说:“前面就到了一线天,过了一线天就很快能出去了。”
    林望月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外,他似乎在张望那一线天,声音里带笑:“我看这个很有如来的风姿。”
    于戎踢了下他,林望月踢回他,三脚架颤动了下,背包客在船尾发笑。小方哥说:“坝美,壮语里就是森林中的洞口的意思。”
    他的话音落下,他们的柳叶船划过了那些闪烁的金光,眼前忽而是一派敞亮了,猝不及防地,竹桥,水车,青山,绿水,稻田,农舍,挤满了于戎的视野。果然如小方哥所说,过了一线天,他们很快就出去了。
    于戎把电筒模式关了。
    坝美,森林中的洞口,就在这光亮的,开阔的,群山环绕中的,溪林的尽头。出了岩洞,水流急了,柳叶船左摇右晃,背包客又轻轻念起了古文:“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林望月说:“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回头看那背包客,他又看小方哥,问道:“小方到底是谁?”
    小方哥一头雾水,于戎笑着说:“还没请教您的全名是……”
    “黎小方啊。”
    忘魂
    第二章(中)(一)
    得到这个答案,于戎朝林望月看了看,林望月笑开了。小方哥又说:“村里姓黎的太多啦,喊一声小黎,半个村子的人都得跑到你面前!”
    船在这时靠了岸,待到停稳当,众人一一下了船,老冯划着船又往那岩洞的方向去了。据小方哥说,游客多的时候,老冯一天得跑个十来趟。
    那背包客最后上的岸,小方哥还想笼络他这单生意,热情极了,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还指着于戎说:“老弟啊,你看这个从上海来的导演,摄制组都住我们家,我们家的舒适程度那是毋庸置疑的,你和我去看看?就看看嘛,也不用你花钱,你这一路都还没踏实地洗过澡,睡过觉吧?我们家那卫生条件,抽水马桶,太阳能热水器,那还是我自己赶着马车从广南拖回来的。”
    可背包客意志坚定,小方哥说得口干舌燥了,仍然没能劝下他来,他要走,下了竹桥,沿着河岸走。于戎和林望月在桥上收三脚架,他看了背包客一眼,他走出去没多远,捡起了河边的一块石头,揣进了口袋。
    坝美村不大,小方哥说,从码头到他的农家乐走个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他行事仔细,带路时不时提点着小心台阶,小心烂泥,踏上一条两边支着些小摊,夯得实实的土路时,他的步子大了,那些摊位有卖五色米饭的,有卖红糖糍粑的,摊主见了小方哥,都热络地招呼,不是往他手里塞瓜子就是包了糍粑让他带走吃。小方哥分了一包糍粑给于戎和林望月,林望月用手拿着吃,于戎捧着那竹叶,小心地咬了一口,路上还有卖水果和手工艺品的,什么芒果,龙眼,竹篾,竹篓,绣花鞋,千层鞋底,银簪子,银手链,小方哥见到什么都要介绍一番,都能说出个名堂来,什么碱性土壤最养芒果啦,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价钱公道,做工精良,错过等于错失,路过就是有缘,于戎和林望月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人掏钱。那土路快走到头时,遇上个卖刺绣手帕的摊子,林望月挪不动道了,盯着那摊主看。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一头看摊子一头还在绣手帕,她用金色的线在黑色的手帕上绣三角梅。
    小方哥在旁滔滔不绝:“林摄像,您有眼光啊,一路过来,就看中阿椿婆的东西了,实话和你说,她可是坝美村上手工最好的啦,你看看,这个手帕,一针一线她亲自缝出来,外头绝对买不到样子重复的,你看,有凤凰的,有桃花的,你要什么样的,你和她说,明天就能给你送过去,买回去送女朋友,送妈妈,特别有纪念意义。”
    林望月看他:“能问问她的绣线,绣花针卖吗?”
    “不买手帕?”
    “不买。”
    小方哥愣了会儿,抓耳挠腮,操起方言,试探着和那老奶奶说了两句,那老奶奶听着听着,狐疑地皱起了眉头,拍着自己放绣线和绣花针的木盒子,又指指摊上那堆垒成小山的手帕,一脸的莫名其妙。
    林望月摸摸下巴,掏了一叠钞票,全放在那些手帕上。
    这桩卖买就这么成了。
    于戎在边上大致数了数,那叠钞票得有一千好几百。三人又走成小方哥打头,他和林望月并排跟着的队形时,于戎小声说:“拉动消费内需还是需要你们这样傻有钱的艺术家。”
    林望月一本正经地回:“我没钱,但我真不傻,我能用一千五百块创造一千五百万的价值,你信不信?”
    于戎点点头:“嗯,可以开淘宝店卖手帕。”
    林望月翻了个白眼,于戎说:“做微商好像现在还不用缴税。”
    林望月笑出了声音:“鼠目寸光!小农思想!我打算开课卖教程,教人怎么缝手帕!入会只要998,一个月只要发展一个线下就能提成998!”
    于戎笑了,两人都笑着,小方哥回头一看他们,说:“今天这里人算少的咯,不少人都去了布罗家帮忙,到了晚上,大家都会去那里。”
    他往东面一指,想是布罗家在那个方向,于戎眺望着,不笑了,静了下来听了听,隐隐约约地,好像能听到一声声笛音自那里传来,也像呜咽的哭声。
    小方哥道:“先去我家把东西放一放,再去布罗家,不远。”
    他的农家乐也在村东,村里也确实见不到什么人走动,多数人家大门紧闭,唯有一间杂货店和几家农家乐还敞开着大门。小方哥的农家乐排场大,做了两个半人高的灯箱,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摆在门口,左面的上面印着:小方农家乐,右面的印的是:乐在小方家。
    进门是进院子,散养着一些母鸡,一只大黄狗趴在一棵榆树下打瞌睡,人靠近了也不动弹,眼睛都不睁开一下。楼房起了两层,青瓦片,白墙壁,红廊柱,屋檐下挂着红灯笼,还挂着玉米棒子,红辣椒,咸鱼和腊肉。
    院里有一长一少两个女人在忙碌,两人都穿着滚白边的蓝布衣服,胸口绣花,头发盘得高高的,长的那个在笸箩里切红辣椒,少的那个背上背着个面白肤嫩的婴孩儿,蹲在地上,往一席铺开的塑料布上晒一种白色的菌菇,像白的茶树菇。
    小方哥说:“这些都是山上的特产,这种蘑菇,特别香,”他一指院子一角整齐排放着的许多腌菜瓦罐,道,“酸笋,酸菜,酸番茄都是自家腌的,“晚上做酸笋炖鱼,酸菜炒肉,水鸭鲜菌汤,凉拌蕨菜。”
    院里还有两个瓷缸,一个缸里养着荷花,一个缸里养着鱼。
    “荷花种了好几年咯,年年开花,美得很。”
    “鱼是早上去河里捞的。”
    他高声和那背小孩儿的女人说了句什么,那女人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间屋子,很快,她端着两碗茶水出来了。小方哥请于戎和林望月喝茶:“自己采的茶叶,山上的野茶树。”
    他介绍道:“我的爱人。”
    女人听到这话,耳朵红了,低下头走开,继续摆弄菌菇,趴在她背后的孩子睡得很熟。
    “那是我妈妈。”小方哥说,冲着那切红辣椒的女人喊了一声“阿妈”,女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个微笑。
    于戎喝茶,问道:“孩子多大了啊?”
    “六个月了!”小方哥喜滋滋地搓手,领他们进了屋,楼房里铺的是白瓷砖,厅堂敞亮,也很空,靠墙停了两台电瓶车,墙上没什么装饰,只有东面靠近房梁的地方能看到一幅男人的黑白像。
    小方哥放下了背篓,把他们往二楼带。二楼总共有三间客房,于戎他们住走廊最末端的一间,两张单人床,全铺着白床单,枕头套,墙壁,床头柜也全是雪白的,厕所就在房间里,用的还是抽水马桶。窗户正对着床头,没有安窗帘,窗外是绵延的青山和发白的天空。
    “插座在这里,热水要放一放才会热起来,热水瓶你们需要吗?”小方哥把屋里的灯开了,退到了门口,说,“你们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咱们再走,不着急,不着急。”
    他留下钥匙给于戎后就走了。
    于戎把带来的衣服,相机接线,充电器一一拿了出来,林望月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窗前往外远望。他幽声说:“你说我现在喊一声小黎,真的会有半村的人都跑到我面前来吗?”
    于戎说:“不会吧。你得去那个布罗家喊,那小黎估计能把你团团围住。”他重新挎上背包,“我好了。”
    林望月还干站着,于戎问他:“你怎么知道村里姓黎的多。”
    “我的个天,你来之前都没百度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过来了?”林望月从窗边走开了。
    两人出去,于戎锁了门,收好钥匙,他问林望月:“其实……你为什么愿意和我来坝美?”
    林望月看着他,笑笑的:“你是不是产生了一种我对你有好感的错觉?”
    于戎不看他:“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望月道:“我缺钱,你给我开工资,我就来了啊,人缺钱的时候不是什么都干吗?”
    于戎垂着眼睛,垂着头,扶着扶手走到一楼了。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哨,转过头,林望月还没下来,他趴在楼道转角处看他,说:“我有男朋友,我很爱他。”
    于戎也看他,问他:“那他呢?”
    林望月哈哈大笑,他往楼下过来了,口中碎碎咕哝着:“对啊,那他呢?”
    他经过于戎身边,摊了摊手。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了院子里,一人点了一根烟,小方哥过来了,于戎给他也点烟,三人站在阳光充沛的地方抽烟。院子里其他照不到光的地方里一朵荷花从瓷缸里探出两片尖尖的花瓣,雪白瘦长的菌菇在微风中互相紧挨着,母鸡们窝在阴头里闭着眼睛,黄狗睡得四脚朝天。
    小方哥说:“中华吧?”
    于戎点头,说:“想采访您一下,可能会用到片子里。”
    “采访我?我有啥好采访的?”小方哥一摸后脑勺,“那我算演员了吗?”
    于戎笑眯眯地说:“本色出演,本色出演。”
    林望月说:“不用紧张,采了也不一定会用,不然你让导演给你写个保证书保证会用你的采访段落,你看他给不给你写。”
    于戎咳了声,翻出烟盒看了看:“是中华。”
    小方哥说:“晚上我得去布罗家帮着守夜,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吃了吧。”
    于戎点了点头,小方哥也点头,林望月抖烟灰,阳光偏移了角度,撒落在了敞开了门的厨房前,小方哥的妈妈和妻子一人一张板凳坐在那门槛里,一人一把勺子,一人一只陶罐,她们往陶罐子里一勺一勺塞红辣椒碎。光拂过她们的手,她们手上的金戒指、银镯子、辣椒籽全在闪光。
    于戎指着厨房门口,说:“就在那里采吧。”
    忘魂
    第二章(中)(二)
    小方哥闻言,眼珠转转,三步并作两步去了厨房拉着那两名女眷出来,把她们往客厅的方向带。于戎看到,忙上前阻拦,和他们道:“不不不,你们留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方哥的妻子腼腆,于戎一靠近,一说话,她的耳朵瞬间红得要滴血,下巴戳着胸口,眼睛仿佛长在头顶心,只好用发髻对着人,小方哥的母亲似是也怕生,不看于戎,转头找到小方哥,伸着一根手指比划,不说话。
    于戎解释道:“这样更有生活气息。”
    小方哥便把两个女人领回了厨房,按回了那两张小板凳上,他自己也拿了张板凳出来,问于戎:“导演,我坐哪儿啊?还是站着?”
    于戎说:“坐吧,坐吧。”他估摸着指了个位置,指挥林望月把三脚架立在榆树下,自己则去了院子一角堆放耕作用具的地方翻找了起来。
    “导演,”小方哥又喊他,“我要换身衣服不?这身衣服会不会太寒酸了?”
    于戎从一辆板车的车轮底下抽出两块破木板,举得高高地道:“不用,不用,别换,千万别换!”
    林望月架好了相机,蹲在树下抽烟,于戎小跑着过去,在相机后面瞧了眼光线和布景,林望月选的角度不赖,绚烂的自然光经由屋檐的遮挡,落在小方哥脸上的只有柔和的余辉,使得他的样貌看上去温厚,平易近人,而那半根出镜的红色廊柱在阴影的作用下显出了深棕色,不至于抢了小方哥那身绿衣服的戏。小方哥微笑着,敞着腿坐着,活脱脱一个朴实的庄稼汉,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他是大山的子民,他是山和水的一部分。
    镜头里还能看到那两个女人腌制红辣椒的身影。
    于戎不由打量了林望月好几眼,林望月坐在地上了,懒洋洋地打哈欠,吃香烟,他意识到于戎在看他了,往地上抖烟灰,说:“我以后要是不干设计师了,我也去当导演。”
    林望月紧接着一字一顿地说:“就叫《ADoubleMan》。”
    于戎笑了,从书包里挖出那本活页笔记本,翻到写有“坝美”的那一页,放到地上,拿起了先前找到的两块木板,伸到镜头前打了下板:“坝美,小方哥,第一次。”
    小方哥一个激灵,仰着脖子大声问:“这就开始,开始啦?”
    于戎指指相机:“看镜头,不是看我。”
    小方哥点了点头,挺直了腰杆,眼睛看镜头,可表情却不太自然了,没一会儿,他就像后怕似的,抽了抽嘴角,讪讪地把目光移开了。
    于戎安慰他道:“别紧张,就当我们在聊天,它也是一个一起聊天的朋友。”
    小方哥笑笑,笑容僵硬,不无尴尬。这时,林望月起身,摘了一片树叶,放去了相机上,和小方哥说:“看这个。”
    树叶似乎比冷冰冰的镜头亲切多了,小方哥放松了不少,林望月又坐了回去,托着脸颊认真地看拍摄画面。于戎清喉咙,拿着笔记本,问:“那先说说你的生死观吧……”
    “啥?”小方哥的脖子往前一伸,眉毛一高一低,显然不明所以。
    林望月问:“你觉得生命意味着什么,活着是什么,对你来说。”
    小方哥听明白了,咂吧咂吧嘴,说道:“活着嘛,就是早上能睁开眼睛,能吃,能睡,有力气干活,能赚钱,赚够了钱就讨老婆,生孩子,孝顺父母;过年时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孩子喜欢鞭炮,放给他看,然后我也就慢慢老了。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嘛。”他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车了,“我们村里长大的和你们城里人不一样,你让我上学读书,我也读不会,读不进,我会读山,早上我看到一片云在东面,我就知道中午要下雨了,风呼啦啦地吹,我就知道要去播种了,它丝丝地响,我就知道野猪要下山了,公猪发情的季节到了,它耐不住寂寞,山上山下地找对象;月亮圆了,稻米熟了,河水涨了,田要犁了;早上吃碗面,我浑身热乎了,我进山里砍柴,采药,采蘑菇,挖灵芝,夏天熏野蜂,秋天收茶叶,冬天收拾核桃,春天什么都好,野菜好吃,野浆果也好吃,去年酿的米酒也能拿出来尝尝了;大米是个好东西,大米磨出来的米粉就做米糕,我妈做的米糕不掺糯米粉,光是大米粉,放上点红豆,蜜枣子,柿饼干切了条一块儿蒸,出了锅,抹上点蜂蜜,那真是甜到心里去,秋天吃黑山羊肉啊,炖上一大锅,光是汤水我就能下三碗饭;你们城里人讲究,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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