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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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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际。他的生活简单得很,集中在一点上了,任何别的事情连一分钟的注意也都不值得了。他在流放期间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恺,不过他觉得,他们两个再也不能成为情人了,甚至连普通朋友关系也保不住了。他现在,随便怎么狡辩也是个谋杀犯,也都是一个经过了“过硬的考验”的黑帮分子。但是如今,恺完全从他的意识中给擦掉了。

法布里吉奥兴高采烈地说:“我建议到那个村干里去看一看,咱们不妨打听打听她嘛。谁也说不定,也许她可以比较容易地搞到手,比咱们设想的还要容易。晴天霹雳引起的相思病,也只有一种疗法了,嗯,加洛你看呢?”

那个牧民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迈克尔则一言不发。那两个牧民站起来走了,他跟在后面。他们三个上了大路,向着刚才那群姑娘遁迹的村子走去。

这个村子是西西里常见的那种布局:中间是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口水井,村民的房子部围在广场四周。但是,这个村子恰恰是在交通要道上,因此有几家商店、酒店,还有一家在户外小平台上摆着三张桌子的小咖啡馆。那两个牧民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迈克尔同他们坐在一起。这儿没有姑娘的踪迹,连一点影子也没有。整个村子的人都像是逃光了,只留下了几个小男孩和一头正在游游荡荡的小毛驴。

咖啡店的主人给他们端着吃的出来了。他个儿不高,但很结实,简直是个矮胖子。他兴致勃勃地招呼他们,给桌子上摆一碟子鹰嘴豆。

“你们是外地人刚到这儿,”他说,“所以让我把这葡萄酒给你们介绍介绍。先尝尝我这葡萄酒,这是我自家农场里出产的,我的几个儿子酿造的。他们还搀和了些柑橘和柠檬,这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葡萄酒。

他们叫他拿出一大壶来,一尝,嗨,比他说的还要好得多:深紫色,劲头大得简直就像白兰地。法布里吉奥对酒店主人说:“我敢保证,这儿所有的姑娘你都熟悉。刚才我们看到有几个漂亮姑娘从大路过来,其中一个弄得我这个伙伴给晴天霹雳击中了。”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迈克尔。

咖啡店老板一下子很认真地打量起迈克尔来。那种歪歪扭扭的脸,看来他早就司空习惯了,压根儿不值得一瞥再瞥。但是,一个给晴天霹雳击中了的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得仔细瞧瞧。

“朋友,我看你最好是带几瓶酒回家去,”他说,“你今天晚上需要喝些酒,才好入睡。”

迈克尔问那个人:“你知道那个满头卷发的姑娘吗?皮肤非常光润,像奶油,眼睛非常大,眼球儿非常黑。你知道村子里有这样一个姑娘吗?

咖啡店老板斩钉截铁地说:“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哪儿有那样一个姑娘。”说罢,他就离开小平台,溜进咖啡店里面去了。

那三个人不慌不忙地喝着葡萄酒,把那一壶喝完了之后,喊着还要些。法布里吉奥出来,做了个鬼脸,对迈克尔说:“正如我刚刚所料想的,咱们谈论的那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他家女儿。如今,他正在屋后,气得热血沸腾,准备要收拾咱们。依我看,咱们还是马上走吧,到考利昂镇去。”

迈克尔尽管在这个岛上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但对西西里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那么容易动感情这一点仍然看不惯。而眼前的这种情况,即使就西西里人而言,也是个极端。但是,那两个牧民似乎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等着他一道离开。

法布里吉奥说:“这个老杂种刚才说他还有两个儿子,他只消吹个口哨,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迈克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像个沉默寡言的、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个典型的美国人。要不是避难的后,那他早就会大干一场,显显他的威风。这两个牧民第一次看到考利昂家族传统的瞪眼。托马辛诺老头子知道迈克尔的底细和事迹,对他一向都很谨慎,把他看作同自己一样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这两个头脑简单的牧羊人却对迈克尔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独特的看法,很不明智的看法。迈克尔那种严峻的发白的脸,冷酷的神色,从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仿佛从冰块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一样的怒气,吓得他们两个不再笑了,同时也扑灭了他们流露出来的那种熟不拘礼的热情。

迈克尔发现他们两个恭恭敬敬在等待着他的吩咐,就喝令道:“把那个人喊出来,到这儿来见我!”

他们两个听了,马上行动起来,扛上大枪,走进了又黑暗又阴森的咖啡馆。只几秒钟工夫,他们又出来了,中间押着那个咖啡馆老板。那个矮胖子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与此相反,他那愤怒的表情里流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

迈克尔往后靠着椅背,把这个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非常平静地说:“我现在明白了:我刚才谈论你家姑娘,已经把你惹得生气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我在你们这个国家人地两生,对你们这儿的风俗不那么了解。让我把这一点说明一下,我刚才对你或对她若有失札之处,可并不是有意的。”

两个保镖听了,印象极为深刻。迈克尔从前对他们两个说话的语气,从来都下像这个样子。刚才虽说是在道歉,但他的语气里却蕴藏着驾驭一切的威力和有权驾驭一切的信心。这个咖啡店老板耸了耸肩,更提高了警惕。他这时明白了,他不是同一个农场小工人打交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我女儿有什么要求?”

迈克尔毫不迟疑,立即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个美国人,来到西西里是为了避难的,是为了逃避我国警察的追捕。我的名字叫迈克尔。你可以向警察告密,从而发个洋财,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你家的女儿就不是得到一个丈夫,而是要丢失一个父亲。无论如何,我都要认识一下你的女儿。在你的允许之下,在你们全家人的监视之下,认识认识,正正派派地认识、互相尊重地认识。我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绝不会做出有损于你女儿荣誉的事。我想要见见她,同她谈谈。到头来如果我们双方感到称心如意,那我们就结婚。要是双方不满意而结不成婚,那你绝不会再看到我来打扰你。到头来,她也可能对我有反感。这,任何男人都能拿出补救办法。但是,话又说回来,到时候如果天公作美,那么,关于我的一切,要是一个岳父应该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那三人都以惊奇的神态望着他。法布里吉奥以敬畏的心情悄悄地说:“这是真正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咖啡店老板的表情这才显得既下自负也不傲慢。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那么明显了。未了,他问道:“你是朋友们的朋友吗?”

因为“黑帮”这个词绝对不可能由一个普通的西面里人说出口,所以咖啡店老板刚才那句话也就差不多等于在问迈克尔是不是黑帮成员。同一个人是否属于黑帮的贯用方式,就是那个样子,但这个问题通常不向当事人直接提出。

“不是,”迈克尔回答说,“我在你们这个国家是人地两生。”

咖啡店老板又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望了望他那被打坏的左脸,望了望那双在西西里少见的长腿。他还望了望那两个毫无畏惧的、完全公开地擅自携带大枪的牧民,回想到他们两个如何走进他的咖啡馆,如何告诉他说他们的主人想要同他谈谈。咖啡馆老板咆哮起来,说什么他要那个狗娘养的小子从他家平台上滚开去。当时,其中一个牧民说:“听我说,你最好还是出去给他说说。”那时,一种感觉驱使他走了出来。此刻,又有一种感觉驱使他认识到,最好的办法还是向这位远方来客表示一点礼貌。他勉勉强强地说:“星期天下午来吧,我的名字叫维太里。我家就住在山坡上面,在村子那头的高处。但是,先到咖啡馆这儿来,我领你上去。”

法布里吉奥刚要开口说什么时,迈克尔把他瞪了一眼,那个牧民的舌头就像冻结在嘴里一样,一下子哑了。这,维太里也看到了。这样,当迈克尔站起来,把手伸出来的时候,咖啡馆老板也伸出手,一面笑,一面同他握手。他想打听打听。如果打听到的情况同迈克尔刚才所说的有出入,那么他就可以让他的两个儿子也扛上大猎枪去招呼他,咖啡馆老板在“朋友们的朋友们”中间并不是没有门路的。但是,他总感觉到这就是西西里人一向所相信的那种不期而遇的好运气。他还感觉到他女儿的美貌会帮她交上好运气,帮她的家庭过上安稳日子,如今还是将计就计吧。有些本地青年小子已经在围着她闹哄哄的了。而这个脸给打伤了的外乡人,刚好可以利用来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务,那就是把他们吓跑。维太里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特意送了一瓶最好的最纯正的葡萄酒给这几个不速之客。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牧民付了钱。这向他清楚地表明,迈克尔真是那两个的上司。

迈克尔对徒步旅行不再感兴趣了。他们三个找到了一个出租汽车站,雇了一辆汽车和一个司机送他们回到考利昂镇。在晚饭前的什么时候,塔查大夫一定已经听到了那两个牧民把当天的奇遇向他作了汇报。当天晚上,坐在花园里的塔查大夫对托马辛诺老头子说:“咱们那个朋友今天给晴天霹雳击中了。”

托马辛诺老头子没有现出惊奇的神色,他哼了一声:“我巴不得巴勒莫那些年轻娃儿也能给晴天霹雳击中;也许他们给晴天霹雳击中了,我才能得到一些安宁。”他在自言自语,说的是巴勒莫大城市里涌现出来的新型黑帮头头,他们向他这样的旧体系的权威提出了挑战。

迈克尔对托马辛诺说:“我要求你告诉那两个牧羊人,星期天别跟着我。我要到这个姑娘家去赴宴,不要他们俩人缠着我。”

托马辛诺老头子摇摇头:“我要向你及你的父亲负责,别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有一点,我听到你甚至已经谈起结婚来了。这,我不能答应。这要等我征求你父亲的意见之后才能作决定。”

迈克尔。考利昂眼下说话非常谨慎,因为谈话的对象毕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托马辛诺老头子,你知道我爸爸的脾气,他这个人,只要谁对他说个‘不’字,马上就变成聋子了。只有等到人家给他回答‘是’字的时候,他才会恢复听觉。哎,他已经听到过好几次我说‘不’字了。派这两个保镖,这是想得通的,我不愿意给你造成麻烦,他们两个星期天可以跟我去,但是,万一我要结婚,那就结婚。如果我不允许我的爸爸干预我的私生活,那么同意你干预我的私生活,对他就等于是一种侮辱。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嘛。”

这位黑帮头目长叹了一口气:“那,好吧,结婚看来是势在必行的。我懂得你是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她是正派人家的好闺女,你想侮辱这样的闺女而不遭到当爸爸的豁出老命干掉你,那你就办不到,到时候你准会流血。另外,我对这家人很了解,我不能让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迈克尔说:“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可能受不了。她很年轻,可能嫌我老了。”他看到那两个人在向他微笑。“我需要些钱,好买点礼物;我看我需要买辆汽车。”

老头子点了点头。“这一切都由法布里吉奥去办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年在海军里,人家教给他一些机修技术。我明天一早就给你些钱。我要把目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你爸爸,这是我必须做的。”

迈克尔对塔查大夫说:“你有什么药能够把我这经常流鼻涕的讨厌毛病止住吗?我不能让那个姑娘看到我老是在揩鼻涕。”

塔查大夫说:“你在去见她之前,可以临时敷上一种药。这种药敷上去,会把你弄得有点麻木,但是别担心,你一时还不能去吻她。”大夫本人和老头子都对这样的打趣发笑了。

快到星期天的时候,迈克尔搞到了一辆“小罗密欧”牌汽车,虽然碰伤了一点,但用起来还过得去。他还专程到已勒莫去为那姑娘和她家里人买了些礼物。他打听到那个姑娘的名字叫阿波罗妮娅,每天晚上他都在想着她那可爱的脸蛋儿和她那可爱的名字。他想睡一会儿就非得喝许多酒才行,所以他床边有一瓶冷酒。他每天晚上都要把那瓶酒喝光。

星期天,布满整个西西里的教堂的钟声一响,他就开着“小罗密欧”牌汽车直奔那个村子,车就停在咖啡馆门外。加洛和法市里吉奥两个人都带着滑膛枪坐在后座上。迈克尔要他们俩在咖啡馆里等着,不可到姑娘家里去。咖啡馆今天关门了,维太里靠在平合的栏杆上,在那儿等着他们哩。

他们互相一一握手后,迈克尔拿着三大包礼物,跟着维太里,步履艰难地向山上走去。维太里的家看来比一般村舍都要大一些,他们一家不算很贫穷。

屋子里的布置使人感到很熟悉:有几尊圣母雕像套在玻璃罩里;在这些雕像的脚前供着几盏闪烁着红光的还愿灯。两个儿子也都穿着他们最好的黑礼服,在家里等着。他们都是身体魁伟的年轻人,看上去刚二十出头,但由于他们在农场里辛勤劳动,因此都很显老。母亲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同她丈夫一样结实。但是,却不见那姑娘的踪影。

介绍的时候,迈克尔根本没有听见,过后他们坐在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很可能是起居室,也同样很可能是正式餐厅。房间里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家具。房间并不怎么大,但在西西里来说,这已经是中产阶级才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了。

迈克尔给维太里先生和维太里太太分别送了礼物:给当爸爸的送了一个金质雪茄烟切割机;给当妈妈的送了一匹在巴勒莫可能买到的质量最好的布。还有一包是准备送给姑娘的。他送的礼物,人家以含蓄的感谢收下了。这些礼物送得有点太早了,在他第二次访问之前本来不该送任何东西。

当爸爸的以农村人的语气对他说:“你不要以为我们就那么轻贱,那么随随便便地欢迎陌生人到我们家里来。只是因为托马辛诺老头子替你担了保,因此,我们欢迎你,不过,我必须有言在先,如果你对我女儿的意图是严肃认真的,那我们就必须再知道一点有关你和你家庭的情况。这,你是能够理解的,你的家庭原来也是从这个国家去的嘛。”

迈克尔点点头,彬彬有礼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随时都可以告诉你。”

维太里先生举起一只手。“我并不是一个包打听。我们得先考虑一下,看是否有必要。眼下,你作为托马辛诺的朋友,在我们家里是受欢迎的。”

迈克尔尽管鼻子里面敷上了药,实际上还是闻到了姑娘就在这个房间里。他转过身一看,啊,她就站在通向后院的拱门口。他闻到的气味是鲜花的气味,柠檬花的气味,但她那乌黑的卷发上并没有插什么花。她那朴素的黑衣服(显然是她最好的衣服)上并没有插什么花。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同时向他轻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就默默地低头望着地面,并坐在她母亲的身边。

迈克尔又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了,在他全身汹涌澎湃的,与其说是渴望,不如说是如痴似醉的占有欲。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意大利男子的那种名不虚传的贪婪心理。此刻,谁要是摸摸这个姑娘,谁要是企图占有这个姑娘,把她从他的身边拉去,那他马上可以结果了这个人。他想要占有她,如疯似癫得就像守财奴想要占有金市一样,如饥似渴得就像二地主想要占有耕地一样。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占有这个姑娘。把这个姑娘抓到自己手里、锁在家里,把她当作囚犯一样关起来,整天只陪着他一个人。甚至任何人想要看她一下,他也不愿意。当她回头对她的一个哥哥微笑时,迈克尔就莫名其妙地朝那个年轻人杀气腾腾地瞪了一眼。全家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被“晴天霹雳”击中的典型表现,因此也都感到放心了。这个年轻小伙子将是他们女儿手中任意捏弄的面团了。当然在他们俩结婚之前会是这样的,婚后的情况当然会有变化,但那也没有多大关系。

迈克尔原来在巴勒莫也给自己买了些新衣服,看上去再也不是邋里邋遢的农民了。如今全家人感到问题已经一目了然,他起码是个什么老头子。他那被打坏了半边脸,使他看上去也并不像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丑。因为另外半边脸仍然很秀气,把这边变形了的脸衬托得甚至很有趣。总之,在这个国度里,若说你是被破相了,那你就得同许多肉体遭受了极端不幸的人们对比对比,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你未必能称之为破相。

迈克尔直瞪瞪地瞅着姑娘,瞅着她那可爱的鸟蛋形的脸面。眼下他看到她的嘴唇发紫了,她的嘴唇里面流动着的热血也就是那样的紫红色。他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只泛泛地说:“那天我在柑橘林旁边见过你,是在你要跑开的时候,怕是我使你受惊了?”

姑娘抬起眼睛,把他扫视了片刻。她摇摇头。但是,那双眼睛里的妩媚神态,迈克尔却受不了,不由自主地把脸移开了。母亲却酸溜溜地说:“阿波罗妮娅,你就同这个可怜的人说几句话吧,他从老远赶到这儿来看你。”但是,她那长长的眼睫毛仍然一动不动地耷拉着,活像鸟儿的翅膀益着眼睛。迈克尔趁机把用金纸包着的礼物递给她;姑娘把礼物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父亲说:“女儿,打开看看。”但是,她那双手却一动也不动。她那双手很小,有点淡褐色,简直就是一双顽童的手。母亲把手伸了过来,下耐烦地打开包裹,然而又怕把宝贵的包装纸扯破,动作十分小心。她打开一看是红色丝绒珠宝盒,就给愣住了。她那双手从来没有摸过这样的宝贝东西,根本不知道怎样打开它。但是,她单凭纯粹的本能把盒子打开了,顺手取出了里面的礼物。

礼物是一条金链子,戴在脖子上的项链。这个礼物使他们一家入惊喜交集,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不仅是因为这个礼物的价值,而且还因为在这个社会里;给人选用金子做的礼品,也就是等于最严肃的意图的一种表白。这,也就无异于求婚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无异于求婚意图的信号。这一下,他们再也不能狐疑这位外乡人的严肃意图,不能狐疑他的家境了。

阿波罗妮娅仍然没有去摸她的礼物。他妈妈把礼物举得高高的,让她看;她把长长的眼睫毛抬起了一会儿,然后直盯盯望着迈克尔,她那羞羞答答的褐色眼睛显得很严肃,同时她说:“格拉吉亚。”

他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充分体现了年幼的羞怯的娇嫩的特点,在迈克尔的耳朵里久久地回响着。他仍然不正面看她,仍然在同她父母亲交谈,原因很简单:看着她,他就会激动得六神无主了。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了,尽管她的衣服很保守,很不讲究,而她肉体散发出的诱人的肉感,简直像光亮似的透过了衣服。他还注意到,她的皮肤由于难为情而呈现出了深红色:她那本来又红又果的奶油般光润的皮肤,由于热血涌到了脸上面更显得又红又黑了。

未了,迈克尔站起来要走,那一家人也站了起来。他们按照正常礼仪互相告别。姑娘终于在他的正前面,同他握了手。她的皮肤一触到他,他感到触电似的一阵麻木。她的手温暖而粗糙,完全是农民的皮肤。当父亲的陪他下山,送他到汽车跟前,还邀请他下个星期再来参加他家的星期天家宴。迈克尔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明白,他不可能忍受一星期之后才来看这位姑娘。

他没有忍耐那么久。第二天,不用那两个牧民陪伴,他就独自开车到那个村子里去了,坐在咖啡馆门前花园里的平台上,同她父亲聊起天来。维太里先生派人去喊他老伴和女儿下山来,到咖啡馆同他们一道聊聊。这次会见不像上次那么尴尬了,阿波罗妮娅不再那么害羞,话也多起来了。她穿的是时常穿的那种花紧身衣,这种衣服同她的肤色配合起来显得更为协调。

接着第三天,他又来了。不过这次阿波罗妮娅戴着他送的金项链。他一看就对她笑了,他明白这是对他发出的一种信号。他陪着她一道上山,她妈妈紧跟在他们后面。但是,要想这一对年轻人的身子不互相碰撞,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有一次,阿波罗妮娅还跌了一跤,刚好倒在他身上,这样他就不得不用手扶住她。他的手感到她的身于是那样热乎乎,那样充满活力。他们俩看到妈妈在后面忍不住发笑了,原因是她明明知道她本来是个小山羊,从她还是身上裹着尿布的婴儿的时候起,她在这条路上也从来没有跌过跤呀。她知道,这就是他在结婚前用手去摸摸她的唯一方式。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迈克尔每次来总要给她带些礼物,她也逐渐地不羞怯了。但是,他们俩无法在女方没有陪伴的场合下私下去面。她是一个十足的农村姑娘,没有多少文化,没见过世面,但是她有一种清新的韵味,有一种对生活的热望。这两个优点,再加上语言上多少有点障碍,使她似乎能激发人的好奇心。一切都按迈克尔的要求非常顺利地进行。因为姑娘一来给他迷住了,二来知道他很有钱,所以结婚的日子就定在两星期以后的一天了。

如今,托马辛诺老头子在幕后插手了。他收到了从美国传来的话:尽管迈克尔不服从命令,但必须采取一些基本措施。因此,托马辛诺老头子就自命为新郎的父亲,从而保证了他的保镖能够有出场的机会。加洛和法布里吉奥这两个人间塔查大夫一样,也都算是考利昂家庭方面出席婚礼的成员。新郎新娘就打算住在塔查大夫的那个四周有石头围墙的别墅里。

婚礼是普通农民式的婚礼。当护送新娘的随行人员、主要来宾、一般客人从教堂出来步行回到新娘家时,村民们就站在街道两旁,向走过来的人们身上撒鲜花。参加婚礼游行的人们把传统的结婚糖果、蜜饯杏仁扔向附近的看客。剩下的糖果在新婚夫妇的床上堆成一座糖山。在这种情况下,洞房仅仅是象征性的,因为实际上新婚之夜将在考利昂镇以外的别墅里度过。婚礼宴会将要进行到半夜,但新郎新娘在半夜之前就要坐“小罗密欧”离开宴会。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迈克尔得知当妈妈的在新娘的要求之下也要跟他们一同到别墅去,因而感到很惊讶。当爸爸的解释说,女儿太年轻,是个处女,有点怕,需耍有人给她谈一谈。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就有人开导她有个正确的态度。这类问题有时非常微妙。迈克尔发现阿波罗妮娅用她那大大的雌鹿似的褐色眼睛,带着拿不定主意的神色,张望着迈克尔。他向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结果,他俩开着汽车,岳母也坐在汽车里,一同到了考利昂镇郊外的别墅里。但是,老太太同塔查大夫家的佣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之后,又把她女儿拥抱了一下,吻了一下,就退出现场了。这时,迈克尔同他的新娘子才被允许单独进入宽敞的新房。

阿波罗妮娅仍然还穿着那套新娘礼服,上面还披着一件大氅。她的箱子和皮包已经从汽车里拿到屋子里来了。在小桌上摆着一瓶葡萄酒和一小盘婚礼蛋糕,有大华盖的床一刻都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年轻女郎站在屋子中央等着迈克尔首先采取主动。

如今他终于同她在一起了,如今他合法地占有了她,再也没有什么妨碍了。迈克尔却发起呆来,不能挨近她了。他凝视着她取下了新娘头巾,把它搭在椅子上,把新娘花冠放在小梳妆台上。小梳妆台上还洋洋大观地摆着迈克尔让人从巴勒莫买来的各种各样的香水和雪花膏。新娘用目光把这些化妆品清点了一下。

迈克尔把屋里面的灯全关掉了。他想在她脱衣服的时候屋子里能够暗一些,好遮掩遮掩她的赤身裸体。但是,月光透过几扇没关上的活动百叶窗照了进来,把屋子照得通亮。于是,迈克尔就去关百叶窗,但没有关严,因为屋子里太闷热了。

新媳妇仍然站在化妆台跟前。迈克尔走出屋子,到楼下洗澡间去了。当女人们都在准备上床的时候,他同塔查大夫,还有托马辛诺老头子,一块儿在花园里喝了一玻璃杯葡萄酒。他原来预料,等他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阿波罗妮娅穿上睡衣,早已躺在被窝里了。他感到很诧异,原来当妈妈的还没有给她女儿教会这一点。也许阿波罗妮娅想要他帮着她脱衣服。但是,他确信她大羞涩了,太天真了,不可能想到这样的作法。

回到新房,他发现里面漆黑一片,谁早已把百叶窗关严了。他摸到了床边,也摸到阿波罗妮娅躺在被窝里的身子,她的背对着他,身子蜷曲着,缩成一团。他脱了衣服,缩进被窝里去了……

她一来就打破了这所别墅沉闷的、只有男子的单调气氛,使之活跃起来。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她就把母亲打发回家去了,从此她就以她那爽朗的活泼可爱的神态主持着团体聚餐。托马辛诺老头子每天晚上都同他们共进晚餐。当他们一道在花园里喝酒的时候,塔查大夫就讲讲他的老故事。布满园里的雕像像头上都戴着血红色的鲜花。他们傍晚是过得满愉快的。夜间,这对新婚夫妇就过几小时狂热的性生活。

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的脸也是可爱的,像这样完美无瑕的脸,迈克尔以前只在意大利少女油画册上看到过。那些少女油画,丝毫没有艺术家技巧上的夸张痕迹,一看就可以认为是处女。

他们在结婚的第一周,经常开着“小罗密欧”出外野餐,作短途族行。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托马辛诺老头子把迈克尔拉到旁边解释说:“结婚活动使他的身份在西西里一带已经传得家喻户晓了,务必采取一些措施来预防考利昂家族的敌人,因为敌人的手伸得很长,也伸到该岛的避难所了,托马辛诺老头子在别墅周围安置了武装警卫,同时决定让加洛和法布里吉奥这两个牧人在围墙里面固定执勤。因此,迈克尔和他的妻子必须待在别墅范围以内。迈克尔为了消遣时间,就教阿波罗妮娅学习英语,同时绕着别墅围墙的里侧教她开汽车。这个时候,托马辛诺老头子似乎忙得不可开交,很少陪他们。据塔查大夫说,老头子仍然在同巴勒莫市的新兴的黑帮闹纠纷。

一天晚上,在花园里,一个老年女佣人端来了一碟新鲜橄榄果,回头望着迈克尔说:“大家都纷纷传说你就是纽约市考利昂老头子、教父的儿子,这是真的吗?”

迈克尔看到托马辛诺老头子在摇头,对于他们的秘密已经家喻户晓这一点感到不安。但是,这个干瘪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在看着他的时候,却流露出了十分关切的神情,看来好像让她知道一下实请是很重要的,因而迈克尔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爸爸吗?”他问。

这个老太婆的名字叫斐洛必娜: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又是褐色,很像个大核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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