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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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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旁,一溜烟把汽车开走了。眼泪把她脸上擦的脂粉冲刷得乱七八糟了,于是她索性用手绢把还没有被眼泪冲掉的脂粉彻底擦去。

“这,同我原来的意思相反,”恺说,“可就是没有人告诉我,人家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迈克尔放声大笑,自己用手摸了摸那被打坏了的左脸。“你的意思说的就是我的脸吗?这,没有什么。只是鼻窦有点不舒服。如今我回来了,也许要把脸修整一下。过去的情况不允许我给你写信或用别的方式联系,”迈克尔说,“这一点你首先必须理解。”

“我会理解的,”她说。

“我在市区找了个地方,”迈克尔说,“咱俩就到那儿去,行吗?要不,就到饭店吃顿饭,顺便也喝点酒,行吗?”

“我不饿,”恺说。

他们坐着汽车直奔纽约,双方沉默了好久。

“你取得学位了吗?”迈克尔后来问。

“取得了,”恺说,“我在我家乡的镇上教小学。人家找到了那个杀害警察的真正罪犯了吗?是不是因为人家找到了真正的罪犯,所以你才能够安全回家?

迈克尔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人家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他说。“这在纽约所有的报纸上都登过了,敢情你读报没有读到这类消息?”

他否认自己是杀人犯,她感到很轻松。她带着这种轻松感,哈哈大笑起来。

“在我们家乡只能订阅《纽约时报》,”她说,“我估计这样的消息可能登在第八十九版不显眼的地方了。要是我早就读到这样的消息,那我也会更早点给你妈妈打电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很奇怪,你妈妈说话的语气很奇怪。根据她说话的语气,我几乎相信你就是杀人犯。在你还没有回家之前,我同她在一起喝咖啡的当儿,她才告诉我说,那个神经失常的人已经交代了他的罪行。“

迈克尔说:“也许我妈妈原来也真的相信那个人是我杀死的。”

“你自己的妈妈也竟会相信?”恺问。

迈克尔咧嘴一笑。“当妈妈的都同警察一样,他们相信最坏的估计。”

迈克尔把汽车停在一爿汽车修配厂里,修配厂的老板似乎认识他。他领着恺走到一栋相当古老的褐色砂石砌成的房子。这幢房子夹杂在年久失修的房子中间,看上去也很协调。迈克尔用钥匙打开前门,他们进到里面,他才发现里面的摆设既豪华又舒服,简直就像百万富翁的市区住宅。迈克尔带她到楼上的一套房间里,这套房间包括一间特别宽敞的起居室,一间很大的厨房,一问卧室,厨房同卧室之间隔着一道门。起居室的一角有一个专门放酒的柜台。迈克尔掺和了两杯酒。他们俩一起坐在一张沙发上,迈克尔平静地说:“咱们不妨到卧室去。”

恺喝了一大口酒之后,对他嫣然一笑。

“好,”她说。

事后,恺觉得,迈克尔同过去相比,显得更加粗野,更加直截了当,不像以前那样的温柔。

“你本来早该给我写信,你本来早该信任我,”她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身子偎依在他的身子上。“我会遵守新英格兰各州传统的缄默的原则。你也知道,新英格兰人嘴也是很紧的。”迈克尔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原来根本没有料到你会等我,”他说,“尤其是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我绝没有料到你会等我。”

恺连忙说,“我从来都不相信杀死那两个人的是你。不过有时候你妈妈好像认为是你,我也跟着受了点影响。但是,我内心从来都是不相信的。我太了解你了。”她听到迈克尔叹了口气。

“是我也罢,不是我也罢,这都没有多大关系,”他说。“你务必有这样的认识。”

他那种冷冰冰的腔调,把她弄得莫名其妙。她说:“那你马上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迈克尔坐在枕头上。黑暗中突然一道闪光,他点着了一支香烟,抽了起来。要是我要求你嫁给我,是不是在你答复我的要求之前,我必须先回答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呢?“

恺说:“管它三七二十一,我爱你。管它三七二十一,要是你也爱我,那你就不必怕给我讲实话。那你也就不必担心我会告诉警察。道理就是这样,你觉得对吗?你真是个强盗,对吗?但是,说实在的,我才不管它呢。我担心的只是你显然不爱我。你回家了,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迈克尔在抽他的香烟,有些热灰掉在恺的赤条条的背上。她给烫得缩了一下,并语意双关地开玩笑说:“别拷问我了,我不说。”

对这样的俏皮话,迈克尔并没有笑。他接着说话的语气有点心不在焉。“你要知道,我国到家里,看到家里人,我爸爸、我妈妈、我妹妹康妮、还有汤姆,我都不那么高兴。回到家里当然好,但我实在觉得无所谓。不过,今天晚上回家看到你在厨房里,我才高兴起来。这是不是你所说的爱情?”

“这同我所说的爱情很接近,”恺说。

说到这里,他们两个又互相拥抱起来。这次,迈克尔比较柔和一点了。过后,他出了卧室,倒酒去了。他回到卧室,坐在扶手椅子上,面对着床。

“咱俩都得认真考虑,”他说,“你嫁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恺对他笑了一下,同时招手让他上床。迈克尔以笑还笑。

“要严肃对待,”他说,“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我什么也不告诉你。目前,我在给爸爸效劳。我正在接受锻炼,准备承担家族的橄榄油生意。但是,你知道,我家族有敌人。我爸爸有敌人。嫁给我,你很可能当一个年轻的寡妇,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也不一定,反正这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今后我也不会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有关我的业务上的任何问题我都不打算告诉你,正如人家常说的,你将只是我的老婆,但却不是我的生活伴侣,不是一个平等的伴侣。”

恺坐在床上。她把床头柜上的大台灯开亮,接着点了一支香烟。她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你实际上是在对我说,你是个强盗,你所说的言外之意,岂不就是这样吗?你实际上是在对我说,对那些遭杀害的人你是有责任的,对那些与谋杀有关的犯罪活动你是有责任的。你的那一部分生活,我一点儿也不能过问,甚至连想一下也不可以。也就像恐怖影片里,大坏蛋要求美丽的姑娘嫁给他那样。”

迈克尔笑了,他转过身,破裂的左脸正好对着恺。

她悔恨地说:“啊呀,迈克尔,我根本不会去注意那种愚蠢的事。我发誓下去注意。”

“我知道了,”迈克尔笑着说,“我倒愿意保留破裂的左脸,只不过,不治治的话,可就是经常流鼻涕。”

“你刚才还说要严肃嘛,”恺接过来说,“要是结婚了,我应当过什么样的生活哪?像你妈妈,像个只围着孩子和锅灶转的意大利主妇吗?要是发生了意外,怎么办?我估计,到头来你总有一天要坐牢的。”

“不,不可能坐牢。”迈克尔说,“遭杀害是可能的;坐牢,不可能!”

听了这种信心十足的话,恺笑了,这种笑包含骄傲和骄傲所引起的开心之感互相交融的有趣的复杂感情。

“你凭什么那样说呢?我想知道你的实际情况。”

迈克尔在叹气。“这类事正是我不能告诉你的。”

恺沉默了好久好久。“这些年月,你硬着心肠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到如今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你哪?我在洞房里就那么使你满意吗?”

迈克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当然罗,”他说,“但是,我目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同你入了洞房了,难道你认为我就因此才要娶你吗?注意,我眼下不要你作出回答。咱俩今后要经常见面,你可以先同你父母谈谈这个问题。我听说你父亲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你就先听听他的意见吧!”

“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娶我?”恺说。

迈克尔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块白手绢,然后按在自己的鼻子上。他先用手绢擤鼻涕:接着又用手绢把鼻子擦了一下。

“不嫁给我,你是有最充分的理由的,”他说,“让一个经常擤鼻涕的人守在自己身边,这日子怎么过?”

恺不耐烦地说:“别东拉西扯,要严肃认真。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呀!”

迈克尔把手绢拿在手上。

“好吧,”他说,“下不为例。你是唯一令我爱慕和关怀的人。我之所以没有给你打电话,是因为自从发生了这一切变故之后,我认为你根本对我不感兴趣了。当然罗,我本来也可以不断地追求你,也可以哄骗你,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如今我相信你,我给你讲一件心事,希望你甚至也不要对你爸爸讲。要是一切进展顺利,再有大约五年工夫,考利昂家族就可以完全合法化。必须先处理一些非常微妙的问题,然后才有可能。那个时候,就是你可能成为有钱的寡妇的时候。如今,我想要娶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好吧,就是因为我想要娶你,想要建立一个家庭。我还想要孩子,这是我该有孩子的时候了。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就像我当年受到我父亲的影响那样地受到我的影响。我并不是说,我父亲有意影响我。他压根儿不想影响我。他甚至还根本不要我插手家庭事务。他想要我当个教授,当个医生。但是,情况很糟糕,我不得不挺身而出,为保卫我的家族而战。我之所以感到自己不得不战斗,就是因为我热爱并敬佩我的父亲。他是我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对生活中遭到不幸的人来说,他还是一个好朋友。他或许还有另一个侧面,但是对于作为他的儿子的我来说,那个所谓另一个侧面则毫无关心的必要。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咱们的孩子也过那样的生活。我想要咱们的孩子受你的影响。我想要他们长大成为纯粹的美国孩子。具有真正的纯粹的美国气质,整个身心结构都是美国式的。也许他们或他们的子孙也会进入政界。”

说着,迈克尔笑了一下。

“说不定他们中间有一个能当上美国总统。妈的,干吗不能?从前在达特茅茨学院,在历史课上,我们还对历届美国总统的家庭背景作了一点研究,发现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没有处以绞刑就算是托了天福。但是我要安排我的孩子能当上医生、音乐家或教师。他们将来绝对不必卷人地下家族业务。到时候,他们能当上医生啦什么的,那我无论如何也要退休。到时候,你和我就加入农村俱乐部的行列,过一过小康人家的美国人所过的那种美好而朴素的生活。这个规划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了,”恺说,“但是你好像漏掉了当寡妇那一部份。”

“当寡妇的可能性也并不那么大,我提出这一点,为的是把情况描绘得全面一些。”说罢,迈克尔用手绢把鼻子擦了几下。

“我不相信,说你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恺的脸上现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这一切我硬是不懂,怎么会是这样,我也不懂。”

“好啦,我不再作进一步解释了,”迈克尔说。“你要知道,这种事情,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想,这同你实际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等咱们结婚了,同咱们的共同生活也没有任何关系。”

恺摇摇头。“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表现出像是爱我的样子?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爱’这个字,但是你刚才说过你爱你的父亲。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要是你不信任我达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致你不能把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告诉我,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哪?你怎么可以去讨一个你不信任的老婆呢?你父亲就信任你母亲。这,我知道。”

“对,”迈克尔说,“但是,他信任她,却并不意味着他把一切都告诉她。你要知道,他是有理由信任她的,这倒不是单纯因为他们结为夫妇,她是他老婆,而是因为她在生孩子还不那么安全的时候给他生了四个孩子;当他遭到枪击后,她护理他,保卫他。她信仰他,四十年如一口,一向把他当作她第一忠诚的对象。等你把这一切都做到之后,那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实际上是不愿意听的事情。”

“咱俩也一定得住在林荫道吗?”恺问。

迈克尔点点头说:“咱俩要单独占一幢楼房,房子也不会那么坏。我父母不会干扰咱们的私生活,但是在一切条件具备之前,我还得住林荫道。”

“因为住在林荫道以外的地方对你是危险的,”恺说。

她从认识迈克尔以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看到他生气了。这是一种冷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一种没有通过挥拳瞪眼或呵斥嚎叫而表现出来的愤怒。这种愤怒是一种仿佛死亡一样的冷气,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恺觉得,要是她决定不同他结婚的后,那么驱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的关键就是这种冷气。

“问题就是电影和报纸上所宣扬的乌七八糟的那一套,”迈克尔说,“你对我父亲和整个考利昂家族形成了错误的成见。我想作最后一次解释,这是真正的最后的解释:我父亲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人,他竭力设法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想为自己有朝一日可能用得着的三朋囚友提供方便;他不接受这个社会的清规戒律,因为这些清规戒律捆住他的手脚,迫使他那样一个魄力超群、性格非凡的人去过那种同他不相适应的生活。你必须理解的一点是他队为他自己是同总统、首相、最高法院的法官以及州长等这样的伟人是一样的,他拒绝按照别人所写下来的清规戒律去生活。但是,因为社会本身不能真正保护那些没有能力的社会成员,所以他首先使自己具有一定的力量,然后进入这个社会,同时,他是按照一套伦理原则办事的,而他认为那套伦理原则大大优越于社会的法律结构。”

恺用怀疑的神态打量着他。

“但是,那也很荒唐,”她说,“要是每个人都那样想,那可怎么办哪?社会怎么能够维持下去呢?那我们都将退回穴居的原始时代去。迈克尔,你本人也并不相信你所说的,对吗?”

迈克尔对她呲牙咧嘴地笑了。“我告诉你的只是我父亲的原则。我要你理解的是,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并不是不负责任的。或者说,至少在他自己创造的社会里,他并不是不负责任的。他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坏,他并不是一个手持机枪胡乱扫射的暴徒。他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不过方式有点独特罢了。”

“那你相信什么哪?”恺平静地问。

迈克尔耸了耸肩。

“我相信我的家庭,”他说。“我相信你和咱俩建立起来的家庭。我并不相信社会能够保护咱们。我无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那些达官责人的手里,那些达官贵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设法哄骗一群人来给他们投票。但是,这只是我目前的态度。我父亲已经来不及了,他过去所做的事情,今天不冒很大的风险就再也不可能办到了。咱们欢喜也罢,不欢喜也罢,考利昂家族将来不得不加入那个乌烟瘴气的社会。但是,当考利昂家族加入社会时,我希望自己先具备充分力量之后再加入。我希望,我的孩子在开始分享人类社会的总命运之前,我能够尽量把他们培养成为可以在社会上站稳脚跟的人。”

“但是,你当年曾志愿参军保卫自己的国家,你还当上了战斗英雄,”恺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改变了观点呢?”

迈克尔说:“社会把我们整得实在没有容身之地。但是,也许我只是一个地道的老式保守分子。我关心自己,我个人。历届政府实在没有为人民做多少事情,这是问题的结果而不是问题本身。我所能够说的也就是:我不能不帮帮我爸爸,我不能不站在他的一边。而你目前必须对站在我这一边的问题作出决定。”说罢,他朝她微笑了。“我觉得,结婚是一种坏主意。”

恺“啪”地把床拍了一下。“结婚是怎么回事我不懂,但是我身边没有男人已经熬过两年了。我可不会把你轻易放走了,快到这儿来。”

当他们俩一道上了床的时候,灯熄了,她小声对他说:“你相信我打从你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同男人睡过觉吗?”

“我相信你,”迈克尔说。

“那,你哪?”她用更加小的声音说。

“我同别的女人睡过觉,”迈克尔说。

他感到她蓦地一下有点僵硬了。“但是最近六个月以来没有。”

这也是真的。自从阿波罗妮娅死后,恺是与他睡觉的第一个女人。

第二十六节

一套布置得花花绿绿的房间,可以把旅馆后院的花园一览无遗。新移植的一棵棵棕榈树给一串又一串的橘色灯光照得通亮。两个很大的游泳池在沙漠地带的垦光下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远处地平线上全是沙石山,环绕着给霓虹灯照得璀璨夺目的山城韦加斯。约翰呢。方檀把那金碧辉煌、五光十色的刺绣窗帘放了下来,然后转过身来参加房间里的活动。

房间里有四个人,一个赌场老板,一个发纸牌的人,一个预备替换发纸牌的人,还有一个身体单薄的夜总会服装的鸡尾酒久侍,他们正在准备进行赌博。尼诺。华伦提躺在那套房间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他注视着赌场里的人在摆烁木桌子,马蹄形桌子的四周还放了六把有软垫的椅子。

“这玩艺儿好极了,这玩艺儿好极了,”他用还不算十分醉的含糊的声音说:“约翰呢,过来,跟我一道同这些小杂种玩玩赌博。我现在走红运了,咱们会赢的,会把他们的油煎馅饼也赢过来的。”

约翰呢坐在长沙发对面的矮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不会赌博的,”他说,“你这会儿感到怎么样,尼诺?”

尼诺。华伦提对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好极了,每到半夜就有女郎来陪我睡觉,然后吃夜宵,最后又回到栋木桌子跟前来。我让整个赌场的人总共输了五万美元。”

“我知道,”约翰呢。方檀说,“你一命呜呼之后,打算把那笔财产留给谁呢?”

尼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约翰呢,你到底是怎样捞到了乱搞男女关系的大名的?你整天光吃干粮也不出外活动活动。约翰呢呀,本市的游客都比你更会寻开心呢!”

约翰呢说:“对呀。把你扶到那栋木桌子跟前去?”

尼诺挣扎着在沙发上坐直,双脚牢牢地踏着地毯。

“我自己能走,”他说。

酒杯从他手上落到了地板上。他站了起来,步子十分稳健地到了栋木桌子跟前。发纸牌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赌场老板站在发牌人的背后注视着。那个预备替换发纸牌的入坐在离赌桌很远的一把椅子上。鸡尾酒女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她选择位置的角度刚好便于看到尼诺。华伦提的一举一动。

尼诺用手指敲打着赌桌。“快拿筹码来!”他嚷道。

赌场老板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借款条,填好一张,连同一支小钢笔一起摆在尼诺面前。

“请签字,华伦提先生,”他说,“一开始通常都是五千美元。”尼诺在借款条的下边歪歪斜斜地签了名,赌场老板把借款条收起来,装进自己的衣袋。然后对发纸牌人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发筹码了。

发纸牌人用令人难以置信的灵巧的手指从自己面前专门放筹码的格状架子上拿起了一沓沓黑黄两色、每张一百美元的筹码,不到五秒钟工夫,尼诺面前就摆好了五沓同样高的筹码。

赌桌上有六个比纸牌略大一点的方格,这些方格好像蚀刻似的印在绿色桌布上。每个方格的位置同每个赌徒的座位刚好对准。尼诺往三个方格里放赌注,所谓赌注就是一张一张的筹码,这就是说他要连续玩三盘,每盘一百美元。他拒绝三盘合起来算,原因是发纸牌的人已经多得六点,拿了一张“胀死”牌,结果发牌的也真的胀死了。尼诺把自己的筹码用手扒回来了,回头对约翰呢。方檀说:“今天晚上旗开得胜,哈哈,约翰呢,你看怎么样?”

约翰呢笑了。对于像尼诺这样的赌徒来说,在进行赌博时签署单据也是绝无仅有的。对于赌红了眼的人来说,一句话就行了,也许人家是怕他喝醉了,会把应该支出的忘得精光。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尼诺把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

尼诺一直在赢。第三盘过后,他向那个鸡尾酒女侍翘起一个手指。她随即到专门放酒的柜台跟前,用玻璃杯给他端来了黑麦威士忌。尼诺用右手接过酒,然后又换到左手,这样他就可以用右手搂着女侍了。

“坐在我跟前,亲爱的,玩几盘吧,给我带来好运气吧!”

女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但是约翰呢早看出她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拉客能手,而不是一个有个性魅力的姑娘,虽然她拼命想显出迷人的样子。她对尼诺笑得合不拢嘴。但舌头却伸得长长的,想把那一堆黄色筹码敌进去。约翰呢在寻思:她究竟为什么就不应该得到一些筹码呢?他感到遗憾的是,尼诺花钱换来的只是几张筹码,而并不是什么更好的东西。

尼诺让女侍替他打了几盘之后就给了她一张筹码,并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让她离开了赌桌。约翰呢向她做了个手势,要她给他端一杯酒。酒端来了,她递酒时的那副媚态活像是在最富戏剧性的影片里扮演最富于戏剧性的情节。她把身上全部迷人的魅力一股脑儿都倾注在大名鼎鼎的约翰呢。方檀身上了。她的眼睛闪烁着温情的光芒,宛如求爱似的。她走起路来屁股扭呀扭的,那种步态实在是最富于色情的罕见的步态。她的嘴微微地张开着,简直就像性欲冲动的母老虎,但是她的那副媚态却是故意的矫揉造作。约翰呢。方檀在想:啊,基督啊,同那些女郎是一路货色。这是那些想同他睡觉的女人所采取的最普通的手法。这种手法仅仅在他喝醉了的时候才灵验。他对这个女郎咧嘴笑了(他的咧嘴笑是很有名气的),接着说:“谢谢你,小宝贝。”

女郎端详着他,嘴唇微微咧开,流露出了“谢谢你”的笑意。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她那穿着玻璃丝袜的长腿从上面逐渐细下去,她上半截身子稍稍向后仰着,因而全身绷得很紧。她身体内部也似乎形成一种异常巨大的张力。她那对乳房似乎更鼓了起来,简直要把她那薄薄的紧身外衣顶破似的。接着,她的全身轻轻一抖动,随着这一抖动,她身上散发出来了一阵性感气味。她这一切表现给人的印象是因为约翰呢。方檀对她微笑了一下,并说了一声“谢谢你,小宝贝”,她就立即陷于性欲亢奋的冲动之中了。她表演得妙极了。约翰呢以前根本没有看到过如此美妙的表演。但是他认定全是骗人的把戏。经验一直都证明:凡做出这种表演的女郎,总是令人讨厌的。

他注视着她回去坐在原来的椅子上,然后他慢慢地品着她端来的酒。他不愿意再看到那种小把戏了,今天晚上他没有那样的情绪。

过了一个小时,尼诺。华伦提想走了。他先是向前一倾,又摇摇晃晃地朝后一仰,然后猛地往前一冲,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但是,赌场老板和预备替换发纸牌的人看到他摇晃就连忙过来一把抓住他,这样他才没有栽倒。他们把他扶起来,抬着他穿过掀开内帘的门,进了卧室。

约翰呢一直在旁边注视着,那个鸡尾酒女侍帮着另外两个人给尼诺脱衣服,把他推进被窝里去。赌场老板数了数尼诺的筹码,井在那沓借款里作了记录,然后用发牌人的筹码把赌桌占住。约翰呢对赌场老板说:“这次晕倒要多久才能好?”

赌场老板耸了耸肩:“今天晚上发作得很早。他头一次发作时,我们请驻旅社医生来,不知医生用什么方法把他治好了,还给他讲了一套养身之道。然后,尼诺告诉我们说,今后他晕倒了也不必请医生,只要把他放到床上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就好了。我们也就是这样办的。他运气倒挺好,今天晚上又赢了,赢了差不多三千美元。”

约翰呢。方檀说:“好吧,那咱们今天晚上就把驻旅社医生请到这里来吧,同意吗?”

差不多过了十五分钟,裘里斯。西加尔就来到了。约翰呢一看,感到愤怒的是,这小子看上去根本不像个医生的样子。今天晚上,他穿的是宽大的镶着白边的马球衬衫,脚上没有穿袜子,赤脚穿着白色的小山羊皮皮鞋,手里提着传统的黑色医疗提包,看上去真使人笑破肚皮。

约翰呢说:“你要出洋相的话,还不如找一个装高尔夫球棍的长袋子拦腰剪断,把你的东西装在里面。”

裘里斯心领神会地一笑,“这个医学学生用的大提包真成了个大累赘。把人都能吓得惊叫起来,起码也能把人吓得面如上色。”

他走过去到了尼诺躺的那张床边,在打开提包时对约翰呢说:“那次我只是个顾问医生,你给我寄来的钱,我谢谢你。你寄来的钱大多,我做的工作并不值那么多钱。”

“你还没有忘记,”约翰呢说,“管它去,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尼诺是什么病?”

裘里斯给病人很快地检查了心跳、脉搏和血压。然后他从提包里取出了一根针,漫不经心地把针扎进尼诺的胳膊,接着就推压针后面的柱塞。尼诺睡着了,他脸上的蜡白色消失了,脸色正常了。

“非常简单的诊断,”裘里斯说得很干脆,“当他头一次晕倒的时候,我曾经有机会给他进行检查,同时也进行了一些试验。在他恢复知觉之前,我喊人把他送到了医院。一检查,发现是糖尿病,温和、稳定,成年型,只要注意一下,注意吃药、饮食什么的,这种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明明病了,他却故意不管。另外,他还要喝酒,要把自己喝死。同时,他的肝功能正在减退。脑功能将来也要减退。眼下,他是轻度糖尿病昏迷。我的意见是把他转到别处去。”

约翰呢听了感到一阵轻松。病情并不那么严重,重要的只是,尼诺自己要关心自己。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明,他们在这些赌窟里会让人把精力耗尽?”约翰呢问道。

裘里斯走到酒柜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的意思是把他关起来,你知道,必须把他关进疯人院。”

“别说风凉活了,”约翰呢说。

“我并不是说着玩的,”裘里斯说,“精神病学上的那一套,我不完全懂,但是我也知道一点点,这是我本行必不可少的知识。只要肝脏的病变不是无可救药的,那尼诺治疗一下是可以恢复健康的。至于,肝脏的病变,只有等到尸体解剖,我们才能知道究竟。但是,真正的病是在他的头脑里。就说死吧,他不在乎,或者,他甚至就是想要自杀。头脑里的病不治好,那他就没有希望了。因此,我才说把他关起来。关起来之后,才可以给他进行精神病方面的治疗。”

外面有人敲门,约翰呢开门一看,是璐西。曼琪妮。她一进门就扑到约翰呢的怀里。

“嗨,约翰呢,见到你大好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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