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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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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我爸爸吗?”他问。

这个老太婆的名字叫斐洛必娜: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又是褐色,很像个大核桃;她那褐色牙齿从她那像核桃壳似的上下嘴唇之间露了出来。她来到别墅这么久,破天荒第一次向他微笑一下。

“教父一度救过我的命,”她说,“是救了我的脑袋。”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看样子,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因而迈克尔笑了笑,鼓励她说下去。她几乎战战兢兢他说:“路加。布拉西已经死了,这是真的吗?”

迈克尔又点了点头,看到这个老太婆的脸上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觉得很诧异。斐洛必娜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说:“上帝饶恕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他的灵魂能在地狱里永远受煎熬。”

迈克尔对布拉西这个人物一直感到很神秘,同时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这个老太婆一定知道黑根和桑儿一直拒不告诉他的故事。他给这个老太婆倒了一玻璃杯葡萄酒,并让她坐了下来。

“给我讲讲我爸爸和路加。布拉西过去的事,”他彬彬有礼地说,“我自己只知道一星半点。但是,为什么他们俩交上了朋友?为什么布拉西对我爸爸那么俯首贴耳?别怕,慢慢给我说吧,”

斐洛必娜满是皱纹的脸、葡萄干色的黑眼睛转向托马辛诺老头子。他间接表示同意让她说下去。于是,斐洛必娜就同他们一道度过了这个傍晚;向他们讲了她的遭遇。

三十年前,斐洛必娜是纽约市第十一街的一个助产婆,专门在意大利移民聚居区接生。她的生意很兴隆。医生们遇到难产,她还给他们教一些诀窍。她丈夫当时是一爿生意兴隆的食品杂货店的老板。如今这个可怜的人已经死了,她为他祝福。不过,他同时也是一个纸牌赌徒和一个朝三暮四的嫖客,压根儿不想存钱。

闲话少说,且说在三十年前一个倒霉的夜晚,当一切正派人都早已上床睡觉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斐洛必娜的门。她一点儿也不怕,国为这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婴儿们大都精明地选择这个时刻进入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所以她芽好衣服,就去开门。一看,是路加。布拉西,这个人的名声在当时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据悉,当时他是一个单身汉。于是,斐洛必娜立即给吓慌了。她心里想,来者不善,他一定是来害她丈夫的,也许是因为她丈夫曾经愚蠢地拒绝了布拉西的要求。

但是,布拉西这次倒是为了完成一项正常任务。他对斐洛必娜说:有个妇女快要临盆了。这个妇女的家离这个居民区还有一段路,她必须同他一块儿到那里去。斐洛必娜立即感到这个问题有点蹊跷。那天晚上布拉西那残暴的面孔简直就像疯子,他显然是被魔鬼缠住了,她拼命声明说,她只给那些知道底细的娘儿们接生。但是他给她硬塞了一把绿色钞票,并粗暴地命令她跟着他走。她给吓得不敢说个“不”字。

街道上停着一辆福特牌汽车,上面的司机同路加。布拉西是一丘之貉。汽车开了不过三分钟就到了长岛镇的一幢小小的木板房子里,原来是供两家人居住的房子,如今显然全部由布拉西和他那一帮坏蛋租用了。当时,另外几个流氓在厨房里一面打扑克一面喝酒。布拉西把斐洛必娜领到楼上一间卧室里,床上躺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看上去像爱尔兰人,肚子胀鼓鼓的。这个可怜的姑娘看上去是给吓坏了。她一看到布拉西,就吓得把头转过去。说真的,布拉西那张凶恶的脸上杀气腾腾的样子是她一生所看到的最吓人的凶相了。(说到这里,斐洛必娜又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个十字。)

长话短叙,且说布拉西离开了卧室,来了两个人协助产婆。婴孩生下来了,妈妈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布拉西来了,斐洛必娜用毯子把新生婴孩裹起来,递给了他,并说:“如果你就是她爸爸的话,那就请把这个女娃娃接住吧。我的工作就算完成。”

布拉西瞪着她,凶神恶煞,真像疯子。

“对,我就是她爸爸,”他说,“但是,我可不要这种玩艺儿活下去。快给我拿到地下室里,丢到火炉里。”

斐洛必娜一时间觉得不大懂他的意思,他用了个“种”字她实在迷惑不懈。莫非他的意思是说这个姑娘不是意大利人?不然,莫非他的意思是说这个姑娘的身份是最下贱的?或简单地说,嫌她是妓女?当时,她断定他是开了一个粗野的玩笑。她简简单单地说:“孩子是你的,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同时,她把包着的那个玩艺儿试着向他递了过去。

恰在这个时候,那个筋疲力尽的妈妈醒过来了,把身子转了一下,侧面躺着,面对着他们。她回过头来,刚好看到布拉西用拳头凶恶地捶打包着的那个玩艺儿,简直要把新生婴儿砸碎在斐洛必娜的怀里。当妈妈的有气无力地说:“路磕路磕,我很寒心。”

于是,布拉西转过脸,正面对着她。

据斐洛必娜说,当时的情况很可怕,非常可怕。他们简直像一对发了疯的野兽。他们的仇恨弥漫着整个房间。在那个时刻,对他俩来说,别的什么东西统统都不存在了,甚至连新生的婴儿也不再存在。只存在着一种不寻常的感情,一种残忍的色鬼的欲望,实在违背人之常情。你们知道,他们俩已经永远给打入地狱了。当时,路加。布拉西回头望着斐洛必娜,粗声粗气地说:“我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吧,我会让你发财的。”

斐洛窟娜给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摇了摇头。最后她打起精神说:“你自己去办吧,你是她爸爸,随你怎么办吧。”

布拉西一言不发,他从衬衣里掏出了一把刀。

“我要割断你的喉咙,”他说。

她当时一定是被吓得休克了,因为关于以后的情况她只记得大家都站在地下室的方形铁炉面前。斐洛必娜仍然抱着用毯子裹着的婴儿,婴儿一声不响。(斐洛必娜说,要是婴儿哭起来,要是我当时动动脑筋把婴儿掐一下,婴儿哭起来,那个恶魔也许会表现出一点恻隐之心。)

这时,肯定有一个男人把炉门打开了,里面的烈火已经看得清洁楚楚了。地下室里只留下她同布拉西。烟筒发了潮,地下室里弥漫着焦臭味。布拉西又把刀抽了出来,毋庸置疑,他想杀死她。一边是炉子里的熊熊烈火,一边是布拉西那对凶恶的眼睛。他的脸简直就像魔鬼模样的屋檐滴水嘴。他把她推向开着的炉门。

说到这里,斐洛必娜戛然而止。她双手并起,放在膝上,直盯盯地望着迈克尔。他明白她需要什么,他明白她是多么需要用沉默的方式向他说明问题。他轻轻地问她:“当时你怕吗?”她点了点头。

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又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叽叽咕咕地念了一段经,然后才又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当时,人家给了她一沓钞票用汽车把她送回家了。她心中有数,要是她吐露一个字,她就会遭到杀害。但是,两天之后,布拉西把那个年轻的爱尔兰姑娘杀死了。接着他就被警察逮捕了。斐洛必娜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来到教父跟前,讲了这件事。他命令她严守机密,别的一切都归他负责处理。当时,布拉西还不是考利昂的人。

在考利昂老头子把事情疏通之前,路加。布拉西企图在牢房里自杀,想用一片玻璃割断自己的喉咙。他被转到了监狱医院。当他复原的时候,考利昂老头子把一切都安排就绪了。结果,警察把布拉西犯了谋杀一案拿到手里,却无法在法庭上证明布拉西是有罪的,于是布拉西获释了。

虽然考利昂老头向斐洛必娜保证,她既没有必要害怕路加。布拉西,也没有必要害怕警察,但她还是心神不安,从此再也不干接生的老本行了。最后,她说服丈夫,把那个食品杂货店卖掉,然后他们夫妇就回到了意大利。她丈夫是个很精明的人,给他说什么他都能正确地理解。不过,他却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在意大利,他竟把他们夫妇俩在美国当牛作马积蓄下来的财产全花光了。因此,他死了之后,她就给人家当了佣人。到此,斐洛必娜就讲完了她的故事。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后,对迈克尔说:“我祝福你爸爸,我每次提出要求,他都要给我寄钱来。他把我从布拉西的魔爪里救。了出来。你转告他吧,我每天晚上都为他的灵魂祷告,他根本用不着怕死。”

她走后,迈克尔问托马辛诺老头子:“她讲的是真的吗?”

这位黑帮头目点了点头。迈克尔想:难怪没有人愿意给他讲这个故事。非凡的故事,非凡的路加。

第二天早晨,迈克尔本来想同托马辛诺老头子进行一次全面讨论,但却听说有个信使送来了急件,因而老头子有事到巴勒莫去了。那天傍晚,托马辛诺老头子回来后,把迈克尔拉到一旁去谈话。他说,从美国传来了消息,这个消息使他很伤心,桑地诺。考利昂被杀害了。

第二十四节

清晨柠檬色的阳光充满了迈克尔的卧室。他醒来后,用自己那热乎乎的皮肤摩擦着阿波罗妮姬那光润的身体,把她弄醒了。虽然经过了好几个月的完全占有,他还是不满足,还是要赞叹她的美,珍惜她的情。

她离开了卧室,到楼下洗澡间去洗澡,穿衣服去了。迈克尔仍然赤棵裸的,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清新,便点了一支香烟,轻轻松松地躺在床上。这是他们俩在这幢房子里,在这个别墅度过的最后一个早晨。托马辛诺老头子已经安排好了,要把他转移到西西里南海岸去。阿波罗妮娅刚好是怀孕的第一个月,想回娘家待上几个星期,再到新的秘密避难所同他团聚。

头一天晚上,在阿波罗妮娅上床后,托马辛诺老头子同迈克尔在花园里聊天。老头子愁容满面,精神不振,坦率地说,他对迈克尔的安全很担心。

“你结了婚,就公开露面了,”他对迈克尔说,“我感到诧异的是,你爸爸没有安排你到别的地方去躲一躲。说来说去问题就在于我本人目前正同巴勒莫新音出来的野心家闹矛盾。我主动提出了一些公平合理的安排个别中发现一般;又以一般为指导,去深入认识个别。如此,这样他们就可以从中捞到比他们应得的还要多的油水。但是那伙地痞流氓贪得无厌,寸利必得,他们已经玩弄了一些鬼把戏,设置了一些圈套,但要杀害我这个人可不那么容易。他们必须明白,我也不是好惹的,要制服我可也不那么容易。年轻人都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病。他们不讲道理,想把公井里的水全部攫为己有。”

接着,托马辛诺老头子告诉迈克尔说,法布里吉奥和加洛打算同他一道坐“小罗密欧”,去给他当保镖。托马辛诺老头子就在今晚给他送行,因为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动身到巴勒莫去。迈克尔没有把这次搬动的事告诉塔查大夫,因为这位大夫当晚要到巴勒莫去过夜,怕他乱说话而走漏消息。

迈克尔也旱知道托马辛诺老头子处境困难。武装警卫通宵巡视别墅围墙,另有几个带着滑膛枪的忠诚牧民昼夜守卫在房子里面。托马辛诺老头子本人也全副武装,另外还有一个保镖时刻跟随着他。

上午的太阳太晒人了。迈克尔掐灭了香烟头,穿上了工作裤,工作衫,戴上了大多数西西里男子常戴的那种鸭嘴帽。他还赤着脚,把身子探出窗外世界,只有靠信仰来把握。把人类历史的发展看作是上帝支,看到法布里吉臭在花园里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他正懒洋洋地梳理他那浓密的黑头发,他那支滑膛枪随随便便地斜着放在花园里的桌面上。迈克尔吹了一声口哨,法布里吉奥抬头望着迈克尔的窗口。

“准备汽车,”迈克尔朝下向他喊道,“再等五分钟我就要出发。加洛上哪儿去了?”

法布里吉奥站了起来。他的衬衫前襟是敞开的,胸前的蓝、红两色线条所构成的刺花露了出来。

“加洛到厨房里去喝咖啡去了,”法布里吉奥说。“你的妻子打算同你一道去吗?”

迈克尔眯着眼打量着他,蓦地感到最近好几个星期以来,法布里吉奥的目光过分地盯着阿波罗妮娅。迈克尔冷冰冰地说,“眼下不去。她要先回娘家住几天,过后再会。”他注视着法布里吉奥急急忙忙走进了用作“小罗密欧”停车的小屋。

迈克尔下楼洗澡去了。阿彼罗妮娅已经不在洗澡间。她很可能是在厨房。她想用亲手给他做早餐的办法来减轻她的罪过。她感到自己有罪是因为她在去西西里边远地区之前,又想要回一趟娘家而不得不让他过一段单身汉生活。托马辛诺老头子将负责安排把她转送到迈克尔拟定要去的地方。

在楼下厨房里,那个叫作斐洛必娜的老太婆给他端来了咖啡,并祝他一路平安。

“将来我向我爸爸转达你的问候,”迈克尔说。

她点了点头。

加洛来到厨房,对迈克尔说:“汽车就在外面等着,要我去拿你的皮包吗?”

“不用了,我自己拿,”迈克尔说。“阿波拉上哪儿去了?”

加洛笑了:“她正坐在驾驶室想开车,想得要命。她在回到美国之前,就会成为一个地道的美国太太。”

在西西里,一个农村妇女想开汽车,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今古奇谈。但是,迈克尔有时就让阿波罗妮姬驾驶“小罗密欧”,绕着别墅围墙里侧转圈子,不过每次他都坐在她身旁,因为她有时候踏刹车,心里一急就踩到油门上了。

迈克尔对加洛说:“快找法布里吉奥去,就在汽车里等着我。”他走出厨房,跑上楼,到了卧室。他的皮包早已装好了,在拿皮包之前,他从窗口朝外张望了一下,看到汽车是停在门廊台阶下面而不是停在厨房门口。阿波罗妮娅在汽车里坐着,她的双手好像小孩子在玩耍似地在方向盘上动来动去。加洛正在给后面座位上放午餐提篮。接着,迈克尔看到法布里吉奥出了别墅大门。他究竟为什么要出去?他还看到法市里吉奥回头看了一下,神色莫名其妙,有点鬼鬼祟祟。他得把那个该死的牧民教训教训才行。迈克尔下了楼梯,决定顺便穿过厨房,再看看斐洛必娜,向她最后告别一下。他问那个老太婆:“塔查大夫还在睡觉吗?”

斐洛必娜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公鸡不能报晓了,不能欢呼太阳初升了。大夫昨晚上就到巴勒莫去了。”

迈克尔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出厨房门,一阵柠檬花香扑鼻而来,即使他那鼻窦是塞着的,也还是能闻出香气。他看到阿波罗妮娅在十步远的停车道上从汽车里向他招手。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要他待在那儿,她想把汽车开过来,开到他跟前。加洛站在汽车旁边,呲牙咧嘴地笑着,他一只手提着滑膛枪的背带,枪在下面一甩一甩的。但是,仍然不见法布里吉奥的影子,此刻,没有经过任何推理过程,他恍然大悟,于是对他妻子大声喊道:“别开!别开车!”但是,阿彼罗妮娅刚踩油门,搭上火,只听得轰隆了一阵巨响,他的喊声早被淹没在强烈的爆炸声中了。厨房门也给炸成了碎片;迈克尔被冲击波扔出足足十步远。别墅屋顶上的石头塌了下来,打在他的肩膀上,一块石头从他的脑壳上擦了过去,他栽倒在地了。他在昏过去之前,刚好看到“小罗密欧”只剩下了四个轮子和连接轮子的钢轴大梁,别的全都无影无踪了。

他醒过来了,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非常黑暗的屋子里,同时也听到了人声,声音非常低,与其说是说话声,还不如说是唧唧喳喳声。出于本能,他竭力装做仍然昏迷的样子。但声音停止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把身子侧过来,紧挨着他的床。“好啦,他终于同意我们的意见了。”

一盏灯亮了,灯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就像白色的火光。迈克尔把头转了过来,头非常沉重、麻木。接着,他就可以看到扑到他床上面的塔查大夫的脸。

“让我瞧瞧你,过一会儿就熄灯,”塔查大夫温柔地说。他用一支小得像铅笔一样的电筒照了照迈克尔的眼睛。“你很快就会好的。”塔查大夫说罢,回头对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说:“如今你可以同他说话了。”

那另一个人就是托马辛诺老头子,他坐在靠近迈克尔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迈克尔如今可以把他看清楚了。托马辛诺老头子问他说:“迈克尔,迈克尔,我可以同你谈谈吗?你是否想要休息休息?”

做一个手势还比较容易,因此迈克尔就做了一个手势。于是托马辛诺老头子说:“那天是法布里吉奥把汽车从停车房里开出来的吗?”

迈克尔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汽车从停车房里开出来的,只是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是一种表示默认的冷笑。托马辛诺老头子说:“法布里吉奥溜掉了。听我说,迈克尔,你昏迷了差不多一星期,你懂吗?大家都认为你早已死了,因此你如今也就安全了,人家不会再打听你了。我已经捎信给你爸爸,他也把命令送来了。目前看来,用不着多久你就可回美国去,在等待回美国的同时,你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儿休息吧。你待在山区里,待在我自己农场的特别住房里,是安全的。因为外面都认为你死了,所以巴勒莫那些家伙也同我讲和了。这样看来,人家原来挖空心思想干掉的始终都是你。人家想杀害的本来也是你,但却故弄玄虚,让人们认为他们想干掉我。这一点你应该知道,至于别的一切,你甭管,由我负责好了。你就好好将息着,安心将息着。”

此刻,迈克尔回想着当时的一切。他知道,他的妻子死了,加洛也死了。他想到了当时在厨房的那个老太婆。她是否送他出了门,这一点他记不清了。他小声问道:“斐洛必娜怎么样了?”

托马辛诺老头子沉着地说:“她没有受伤,只不过当时弄得她流了鼻血。她,你甭担心。”

迈克尔说:“法布里吉奥。想办法让你的羊倌都认为,那个向我推荐法布里吉奥的人将会得到西西里最好的牧场。”

两个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托马辛诺老头子从桌子上端起玻璃杯,喝着里面的琥珀色的酒。这种酒喝下去,他立即感到晕眩起来。塔查大夫坐在床边,几乎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你如今成了鳏夫了。鳏夫在西西里是很罕见的。”从塔查大夫说后的语气看,似乎指出这一特别身份可以使他感到安慰。

迈克尔做了个手势,要托马辛诺老头子再向他靠近一些。老头子坐在床边,欠着身子。

“转告我爸爸,把我弄回家去,”迈克尔说,“转告我爸爸已我很想当他的好儿子。”

但是,又过了一个月,迈克尔才恢复过来。接着,又过了两个月,一切必要的证件和安排才准备就绪。然后,他坐飞机从巴勒莫飞往罗马,又从罗马飞回纽约。在整个这段时间,一直不见法布里吉奥的踪影。

第二十五节

恺。亚当姆斯得到了大学学位之后,就在她的故乡找了个小学教师的职业。在迈克尔失踪后的头六个月,她每星期都给他母亲打电话,想打听他的情况。考利昂太太每次都很友好,每次结束时总是说:“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姑娘。你还是把迈克尔忘掉吧,还是另找个好丈夫吧。恺对她的话却并不生气,反而认为,母亲是出于对这个处于无可奈何的境地的年轻姑娘的关怀。”

她教完了第一学期之后,决定到纽约去买些像样子的衣服,顺便看看大学里的女同学、老同窗。她还想在纽约找个有趣一点的工作。差不多快两年了,她整天读书、教书,拒不同男子幽会、拒不出外,甚至在她决定不再给长滩镇打电话之后,仍然整天闭门读书。她心里明白,不能长此下去。她的情绪越来越烦躁、苦闷。但是,另一方面,她却一直相信,迈克尔是会给她写信的,是会给她用什么方式通通消息的。他没有同她联系,使她感到委屈;另一方面他对她如此不信任,使她感到伤心。

她乘坐的是清晨开出的火车,下午四点左右就住进了她预定的旅馆。她的那些朋友虽是姑娘,但却都有工作,她不想到她们的工作部门去打扰她们,打算晚上去拜访她们。经过累人的火车旅行之后,她实在不想逛商店了。孤单单地一个人在旅馆里形影相吊,当年她同迈克尔在旅馆房间搂着睡觉的往事,一一都历历在目,这使她产生了凄凉之感。这种凄凉之感使她产生了要给郊外长滩镇迈克尔的母亲打个电话的想法。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汉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她听来,就是典型的纽约腔调。恺要考利昂大太来接电话。电话停了几分钟,恺就听到了外乡腔调很重的声音问她是谁。

恺一下子有点尴尬。

“我是恺。亚当姆斯,考利昂太太,你不记得我了吗?”她问。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我记得你,”考利昂太大说,“你怎么啦,好久连电话也不打来一个?莫非你结婚啦?”

“哦,没有,”恺说,“我一直很忙。”

她感到诧异的是,这位母亲因为她好久不打电话而明显地感到不快。“你听到迈克尔的音讯吗?他一切还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考利昂太太的声音,这次她的声音响亮而有力。“迈克尔已经到家了。他没有给你打电话?他没有去看你?”

震惊,屈辱,使她难受得想痛哭一场。恺感到瘫软了。她泣不成声地问道:“他,他回家好久了?”

考利昂大大回答说:“六个月啦。”

“啊,我明白啦,”恺说。

是的,她真的明白了。迈克尔的母亲也认为他这样对待她实在是把她看得太下贱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热浪,接着,她感到的是愤怒。对迈克尔感到愤怒,对他母亲也感到愤怒。即使恋爱中断了,也应该保持友谊的表面关系,意大利人连这一点普通礼貌也不懂呀。即使他不再同她睡觉了,即使他不再同她结婚了,她也会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而照样关心他。这,难道迈克尔还不懂吗?那些可怜的没有见过世面的意大利姑娘,在失身之后,接着又被抛弃,就想寻自尽或当众人吵大闹。难道他认为她也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意大利姑娘吗?尽管越想越愤怒,她还是尽量保持了冷静。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她说,“听到迈克尔又回家了,而且安然无恙,我很高兴。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而已,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

从电话里传来的考利昂太太的声音显得很急切,似乎恺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她根本一点儿也没有听见。

“你要看迈克尔,你这会儿就到郊外来,给他来个惊喜交加。你雇一辆出租汽车,我找个人在大门口等着你,好替你付出租汽车费。你不妨告诉出租汽车司机,他按钟点计价可以得到双倍收入。要不然,他就不愿把车开到这么远的长滩镇来。但是,你不要付钱,我丈夫手下的人在大门口等着替你付钱。”

“考利昂太太,这,我不能去,”恺冷冰冰地说。“如果迈克尔有意,那他早就会到家里来看我。显然他是不想恢复我们之间的友谊了。

电话里传来考利昂太太的声音,显得很轻快。

“你这个姑娘非常好,你的两条腿倒挺好,但你的脑筋却不够使。说着,她格格地笑了。”你来是看我嘛,不是看迈克尔嘛。是我有话要对你说,你马上就来,别给出租汽车付钱,我等着你。“考利昂太太把电话挂断了。

恺本来可以再回个电话,就说她不打算去,但是她总觉得她必须见见迈克尔,同他谈谈。哪怕是礼节性的交谈也好。如果他如今在家里,公开地在家里,这就意味着他不再有什么纠缠不清的问题了,可以正常地生活了。她跳下床,马上准备要去看他。她煞费苦心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衣服也很讲究。要出发的时候,她照了照镜子,凝视自己的模样。比起当年迈克尔失踪的时候,她是不是看上去更漂亮了?或者,他会不会觉得她显老了,不再有吸引力了?她身段长得更富于女人味了:她的臀部更滚圆了,乳房更丰满了。据说,意大利人就喜欢这样的体型。不过,迈克尔却总是说,他喜欢她那么苗条。其实,这一切都无关痛痒,迈克尔显然不愿意同她再保持任何关系了。要是他有意保持关系,那他在家这六个月里,肯定早就会向她打一声招呼。

果然,她雇的那辆出租汽车先是表示不愿意送她到长滩镇,后来她嫣然一笑,说她愿意付双倍里程费,才答应下来。出租汽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从她上一次访问到现在,长滩镇林荫道的风光已经大大地改变了。周围筑起了铁栏杆,入口处安上了铁门。有一个穿灯笼裤、红衬衫上面罩着白上衣的男人,打开大门,出来把头从窗口伸进汽车看了看里程仪,给了出租汽车司机一些钞票。恺看到司机拿到钱不但没有争执,还很高兴。她下了车,走过林荫道,进了中心大楼。

考利昂太大亲自给恺开门。一见面就热情地拥抱她,这是恺原来所没有料到的。然后,老太太又以欣赏的目光把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漂亮的姑娘,”她语气坚定地说,“我儿子很傻。”说罢,她把恺拉进门,领到厨房里。厨房里的一个椭圆形的大浅盘里早已摆好了吃的,炉子上还放着一壶咖啡。

“迈克尔很快就要回来了,”她说,“你这一来会使他喜出望外的。

她们坐了下来。老太太硬要恺吃饭,同时又以很大的兴趣问这问那。她感到高兴的是恺当了小学教师,她来纽约是要看看女同学、老朋友的,她目前也才二十四岁。老太大不断地点头,仿佛一切事情都符合她私下所定的规格似的。恺有点心神不安,她只问答问题,而一点儿也没有提别的什么事情。

他回来了。她首先从厨房窗口看见了他。一辆汽车停在门前,车上先下来了两个人,后下来的就是迈克尔。他笔直地站着同其中一个人在谈什么。他的侧面、左脸,她看得很清楚:他脸的左边龟裂了,凹下去了,活像洋娃娃的塑料脸不小心给踢了一脚。说起来也有点稀奇,畸形的脸,在她的心目中却无损于他那潇洒的风度,但却触动了她的心,她落泪了。她看到他转过身要进屋子的时候,掏出雪白的手绢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她听到门开了,听到他的脚步声从门厅转向厨房里来了。他进来以后,看见她同他母亲在一起。他显得无动于衷,然后微微地笑了一下,破裂的左脸抽扯得他无法大笑。恺只说了一声:“嗨,你好。”说得极其冰冷,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座位,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去了,把自己的脸偎在他的肩上。他吻着她那热泪横流的脸蛋,抱着她,一直等到她哭够了之后,才领她出了门,上了汽车,一挥手让保镖滚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一溜烟把汽车开走了。眼泪把她脸上擦的脂粉冲刷得乱七八糟了,于是她索性用手绢把还没有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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