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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痣1-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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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你也曾出尔反尔、见死不救,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一步步走向死亡。从这个层面来说,我们是同类,谁都不比谁干净。”
他说完又摆出副类似于好奇的表情:“如果陆晚知道你曾做过的那些事……你说,她会怎么想?”
“她?如果我杀/人,陆晚会帮我递枪。”
说时迟那时快,祁陆阳忽地掏出□□钉在庄恪的额头上,明明咬牙切齿,嘴边却带着笑:“如果我杀你的时候身上沾了血,她也会来帮我擦干净。”
“我和陆晚之间的事,你他妈懂个屁?”
“行,我不懂。”冷硬的枪口直抵要害,庄恪十指死扣着轮椅扶手,发际濡湿一片,但声音还算镇定,“但如果我告诉你,你正在做的一切布置、打算和准备,都已经来不及了呢?”
“什么意思?”
“祁元善已经知道陆晚在帝都了,也知道她是奔着你来的,更知道,她现在在我家。”庄恪抬起眼与祁陆阳对视,“是我让人告诉他的,就在刚刚,你来之前。”
祁陆阳几乎在瞬间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提前得了消息的祁元善不管用什么办法,比如拿他母亲邱棠做威胁,一定会干涉祁陆阳对陆晚的所有安排。毕竟祁陆阳的野心与不安分已经暴露,祁元善急需更多的把柄握在手上,借以控制他。
不管是送陆晚回南江还是出国,在祁元善有所布置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成功。
而对于陆晚来说,现阶段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政界背景深厚的庄家了。
愤怒地加重右手力道,祁陆阳的枪把庄恪的头都顶得向后仰去,他想骂他阴险卑鄙,想骂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后却只说出一句话:
“就你这种玩意儿,也配喜欢她?”
“保护不了她的人,更不配。”庄恪坦然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情节有点卡,先放3000,晚点也许会补。
第31章 Chapter 31
庄家会客室中,两个男人一站一座,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
祁陆阳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手/枪钉住庄恪额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些。而龚叔的枪口。则早已指向了他的方向。
“祁先生,别冲动。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你选错了对象也选错了时间。陆小姐在这里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您大可以放心。”他说。
这其实也是庄恪想表达的意思。
像祁陆阳这种人,表面隐忍稳重,其实内心张狂骄傲又自负,根本不可能甘心当一辈子的傀儡,暂时蛰伏着的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然后找准时机一击击破。而在此之前,没有人会糊涂到为了一个女人横生事端,将计划全部打乱。
尤其,当眼下还有个现成的可行选项摆在眼前时。
这场对峙持续了足足三分钟。终于,祁陆阳还是率先卸下所有气力,直起身来。
“不要以为,只有你什么都知道。”
男人面色冷硬,握枪的右手筋骨突出,显然还在盛怒的情绪中没走出来:“陆晚是被谁指使的人揭发,又是谁刻意扩散消息、搞垮余奉声,让她在章华待不下去……甚至间接害死她的爷爷、我的养父。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些,可太像你的作风了。”
在今天之前,祁陆阳对于最近大半年发生的事还有种雾里看花的迷蒙感,如一团乱麻,始终都找不到最关键的那根线。但当他看见陆晚出现在庄恪身边,以及刚才庄恪的所作所为和他表达出的所思所想,醍醐灌顶般,所有答案自然而然地浮在了面上。
——难怪不管祁陆阳怎么疏通斡旋,余奉声的事情都没有半点起色。因为将此事提到面上来的某领导,姓庄。
面对祁陆阳后知后觉,却敏锐非常的猜测与指控,庄恪没有爽快地承认,或是反驳,只是,他原本就不健康的脸色已然变得如纸一般灰白。
相反,拿捏住对方七寸的祁陆阳神色里又恢复了几分自如。
庄恪显然是对陆晚有所图的,而当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时,又怎么会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卑劣与不堪?
尤其是当这种不堪,涉及到对方的至亲性命。
这种情绪之下,就连祁陆阳自己,在陆晚跟前都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般有信心。
“喂,小残废。”
祁陆阳随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庄恪跟前,双肘撑在膝盖之上,上半身前倾,动作自在:“我提前说声谢,谢谢你后面一段时间对陆晚的照顾。但如果她掉了一根头发,或者有半点不如意,我会告诉她一切。比如我养父的事,比如余奉声的事……到时候,你就等着陆晚给我递枪来杀/你吧。”
“你知道的,她做得到。”
庄恪静静地平视着祁陆阳:“你在威胁我?”
祁陆阳笑:“所以我成功了吗?”
答案已写在了庄恪脸上。但他还是坚持:“今天,没有谁赢。”
“我也不是来跟你论输赢的。”
祁陆阳当着人面点燃一支烟,堪堪压住快要爆发的戾气与杀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的私心,陆瑞年本可以不死,但不管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当下也只能先放放。
悠长的呼气带出一缕烟圈,祁陆阳起身:“除了陆晚,余奉声那边也‘拜托’你了。”
“至于我们俩之间的账,有机会再慢慢算。”
屋外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小,渐渐再也听不见了,庄恪还坐在会客室中央。想起那个叫陆一明的冤死鬼,募地,男人自嘲一笑:
“害死陆晚至亲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
第二天早上,陆晚强行放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照常早起,来主楼配合那位姓朱的家庭医生给庄恪做检查。
庄恪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起床气有些重,检查过程中没之前配合,问他想吃什么也不说。因着酒会上的事,自知理亏的陆晚便耐着性子多问了几遍,还是没得到回答。
她在心里默念“他开工资他开工资”,然后把庄恪当做在儿科遇到的犟孩子,不再追着问,而是拿了点面包虫去保温箱前喂‘少爷’,想等这人自己转过弯来。
虽然书房空调开得不算高,但陆晚为了方便做事,只穿了件燕麦色兔绒针织上衣。细密柔软的材质衬得女孩肤白胜雪,尖细绒毛在阳光照射下几乎半透明,随着气流微微颤动,有一种毛乎乎的娇憨感。
陆晚偶尔弯下腰,伸手到箱子里碰一碰‘少爷’,有时候又高抬手臂,拿面包虫逗它。随着动作,她的衣服下摆稍微悬起,腰间便偶尔露出几寸白皙皮肤来,又很快被遮住。
凝神端详了会儿,庄恪收回目光,没来由地开口说道:“对不起。”
“啊?”陆晚疑惑地转过身来。她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庄恪沉默了几秒,这才解释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刚才……很抱歉。”
“没事。”
放下面包虫,陆晚擦干净手走过来把窗帘稍微拉开些,提议道:“庄先生,天气这么好,你到外面转转也许会开心点?”
其实是她自己想出去透透气。
庄恪再次答非所问。他说:“小陆护士,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眼睫低垂,眉头微微地皱着,很像懊悔,又像是在愤恨,脸上阴郁之色比之前更深。
满腹心事、自顾不暇的陆晚,根本没空深究他的异常情绪,只下意识问:“你以前什么样?”
问完她就后悔了。
以前的庄恪还能是什么样?当然是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样子。以他的外在条件,如果没有因为那场意外瘫痪,想拥有完美人生简直轻而易举。
见庄恪果然闭口不言,陆晚暗骂自己冒失粗心,说话不经大脑。
她想了想,走到男人跟前蹲下身,微微仰起的面庞上尽是诚恳:“庄先生,我以前……不,我哪怕半年前也不是现在的样子。没有人能永远不变。你应该朝前看。”
面对她这种发自内心的善意,庄恪连表达感谢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令陆晚被迫产生改变的半年风波变幻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小陆护士,我——”
就在陆晚歪着头等庄恪说完话的间隙,一大早就出去办事的龚叔敲门进了来。
看到屋内的状况,他面上露出些不知所起的喜色,随后站定,恭恭敬敬地说:“庄先生,南江余副院长的事情已经落实了,他今天下午就能回到家里去。”
龚叔又特意看了眼陆晚。
“余副院长?龚叔,你指的是……余奉声么?”
陆晚说完不可置信地看向庄恪。对方神色不愉,并不答话,倒是龚叔抢先开口:“是的。这件事是庄先生特意交代我去办的。”
自己捅出来的天大篓子,居然就这么被摆平了?
陆晚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随后再次蹲下,真心实意地向庄恪感激道:“庄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个什么样。但现在的你真的是个好人,真的!”
她话音刚落,庄恪脸色就变了。男人一双眼睛死盯住陆晚的脸,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猛烈,就连肩膀都有些发起抖来。
“好人?谢谢?你在说谁?我吗?”
庄恪拿陆晚的话反问她,却不等女孩回答,突然伸出手箍住她纤细脆弱的脖子,往自己跟前拉,力气大到几乎指尖都要嵌进动脉里。
短暂的错愕后,陆晚开始拼了命挣扎,用尽全力想掰开庄恪掐住自己喉咙的手。奈何对方虽然腿上瘫痪,上身力量却仍是成年男子的量级,她根本就不是对手。陆晚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暴戾阴鸷又喜怒无常的。
好人?这个词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大幅缩短,庄恪将脸递到接近窒息的陆晚面前几公分,嘴唇微微翕动,露出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悲怆表情:“小陆护士……”
“你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在陆晚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龚叔终于冲过来将庄恪拉了开。
半趴在地上,她剧烈而急促地咳嗽着,脸庞通红,眼眶湿润,脖子上的掐痕更是触目惊心。等缓和过来一些,陆晚抄起书桌上的一方端砚就要往庄恪头上砸。
龚叔慌忙拦住她:“陆小姐!庄先生不是故意的,他是个病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我刚刚差点死了,你没看见吗?是他要杀我!”陆晚死活不松开手上的砚台,喉咙都沙哑了。
就在这两人僵持之时,庄恪开口了。男人的语气无波无澜:“龚叔,你松手吧,就让她打死我。”
他说完定定地看向陆晚:“我活该。”
“你以为我不敢吗?”陆晚瞪着他,手扬得更高了些。
龚叔继续劝说:“庄先生才把你养父救了出来,你爷爷住院他也出了力。陆小姐,你得多想想他的好!他刚刚才帮了你!”
事实如此。
只听咚的一声,砚台从陆晚手里滑了下来,瞬间将木质地板砸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又滚落到一旁。
稍稍平复,陆晚走近几步,弯腰,在庄恪耳边低语:“我说过,别以为我好欺负。哪天逼急了给你推一针空气到血管里,你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说完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却听见身后那个人道:“小陆护士,我会一直等着那一天。”
*
陆晚请了三天假。或者说,她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没有踏进主楼一步。直到龚叔过来告诉她,某个迟到许久的人终于来了,正在主楼外等着。
陆晚没有急着过去,而是拿粉扑在气色不佳的脸上匀了一层白,又刷了点腮红,点了唇彩,最后换上件高领毛衫,刚好遮住了那几块还没消完全的掐痕。
主楼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陆晚一眼望见祁陆阳正单手插兜靠站在车前,姿势随意却好看。他对着这边笑,就像以前很多时候那样。
陆晚迎着这片星海走过去,也扯出个笑来:“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它都消了。”
“这么快?”
祁陆阳想拉开陆晚的领子看看,手却被人敏捷地一把拍了开。
“少动手动脚,我没必要骗你。”陆晚不想那些痕迹被祁陆阳看见,她也绝不会在这人面前卖惨,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虽然掉几滴眼泪,兴许就可以换取一点主动,或者让对方心软,不要把她送回南江。
但陆晚不愿意。
祁陆阳似乎也没休息好,眼底血丝蔓延,可脸上的神情还是如往常一般,三分轻浮,三分散漫,四分漫不经心。
他说:“消就消了,我再印一个不就行了。这次你选地方?”
陆晚没耐心了。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借此掩盖心里的不安与不确定:“说正事吧。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祁陆阳贪婪地注视着她,却偏偏要端出副混不吝的语气,“这儿不挺好的么?你先在庄家待一段时间吧,暂时哪里都不要去。”
“我不想留在这里!”陆晚脱口而出。
捕捉到她藏不住的抵触与厌恶,祁陆阳眉毛微微下压,敏锐地问:“怎么了?那个庄恪欺负你了?”
“没有。”陆晚暗自深呼吸一口,撒谎,“他没欺负我。他……他还帮忙把老余给捞出来了。”
“哦。”祁陆阳了然地点点头,眼底溢出些无法言说的苦涩,“既然庄恪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想待在这儿?”
陆晚拼命让嘴角上扬,讲出了今天唯一一句实话:“陆阳,我唯一想去哪儿、和谁待一块儿,你不知道?”
猝不及防地,对方一把将她抱住。
“迟迟。”他说。见陆晚又有要反对这个称呼的意思,祁陆阳不容反驳地拦住:“乖,别呛,我今天就想这么叫你。”
“你听话,等我来接你。好不好?”
陆晚回抱住他,不做指望地问:“这回,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祁陆阳的五指穿插在她的发丝中,语句铿锵,“我接你回去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Chapter 32
并不关心祁陆阳和庄恪之间是怎么沟通的,陆晚得了一句“我接你回去过年”,莫名就安心了下来。
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提前跟庄恪说了自己年后就会走、让人找好来接班的,便不再矫情,留在庄家该干嘛干嘛,敬业依旧。
对于陆晚的请辞,庄恪不劝不挽留,但也没再乱发“脾气”,于人前又变回了矜持清冷的斯文公子。只是,他仍会借机找陆晚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主动说自己当天想吃什么,或者认真地讨论‘少爷’的生活习性和饲养方式,还关心了一两次余奉声的近况……
就好像,那天掐陆晚脖子的是另一个人。
陆晚没被庄恪这种打一巴掌给颗枣的行为迷惑——巴掌她迟早会打回去,送嘴边的枣儿她也不稀罕吃。再者,早十年就有人将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了,陆晚斗争经验丰富,耐心也只够配合陪那一个人玩这种戏码。
虽摸不准庄恪的具体想法,陆晚多少还是察觉到了一点他对自己的‘特殊’情绪,没事绝对不主动往跟前凑,只念在这人帮了自己不少忙,她心情好时就“哦、嗯、啊”地搭几句腔。
两人这么冷冷淡淡不远不近地处着,倒也相安无事。
某天,陆晚按照朱医生的安排给有些咳嗽的庄恪输液,冷不丁地,这人冒出句:“小陆护士,今天的口红颜色不适合你,还是昨天的好看。”
“……”
被人分了心,陆晚动作失控,又把针给打漏了。
低声说了句“疼死活该”,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烂摊子。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女人的轻笑声。
是一身明黄色衣饰的庄悯。
“小恪,你这么说话是追不到女孩子的哦。”她边说边走过来,弯腰看着陆晚重新注射,语气戏谑,“你说是不是啊?小、陆、护、士?”
了结完手头上的事,陆晚起身正色道:“庄小姐,我的工作内容里并没有‘供人寻开心’这项,就不奉陪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和庄悯打过两次照面,对这个喜欢把别人的痛处当笑话看的娇纵女人无甚好感。
庄悯亦然。
她和庄恪的爷爷军衔极高,在家在外都是说一不二。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却在原配夫人去世不到半年的情况下,执意要将自己的保健护士娶进门,闹的是鸡飞狗跳,整个军区大院都来看他们家笑话。
庄悯气不过,把那个女人揪着骂了几句,却反被自家爷爷一通训,以至于到今天都无法释怀。
等陆晚走了,庄悯无辜地耸耸肩:“瞧瞧,护士小妹妹还没进门呢,脾气就这么大了。”
“够了。”
庄恪显然不太高兴,“她不是你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人。”
“是是是,她就是你的心肝宝贝,不然怎么会才来两天就带出门晃了一圈?不过我得告诉你,这事呢,不光我知道,我爸也知道。你爸,更知道。”
庄悯不管进到谁家都没有换鞋的习惯,尖细的皮质底高跟鞋将她的跟腱拉得扁直修长,有种锐利飒然的美。转了转狡黠的眼珠,她继续说:
“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个有前科的小护士,根本进不了我们家门——”
“庄悯!”庄恪语气里已经带着恼意,“有事说事。”
庄悯是来送问诊结果的。
“梅奥诊所的一个医疗团队看了我发过去的病历和资料,回邮件说,你恢复运动功能还是有希望的。去年他们刚刚用脊髓电刺激疗法,让一个和你情况差不服的患者自主踏步。”
说这话时,女人的神色认真不少:“小恪,我们都觉得你该去试试。对方说了,你可以先去趟诊所做检查,由他们安排会诊。等听完治疗方案再作决定也不迟的。”
庄家曾遍访名医替庄恪问诊,得到的答复无一不是否定的,他在无数次失望与绝望中渐渐接受了自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事实,人也愈发消极。就连庄悯都拿不住。堂弟这回会不会答应一试。
结果,庄恪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出发?”
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梅奥诊所自然是没有春节假期的,庄悯找的这支医疗团队办事效率极高,在庄恪确定意愿后的第二天便与他定下行程,农历腊月二十六号出发去做先期检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如果情况顺利,庄恪夏天之前就可以赴美进行完整的治疗了。
消息一出,庄家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陆晚跟庄恪没什么深仇大恨。虽然治疗结果仍具有高度不确定性,她还是为此高兴了几分钟——兴许腿好了,这人的狂躁暴戾也能一并缓解;他一好,照顾他的这一溜儿人就都能过安生日子了。
而且,这也意味着陆晚能提前从庄家解脱。
当天夜里,心情不错的陆晚很配合重新拿着《纯粹理性批判》念给庄恪听。庄恪问她能不能陪同一起前往美国时,她干脆地答:“不行。”
陆晚得等祁陆阳,等他接自己过年去。
庄恪不强求,又说:“你和小祁总感情很好。”
“我和他……”陆晚合上书,“除了我妈,他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你父亲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很早就走了。”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庄恪扯扯嘴角。
陆晚默然地想了想,说:“还好,事情过去太久,我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陆一明是个普通的公务员,性格跟陆瑞年完全不一样,端肃,内敛,寡言,在课业上对陆晚也很严厉。和妻子姜蓝离婚后,陆一明愈发沉默,经常独自一人一言不发地喝闷酒,拒绝沟通,让陆晚连想亲近都不知该怎么亲近。
有时候,陆晚甚至会觉得,陆一明对学习更好的陆阳都比跟自己亲。
但要说陆一明不爱陆晚,她会第一个跳出来反驳。
陆晚永远记得幼时坐在陆一明自行车后吃棉花糖的某个下午。那天风很乱,还没吃几口的糖被她甩脱了手,立刻飞不见了。
丢了糖的陆晚明明心痛得要死,怕挨骂,想哭不敢哭,小脸憋得皱成一团。陆一明觑见她的可怜表情,似乎想哄哄女儿,到最后也只叹了句:“你啊……”
后来,他默默折回去又买了一个棉花糖。在阴凉处停下车,陆一明拿帽子给陆晚扇风:
“慢慢吃,吃完再回家。”
陆晚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有些没说出口的父爱,曾经也许有很多。
看陆晚没再说话,庄恪总结,“所以,你和叔叔爷爷走得更近。甚至连养父都……”
“不。”夜色渐深,陆晚不想多留。她起身把书放回架子上,再才回道:“我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爸爸。”
因着这句话,庄恪睡得很安稳。
*
庄恪走后第3天,腊月二十九,陆晚依旧没等来祁陆阳,不管是人,还是电话,都没有。
她想凭记忆直接上温榆河找人去,奈何龚叔被庄恪留在了帝都,她走哪儿这人就跟哪儿,说是监视都不为过,甩都甩不掉。直到庄恪的父亲派了个高级助理过来,对方的人强行带走龚叔,又拿了个信封客客气气地通知陆晚:
“庄总的意思是,您最好在少爷回国之前搬走。‘补偿金’的话,您看这些够吗?”
陆晚不想跟这莫名其妙的一家人置气,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辞职是我主动提的,不需要补偿。还有,用不着年后,我现在就走。”
她有的是地方去。
祁陆阳家所在的别墅区门卫森严,打不通这人手机的陆晚被拦在了大门口。
对方素质比较高,问清楚后,替她接通了祁陆阳家里的门禁电话。电话是何嫂接的,只说:“家里今天没有客人。”
陆晚抢话:“去年十一月,半夜,祁陆阳带我来过这边的。”
“您姓什么?”何嫂问。
“陆,祁陆阳的陆。我叫陆晚,他是我叔叔。”
十分钟后,陆晚被物业管家带到了祁陆阳的别墅门口。
何嫂慎重而警惕地上下扫了陆晚几眼,良久,才稍稍让开身让人进到门内:“二少爷在房间里。我就不上去了,您要有心,待会儿多开解开解他吧。”
不等陆晚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何嫂已经转身走了。
祁家老宅是标准的美式风格,樱桃木护墙板从踢脚线一直延伸到顶,色调沉郁稳重,壁炉上方,一颗角长展幅超过一米的鹿头标本被悬置于砖墙上,还有若干小一些的兽首挂在周围。
从整体到细节,这个房子的气质都不太符合年轻人的喜好。
客厅东南方向的某扇房门开着,从陆晚的角度看过去,能瞥见里面的佛龛和圆垫,以及袅袅绕绕的香雾。
居然是一间格格不入的佛堂。
正值中午,室外通透的冬日暖阳经由落地窗投射进来,陆晚却察觉到了一种阴冷萧索的气氛。
明明上回来,她还没有这种感觉的。
祁陆阳的卧室位于二楼走廊尽头,陆晚敲了敲门,没人应。
好在门没反锁,她便直接进了去。
这是间套房,室内一片昏暗,外间还算整洁。沙发旁立着的铝壳行李箱把手上,托运标签还没来得及撕。陆晚用手机查了标签上的出发地机场缩写——San,显示是圣迭戈国际机场。
美国?南加州?祁陆阳去那儿做什么?
收起疑惑,陆晚往里走。
里间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十几个空酒瓶,间或有几份文件散落其中。各种酒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已经被新风系统抽了些出去,可仔细嗅嗅仍有不少挥散在空气中。
大床上,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正横躺在中间。
是和衣而眠的祁陆阳。
男人衬衫微皱,额发乱糟糟的,下巴上的胡茬儿也已经冒了头——在陆晚印象中,她这小叔叔虽然看起来不拘小节,但一直是个勤快到有轻微洁癖的人。
成年后的陆阳,新陈代谢比一般人快出不少,一天不刮那胡茬青黑青黑的,于是他就每天早起,起码得对着镜子折腾十来分钟,为了这事,还被陆瑞年骂过“臭美瞎讲究”。而每回打完球,陆阳到家二话不说先去冲个澡,偶尔顺手把衣服也洗了。
当然,更多时候他会把脏衣服往陆晚身上扔,非得惹她跳脚才满意。
结合眼前景象,以及何嫂的话,陆晚可以断定……祁陆阳的情况不正常,很不正常。
知道这人不是喝醉了,毕竟这么点酒还灌不倒他,陆晚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想给他把被子盖上。刚一动作,床上的男人就开口道:“我说了都别来管我。出去!”祁陆阳没睁眼,语气恶劣,似乎很不耐烦。
陆晚没好气:“我就要管你,非要管你。你管的着么?”
她话说完,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微微睁开眼,祁陆阳望着眼前人,嘴唇翕动几下,却没说一个字。他只是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上挑,眉尾下压,半睁半闭的眼皮里,男人失了焦的瞳孔装满郁郁迷离的忧愁,让人心里一紧。
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陆晚还从来没见过祁陆阳这么……脆弱过。
她壮着胆子伸出左手贴了贴祁陆阳的脸颊,关切道:“陆阳,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祁陆阳答非所问,低声喃喃:“做梦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晚用手包裹住他的下颌,柔软的掌心紧紧贴合着男人锐利的轮廓,语气轻而坚定:
“你一直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话没说完,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捉住。祁陆阳侧过脸,开始细细地亲吻女孩的手。从手背,掌心,到指尖,以及每一段指节,没有遗漏哪怕一寸皮肤,吻得贪婪缱绻,柔情无限。
男人闭着眼,唇又软又烫的,像是着了火一样。放在以前,陆晚肯定会一边被撩拨得心颤,一边骂他无赖、放浪、不知收敛。
但今天,她却只感觉到了一种情绪。
无助。
强烈的无助。
陆晚想抱抱他。
手还留在男人唇边,陆晚慢慢弯下腰,将侧脸贴在祁陆阳的胸口上。男人的胸膛坚实宽阔,腔内传来的咚咚心跳声有力而坚定,从里到外仿佛刀枪不入一般强大。
陆晚想,自己会不会是这世上第一个触及到他这种脆弱与无助的人?
那将何其幸运。
祁陆阳的吻已经蔓延到了手腕,他深深浅浅地在陆晚的静脉上啄着,隔着层薄薄的皮肤,血液被唇烫得近乎沸腾。脖颈间已有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陆晚有些难耐地转了下脸,无意间在他胸口感觉到了某个类似于吊坠的物件。
她蹙眉,微微支起上半身,就要单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谁知,祁陆阳猛然惊醒。
停下所有动作,再不着痕迹地推开近在咫尺的女人,神色恢复清明的他坐起身,用手指向后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来偷东西。”陆晚看了眼他的胸口,一语双关,“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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