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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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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他等得久了些,等了十来分钟,还是没通过,于戎咬咬牙,第三次邀约,这一次,他发过去的是:竹辉饭店411,5000。
    忘魂
    第一章(下)
    半小时后,于戎的房门被人敲响了,于戎踩着鞋子去开门,来的正是林望月,人还是那身打扮,白上衣,灰裤子,眼里依旧满不在乎,他笑着,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显得轻佻,他和于戎说话:“同学,你这个苏州人在苏州都没朋友的吗?不去找朋友吃饭聚会,专程骚扰我?”
    于戎眨眨眼睛,说:“我是没什么朋友,但是我有生活啊。”
    林望月拍了拍他的胸口:“看出来了,性生活是蛮有的。”
    于戎问他:“你从酒店过来的?这么快,临顿路那边的如家吗?”
    林望月轻笑了声,眼梢一飞,推开于戎,自说自话进了门。他边往里走边张望,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朋友特别多,应付都应付不过来,刚才还在朋友家吃饭,但是为了五千块,我立马抛下朋友,来为你折腰了。”他看了一圈,看够了,坐到双人床上,上下颠了颠,瞅着于戎,道:“你这里和如家也差不多嘛,也就床垫软一点。”他冲于戎努下巴,“你干吗折磨你的鞋子?这鞋得万把块吧?”
    于戎关好门,换上门口摆着的酒店拖鞋,问林望月:“你不打算回英国了?就在苏州待着了?我还以为你会去上海北京之类的……”
    话到这儿,于戎说不下去了,别过脸不看林望月了,他张张衣柜,望望写字台,写字台后贴墙挂着面镜子,恰对着那张双人床。林望月在脱衣服,上衣,白背心,条纹袜子,牛仔裤,一件件往床上扔。他贴身穿了条印着大朵大朵扶桑花的四角裤衩,充满热带风情。他没脱这条裤衩,躬着背,弯着腰,稍昂起下巴往斜上方看。他在看于戎。他问他:“什么之类的?之类的什么?”
    于戎的视线折了回去,落回了林望月那具真真切切,修长匀称的肉体上,他的声音低了,说:“比较时髦一点的地方……上海每年不还有国际时装周吗?”
    林望月嗤了声,反手向后撑着身子,摇晃起了小腿,活动着脚趾,说:“你知道吗,像我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是饿不死的,我在中国,随便哪个城市,我办个牌子我照样能去伦敦,去巴黎,你信不信?”忽地,他恍然大悟:“你出五千块原来是找我纯聊天啊!”紧接着他笑弯了眼睛,乐不可支:“维持社会内需增长就靠你们这些傻有钱的文艺青年了!”
    于戎一蹙眉,道:“我不是什么文艺青年。”
    林望月对此不置可否,撇了撇嘴角,跳下床,往浴室去。
    于戎问他:“要喝点什么吗?啤酒?”
    林望月进了浴室,没关门,高声回道:“你对自己有点信心行吗,你还没丑到我要麻醉自己的地步。”
    于戎又问:“我没那么多现金,微信可以吗?”
    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起来,林望月没回话。于戎走到浴室门口,复问了遍:“微信转账可以吧?”
    林望月站在花洒下面冲水,一看于戎,笑开了,可还是不回话。不知怎么,于戎气息一虚,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跨进浴室的一只脚也缩了回来,他说:“转账要加好友的吧。”
    林望月没吭声,往后退了一小步,刹那间,他的脸上全是水珠。他闭上了眼睛把头发往脑后梳。他的手指好长,插进墨一样黑的头发里,他的腋下很干净,他的小腹下聚集着一片浓密的毛丛。他的阴////茎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林望月忽然说话。他道:“看出来了,你真的没朋友。”
    他正往脑袋上搓洗发水,洗发水的茉莉花味浓烈,林望月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搓出点白泡沫,他就又把脑袋凑到了水下冲洗。他皱着鼻子指挥于戎:“拿条毛巾。”
    于戎走过去,拿了条擦脸巾递给他。他问他:“你平时也喜欢看电影?”
    林望月擦着脸,说:“你后来去学了电影?”
    “嗯,纽约电影学院。”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圣马丁?”
    “你上课的时候说的,说你想去。”
    “圣马丁随便想去就能去啊,你是不是太小看我的设计才华了。”林望月没好气地说,拧开装沐浴露的小瓶子闻了闻,又放了回去,光站着冲水。他搓胳膊,搓阴///茎,揉搓大腿内侧。一下子,他全身都布满了因为揉搓而落下的一道道红痕。
    林望月弯下腰搓脚后跟,说着:“你还知道我有自己的品牌,你们学导演的都这么关注时尚动态?”
    于戎别过脸,从毛巾架上拿了条浴巾,展开了,抱在怀里,说:“一个中国设计师在英国创立了个时尚品牌,而且还那么年轻。你挺有名的。”
    于戎又说:“之前我在小商品市场碰到过你一次,你在买窗帘布。我去帮我妈买连袜裤,你应该没看到我。”
    林望月仰起脸看他:“你不会现在还在单恋我吧?”
    于戎看镜子,半身镜早就被热汽蒸花了,模模糊糊地映出两道残影,一道像一个长方形,一道像鱼。于戎盯着那鱼一样的轮廓说:“你倒还是老样子。”
    “你也没怎么变啊。”林望月说。于戎的眼皮急跳了两下,他瞥了眼林望月,林望月重新站直了,正看他。浴室里太热了。于戎扯了扯衣领,说:“我们也就当了两个多月补习班的同学,十多年没见到了吧?”
    林望月笑了,眼睛明亮,笑容狡黠。他说:“于导,从这句台词里我听出来一些自作多情的意思,你怎么看?”
    于戎连连摆手:“可别这么喊我,我还没正经导过什么片子。”
    “你毕业好几年了吧?”
    于戎说:“当导演哪那么容易,一直有人来谈合作,但是总觉得不合适,还是想自己磨磨看剧本。”
    “是不是所有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了好几年都没正经导过一部长片的人都觉得自己会是下一个李安啊?”林望月还在冲水,还看着于戎,“不过你有钱,无所谓,可以继续做梦。”
    于戎问:“你朋友真的很多?你别骗我。”
    “因为我有漂亮的皮囊和极端可恶的灵魂,特别容易激起人的征服欲,你不也是喜欢这些吗?”
    他说这话时几滴水珠在他的睫毛上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于戎很想反驳,但他胸腔里胡乱响起的杂音高高盖过了头脑里为自己辩护的声响,他也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了,他还有些呼吸困难。他在浴室里待不下去了,把浴巾在洗漱台上放下,往门口挪,另起了个话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东山再起?”
    “现在这个世道一匹窗帘布都他妈要两百块。”林望月啐了口,关了水,问道,“你拍那个什么纪录片需要时装顾问吗?”
    “我缺个帮忙抗器材的。我后天就出发去云南,去坝美。”于戎说。
    “你洗吗?”林望月拿起浴巾擦身子,又问,“把妹?近义词是不是泡妞?”
    于戎解释道:“坝美,云南的一个村子,我妈的老家,大坝的坝,美丽的美,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壮族。”
    “你妈还是少数民族啊?”
    “不是,她姓黄。”
    “啊?她不姓素?”
    于戎好气又好笑,无言以对,林望月笑得也很起劲,打着手势示意他说下去,于戎接着道:“然后去泰国,靠近缅甸的一个小岛,岛上有个养小鬼的大师,养的小鬼能下冥府,还会去日本,去大阪,大阪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正在开发一种机器人,只要把一个人的相关资料,他的生活习惯,血型,星座,别人关于他的记忆,他的日记也好,写过的备忘录也好,论文也好,反正就是他在人间留下的任何痕迹制作成代码输入进那个机器,让机器以这个人的方式去思考,让机器成为这个人。我之前把我妈的一些基本资料传过去了,她的书啊,她的采访资料啊,他们也很感兴趣,开发进行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听上去有些像科幻小说?”
    于戎说得有些兴奋,林望月把浴巾围在腰间,靠着洗漱台看他:“就去这么几个地方?”
    “最后去南半球的海岛,去拍火山。”
    “火山和招魂有什么关系?”
    “安布里姆岛的火山脚下住着一个原始部落,部落里流传着一则传说,传说,在那里死去的人会成为火山的一部分,他们会和活人对话,在梦里。”
    说完,于戎沉默了,林望月亦无话,两人无声地站了会儿,还是于戎打破了沉默,他问林望月:“之前在美国,我去南部找一个非洲神婆拍了一段素材,大致剪了剪,做了下后期,你有没有兴趣看看?”
    林望月无可奈何:“同学,五千块呢能买春宵一夜,但是买不到友情,更买不到爱情,你要考虑清楚。”
    于戎说:“还没人给过我反馈。”
    林望月说:“行吧,你傻有钱,你愿意,我就愿意。”
    他往外走,于戎跟着出去,两人加了微信好友,林望月收了钱,盘腿坐在床上,张开手臂,于戎把笔记本电脑塞给他,点开了桌面上的视频文件:1…美国。
    他在林望月身边坐下。
    他又开始问:“要不要喝点什么?饮料还是水?还是茶?”
    他还问:“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楼下买点零食?”
    林望月静静的,于戎便也安静了下来。视频开始了,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人女人,天色昏暗,女人穿一身明黄色的布套装,短袖,长裙,头发用同款式的布巾绑了起来。她站在一道白栅栏前提着一只公鸡,那公鸡的正下方摆着一只木碗。一个较年轻的黑人女孩儿站在女人边上,靠近镜头的边缘,她语速缓慢地讲英文。
    底下有中文字幕。
    女孩儿说:“这是成年一年的公鸡,还有罗勒叶,鼠尾草,我们常做的是,把它们混合在一起。”
    黑人女人抹开了公鸡的脖子,鸡血簌簌地滴落,很快就装满了那只木碗,女人把公鸡丢开了,端起木碗转身走开。
    镜头跟着她,跟着地上的血迹,女人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她走进那黑暗中,画面里什么都看不出了,音响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后来伴随着吱呀一声,那画面才重新亮了起来,但也不到明亮的程度,只勉强看到那端着木碗的黑人女人走进了一间中央摆着一张圆桌,两张椅子的房间。照亮画面的光来自地上点着的许多长短不一的蜡烛。
    “你坐这里。”黑人女孩儿的声音在镜头外响了起来,一番晃动后,摄像的角度固定了下来,将那杀鸡的黑人女人和与她面对面坐着的于戎都囊括了进去。
    于戎说:“现在我们要开始召唤我母亲的亡魂了。”
    他讲英文。他还说:“桌上有一块通灵板,能看到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有从0到9的阿拉伯数字。”
    他说话的间隙,那女人捧着那碗鸡血,身子摇来摆去,口中念念有词,于戎说完,她也念完了,把鸡血递到他面前。黑人女孩儿说:“喝下去。”
    于戎喝了一口。女孩儿说:“得全部喝下去。”
    于戎仰头,把鸡血全部喝了下去。
    看到这儿,于戎小声和林望月说:“味道真不怎么样。”
    林望月没接话页,于戎也就没出声了。视频里那黑人女人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她跳起来,在空地上捶胸顿足,双手一会儿朝天努力伸展,一会儿往地上拼命挥洒着什么,她像在跳舞,又像在无规律的发癫,时而低吟时而高喊,这么十来分钟过去,女人似是精疲力尽,瘫倒在了地上。于戎想去看她,那女人却自己弹了起来,她扑到桌上,一把抓住了于戎的手,按在那通灵板上。
    于戎问:“我妈妈已经来到这里了吗?”
    黑人女人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僵硬地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那黑人女孩儿解说着:“你现在可以和你妈妈对话了。她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她说,“珍妮弗·黄,现在就在这里。”
    于戎问:“妈,你的手机密码是什么?”
    他讲普通话。
    黑人女人像是尊石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于戎看女孩儿,用英文问:“她不想回答我吗?”
    女孩儿说:“你可以告诉她,你爱她。”
    “妈,你最喜欢的耳环你放在哪儿了?”于戎又问,这回用英文问。
    黑人女人还是不动,女孩儿说:“你应该告诉她,你爱她,这能让她找到离开的路。”
    她话音才落,视频画面剧烈晃动了起来,满室的烛光也跟着抖动,一些发光的长影在画面上乱窜,那黑人女人咚一声趴倒在了桌上,她的手臂在桌上滑动。她在通灵板上指字母。
    于戎跟着念着:“D…A…E…6。”
    他问:“是什么意思?”
    林望月按了暂停,看于戎,也问:“所以,DAE6,是什么意思?”
    于戎说:“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故意把钱包落在了那里,钱包里有一张我和我妈的合照,照片我提前处理过,我在我妈穿的衣服上p了DAE6这几个字,完全是没意义的,突然想到的几个字。〃
    林望月笑着说:“你这完全是去拆台的嘛!”
    于戎说:“后面还有。我把我p图的过程录了下来,还有落下钱包的那段。”
    林望月继续看,于戎看得没什么劲了,打了个哈欠,枕着枕头靠在床头,一只眼睛耷闭耷闭。他困了,疲倦得厉害,看看林望月,想再说上几句话,嘴巴却再张不开。他闻着刺鼻的茉莉花香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林望月还在房间里,正坐在写字台前抽烟,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却不说话。他一口接着一口吃香烟。
    窗帘拉开着,外头漆黑一片。
    “天亮过了?”于戎问,嗓子有些哑。
    林望月放下了手机,说:“你才睡了三个小时。”
    于戎坐起来,清喉咙。林望月看他,问他:“你就不怕我偷看你电脑里的东西?”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戎说,“邮箱要用密码登陆才能看。”
    林望月说:“你妈怎么写来写去都是她二十岁之前的事?插秧,播种,喂牛,修船,打渔,晒玉米,熏腊肉,没有人的空房子,住在柳树里的人,荒废了的城墙。”
    于戎说:“我不知道。”他又清了下嗓子,说,“你倒看过不少……”
    林望月说:“你要是能和她的灵魂对话,你想和她说什么?除了问手机密码和耳环在哪儿之外啊。”
    于戎笑出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点香烟,吃香烟,一歇,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他屈起了一条腿坐着:“我带她的骨灰回来落葬时,请了和尚做法事,管事的大和尚告诉我,做这个法事,是为了让她的灵魂安息,早登西方极乐。我妈妈信佛的,还有居士证,闲下来就抄《金刚经》,《心经》。大和尚说,活人梦到死人就是死人在给活人托梦,要是法事之后她还给我托梦,就说明她没有安息,她这一世的业还没完全消去,我还要再找他们办法事,或者去他们庙里供一尊佛牌,或者和他买两条鲤鱼,买几只乌龟去放生。反正葬礼办完,我经常梦到我妈,我就琢磨,她为什么没有安息呢,她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可是她做完开颅手术,手术当时是很成功,术后的两天,她的意识很清晰,她说她活到现在,没有任何遗憾,只是后来血管又裂开来……”于戎走到写字台边,在烟灰缸里抖烟灰,说,“我就去供了佛牌,还放生了乌龟,我把她放在家里抄到一半的一卷《金刚经》抄完了,但是我还是梦到她,一次又一次。”
    林望月问于戎:“你相信天堂,极乐世界,地狱和冥界吗?”
    于戎说:“我也想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
    “你死之后,要是你能自己选,你想去哪里?”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纽约现代美术馆吧……”
    “你竟然不选电影院?”林望月不无意外。
    “电影院要是整天放什么《速度与激情》,《黑豹》,《水形物语》,我头都大了。”
    林望月笑着吐烟圈,于戎反问他:“那你呢?”
    “我?我这么一个乳糖不耐的传统华人,当然是遵循传统,落叶归根啊!回老家啊!”他拿起于戎放在写字台上的相机,镜头对准了他,问他,“我帮你抗器材,你给我开多少工资啊?”
    忘魂
    第二章(上)(一)
    从苏州去坝美,旅途周折,考虑到带着行李箱或有不便,于戎往双肩包里塞上些换洗衣物,拿上笔记本电脑和一本活页笔记,带了那台家用dv和一只胶片相机,备了两盒黑白胶卷,一盒彩色胶卷,退房前在网上找好了个日租的自行车库,把其余行李和行李箱存在了里头。至于拍摄需要的相机,镜头,存储卡和拉拉杂杂的接线,他全收进了个单肩相机包里,外加一副三脚架,都交给了“抗器材的”林望月照看。
    林望月也有个背包,出发前于戎陪他去如家拿的,他的背包不大,全副家当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两件白背心,三条内裤,两双袜子,一只笔袋,一只洗漱包--里头装了一把牙刷和一块雕牌洗衣皂,肥皂的四角已经磨圆了。他也有两本笔记本,全是纸的,每本都很厚,这么些东西悉数放进那背包,只装了个半满,但却沉得厉害。
    行程路线于戎早早查好了,退房那天,一大早,他就和林望月赶去了苏州北站搭高铁,晚上到了昆明南,两人打车到了东部汽车站,就近找住宿的地方,赶上昆明旅游旺季,就只有一家招待所还有空房,两人要了间双床房,登记身份证时,于戎在手机上买好了明天最早发往广南的大巴车票,到了广南,他们可以转面包车或者包车去坝美。
    这一路,于戎还在被时差折磨,白天困得要命,可在火车上的那十二个小时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怎么,眼皮闭上了后是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来了,然而人还清醒着,昏昏沉沉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不停数水饺,数羊,杀羊,包羊肉馅儿的水饺。到了招待所,本以为能好好休息,一打开房门,一股触脑门的腥酸气味扑面而来,于戎打起了退堂鼓,可一看林望月,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进了门,扔下背包,洗了个澡,穿着t恤裤衩就睡下了,他入睡还很快,转瞬,呼吸声就沉了。于戎没辙,只好关了灯,窝在浴室里捧着手机下了个订房软件,安装完成,他正打算洗澡,一只蟑螂从他脚边爬过,于戎开了花洒,不等水热起来,湿了湿身体就跑出了浴室。他摸黑套上干净的衣服裤子,在另一张单人床上躺下了。天没亮,于戎就醒了,一看时间,睡了才两个小时,他睁着眼睛在床上望了会儿天花板,又看看林望月,他双眼紧闭,侧躺的姿势都没变过。于戎蹑手蹑脚坐起来,瞄了眼浴室,犹豫了会儿,把背包和相机包提上了床。
    相机里的电池用到没电了,于戎换了块电池,摸到床头的插座,插好充电器。他把相机里头的所有视频导进电脑。
    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落在他的床上,照出那床单上一块又一块发黄的斑痕,于戎拉起被子盖住了床单,戴上耳机,点开了完成导入的视频文件,连续播放。
    林望月上了火车没多久就把相机打开了。镜头似乎成了他的另一只眼睛,于戎透过这只眼睛看他所看的一切。
    他看到快速掠过车窗的农田;冷不丁出现在平原上的隆起的坟头;油黑的小河;红色的字幕滚动着:“乘客们,列车即将到达鹰潭北站了”,“火车时速343公里每小时”;一个男人火急火燎地冲下车,火车快启动了,抽着烟的男人追着火车跑了起来,男人被火车落在了后头,男人成了月台上一个上蹿下跳的黑点;火车穿过隧道;有一阵,林望月应该是把相机放在了腿上,画面里的所有人因而都成了半截的,半截腿,半截行李箱,半截窗户,半截穿肉色丝袜的乘务员,半截装满矿泉水瓶和泡面盒的推车,倒有个孩子是能看到全貌的,男孩儿,招风耳,小眼睛,一笑五官皱成一团,上衣塞在牛仔裤里,牛仔裤的松紧带发白,男孩儿三番两次跑到镜头前扮鬼脸,问东问西。
    喂,喂,你在画什么啊?
    你在拍视频吗?
    你要去哪里啊?
    男孩儿还冲着镜头跳舞,踢腿,晃胳膊,挤眉弄眼。
    林望月一声不吭。
    火车从三穗月台离站时,男孩儿生气了,抱起胳膊,板起脸,用力哼了声,甩着手走开了。他再没出现。
    林望月还拍了一群穿黑布衣服,头上包蓝头巾,戴鲜艳的红花,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银饰的女人们。女人们坐得离他很远,他就一直拍着她们,一直摇摇晃晃地对着她们衣服前襟的绣花贴片。
    于戎拿出了活页笔记本,从包里摸出一支圆珠笔,翻到空白页,凑在电脑荧光下写下:坝美。
    他另起了一行,写道:
    你的生死观是什么?
    你见过白婆婆招魂吗?讲一讲她吧。
    你们村里有什么和鬼魂啊,招魂有关的奇闻轶事吗?
    视频从第一段开始重新播放了起来,耳机里传来风声,细言碎语,清痰的声音,吆喝的声音,就是听不到林望月说话。于戎抬头看了眼,看到手舞足蹈的招风耳男孩儿,他垂下头,继续写:
    你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魂吗?
    你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的亲朋好友,有人已经过世了吗?
    他们死后,你会梦到他们吗?
    写到这儿,于戎停住了,倒回去,从第一个视频开始看,开始听,农田又开始掠过火车,掀起片片绿影,孤坟阴恻恻地立在黄霾中,火车开进了山里,火车开进黑暗,风呼啊呼,吹啊吹,人在笑,在闹,画面和房间里一样的黑。
    林望月熟睡着,刘海遮住了他的额头,盖在他的眼皮上。他蜷着身子睡觉,手放在被子外头,搭在腰间。
    于戎想了想,把刚刚写下的两行划掉了,又写:
    三十多年前,要从坝美去广南,去昆明,去上海,去苏州,得花多少时间?火车走的路线和现在一样吗?
    他最后写:
    你认识的人,在他们死后,你梦到过他们吗?
    你还记得那些梦吗?
    忘魂
    第二章(上)(二)
    没多久,林望月也醒了,他一睁开眼睛就能坐起来穿袜子穿鞋子,于戎也赶紧收拾东西,两人早早退了房去了汽车站坐车。林望月对吃喝不挑剔,路边买的大饼,张口就啃,连续换车周转也没抱怨过一个字,还是于戎自觉过意不去,在广南等面的时,他去买了两包中华,塞给了林望月。
    到了坝美,落脚的地方是个停车场,下了车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挂着个蓝底白字招牌的售票中心。那白字写的是:世外桃源坝美售票处。
    他们来得太早了,天刚亮透,售票窗口还要半个小时才始售票,窗口上贴得告示写得清清楚楚:门票一百,包马车费与船费,此出入口乃进出坝美唯一出入口,无票进入坝美景区者,一经发现,最高可处上万元罚款并且行政拘留十五天。
    于戎想了想,给小方哥打了个电话。小方哥是他找的坝美当地的联络人,在坝美经营一家农家乐,刚才在广南上车后他已经和他微信过了,两人约好在售票处前碰头。眼下于戎给小方哥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林望月问于戎:“这个小方哥是什么来头?”
    于戎低头打字,给小方哥发微信,发短信,内容一模一样:小方哥,我们到了,就在售票处对面等马车的地方站着。他说:“快手上找到的,他的快手号叫世外桃源坝美小方哥。”
    他给林望月看手机里截下来的小方哥的特写近照,皮肤黝黑,眼睛也黑,薄嘴唇,凸额头,一手镰刀一手笋,笑得春光灿烂,精神头十足。
    林望月点了根烟,说:“那我要是注册个快手号,我就叫人间炼狱小林弟。”
    他给于戎递去一根烟,于戎偏过头咬住过滤嘴,林望月擦亮打火机,于戎凑近了火苗,呼了两口,手上还在打字,说:“你可以天天直播你做衣服。”
    林望月说:“不了吧,我怕大家太关注我的美貌,忽略了我的绝世才华。”
    于戎呛住,咳了几声,烟从鼻子嘴巴里一个劲往外喷,林望月给他拍背,好笑地看着他,手在空中散漫地划了道,问说:“马车的意思是说宝马车接送吗?”
    于戎止住了咳,一瞅空荡荡的水泥砌出来的马路,说:“一百块,宝马车,宝骏都够呛。”
    林望月笑了,微仰起头,微眯起眼睛,望着那售票处,他问于戎:“去那里买票就能去世外桃源了吗?”
    于戎收起了手机,也昂起了下巴,眯缝起了眼睛,望着林望月望的方向,说:“这个不清楚,但是一定能去坝美。”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视线并在一处,手里都夹着烟,时不时吃一口。
    林望月又问于戎:“他姓方?”
    “好像不姓方。”
    ”哦,那是小方的哥哥?”
    ”小方是谁?”于戎问。
    “对啊,小方是谁?”林望月也问,眨眨眼睛,“那他是小,方哥,那大,方哥是谁?”
    于戎又问:“大方是谁?”
    林望月呼出一道长长的青烟,说:“他可能姓黎,他们村里不是百分之八十都姓黎吗?”
    “这你都知道?”
    不等于戎继续追究林望月的情报来源,小方哥的电话来了,他扯着嗓门干嚎:“导演!你人在哪儿呢??!”
    于戎冲林望月打了个手势,林望月到处看,于戎也踮起脚找,可哪儿都不见一个黑皮肤的年轻男人。
    于戎说:“我们正对着售票处呢,我和我朋友,我们两个人,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灰衣服。”
    小方哥说:“我到停车场了啊!马上,马上!”
    停车场的方向倒陆陆续续走来了些人,有的像游客,背着包,一身短打装扮,脚踩运动鞋,兴致昂扬,有的穿花布衣服,布鞋子,挑着扁担,或是挎着竹篮子。
    于戎还是没能找见小方哥。这时,林望月拍了下他,指着南边,说:“是真马车。”
    于戎跟着看过去,可不是嘛,一匹灰不溜秋的矮马拉着个绿顶棚的铁架子,铁架子下面是两条横杠,横杠上架着两块木板,灰马吃着马夫的鞭子,晃悠悠地朝他们踱了过来。这灰马后头还跟着几辆同样配置的马车,马夫身上穿的是同样的蓝色衣服,料子挺括。
    于戎和小方哥更新信息:“我们这儿有马车过来了,我们就在那个等候马车区那边。”
    林望月示意于戎:“窗口开了。”
    于戎点点头,给了他两百块,林望月跑去窗口排队买票。
    小方哥道:“我看到你们啦!我这就过来,您就站着,别动啊!别上车!等我一块儿!等我!!”
    “啊?”于戎在原地转了一圈,愣是没看到小方哥,就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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