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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青-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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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冷静果断,尽数终止于脑海中忽然浮现的十七岁,那个在年级组办公室里,握着笔不住流泪的自己。
没有意识到错误却违心喊出来的对不起,和没有做错却被逼着低头认错的“歉意”一样,都是暗地里滋长恶之花的肥料。
不甘心和憎恨,强权之下的低头弯腰,亦是把善变恶,把恶变更恶的由头。
从前的她,在选择走向纪家,选择抛弃自己成为人上人时,又何尝不是因为有那么一刻,想着再也不要那样屈辱的被逼着道歉?因为觉得权力是最好的保护伞,哪怕是栖息在旁人的保护之下?
是故,沉默半晌,她忽而起身,牵着小谢走到方耀面前,蹲下身来,与这小胖墩平视。
伸手理了理男孩折了边的衣领,又轻声问:“可不可以告诉阿姨,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小谢?”
小胖墩看着她,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漂亮阿姨也好奇怪。
他本以为她会像妈妈一样,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说【你这么大声是对我不满意是吧】、【哭哭哭就知道哭,给你钱的时候你倒是笑,跟你爸一个德行】,或者像家里的保姆阿姨那样,哄着说【好了好了,我们皮皮知错了就好,真乖,还是多小的孩子啊,还不懂事呢,随他吧,随着性子来就好了】。
可她好像是第一个,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的人。
不阿谀奉承他,也不把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拿腔拿调的教训他,而是像他想象中的妈妈一样,温柔又耐心地对待他。
方耀忽然有些委屈,嘴一扁,一下子,哭得连肩膀也抖啊抖。
嗫嚅半晌,只说:“因为、因为……”
黄培和陈正德还要插嘴,被纪司予一个眼刀冻在原地。
方耀“因为”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嚎啕着,抱怨着:“因为他长得好看,好多人都喜欢他,我每天带这么多零食分给他们吃,他们还更喜欢谢怀瑾!就因为他好看,我长得胖,他们私下里叫我猪头和死胖子,肯定就是谢怀瑾教他们的!就是!”
小谢原本还在旁边噘着嘴不开心,这么一听,当即便怒了:“我没有!”
“你就有!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全世界都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你,我讨厌你,你就是个娘……”
方耀吞了口口水。
明明还哭得抽抽搭搭,可他忽然顿住话音,小心翼翼瞥了眼卓青。
想了想,把“难听的外号”吞进腹中,复才继续喊:“反正你也不愿意跟我玩,你就是故意孤立我!你就是、你就是想不跟我玩,让后他们都喜欢你,就也不找我玩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开学第一天就硬要逼我吃难吃的蛋糕,我说我不要你就丢地上,后来还找小桃子麻烦我才不理你的啊,你怎么总是这么恶人先……恶人告状啊?”
“明明是你,你不吃我的蛋糕就是不喜欢我,是你先讨厌我的!”
“方耀!你别不讲道……”
“好了好了。”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卓青连忙及时调停,一边一个,握住两人肩膀。
她看向方耀,“你是因为小谢不跟你玩才不喜欢他,是不是?”
方耀哭着点了点头,胖胖小手上,鼻涕和着眼泪,一片狼藉,瞧着比刚才让人逼着说对不起的时候还委屈。
她又看向小谢,“小谢,你是因为他欺负小桃子,你得给小桃子出头,才不喜欢他的,是不是?”
小谢原地跺了跺脚,“是!但是阿青,我真的没有说过他是死胖子,如果他不那么坏,胖一点又怎么了,瑶瑶姐姐小时候还胖呢,我现在还不是特别喜欢瑶瑶姐姐!”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拍拍小谢肩膀,“那就这样。”
说话间,不知打哪掏出来三颗草莓味的牛奶糖。
第一颗糖,他递给方耀,“你如果愿意以后跟小谢做好朋友,就把这颗糖给他,小谢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那块蛋糕,换一种方式,他就会接受的——所以,以后不要再欺负小谢了,跟他好好相处,一起做讨人喜欢的小孩,好不好?”
小谢:“……”
他看着眼前飞速递过来,但是已经湿哒哒的牛奶糖,露出个嫌弃的小表情。
可想起阿青常教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虽然嫌弃,他还是接过,攥在手里。
卓青又把手里第二颗糖递给小谢。
“那小谢呢,如果方耀改正错误,你是不是也能把他当成好朋友?”
当然不愿意了!
小谢嘟着嘴,“可是阿青,他推了我,骂过我,我又没有失忆,应该他先改正完,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原谅他……他也欺负了小桃子啊。”
别人认错他接受,是阿青教给他的礼貌,但干嘛要随随便便就原谅啊?脸上的伤可还疼呢。
他又不是那种心软的笨蛋。
卓青笑,把糖塞进他手里,“我不是让你给方耀,是给你吃的,好朋友就要吃一样的糖啊。”
小谢:“啊?”
可是……
他皱皱鼻子,看着自己手里一个干净、另一个脏兮兮的糖。
这样方耀把他的糖给了自己,就没有糖吃了,是不是有点可怜?
好在,卓青倒是没忘亮了亮手里第三颗糖,递给了方耀。
小谢松了口气,心里的愧疚感减轻不少。
不过,怎么突然阿青也不说话,方耀也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
方耀把那糖揣在手里,在衣服上蹭蹭干净,闷声闷气地哽咽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去欺负杨桃,我只是觉得、觉得大家都有好朋友,但是我不带零食来,他们就都不跟我、不跟我玩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随便就能有好朋友呢?”
可是,是“随便”吗?
方耀自己心里也有答案。
他看了看小谢,看看面前的“漂亮阿姨”。
下一秒,像那天小谢扭头从园长办公室逃窜那样,小胖墩也迈起步子,晃晃悠悠地抖着一身肥肉,往门外跑去。
小谢心道不好,赶忙摆摆正脸上口罩,也跟着后脚跑出去。
卓青拦住了一直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英英老师,也制止了黄培后脚便要大骂自家侄儿的势头。
只指了指园长桌上电脑,“能不能开一下,大班现在的监控镜头?”
陈正德虽不解其意,可眼见着后头还坐着一尊大佛,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点点头,“行、当然行。”
于是,几个人又像刚才那样,聚集在电脑桌边,这次看的是实时监控,尚算清晰的镜头中,很快,出现了方耀气喘吁吁跑到大班门口的画面。
小胖墩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到了小谢空出的座位上。
小桃子正默默埋头拼那套被胶布贴好的旧七巧板,闻声抬头,瞧见面前伸来一只胖手。
胖手的主人红着眼睛,也不顾别的小朋友笑话,哭得肩膀筛子似的抖。
可即便如此。
那胖手上放着的,依旧是一颗很干净的,一点也没被碰脏的草莓味牛奶糖。
=
“后来呢?”
“后来我就,我就把我的糖给方耀了啊!不然我有两颗,他什么都没有,不是有点像我欺负了他一样,阿青,你说我乖不乖?”
“当然乖了。”
“那阿青,后面方耀的舅舅怎么说啊,他……他会不会打方耀啊?我觉得他好像很怕——”
小谢悄悄指了指两人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怪叔叔”。
“……其实,道了歉就好了,医生都说,我脸上不会留疤哒!阿青,你说的,男子汉要有广阔心胸嘛,既然他都跟小桃子道歉了,以后我可以试着跟他做朋友的。”
小谢是个小话痨。
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嘴上说得起劲。
阿青也不打断,等他说完,复才一个一个问题答他。
“不会打的,我特意跟那个黄叔叔说了。”
“小谢真乖,但是以后如果他再欺负你,还是要跟阿青说,知不知道?”
“因为他道了歉,所以我们可以原谅一次,但是如果有第二次,就再也不要让步了,男子汉也要英勇果断才行哦。”
“英勇?果断?”
小谢歪了歪头。
于是,话风一转,卓青同他的一问一答,很快转作了词语解释的范畴——
这其实,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讨公道”的事情达成和解之后,卓青因为只请了一上午的假,便准备趁着还有空闲,顺带领着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回家,便把小谢也带出了幼儿园。
她没有主动搭话,但是却也默许了此刻更像个游荡闲人的纪总,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后头。
谨慎的两步之差,足以听清他们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情况,至少,她也没有小气到连让他多看小谢两眼也舍不得。
纪司予便这样一路跟着,偶尔提醒一句,过马路的时候要记得看红绿灯。
对上他时似乎格外调皮的小谢,扭头做了个鬼脸,“知道啦!”
于是停步于马路这头。
温暖日光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一家三口的模样。
纪司予看着卓青的背影,偶尔,也看看手舞足蹈的小谢。
很奇怪的,八面玲珑,在商场上强于诡辩如他,却在这一刻,很难形容或去分享自己的心情。
毕竟,那头三十年的全部人生经历里,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关于家长会,或校方谈话的记忆,今天是头一遭,也是唯一一次。
母亲还在世时,他不过六七岁,因为生来便有的背部肿瘤模样可怖,老太太便“体贴地”、专门为他请来全套的家庭教师,只需要在医院或家里念书就能汲取知识,完全不必到外头见人——以免丢了纪家的脸面。
母亲抗争过几回,可她本来就是个温柔文弱的个性,遇上老太太,每次闹得灰头土脸,偶尔还波及到父亲那边,搅得家无宁日似的。
他虽然还小,但自觉成了恩爱父母之间,难得发生不愉快的根源,于是主动提出接受家庭教师,说自己“很喜欢只待在家,哪里都不去”。
于是,直到母亲陪伴他短短几年,潦草离世,父亲也跟着饮弹自杀,属于他“家长”的位置,从此永远缺了人。
他再没有、也没机会参与过哪怕一次,父母相伴的亲子活动。
再长大些,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学校的老师又无不对他的家世三分畏惧七分敬,加上他成绩出了名的优异,没有什么“请家长”的噱头,便压根不会有人对他说些什么,诸如“纪司予同学,可不可以把你的家长请过来聊一聊”的话。
慢慢地,连他自己也忘了,其实他也是有父母生养,且本该被父母引导着、成为有健全世界观而热爱生活的大人的。
取而代之的,是察言观色的摸索“学习”,是老太太手把手教会他,所有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通用的人生准则。
教他习惯于用生来的优势解决问题,譬如家世,强权,金钱,心机谋划,拉帮结派,分裂阵营……杀人不见血,以留存家族的颜面。
不管他们对外是否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又或是桀骜浪荡,万花丛中游,本质上,同在华丽又腐烂,且催人成长的大染缸里长大,无论未来是朋友、爱侣、对手又或死敌,谁都不比谁善良到哪去。
——然而小谢是不同的。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是可以不同的。
流着纪家的血,过着这样的人生,或许从一开始,也是他原本能有的可能吗?
可惜,他并不如小谢幸运。
纪司予默默别过头,指尖不动声色揩过眼角。
双手揣进卫衣兜里,他默默弓腰,地上的影子,似乎也更靠的——
卓青忽然扭头看他。
纪总吓得一个抖擞,瞬间直起腰来。
原本就挺拔的大高个儿,愈发松竹似的冒尖,在等红绿灯的人群里,格外鹤立鸡群。
卓青:“……”
她抬头看他,“冷吗,穿这么一点?”
还是这句话。
他答:“上海现在还没这边冷,随便穿了一件就……就来见个朋友,没注意。”
“也没带行李?”
“没。”
“什么朋友,她家有你衣服?”
“没、没有啊,”他愣了愣,“就,直接买新的,急着来所以没准备——没人有我衣服。”
卓青“哦”了一声,低头,拎着小谢的瘦胳膊抖了抖。
好半晌,轻声说:“对面就我家,家里好像有两件大号的外套,看你能不能穿吧。”
她在心里给自己挽尊:这样找个理由,总比破了毒誓改明儿死于非命强吧。
对。
就是这样。
小谢察觉到阿青拉着自己的手力气紧了紧,疑惑地抬头看人。
她安抚似的冲小谢笑笑。
正不知话题如何继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倒先“颇有眼色”振动起来。
简直是救命铃声。
卓青将电话接起,冲那头的同事应声:“喂?是我,怎么了?”
顿了顿。
“临时开会?没通知我啊,我请了一上午的假。”
她眉头紧蹙,越听越满脑袋问号,“什么新老板?宋……宋三少吗?”
“不是,总之,现在意思是现在所有人都要到场是吧,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咱们组屁股上……嗯?”
卓青的尾音突然扬高,似乎打电话那头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沉默片刻,不知又听了什么,却也就此也没了下文。只把电话挂断,急匆匆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勉强定定神,带着小谢过了马路,一路闷不做声走到小区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
而后,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串钥匙,转身扣到了纪司予手里。
“我公司现在有很重要的事,特别重要,你——总之,不要做多余的事,回我家换个衣服,然后,帮我带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把他带回来,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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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51
卓青急急忙忙打了辆出租车便往公司赶。
路上; 打开自家小组的微信群一看,果不其然,入目所及; 也多都是对公司高层突然发生内部动荡的种种八卦。
【不是说要跟星辰IT合作吗; 我还期待了好久,那个宋少很帅的啊,怎么突然被截胡了啊啊啊!】
【话说回来,承澜文化是哪家公司啊?是不是最近几年名气很大那个; 专门搞IP孵化的出品方?】
【他们做影视剧的,干嘛来并购咱们?不会是要把游戏剧情改成电视剧拍吧?】
【不知道鸭OTZ,但我听Alice姐说; 他们好像很急; 帮我们公司付了四千万的违约金,而且比原本预定的并购份额都多; 直接拿下了三成股份,只比李总少那么一丢丢,直逼大股东位置诶!/疑惑//狗头/】
承澜文化。
越是看到后头; 卓青眉头越是深锁。
六年前; 她因为一些言论身陷文圈群嘲危机时,这家公司曾经站出来为她说话。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简单一查,看见这家公司最大持股人正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姜家大少姜承澜的话; 她对于这间公司的感恩之心; 或许至今仍应留存三分。
【我靠,我查了一下啊,承澜文化的董事长夫人; 原来是上海那个卓家的‘三公主’喔!】
【什么三公主?】
【就上海有个卓家,家里仨女儿; 前面两个好像比较低调,但是这个最小的女儿,前几年还投资娱乐圈,跟好多娱乐圈大佬都有来往呢,微博炫富玩的那叫一个溜,当年我们都叫她‘三公主’,就是嘲她那副口气啦。】
【我当年粉C…U…K的洛一珩,还跟撕过这货来着!不过后来洛一珩退圈,我就没关注了,只知道她还陆陆续续投了几个别的项目,但也默默就嫁人了……原来就是嫁给这个人啊!】
【/图片//图片/】
卓青点开了聊天小组里,女同事发来的几张高清婚纱照,右下角的微博logo,“@卓珺Zora”清晰可见。
至于画面上熟悉的脸,久违却依旧令人作呕的矜贵表情,也的确是她“相爱相杀”多年的胞妹。
她看了半天,也同样瞄过看似脸上写满幸福的昔日学长。
末了,淡笑一声,摁黑手机屏幕。
只向前座司机叮嘱一声:“麻烦您开快些,公司有会。”
便不再说话,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事实上,记忆里,从来眼高于顶的卓四小姐,愿意松口下嫁姜承澜,无论是否真像是照片上那样恩爱和谐,琴瑟和鸣,仅就结果而言,应该的确是是为姜少返沪后跨行涉足娱乐圈提供了很大一笔资本。
虽说她已经远离那圈子多年,至少作为普普通通平头百姓,电视剧还是没少看,也知道这有名的“承澜文化”,托此靠山,接连出品了几大年度热点电视剧,捞金不少。
姜家虽不是什么典型豪门,但有此成绩,姜承澜目前应该算是姜家的后续接班人里,最强有力的一个,正逢接班换位之际,更需要左右逢源,多加交际。
因此,在这个当口,不惜耗费公司大笔资金,砸钱并购橙花居,甚至胆敢截胡宋致宁势在必得的猎物,说这其中没有私人恩怨的促使,可能性委实微乎其微。
她只能无力祈祷,这私人恩怨,最好不要是自己和这两夫妇的旧事重提,更不要来什么找上门来的“叙旧”环节——
然则。
世事终归不尽如人意,也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差中之差。
尤其是,当她赶回公司,在路上许多同事好奇旁观的视线中,终于一路跑进五楼大会议室,掐着点按时到场。
一抬眼,却只看见位居主座,正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看向自己的卓珺时。
她心里已经大概有了谱。
——“来了?”
和打扮随性,一如往常风衣配同色系针织衫的卓青不同,这天的卓三小姐,一身Amani秋冬高定粉白小西装外套,配上颇显身材的米色贴身毛衣裙,露出的一截脚踝白嫩纤细,双腿交叠,微微晃悠,连那八厘米的高跟鞋鞋跟,看起来都颇有种气势汹汹的示威之意。
“等你好久了,谢、青小姐。”
女人扬眉一笑,下巴微微抬看,睨她一眼。
说话间,又老神在在地,点了点身旁座位,“好久没见,趁着会还没开始,我特意让他们给你空出个位置来,我们两姐……不是,两个老熟人,正好能叙叙旧。”
瞧瞧。
虽说是瞒了七年,躲了六年,准备敬而远之的往日恩仇。
可但凡碰上个阴魂不散的,却终归总能像个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的跟到后头来。
卓青心里叹了口气,反手合上会议室大门,也把外头一众同事好奇的目光强行隔离。
空阔的大会议室里,只剩她们这对宿仇已深的姐妹。
但她依旧没有走向卓珺。
“大小姐,最近没什么好玩的事做了?怎么突然找到我这来了,”只淡淡一哂,在靠门的位置落座,和卓珺隔开对角线般的最远距离,“我在公司只是个小人物,坐不到离你那么近,而且,要是谈公事的话,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谈最好,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别的同事还以为我抱上什么金大腿了。”
她尽可能的把话题放轻松,往工作的事上引,起先已经算是礼让三分。
“可不是金大腿吗?我们可是亲姐妹啊。”
卓珺却丝毫不给面子,想也不想的抢过话头。
那张年岁渐长、却依旧可爱娇俏的脸庞,不知因为何种想法,倏然浮现三分促狭笑意,“虽然你现在是做回了你最爱当的小麻雀,没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光环,连姓氏都改了,实在是有点生分,但咱们都流着跟疯妈一样的血,改不了的。”
疯妈。
从小到大,卓珺都习惯于这样称呼自己的亲生母亲。
“……”
卓青没有接话,只指尖一敲桌面,钝响。
明摆着的不愿多谈。
可已然陷入自己世界的卓珺,依旧抓住这机会,在大发感慨:“司予哥给你瞒得可真好啊,离婚的消息不往外说,你的行踪也不给我们透漏,要不是今年,我安排的……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他经常莫名其妙丢下公司的事往北京跑,宋致宁又突然对这家公司出手,我还没法联系到一块,想起我那久未蒙面的姐姐,原来现在已经混成了个高级打工仔。还真得感谢司予哥,难得这么因私误事的,不然,我哪里有机会坐在这,跟你这么说话,嗯?”
卓青忍不住打断。
“所以呢?姜太太,你对你的司予哥十几年痴心纠缠,现在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她称她一句姜太太,话里话外都带了警告提醒的意味。
可惜,宿仇于她是过眼云烟,于卓珺而言,始终是刺激不得、永不痊愈的伤口。
“对啊,当然没关系,你现在的身份,凭什么跟我扯上半点关系,”于是,回过神来,卓珺竟还愈发洋洋得意的,冲她勾唇一笑,“你连高攀都不配……从来都不配。”
“行吧,您说的也对。”
卓青耸耸肩膀,明白接下来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言好语,卓珺依旧是当年那个自我为中心的三公主。
遂径自起身,“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说完了的话,我去通知外面的同事一起进来开会,OK?”
她坐得离门也近,早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一转身,手便已经扶上门把,正要往下一扭——
“等等!”
卓珺忽而开腔。
扬高分贝的呵斥语气,及时将人叫住。
卓青拧眉,回头,“姜太太,还有什么事?”
昔日的卓三小姐,还留有三分稳住人心的理智,开口便说:“你放心,花了这么大一笔钱,我对这公司还是会挺上心的,公事归公事。”
“嗯?”
“但我这次来,实在是因为,还有点私事找你,谢青小姐。”
却贼心未死地,又趁着卓青停步,猛地话音一转,面露为难,“虽然我没能如愿以偿嫁进纪家,不过呢,我有个朋友,叫简桑,这几年吧,和司予哥的关系很不错,我跟二姐都很看好她,也跟老太太说了,这,也不能因为你的阴影,搞得他一辈子不结婚了吧?我就是为着这事来的。”
“……”
别的不说,卓珺顶着一张可爱脸,照旧阴阳怪气讨人嫌的本事,十几年来,倒是确实颇有长进。
“简桑跟我说,最近司予哥状况不对头,她这么一说,我又联想到,你最近的动静,姐……不是,谢青小姐,我在想,你可不是又想重回纪家,把旧事翻篇吧?这对‘新人’可太不公平了。虽然我那朋友也比较开明,也明白,谁能没有点过去呢,是不是?但她听说我正好要来上海,还是托我给您转告一句,这人啊,贵有自知之明,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以前你做四太的时候,就在纪家吃不开,现在估计也照样走不宽路。”
卓珺笑:“还是得想明白才好,千万别重蹈覆辙,还挡了别人的——”
“停,等一下。”
卓青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谁跟你说我要重走老路了?”她状似苦恼地发问,“一口一个简桑,一口一个纪家,你两边都不沾,就是个外人,姜太,是不是过了冠夫姓的年代,就连手伸到别家,也格外理直气壮些?”
“我跟她是好朋友,跟二姐也一样是好朋友,怎么了?”
卓珺脸色微红:“难道你能说,司予哥最近整天往北京跑,状态也不对,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
“完全无关,谢谢。”
卓青冷笑一声。
“既然简桑小姐让你转告我,你又这么喜欢当传话筒,那我也拜托姜太太帮我传两句,纪司予喜欢谁,要娶谁,是他的想法,与我无关,我更不会拿着把刀横在他脖子上逼他怎么着。有时间在我这阴阳怪气,不如想想怎么讨他欢心——虽然八成是白费功夫。”
开什么玩笑,她一个玩文字游戏玩了六七年,写NPC撕/逼剧情都写了几十万字的副组长,跟她比嘴皮子?
卓珺霍然起身,“你——!”
“别急着生气,”卓青看向她,视线淡然,“你现在也是为□□的年纪,还这么蹦蹦跳跳,看了不像样。”
“……”
“以及,同样的道理,从你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无数遍了,纪司予喜欢我不喜欢你,不是非A即B的选择题,而是单独判断题,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搞再多幺蛾子也不喜欢你,你搞死我,气死我,人家还是不喜欢你。”
卓珺被她踩中痛脚,娇嫩的掌心在办公桌上连拍几下,砰砰作响。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不是你跟我说要聊私事的吗?真聊起私事,在卓家我是你姐,在纪家我是你姐,在哪里我都是你姐,”卓青光明正大的,翻了个白眼,“别把生活重心放在我身上,如果你不想气得要死,又打不死我的话。”
说完。
强压下心里那点,因为“简桑”二字而泛起的些许涟漪。
撂下狠话便适可而止的卓副组长,随即猛地扭开会议室门,和外头努力听墙角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的江承,打了直直一个照面。
江承倒退半步,举双手投降。
小心翼翼看看里头,又不忘冲她眨巴眨巴眼,“姐,里头说什么呢?……认识啊?”
“不认识,”她一字一顿,“去叫人吧,陈总他们呢,不是说要开会?”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换了谁来,也听不出她心里的狂澜万丈,大抵丝毫不亚于气到想跳楼的卓珺。
=
然而,完全不知道她那头发生了怎样的腥风血雨,只无辜被问候了一波感情经历的纪总,此刻,才刚刚带着小谢赶到医院。
医院大厅里,一如往常的人山人海。
纪总瞄了眼身边,完全不怯场更不怕人,反倒有些跃跃欲试,拉着他便想往里走的小谢,默默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医院看病流程】。
不是别的,主要,虽然他在阿青那答应的很快,但是……他也确实是很少单独来医院,尤其是这类人来人往还需要排队挂号,瞧着龙蛇混杂似的普通公办医院,实在不了解必要的程序。
家庭医生不好吗?
就是有点小病小痛非得闹到住院,也有私人医院顶级VIP病房随时为纪家专门敞开大门,是故,对他而言,记忆里,上一次来普通医院看病,似乎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和阿青一起“离家出走”,私奔到湖州的时候,阿青半夜发烧,他在医院陪她打了一夜点滴。
小谢等了好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眉头紧蹙的奇怪叔叔,拽了拽他手指,“叔叔,走呀?”
闻声,纪司予先收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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