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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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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开五指,在月夕的前胸后背依次缓缓虚按五个穴道,悄声道:“记好了。他肯随你走最好,他若不肯,便叫他死上一回,便可由着你摆布了。下面赵军虽然不少,可你白将军要带一个死人出来,应该不是一件难事罢?”
月夕惊喜莫名,不知如何对靳韦言谢,靳韦又笑道:“我和小恪,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我们日日都会去前面的山坳处,瞧一瞧究竟这赵军,死绝了没有。”
月夕二话不说,跪下来便朝着靳韦一拜。她起了身,深深望了靳韦与王恪一眼,身影一晃,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你同月儿说了什么?”王恪对着靳韦嚷道,“不行,我得去陪着她,万一她……”
“你去了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坏事。”靳韦紧紧地攥着王恪的手,低声道,“你在死丫头身边二十年,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的脾气吗?咱们还是静候她的消息罢。”
他注视着山下的点点星火,轻叹道:“死丫头,等你平安归来。”
ps:这几天有不少错字,真不好意思!
☆、5 霞晖馥衣裾
七月秋来,在这长平的山谷之中,早晚已经有些冷得渗人了。
又是两日过去,落日的余辉,将天边映影得绚丽多彩。可这样美丽的晚霞,映照在被围困的赵军脸上,却显得有些沉重。
无人晓得,这二十万人,谁能见到明日的朝霞,谁又不能?
自他们被秦军围住,便与赵国腹地隔绝,再没有了后继粮草。几次回撤,都被秦军强压了回去。赵军主力一缩再缩,终被秦军压缩在了将军岭与韩王山所夹挟的一片低凹的山谷。
而故关一带,赵军二十万后军和辎重,亦同样被秦军团团围住。
他们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秦国的武安君白起。
白起的兵法,攻时摧枯拉朽,守时固若金汤,名震天下偏能身在暗处,强而偏能示弱,欲胜偏先败,欲攻偏守。他为赵军布置的这道天罗地网,有山、有水、有关隘、有秦赵各自修筑的防线,有着己方与对方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
白起稳如泰山,只围不攻,决心以最小的损失全歼赵军。这样险恶的局面在前,赵军只能择有水源处,全军修筑营垒工事,坚守待援。
一条清澈的溪水潺潺穿过山谷,溪水旁是一座暗林,暗林旁则刚刚搭起了赵军上将军的营帐。
远远地,有一声哨响清彻山谷,营帐旁边的一匹四蹄雪白的乌骓马,立刻长嘶回应。它仰起头,甩了甩尾巴,腾身而跃,便朝哨声处疾驰而去。
外面的侍卫拦阻不及,连忙跑进了营帐。对着帐中之人禀报:“上将军,乌云踏雪不知道怎么回事,跑了出去。”
那端坐在几案前的人。面容清俊,一身甲胄。他默然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出去罢。”
旁边还坐着一人,也是甲胄在身,满面愁容。他嘟囔道:“奇怪了,上将军的乌云踏雪,与上将军向来形影不离,怎么就跑走了?莫非见咱们被困,连一匹马都要背主逃……”他脱口而出,顿时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懊恼道:“唉……冯亭说错了话,还请上将军见谅。”
“这点小事,冯将军何必在意。赵括犯下大错,害得赵军将士沦至如此田地,冯将军都未曾见怪过在下。”赵括淡笑回道。
“事已至此,怪不怪的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众人同仇敌忾,齐心协力脱困而已。”冯亭摆手道,“可我心中,有一事难解,盘旋了数日。想要请教上将军。”
他上前两步,凑到几案前,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士兵一阵喧嚣,还有人不住喝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括身子顿时一僵,盯着空无一物的几案,双手微颤,竟怎么也握不起来拳来。
冯亭道:“上将军,我出去瞧瞧。”
他掀开帘子,出了营帐,只见乌云踏雪又从前方小径处缓步而来。它的身上,却骑着一名一身黑甲的秦将。四周的赵军。个个都凝神屏气,手中各持弓箭长矛。对着那秦将,不住地喝问。
赵军弯弓搭箭。长矛亦是锋利,一个间着一个,一眼望去,不计其数。他们虽被秦军围困,可眼下这一名秦将孤身入谷,却是羊入虎口,只要有人一声令下,这秦将身上立时千矛丛集,万矢齐至,他纵有通天本领也逃不过去。
可他却仍只是勒着乌云踏雪的马缰,挺直了身子,在这千军万马中控辔徐行。
“你究竟是何人?”冯亭推开众人,疾步上前,指着秦将问道。
“冯郡守,”秦将见到他,便高声唤道,可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不对不对,应该叫你华阳君才对。华阳君,可安好啊?”他微微一笑,犹如山花齐放,晚霞遍天。
冯亭这才察觉这名秦将身材娇小,面容娇艳,声音更是娇嫩,分明是一名女子。他连忙对着周围士兵按了按手,示意众人放下武器。
他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着秦将,半晌才如梦初醒,道:“你是……你是月夕姑娘。”
“是我,上党一别,冯将军别来无恙?”月夕微笑道。
“咳……我有什么恙不恙的,不过是……”冯亭话音未落,旁边有些骚动起来。有几人从人群中蹿了出来,高声叫道:“我认得他,他是秦将白子服。”
“我也认得他,”旁边又有几人站了出来,大叫道,“就是这个白子服带人杀断了中军,断了我们粮道。若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被困在此处?”
“对,白子服”,“原来他就是白子服”,众人被困在此,无援无粮,此刻赵军心中,白子服这三个字,便如人屠白起一般,都叫人憎恨无比。
整个山坪大乱起来,后面的人呼喝着要冲上前去,要瞧瞧这叫白子服的是什么样的人;前面有些人见到她女子的容貌,心中惊疑不定,反而没了声音,只等着看冯亭与她如何交涉。
更有一些当初在小东仓河,吃过飞鹰锐士苦头的赵军,鼓噪起来,呼啦啦地拥上了一大片,围住了月夕。
冯亭记得当初信陵君曾提及月夕是他的侄女,忙扬手道:“诸位少安毋躁,其中只怕有误会。”
月夕却嫣然一笑,对着众人扬声道:“不错,我正是白子服。”她俯下身,对着冯亭娇声道:“冯将军,借你的佩剑一用。”
冯亭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月夕突地伸手,将他身上的佩剑一拔。众人以为她要动手刺杀冯亭,纷纷冲上前来。可却见月夕手一转,“嗤嗤”几声,反手以剑在自己的身上划过。
只听“哗啦啦”一声,她身上的盔甲,顿时四分五散,掉到了地上。露出了白裙青带,随着谷中的山风,哗的一声飘扬了起来,更露出了她洁白细嫩的小腿。
她将佩剑倒递还给了冯亭,自己伸手取下了头盔,丢到了地上,满头长发顿时散落了下来,垂到了腰间。她笑着自怀中摸出霜墨,束好了头发,可仍有几缕散发,跟着山风轻轻飘拂在她的脸上。
夕阳落下,她背着日光,头发上、脸上、手上、衣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
赵军士兵无数双眼光凝望着月夕。这周围不下几千人,箭拔弩张,本来要一拥而上杀了月夕。此刻眼睁睁地见她除下戎装,露出了一副妩媚娇弱的姑娘模样,再见到她的丽色容光,巧笑倩兮,于这千军万马中言笑自若,不禁都面面相觑。
突然之间,人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名娇艳的女子,与沙场上杀人无数的白子服联系起来。不少人悄悄收回了剑矛,只是不肯离开。
冯亭浑身冷汗淋漓,双手微微发抖。可月夕却神色坦然,倒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眼下面对的凶险。
“诸位将军,”月夕朗声道,“我便是罪大恶极的白子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若要我以命偿命,我绝不推诿。唯请诸位……”她目光一转,面上涌起了黯然之色,声音顿时也轻了许多,软声道:“我唯请诸位,缓我一日时光,我要……我想……见一见你们的上将军。”
“冯将军……”她看着冯亭,低声道,“我想见他。”
“他?他?哦哦,赵括,上将军,上将军……”冯亭稀里糊涂,转身望着后面的营帐,却见到赵括早已自大帐内出来,静静地站在帐前,望着眼前的一切。
自他听到那一声哨声,他便晓得是她。只是他没料到她这样任性,竟将性命当作了儿戏,自明身份,径入赵军之中。此刻再亲眼见到她坐在乌云踏雪之上,白色的裙子在山风中猎猎作响,脸带微笑,夕阳如血,斜映双颊,艳丽不可方物,心里也不知是疼是喜,是什么滋味?
他的眼睛微眯着,叫人一点也看不出情绪,冷冷道:“白将军,你来此有何贵干?”
月夕循着冯亭的目光,亦是瞧见了赵括。她方才一心来见他,于千万人中,谈笑风生,可此刻见了他,却又突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她咬了咬唇,低下了头去,半晌才轻声道:“上将军,月儿见过上将军。”
余光从她眼角瞥去,满山遍野都是穿着青色胡服赵军。可她的眼里,却只觉得身穿着赵国上将军甲胄的赵括,才是唯一英姿飒爽的特立之人。
其实,他正儿八经的时候,确有几分上将军的威严样子。
那赵军的胡服,也唯有穿在他身上才好看。
她羞涩地一笑,抬起头望着赵括,什么都不想,只微笑道:“上将军,我来……是想来问你一句话。”
赵括本还是神定气闲,泰然自若,可待到两人目光相接,竟不由自主转过了头去。他轻轻一咳,沉声道:“白将军有话请讲。”
“可我的话……要同你私下里说。”
“两军对垒,你我之间只有公事,并无私情,白将军便在此处说了罢。”
月夕又咬起了唇,望了一眼四周的赵军,有人面色忿恨,有人面含诧异,可一个一个,全都支起了耳朵在听。
她同赵括要说的悄悄话,他们偏偏都想来听么?
说便说,她本也不怕别人晓得。
月夕笑了笑,扬声说道:“我是来问你,你说的话可还算话么?”
ps:这两天努力多更一点,过几天圣诞假期,就没时间写那么多了。
☆、6 宵怜月影侵
赵括眉毛一扬,一时没明白月夕问得是什么?
月夕见他不明,面上嫣红,半晌才又腻声道:“那日在火牢中,你说……你说……我们若脱身出去,你便立刻娶我为妻。你那时说的话,如今可还算数么?”
她满脸飞红,一副娇弱之态,长发飘拂,衣挟飞舞,淡淡的落日之光拂照在她白衣之上。她再也不是什么将军,她只是那样一名美丽无伦的女子,含着无限的娇羞,无限的温柔,一心等着心上人的答话。
谁还能想到几日之前,正是这一名女子带人将赵军逼入了山谷绝境之中?赵军固然人人都恨足了白子服,可突然又都对这自称月儿的姑娘心生怜惜;更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们在家中翘首而盼的妻子与情人。
这样又恨又怜的心思,叫许多人都有些窘迫,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月夕。可仍有些人,眼含恨意,紧紧地盯着月夕不放。
赵括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道:“当初不过一句笑谈,在下都已经忘了。白将军若只为这一句话而来,便请回罢。”
他若讥她骂她,她或许都觉得好面对些。可他这样淡淡说来,好似两人至始至终,都不过是点头之交,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月夕心中万分委屈,眼睛微微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便滚出了眼眶,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她白色的裙子上,氲了开来。
赵括心头一颤,一股热流涌上了眼眶,几乎想上前一把抱住她。可他转眼一看,两旁挤满了赵军将士。这些人一个个神情彪悍,气概轩昂。这大好的赵国男儿们,不知还能不能回去邯郸见他们的妻儿。他顿时按住了心中的激动,闭起眼睛。转过了头。
他实在不忍,也不敢再去看她。索性转过身,大步回了营帐。
月夕的眼泪更是忍不住,沿着脸颊便不住地掉下来。冯亭手足无措,忙劝慰道:“不如,姑娘也进帐再说。”
好在还有一个冯亭,还能居中调和。月夕腆笑着抹去了泪水,冯亭看她宛若幼童,须臾间又哭又笑。讪笑着上前为她掀开了帘子。
月夕跳下马,拍了拍乌云踏雪。乌云踏雪缓缓踱到了一旁低头吃草,她与冯亭进了营帐。赵括背着身子,正负手站在几案前。
“老狐狸,我……”
“白将军,你多说无益。还请回罢。”赵括打断了她。
“我回去哪里?”月夕抽泣道,“我同爷爷吵了一架,便跑出来了。他不要我了,你若再不肯娶我,我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了。”
她话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赵括实在搞不清楚。可她这样泣泪涟涟的说着,若不晓得,旁人大概都会以为。她说的只是隔壁家教书先生的孙女,要同种庄稼的小伙私奔的事情。冯亭忍俊不禁,“嗤”地笑出了声来。
赵括嘴角都已经扬了起来,可又缓缓落下。他转回身道:“白将军的厚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已有妻室,此生亦无他娶之念。白将军还是请回罢。”
“我不信,你骗我。”月夕叫道,“你从前说,但有我在。便不会另娶她人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赵括冷然道。“在下当初也不晓得白将军的祖父,如此大名鼎鼎。”
“我不信。”月夕仍叫道。这三个字。月夕每说一个字,便前进一步,就这样直直走到了赵括面前。她再往前走,赵括却往后退开了三尺。他的脸色像铁一样青,冷笑道:“冯将军亦在此,白将军不如问问他,瞧瞧我是不是骗了你?”
冯亭本觉自己在此处甚是尴尬,正想寻个借口离去。听到赵括这样说,忙敷衍道:“在下只是知道,上将军与平原君玥公主订有婚约,这个……大约……在下也不晓得成婚了没有。”
他实在是不识趣,竟然也不帮赵括圆谎。月夕侧过头去看赵括微窘的面色,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可赵括却立刻又冷笑道:“婚约既在,在下一诺千金,又岂会反悔?莫说你我秦赵有别,只说玥公主贤惠良善,品貌端庄,我马服君府上上下下都是交口称赞。白将军,你从前便欺辱我娘,讥讽菱儿,如此行事作风,怎可为人妻子?如今我领兵在外,玥公主在邯郸日夜翘首以盼,在下除非是鬼迷心窍,否则怎会舍她而另娶她人?”
他一向知道她的软肋,几句话便将她说得,只觉得自己半分用处也没有。
是了是了,就算她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可她自己也晓得,美貌她不及赵玥,贤良温顺更不及赵玥,赵老夫人和赵菱也都不喜欢她。但凡世上女子最为人看重的那些品德,她是一点也比不上赵玥。
她心中刀扎般地气苦,忽地一跺脚,转身便冲出了营帐。
“姑娘,月夕姑娘……”冯亭叫嚷着跟着出去。
赵括立刻抽眼瞥了一眼外面。暮色降临,四野俱黑,才这样纠缠了几句,便已是入夜了。
外面虽有不少对她恨之入骨的赵军。以她的功夫和聪明,再有冯亭瞧在信陵君的面子上,要保她平安离开此处,大约不是难事。可她若发起脾气来,再做出一些任性出格的事情来,闹得不可收拾,又该怎么办?
赵括忽然全身焦躁了起来,在营帐里来回地踱着步,突地心里一慌,也出了帐去。外面月冷山清,乌云踏雪仍在吃草,还有不少修筑工事的赵军,可哪里还有月夕的白色身影?
他几句话点中她的心结,第一次骂得她那样狠,她终究是受不住,离他而去了。
便连她的阿雪都不愿带走了。
这样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她却就这样笑盈盈地来了。他有时实在是拿她无可奈何,只能对她拉下脸来,要叫她识趣离去,莫要陪着他送死。
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置之于不顾的。
赵括抬头仰视天上,残月躲在乌云之后,月色黯淡。山林凄迷,前面暗林黑影憧憧。像是正在向赵括诉说他的前途,亦是重重艰难。
他默然良久,朝着暗林缓缓行去。冯亭正从暗林里带了几个人出来,见到赵括,挥手示意那几人离去,迎上前来:“上将军,借一步说话。”
“好。”他只当冯亭要告诉他月夕的去向。冯亭将他往林子里一拉,压低了声音道:“上将军。这林子里的人已被在下驱逐干净,此刻你我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想问上将军一句话。”
“冯将军请说。”
“那夜赵鄢带了几人到了上将军帐中,上将军与之深谈了一夜,那几人是什么紧要之人?”
“不是什么紧要的人,”赵括心神一凛,淡笑道,“只是我娘叫人同我说一说家中近况。”
“上将军说笑了,”冯亭道。“我记得上将军初到长平,无论赵王几番下令,仍是以廉老将军之法。坚壁以待。可自那几人到了之后,上将军便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号令全军出击,这又是怎么回事?”
“冯将军多心了。”赵括叹气道,“当初家母在邯郸与众人便说过,在下言过其实。所谓知子莫若母,在下对用兵,本就是一知半解。才会将众人拖入险境。赵括之罪,实在是百死莫赎。”
“上将军何必这样说。这几年上将军为长平督粮。与在下来往颇多,在下深晓得上将军的本事。故而今日才有此问。那几个人……”
“冯将军,他们只是我府上家将。”赵括微微一叹。
冯亭见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答他,晓得他口风甚严,只好转口道:“林子里……”
“我想一人在林子里呆一呆,想些事情。”赵括打断了他。冯亭讪讪点了点头,拱手而去。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乌云,霎时间明月当空,清辉遍地。
赵括一人负手站在林间,凝视着林间突然明亮起来的月色,心里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此刻心绪纷乱如麻,根本也不知该从何想起。
他自小到大,人人都夸赞他聪颖过人。无论是功夫、兵法,他学起来都比旁人容易些,便连那样聪明的月夕,都会调笑他是只老狐狸。可此刻间,他只觉得,若是他能少一些聪明,对眼下的境况少了解一些,这样他心中的恐惧便会少一些。
聪明人比庸常人痛苦,因为他能够以智慧预见到自己的将来。
他本就晓得,长平会是他一去不回头的地方。
他出生名将之家,是马服君赵奢的儿子;他虽然没有没什么功名利禄之心,但他有着天生的燕赵慷慨之气。他是赵国人人推崇的马服子,赵国给予他的一切,叫他对这个上将军之位无可推却。
国家有难,责无旁贷。
当仁不让的,是家国的安危。
自那日赵丹力排众议,拜了他为上将军的那一刻起,长平之势再是骑虎难下,为国为家,他也要迎难而上。
可这几日之间,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脱出了他的控制。他明晓得那夜大雨中月夕一去,白起便会病愈;他见到秦军摆开的阵势,便有几分担忧是圈套,更怀疑白起就在秦军帐中。可他除了劝说,全无它法,最后竟眼睁睁地看着这里的二十万赵国精锐陷入了秦军的包围圈中,瞧着一切滑入深渊。
他不但无能为力,却要叫他为此承担一切。
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呢?
历史从来成王败寇。死,本不足惜,他也不在乎。若他死在长平,世人对他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惋惜,同情,憎恨抑或是兼而有之?
一切,冥冥中都有天定。他只需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是了。
可他仍是感到恐惧。
他第一次感到恐惧,是那次他一掌击中了月夕。那一次,他怕的是此生再见不到月夕。而这一次截然不同,他觉得恐惧,是因为此刻陷在这山谷里的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赵国儿郎的性命,邯郸父老的安危,都交托在他的手里。
他清楚秦王与白起,要得不是这上党十七郡,不是争这一口气,而是赵国千里的河山。眼下有如此大好良机,他们秦国君臣怎会生生错过?从此刻起,他但凡出一点点差错,都会叫赵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样不堪的重负,他一人如何承担得起?
他更怕此生再见不到月夕。
若他撑不下去……月夕会怎么样?
她会哭,会闹,还是会与他一起……
既然他怕,为何他又要赶走月夕?若月夕此刻仍在,他可会没那么恐惧了?
他突然后悔极了方才那样狠心地赶走了月夕,他的月儿……
他多想再抱一抱她,亲一亲她。他不想只借这林间时明时暗的月色思念她;他想抱住那个软玉温香、会恼他咬他,笑一笑便叫他都醉了的月儿。
此时此刻月夕若肯再回来见她,他绝不会忍心再那样无情地对她。
☆、7 留连时有限
他悔意大起,茫然四顾,却又不知何处去寻月夕。他又朝林子深处走了几步,想去摘一片叶子,好吹一阕她唱得那首曲子……可隐约间,耳边早已经传来那轻轻的歌声。
“花若雪兮晨有霜……沐兰泽兮含若芳……”
这曲子只有四句,有人往复唱着,还唱得走了调。歌声飘飘荡荡,随着溪水潺潺,不绝于耳。
这么难听的声调,赵括却怔怔地听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突然快行了几步,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他扶住了旁边的大树,抬起头来,却见凄迷夜雾中,月夕就坐在前面溪水旁的石头上。
一钩弯月挂在天边。
月夕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白色的绣鞋褪下了放在一旁。她欺霜赛雪的双足,在溪水里一晃一晃轻勾缓荡。她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口中轻轻地哼着歌。
山谷晚风,吹得她那白色裙子层层起伏,也吹起了她的长发,在她的面容旁飘扬。
这天下的月色若有十分,这十分便全都照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一时之间,天地间一片幽寂,
世间唯有她。
她笑靥如花,月光下一如当日在大梁初见。
朦胧月光照在她的笑脸上,清水从她细滑的脚背上流过。她微笑望着赵括,突地脸色一黯,调子一转,又唱到了别处:“欢情断兮辞而去,迁引身兮不亲附。情私怀兮谁可语,世颠倒兮夕月殇……”
她的眼睛满是哀伤,突然睫毛下又滚出了泪珠,沿着脸颊上滚下。
自他们相识,她已经为了赵括。哭了有多少次了?
这一生一世,他还要让她为他哭上多少次?还有多少时间让他们分别?
若这一刻再要分别,可还有机会再见么?
赵括盯着她:“你怎么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说了要赖着你缠着你的。”月夕嘟起嘴。眼里还含着莹莹的泪珠,“反正……你成不成亲都好。瞧不起我也好,怎么样都好,我就是赖定你了。”
赵括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冲,喉头哽咽,难以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因这一刻,他的心里,满满的。除了月夕,便唯有月夕。
他一步步走向月夕,探手到了溪水中,握住了她细巧的足踝。他掀起甲胄,用下面的青衫替她擦净了上面的水。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在那个暗紫色的胎记上,月夕的身子顿时颤抖起来,脸上更红得像是晚霞,只觉全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连头都无法抬起。全身都在发抖。
她突然扑入了他的怀中。
“月儿,你会后悔的。”赵括想抱住她,却又伸出手推开了她。
“我从来都不会后悔。”月夕伸出双手去搂他。她只想要紧紧地缠着他。
赵括却先她一步拥住了她。她的身子明明是冰冷的,可为什么又是那样的滚烫?赵括抱起了她,吻着她,将她压在了草地上。
他忘了一切,只记得她说,她不会后悔。他也忘了自己怕什么,只要她在,他便没有什么怕的。
他压着她,吻着她;她缠着他。迎合着他。纠缠中,月夕感觉到了一丝痛楚。那一种撕裂般的痛楚,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蹙起眉。哀哀地望着他,伸手抵住他的肩膀,挣扎着要推开他:“老狐狸……”
可她的娇喘,她的呻吟都似在鼓励着他。他想退,早已经没法抽身而退,他在她的面前,全乱了阵脚。他只知道她在他身下,他想爱怜她,更想全部地拥有她。
好不容易才等到她,他再不愿意错过她。
她逃不走,她亦没想过要逃。她疼得泪眼婆娑,望见天上迷离的弯月,突地仰起头,一口咬在他的胸口,咬出了牙印,咬得渗出了血迹。赵括轻哼了一声,却更加紧地抱住了她。
她是月他是水,月倒映在水中,水化开了月色。
他抱着她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亲着她的眼睛,亲着她的耳,在她耳边低声地呢喃着:“月儿,我的小月牙儿……”
她的双腿裸露着,交缠在他的腿上,她纤柔的右脚背上,露出了一个暗紫色的月牙印记。
月儿,小月牙儿。
她是他的小月牙儿。
※※※※※
残月如钩,星光迷离。
赵括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堆里。
他醒了过来,却宛如还在梦里。
这么多日来,伴随他的,都只有刀锋、矛戈和无穷无尽的厮杀声。可方才那短短的梦里,充斥的却是无尽的蘼芜香气,还有无尽的笑声。
他确实不是十足的正人君子,出入女闾,逢场作戏,也是偶有之事。可只有方才那一刻,那样的情爱缠绵,月夕那样一副如月轮般皎洁的身子……
他这一生,无论是长是短,又怎么能再忘了?
赵括张开眼,眼前便是那张柔美的脸,脸上带着世上最娇俏、最妩媚的笑容,眼波里还能将他化成水的情意。
她穿上了衣服,可穿的却是赵括的衫子。他的衫子披在她的身上,她趴在赵括的身上。
她抬着头,望着赵括,露出了脖子下一段雪白的肌肤,白的令他挪不开眼睛,衫子下面伸出一截修长的小腿,纤巧的足踝和底平趾敛的脚。那脚上还有一只弯弯的小月牙儿。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
林间山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一缩,抱得赵括再紧一些。赵括一手搂住她,一手轻轻地地梳理着她披散的秀发。
赵括微笑道:“瞧什么?”
月夕轻抚着赵括的腮边与下巴,轻笑道:“原来你是个络腮胡子。”
赵括也摸了摸腮边,触手是有些疼。这半个月他日日殚精竭虑,哪有心思去理会这胡子,从前修剪得干干净净的胡茬,都密密地冒了出来。。
“如今才晓得我的本来面目么?”赵括笑道,“你可要后悔么?”
“我正要好好地想一想……”
赵括却将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柔声道:“如今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又不曾嫁给你,有什么来不及的?”
“没有么?”赵括笑着。手指在她光滑的背上滑过,叫她身上一阵酥软。
月夕满脸绯红,轻声道:“方才你那样……便是嫁于你了么?”
赵括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低声道:“不但是嫁给我了,将来还要为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月夕顿时想起那夜在太行山道上,野店的老板娘大腹便便的样子,她此时才明白,原来……原来竟然要如此。才能会有个娃娃。她又羞又臊,瞧见赵括的眼神又朝下瞄去,似乎正瞄向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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