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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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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上一大锅,光是汤水我就能下三碗饭;你们城里人讲究,没事就去看个电影啥的,你说一个黑屋子里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互相不认识,还不能闲扯,多尴尬啊,还有什么恐怖片,惊悚片的,有的人只敢从指头缝里看还上赶着去遭这份罪,专门去找吓,搞不懂。”
    小方哥说得嘴巴干了,舔了舔嘴唇。
    于戎说:“所以……生活,生命对你来说意味着吃饱穿暖,维持在一种你熟知地生活状态?”
    “吃不饱,穿不暖不就没有生命了嘛。”
    “所以,死对你来说就意味着失去了这些,是吗?”
    小方哥说:“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我老婆成了寡妇,我孩子没了爸,我爹妈没了儿,这个家没了主心骨。”
    于戎说:“许多段社会关系会因此终止,是这个意思吗?”
    林望月问:“挂在客厅里的那张照片是谁?”
    小方哥双手环抱住膝盖,好一阵,说:“年头的时候,我爸走了。”
    他已经很会看镜头了,他能透过画面牢牢盯着于戎,盯得很准。于戎抬起眼睛,从镜头外看他:“之前没听你提过这件事啊。“
    “咳,提这个干啥。”小方哥向后一仰,没靠着什么,遂往前倾了回来,“提这个有啥好的,没啥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干涩,但还说着话:“他上山采药,割伤了手,伤口烂了,没当回事儿,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没法子咯,破伤风。”
    “来不及咯。”
    “孩子生下来的那天,我梦到他,我就去问我妈,我说是不是爸想回来看看孙子?我说,要不我们去找白婆婆,找爸回来一趟,我妈说,不,我们不去,她说,让你爸走吧,要是召了他回来了一回,他看了一眼了,那不得记挂上,他就会一直记挂着,他就走不脱了。走不脱的人没法去投胎,不去投胎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人死了,身体会发冷,做了孤魂野鬼,时间长了,魂会发冷,发僵,会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了,他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那多痛苦。”
    小方哥自己点香烟,抽烟。
    于戎问他:“你还记得那个梦里发生的事吗?”
    小方哥理理头发,说:“记得啊,我和他去山里挖笋,他问我,早饭吃了啥,我说,早饭咱们不一起吃的嘛,还有妈,还有燕子,还有小成,你咋不记得了,你咋还来问我。”
    “我爸就问我,小成是谁。”
    “我说,小成你都不记得了?小成是你孙子啊。”
    “我爸‘啊’地喊了一声,我就醒了。”
    话到这儿,小方哥的母亲从厨房里出来了,她拍拍小方哥,小方哥说方言,皱着眉头唧唧呱呱好一阵,于戎问:“你妈妈也梦到过你爸吗?”
    林望月在边上笑出来,瞄于戎,于戎摸摸鼻梁,没响。
    小方哥打发了他母亲回去厨房,问于戎:“还行不?还是咱们再来一遍?”
    于戎连声说:“挺好的,挺好的。”
    小方哥的母亲再从厨房出来时,怀里抱着个陶罐,她经过于戎身边,在墙脚放下了那陶罐。她张望于戎的目光谨慎,小心。
    于戎不去看她了,低下头数自己写下的那些问题,再挑了一个,问小方哥:“所以你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魂?”
    “你不也相信这个吗?不然你来这里找白婆婆干啥?”小方哥笑着道。
    于戎笑笑,没法辩驳。小方哥又说:“人变成了鬼魂……”他急着要讲出来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他抽烟,偏过头,沉默了,彻底不响了。
    相机摄像的功能还在运作,画面里的光有些过白了,近乎过曝。于戎想喊停,小方哥闷声道:“死……就是还活着的人掉进井里面,你懂吗?”
    他看看镜头,眼神一高,看向于戎:“办丧事有什么好拍的呢?”
    “死人有什么好拍的呢?”
    于戎按了暂停,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拍得多了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坐在他边上的林望月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又摘下一片榆树叶子,放在唇间吹响了。他吹《卖报歌》。
    太阳升得太高了,光线不再适合被任何机械的设计捕捉。于戎决定出发去布罗家。
    出了院门,小方哥总念叨着“过了这片甘蔗田就到了”,可穿过他们遇到的第一片甘蔗田后,左右不见农舍,也听不到什么哭声,哀乐声,小方哥的脚步放慢了,往前虚指了指:“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他折了一株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不比先前从码头去他家,有平坦的路可走,这一带几乎都是农田,黄土泥泞,三人在田埂上走着,排成一列,于戎抗着安着相机的三脚架走在最后面,他的鞋子已经沾满了泥巴,林望月走中间,他的鞋子、裤腿也都是泥点子。小方哥走得虽慢,话还是不少,还是那个百事通,看到什么树,什么庄稼,哪家的屋顶,院墙,都说得出名目。
    这周围桃树最多,其次是柳树,榆树,榕树,在坝美小学教书的张老师家有枣树和柿子树,这里的柿子不结果,门前停着两台拖拉机的黎国雄家的梨树开很大朵的白花,老冯家有一株腊梅,很稀奇,村里人把它当宝贝,老冯也把它当个宝,在它边上安了一圈栅栏,谁要看腊梅,还要请他喝茶,请他吃酒。
    经过一片土豆田时,于戎问起:“这儿村里从前有发生过大火烧死了一家人的事吗?”
    “没听说过。”小方哥说,回头看于戎,“你听哪个讲的?什么时候的事?”
    于戎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可能是别的村子。”他顿了会儿,问,“那您这里出过什么名人吗?”
    “名人?广南的县委书记就是坝美人呐!”小方哥说,不无自豪。
    于戎道:“没出过什么作家,画家啊之类的吗?”
    小方哥想了许久,摇了摇头。忽而,他走得快了,爬过一小片梯田,他指着一片农舍说:“看到那棵桃树了没有?”
    “桃树?”
    这个时节,桃花早谢了,结得出桃子,那桃子也早落了,这个时节,无论是桃树还是梨树还是苹果树,在于戎看来,大同小异。
    “哎呀,就是那边那棵嘛!”小方哥指得更明确了,“那里就是布罗家啦!”
    他指着的是一棵怪模怪样的白绿夹杂的大树,走近了,于戎看清了,原来这大树上挂满了雪白的绸带,一树的绿叶子反成了配角。树边上有一扇木头门,木头门嵌在一堵黄土墙里。哭声透过门和墙,波浪一样卷了过来。
    忘魂
    第二章(中)(三)
    小方哥和于戎说:“村里的规矩,一人一根,系腰上,出来的时候得还回去,在哪里拿的就挂回哪里。”
    他踮起脚尖解了三根绸带下来,于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往后退了好远,手忙脚乱地架机器:“能绑回去重新再解一遍吗??”
    小方哥的腰带系到一半,听到这话,手僵在半空中,一脸困惑:“导演,啥意思啊?”
    林望月没理会于戎,从小方哥手里抽了一条绸带,往腰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
    于戎急了:“欸,欸,你等等啊!你干什么呐!”
    林望月默默地,转身朝于戎走过来,到了他面前,扮了个鬼脸,抗起三脚架,一溜烟跑开了。于戎快步追赶他,口口声声称:“我这儿取材呢!”
    林望月跑回了小方哥身旁,一拍小方哥,冲木门努了努下巴,小方哥伸手推门,于戎一把抢回机器,关了电源,咕个不停:“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他话音刚落,只听耳边小方哥仰天长啸:“朵啊!亲姑娘啊!你死得好惨呐!”
    于戎一颤,小方哥深深吸进一口气,跟着就是第二声干嚎:“连亲儿子都没见上一面啊!惨呐!!”
    木门后是片院子,地方不大,满满都是人,或站或坐,腰上全系着白绸带,这一院子人本也在高高低低,不怎么协调地嚎着什么,小方哥这两嗓子下去,势头过猛,激起千层浪,像是要和他较劲似的,群众的情绪瞬间高涨,嚎叫声立马整齐了,全在叫“惨”,还维持在了一个很高很激昂的水平上。
    于戎听懵了,耳朵里嗡嗡地起回音,林望月也被这波声浪震得不轻,半捂住了耳朵。于戎确定,他先前进村时隐约听到的不是笛声,是哭号。他这才知道原来高亢单调的哭号传远了会变得悠扬、婉转,好像号叫着的人真的满心哀怨,神魂凄惨。
    林望月靠过来和于戎说话,于戎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遂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说什么?听不到!”
    林望月大声道:“我说,吃喜酒都没这么热闹的吧?!”
    于戎点头,一看小方哥,他正走在人群里冲他们招手,于戎跟上去,这丧虽然听上去哭得激烈,可开小差的人也不少,有边看报纸边哭的,还有吃两颗花生米,咪一口小酒,间或地喊两声的,用手机打麻将,斗地主的比比皆是,小方哥见谁都熟悉,都要说上几句,一步一停,费了会儿时间才带着于戎他们进了停放棺材的西屋。
    屋里开了两扇窗,阳光却偏不赏脸,怪阴气的。棺材停在正中央,前头是张供桌,水果糕点,鸡鸭鱼肉一类的供品摆了满满六大碗,香炉和蜡烛另放了一桌,香炉里蓬乱地插着好些线香,蜡烛分两种,后一排是通电的,电烛火稳定,明亮,前面一排是点着引线烧着的白蜡烛,但凡有人经过,那火苗胡乱窜动,眼瞅着要熄了,又顽强地熬了过去,继续燃烧。
    一张黑白遗照从房梁上悬挂下来。
    死的确实是个女人,确实很年轻,相片里女人的脸微侧着,露出不失和气地笑容。相片不太清晰。
    遗像前供人追思跪拜的白蒲团已经被压得很扁了,中心的部位褪了色,泛出油腻的蜡黄。一个男人跪坐在蒲团一侧,头顶高高的白帽子,披着麻布孝服,低眉丧目。
    小方哥领着于戎站在角落,说:“喏,那就是布罗。”
    他的嗓子喊哑了,说话带痰音。
    于戎点点头,一瞥屋里一个坐着的老人,问道:“这是谁?他在干吗?”
    他说的这个老人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屁股下面垫了几张软垫,面前支着话筒架和曲谱架。话筒通了电,音响就放在他坐的椅子两边,曲谱架上摆着个平板电脑。老人的嘴巴凑在话筒前,眼睛看着平板,神情淡漠,两片嘴唇小幅度地抖动,喉结上下滑动,音响里出着咿咿呀呀的声。
    小方哥说:“那是来喊魂的老师傅,县城里请来的,朵朵死在昆明的医院,要喊七天七夜的魂,得确保她的魂能回到这里,回到家里,起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再走哇。”
    于戎再一瞅那平板,老师傅开着高德地图,起点昆明延安医院,终点坝美村小石子路4号。
    于戎琢磨着问:“那怎么知道她被喊回来了呢?要是她没被喊回来,还要继续喊吗?要是她提前回来了呢?”
    小方哥答不上来,于戎上前,试探着问那老师傅:”老师傅,人要是在纽约走的,能给喊回来吗?纽约,美国纽约,国外。“
    小方哥把他拽了回来:“七天七夜,就算天涯海角都给喊回来了吧?”
    林望月说:“天涯海角多近啊,就在海南。”
    老师傅翻翻眼皮,手腕一抖索,鼻音、口音都轻了,声音嘹亮了。于戎能听出个大概了。
    “喊你三十声啊,姑娘你朝左转,豆粉不要吃,一直朝前走,喊你三十一声啊,姑娘你歇口气,柳树看一看,眼泪莫要流……”
    于戎背过去,问小方哥:“能采访采访布罗吗?”
    “啊?”小方哥面露难色,“也问你问我的那些?这个……“
    他瞅着布罗,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不时有人进来行礼,见到遗像,都得赔上几滴眼泪,他们一哭,布罗显得更哀伤,眼圈红得厉害,眼泪流出来,擦也不擦。他只顾着往面前烧得通红的铜盆里扔纸钱,纸钱烧起来的味道冲人脑门。
    小方哥吞了口口水:“现在这节骨眼上,不太好吧……”
    林望月说:“我们导演想到一出是一出。“
    于戎往小方哥手里塞了两百块:“我出个礼……”
    小方哥推着没要,脸色更难看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啊。”
    林望月说:“我们导演属蛇的,冷血动物。”
    于戎收起了钱,好商好量:“那我在里面拍一会儿,可以吗?我不去拍遗容。”
    小方哥抓抓头发,想了阵,去和布罗说话,他说得小声,于戎听不到,也不好意思干涉,他看看林望月,和他道:“我这不算冷血吧?”他说,“我属龙。”
    林望月说:“把别人的悲伤做成供人消遣的东西还不算冷血?”
    “也不一定会剪进去。”于戎小声争辩。林望月点香烟,望着那女人的遗像,默默抽烟。于戎不响了,摸了摸相机,去给那素不相识的女人行了个礼,上了柱香。布罗不看他,小方哥蹲在布罗边上,冲于戎比了个眼色,大约是成了。于戎上好香,小方哥就来和他说话,指着屋子一角,道:“就支在那儿吧,采访今天就不了吧,回头我再给你问问。”
    于戎满口答应,架好机器,站在一旁看住画面。林望月瞥了他一眼,和小方哥一道去了外面。
    接连有人进来祭拜,看到相机,难免好奇,有的纯粹疑惑,有的干脆靠过来搭讪:“你们这拍的啥啊?”
    不少人都以为于戎是电视台的。
    “唉,北京来的吗?”
    “还是湖南的?上咱家吃口饭不?“
    “你是舌尖上的那啥个美味的?”
    自然有孩子来凑热闹,起初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时不时进来,跑到布罗身后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跳起来,对着镜头吃着手指痴痴地笑。于戎没赶他,他的胆子壮了,带了许多小伙伴进来,在棺材边上跳起了舞,孩子们一个赛一个爱抢镜头,抢着抢着还抢出了火气,几个男孩儿扭打了起来,一个女孩儿哇哇大哭,一群大人进来,打着骂着把他们撵了出去。
    布罗低垂着头,不响。
    喊魂的喊到六十六声了:“喊你六十六声啊,路上有桥过桥去,奈何边上莫犹豫,喊你六十七声,下了大桥往右拐,不要直走下江河……”
    突然有个女人冲了进来,抓着于戎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朵朵死得冤!是不是那个医院……那个医院……!”
    于戎招架不住,关了相机,溜了。
    林望月就在门口抽烟,喊住了他,比了个吃面的动作。于戎跟着他走。林望月带他去了厨房,小方哥也在厨房,看到于戎,招呼他过去:“要吃点啥?”
    好些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烫鸡毛,剁肉碎,洗咸菜,屋里菜香弥漫,焚香,烧纸钱的气味变得很淡,几乎闻不到了。
    于戎明显感觉饿了,肚里擂鼓,说:“随便吃点就行。”
    小方哥给他张罗了碗米线,骨头汤底,加了些花生米,炒肉碎,两筷子酸笋。
    屋里没座位,于戎怕烫,把碗放在窗台上站着吃,吃了会儿,一抹嘴巴,问道:“喊魂要喊七天七夜,那喊魂的都不睡觉的吗?”
    小方哥说:“睡啊,过了十二点就换人喊,再到十二点再换一个。”
    于戎还问:“白婆婆来了吗?你不是说全村的人都会过来吗?”
    “白婆婆平时不出门,总在家里待着,都是别人上她的门。”小方哥说,“人死得久了才需要招魂的。”
    于戎低头喝汤,吃酸笋。小方哥又说:“也不能死太久,不然就去投胎了。”
    于戎问:“两年算久吗?”
    “说不好。”
    “说不好?”
    “嗯,说不好。”
    于戎没响了。等他吃完,小方哥就带他们去找白婆婆,三人在门口解了白绸带,挂回了先前的那根树枝上。
    小方哥说:“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半个钟头过去,他们绕上一座小土坡,小方哥原归说:“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于戎的时差还没倒过来,恰是犯困,想睡觉的辰光,体力难免不济,已是气喘吁吁,可一看林望月和小方哥,两人健步如飞,于戎只好咬紧牙关,跟上他们的步伐。
    林望月的劲头确实很足,正着走不够消耗他的精力似的,还从于戎的背包里抓了dv出来,小跑到最前头,倒着走着,兴致勃勃地拍于戎和小方哥。
    “现在我们在中国云南省昆明市广南县坝美村,这位是我们的向导小方哥,来来,小方哥和大家打个招呼。”
    小方哥挥手:“嗨!”
    “欸,您给您的快手号打个广告啊!”
    “哦,对对,欢迎大家关注世外桃源坝美小方哥!!”
    “这位抱着三脚架,很怕上面的相机掉下来的帅哥就是我们的导演,青年导演,于戎。欸,于导,你都有什么代表作啊?”
    于戎翻起眼皮看林望月,林望月笑得发抖,于戎掰着手指数着,说着:“系列代表作,第一部叫《年过而立,一事无成》,第二部叫《啃老》,第三部是翻拍,翻拍《妈妈,再爱我一次》,最新一部致敬《花样年华》,男主角问男主角,我有一张去纽约的机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小方哥道:“啊?您这拍的电影没女主角啊?”
    林望月乐不可支,于戎走不动了,把三脚架当拐杖拄在地上歇息,用气声说话:“该系列长期制作中。”
    林望月咬着嘴唇,笑得很开心:“这个系列叫什么名字?”
    “《失败者》。”于戎擦汗,说:“林摄像,你怎么不介绍下你自己呢?”
    “我?”林望月撇撇嘴,还对着于戎拍,“我这套系列叫《成功者》,目前已制作以下几部,《青年才俊》,《白手起家》,《名利双收》,至于爱情方面嘛,那就是一部《双飞燕》。”他拿腔拿调地唱粤语:“做对相思燕,美婵娟千载难见。”
    ”你还会讲广东话?”于戎问,再次迈开了步子。
    “我还会讲宁波话!”
    小方哥插话:“宁波靠海吧?”
    于戎问:“宁波小汤团你吃什么口味?”
    林望月说:“芝麻的。”
    于戎说:“对,宁波靠海。”
    林望月问他:“朱新年怎么开了这么多家分,加盟店啊?”
    于戎说:“乐惠也有分店啊。”
    林望月说:“宁波没什么好玩的。”
    于戎累得够呛,可一看前头,山坡变高了,望得到树和云,就是不见人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不是说就在隔壁吗?”
    小方哥抓起衣领擦脖子,说:“对啊,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
    林望月转身拍前面,说着:“我们现在要去找……”他顿住,沉吟片刻,才说,“去找一个人的妈妈。”
    他继续拍,山上找不到明显的径道了,荒草满坡,每一丛都齐腰那么高,路变得很不好走,大家的呼吸声都变得很重,再没人说什么,聊什么了。三人顾着自己脚下,一步一脚印地爬坡。
    临到白婆婆家,于戎总算明白了这个“隔壁”的意思,要是画张平面图,白婆婆家这个点和布罗家那个点确实算在隔壁了。
    站在白婆婆家门口,他能看到布罗家那棵飘白绸带的桃树,还有那一院子的人。
    于戎回身看,他们这一路走来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翻山越岭,精疲力尽,来到的却是原点。于戎撑起三脚架,调整角度,找了找光,俯拍下方的布罗家。他边上的林望月也从相似的角度拍那院子。
    小方哥在他们身后发出疑问:“啊?不进去啊?”
    于戎说:“等等。”
    他要等一等。林望月也等着,小方哥没响了,点了根烟,蹲在地上,抱着胳膊抽烟,跟着等。
    等到一个男人领着三个小孩儿走进了于戎的空镜头,走到那桃树下,取下四根白腰带,男人先给自己系上,接着给孩子们系,绸带老长,每个孩子的腰上都得绕上好几圈,孩子们捏着绸带的一角嬉笑打闹,又蹦又跳地进了布罗家。
    于戎心满意足,说:“好了,走吧。”
    忘魂
    第二章(中)(四)
    白婆婆一点都不老,顶多三十来岁,家里也没有小孩儿,看不出是谁的婆婆。她的肤色、外貌和村里的大多数女人都不一样,她的皮肤是雪白的,长着瓜子脸,柳叶眉,桃花眼睛,鼻尖微翘,她似乎很怕冷,长袖长裤外还披着夹克衫。她的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和她眉眼多有相似的中年妇人在院子里晒得到太阳的地方自己和自己玩纸牌接龙。院里看不到什么粮食和农作的工具,花花草草倒种了不少,长得却不怎么好,石榴树不开花,没结果,叶子墨绿,其余的树也是枝条瘦长,枝叶稀疏,缺乏生气。
    于戎他们进来时,白婆婆在一块木板上用小刀切甘草,看到他们,投来两道毫无温度的目光,不言不语,继续切药。
    小方哥说:“她的妈妈是白婆婆,她的外婆也是白婆婆。”
    林望月说:“哦,那她的女儿也是白婆婆。”
    于戎问:“那生了男孩儿呢?”
    小方哥说:“白婆婆不会生男娃。”
    林望月说:“不会生还是不能生?”
    于戎扯他:“别乱说话。”
    那年轻的白婆婆抬起头看于戎,这一瞬,于戎觉得她的瞳孔是竖着的。她才像冷血动物。
    于戎打了个哆嗦,小方哥上前去恭敬地和白婆婆说话。他一会儿指指于戎,一会儿手上比划比划,白婆婆听了阵,进屋端了个托盘出来,那托盘里有个铁皮罐子,一小碗水,一根蜡烛,一把火柴,几张白纸和一支沾了墨的毛笔。
    于戎赶忙拿出相机纪录,只见白婆婆先从罐子里盛了点粉末混进水里,用手指搅了搅,弄出一碗灰糊,接着她点上蜡烛,拿起一张白纸,拿起毛笔。
    小方哥喊于戎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于戎说:“要写我妈的八字是吗?”
    小方哥耸动眉毛,挤着眼睛,使劲划翎子,于戎明白了,掏了五百。小方哥继续挤眼睛,于戎又给了五百。小方哥把钱放进了托盘,白婆婆数也没数,把钱塞进了围裙口袋,递给于戎毛笔和白纸。
    “你妈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下来。”小方哥说。
    于戎写好了,白婆婆看过了,捏着这张纸,闭上眼睛在空中画了个圈,把纸凑到蜡烛火苗上点上,扔进茶杯,连火带水带纸,一口闷下。
    她又要于戎母亲过世的时间。
    于戎写着:2015年9月3号晚8点10分。
    林望月在旁道:“你这个是美国时间吧,是不是得按中国时间来啊?”
    “那就是9月4号早晨。”于戎改了一笔。
    这张纸也被白婆婆烧掉了,喝下了肚。之后,她和小方哥说了两句,就把托盘放去了地上,又拿起木板切草药。
    小方哥回复于戎:“明天你就能见到你妈妈了,她会来的。”
    “这就好了?”于戎心下怀疑,“这么简单?”
    “对啊,这就好了。”小方哥抬起手,摇头晃脑,侃侃而谈,“我们不搞那些什么念咒啊,画阵啊,不搞那些怪力乱神,封建迷信的迷魂阵,导演,你放心,咱们白婆婆是有真本事的,不像那些什么黄大仙啊李大师的,我们这收钱就是给你办事,你说这一千块你放到外面你给出去,连大师的面都见不着吧?”
    林望月说:“我们导演还等着喝鸡血。”
    于戎没接话页,小方哥一拍大腿,大呼小叫:“喝鸡血那要碰着禽流感那可咋办!这不害人嘛!”
    林望月笑出来,眼瞅着白婆婆:“白婆婆不会讲普通话吗?也听不懂普通话吗?”
    小方哥说:“白婆婆没下过山,没出过村。”
    林望月探头往屋里张望:“也不看电视?那平时……”
    白婆婆碰一声把门关上了,林望月讨了个没趣,拿着dv荡开了。他去看那中年女人接龙。
    于戎试探着问小方哥:“我能见到她的意思是,我妈妈……她还没去投胎吗?”
    小方哥转而看白婆婆,两人你来我往讲了好一通,小方哥和于戎道:“说不好,但是她一定会来。”
    “说不好?”
    “说不好。”
    “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小方哥笃定地说。
    寻思半晌,于戎揣测着说:“那她怎么来?她是白天过来找我吗,还是要到了晚上……”
    小方哥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白婆婆把膝上的木板放到了地上,站了起来,进了屋,关上了门。于戎忙拜托小方哥:“您帮忙问问,我能采访一下她吗?”
    小方哥的眼睛大了一圈,拉起于戎就往院门口走,数落道:“采访啥?她就要去游地府去给你找你妈了!”
    他还把林望月也给拽了过来,一手一个,推着两人出了院子。关好门,他看着于戎,久久不说话,眼神里有埋怨,还有责怪。于戎反应过来了,给了他两百块,连声道谢:“今天麻烦您了,多谢了,多谢了!”
    小方哥喜笑颜开,往山坡下走:“没事,没事,回头你要采访布罗,我帮您安排,这就安排上!”他回头看于戎:“还想去哪儿转转不?我带你们去,村子就这么大,去哪儿都不远。”
    听到他的“不远”,于戎头皮发麻,便说:“回您那里吧,我整理下今天拍的素材。”
    小方哥点着头说:“也好,也好,也不早了,你们赶了一天路了,好好休息休息。”
    他把于戎和林望月送回了小方哥农家乐,到了院门口,于戎和林望月交换了个眼神,他们这回程不过走了十分钟。林望月笑着点烟。
    小方哥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说:“我去布罗家帮忙,你们自便,自便。”
    说完他就走了。于戎和林望月也不进去,杵在门口,林望月的烟点上了,他自己抽了两口,递给于戎,于戎抽一口,还给他,这么轮流抽了两回,于戎抬了抬下巴:“到处走走?”
    林望月挑了挑眉毛:“到处走走?”
    于戎双手插进口袋,说:“到处走走。”
    忘魂
    第二章(下)(一)
    时间到了下午,世外桃源坝美景区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景区的特质:穿着打扮和说话口音明显来自外乡的人多了,他们三三两两在桥头、在河边佯装捕风,佯装玩水,闹哄哄地拍照,形单影只的人也照相,不少都带着自拍杆,拍照时不看镜头,眼眸低垂,好像沉浸在某种怡然自得的氛围里,他们频繁焦急地按快门,拍了一张又一张。
    村里的一棵树根暴露在地表的大榕树最受欢迎,于戎在附近买水,等找零的空当,一连来了好几波游客,大家看到他背着相机,都来请他帮忙拍合照。合照分批次照,男的一批,女的一批,男女混站着再一批,在这些男人女人们研究站位姿势,同步笑容的间隙,于戎用胶片机偷偷拍抽烟的林望月,喝水的林望月,低头看手机,把手机放在耳边却一言不发的林望月。
    好不容易从大榕树前抽了身,经过校门紧闭的坝美小学时,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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