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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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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笑得没力气了,软在沙发边,一瞅狄秋,目光呆滞:“对啊,她……她走了啊……”
狄秋逼近了:“你知道她走去哪里的对吧?”
小灰拱开了狄秋,趴在沙发上:“你说谁?洁洁吗?”
他环抱住音响喇叭,跟着钢琴曲哼歌,根本不在调上。他笑着看狄秋。
狄秋把音响关了:“你别和我装疯卖傻,你知道我在说谁。”
小灰打了个哈欠,不响。
狄秋说:“我知道你和小白的事。”
小灰说:“洁洁是蛮白的。”他又点了根烟,叼着烟说,“你啊知道她高考考进复旦的啊?她没去读,真的是脑子有问题,我和你说,帅哥……”小灰皱着眉戳自己的脑袋,“她真的是脑子有问题。”
他继续道:“成绩那么好的人,干吗不继续读书呢?一个自杀,两个自杀,啊是读书读太多真的会读坏脑子啊?是不是太聪明的人容易想很多,越想越绝望,就去死了,就作死。反正人都要死,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对吧帅哥?”
狄秋说:“你在说你哥哥吗?”
小灰吃香烟,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对啊,就是说他啊,他自杀干吗,他成绩那么好还要自杀,我还没自杀呢他自杀,反正最后也没自杀成,见义勇为嘛。”
狄秋看着他,一时无语。他坐下了,也点了根香烟。
小灰问他:“帅哥你鼻子怎么搞的?”
狄秋问他:“你是不是后来去过你哥哥的学校找他的同学?”
“神经病,我去找他的同学干吗?”
狄秋又看小灰,两人一起吞云吐雾,光线晦暗,他看不清他了。
“小白走了。”狄秋说。
小灰说:“对啊,洁洁去上海了。”
狄秋低下头:“小白不会回来了。”
小灰伸长了腿,语调轻松:“谁知道呢,帅哥,你还别说,这个野鸡牌子音响质量还蛮好的,从三楼摔下来都还能用,人都没这么耐 操的。”
狄秋问道:“你会记得她吗?”
音响又开始播钢琴曲了。
小灰的脚撞到了狄秋的脚,狄秋一瞥他,小灰眨眨眼睛,嬉皮笑脸:“她是谁?”
狄秋想说什么,但他还是没说,他站起身,往外走。小灰依旧很热情,和他打招呼,和他说再见。
“下次再来玩啊!!”
到了公寓楼外,狄秋吃了口烟,咳了起来,他扔掉了手上这支没抽完的烟,站了歇,嘴里无味,又点了一根。
公寓楼的防盗门忽然打开来了,那个打电脑的胖男人走了出来,他看到狄秋,点了点头。狄秋忙擦起打火机,胖男人自己摸出烟盒倒出根烟,凑到了打火机的火苗上。
两人同时喷出两道青烟。
狄秋问:“你见过小白的吧?我表姐……你还给她订过外卖的……”
胖男人清了清嗓子,没响。
狄秋竖起脚尖,在地上踢了踢:“谢谢你。”
他还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胖男人说:“我去买点宵夜。”
他吃着烟走开了。
狄秋回身再望了望防盗门里那漆黑的楼道。他拿出手机,打了110,举报吸毒。
从贵都花园出来,狄秋找了个公车站歇下。他坐在长凳上,转来转去,怎么坐都不舒服,后来他拿出了录音笔。他录音。他说:“图春,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该不会真的都是我的幻觉吧?小灰为什么要说谎呢?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人都是这样的吗?会篡改自己的回忆,会催眠自己,想要逃避,宁愿逃避……可是,不代表一切都没发生过啊……还是一切真的都没发生过?
“我也篡改了我自己的回忆吗?你也是我的幻觉吗?你真的存在吗?你还在苏州吗?”
一辆警车从狄秋面前驶过,狄秋抬起头,没来得及看清车上的人。
他捂住鼻子,捂住脸。他给晏宁打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晏宁就在那端说:“十二小时里你第二次打电话给我了,你不会爱上我了吧?不管你多爱我,我现在有点恨你,我在睡觉。”
狄秋问他:“你们医院能帮我分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吗?”
他知道他见到的母亲是假的,是虚幻、不存在的。
他只想知道图春是不是真的。
晏宁帮狄秋联系了个医生,他们病区的主任,姓涂,叫涂成文,约好了下午三点半见面。狄秋三点到的医院,进了大门,往前走了阵,他又退回了门口,在门卫室前走来走去,还在开着的窗口蹦上跳下,坐在门卫室里的还是那晚那个拦下他的门卫,眼下他喝喝茶,玩玩手机,怡然自得,眼睛朝着狄秋这里看了,也是不置一词。狄秋这才找去病区。
到了涂成文的办公室门口,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儿恰从里面出来,狄秋往里张了眼,涂成文的办公室里坐着个女人,竖条纹的病服外披着件毛衣外套,低着头,好像在哭。那护士关好了门,站在门口打电话。她给晏宁打电话,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说着说着话,头就低了下去,在原地打转。
她说:“主任说可能要晚一点,就是那个三楼的钱太太,你知道她的歪……你和你那个朋友说一声吧。欸,等等啊,你啊是晚班啊?哦,欸,上次给你的购物卡你用了没啊?哦,欸,欸,礼拜六你啊是休假啊?”
狄秋没听下去了,他去了楼梯间,趴在窗口闭目养神,不一歇,他就睡着了,这一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狄秋暗道声遭了,跑去找涂成文,只见办公室大门紧闭,一个护士从对门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那护士正是先前给晏宁打电话的护士,狄秋看看她,护士也看看他。护士先笑了,她个字不高,鹅蛋脸,鼻尖微翘,笑起来甜甜的。她问说:“是狄秋吗?“
她问得干脆,声音清亮,倒不太像先前和晏宁说话时的腔调了。狄秋陪了个笑,指着身后:“涂主任下班了?”
护士招招手:“你先进来这里等等吧,还有个病人在里面。”她转身给狄秋倒了杯水。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把水杯递到了狄秋手边。
狄秋接过水,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看那护士,护士正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四目交汇,护士问道:“你啊是晏医生的朋友啊?”
“算是吧……”狄秋说,“那个……我没带病历卡。”
“其实过了门诊的时间了,你就当成是随便聊聊天好了。”护士笑着说,“我姓姚,你好啊,。”
”你好,你好。”狄秋忙不迭和姚护士握手,姚护士又提起晏宁:“你和晏医生怎么认识的啊?”
狄秋看她,问道:“你们这里住院的话能抽烟的吧?”
姚护士笑了,指着天花板:“可以是可以的,就是要去外面抽,病区这边的烟雾警报很敏感的。”
狄秋点了点头。
这会儿,涂成文的办公室门打开来了,一个中年女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她迈着正步,抬头挺胸,上身的毛衣外套扣子全扣了起来,绷得紧紧地,姚护士迎上去,道:“钱太太,我们回去啊。”
钱太太高声应道:“向前,进!”
姚护士扭头冲狄秋使眼色,狄秋一看涂成文的办公室,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个中年男人,捧着个保温杯,宽额头,四方脸型,头发乌黑,人有些富态,悠闲笃定,和善可掬。中年男人看到了狄秋,笑着和他挥手:“狄秋吧?进来坐吧。”
“涂医生?”狄秋走到门口,问了声。
中年男人笑着点头,喝了口茶,办公室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办公桌靠窗摆着,办公桌前放着三把椅子, 涂成文坐一把,他斜对面,靠近他一些的地方放着另一把皮沙发椅,离他较远的那把是张木头靠背椅。
狄秋走进去,带上了门。
“坐啊。”涂成文说。
狄秋坐到了那木头椅子上。涂成文把保温杯放到了桌上去,狄秋喝掉了手里纸杯里的水,捏着纸杯,一看墙上,说:“这么晚了……”
六点半了。
狄秋起身道:“不然明天我再来吧……”
涂成文说:“没关系,今天病区我值班,七点我有个会,就当陪我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吧。“
狄秋笑了,又坐下,他指着桌上的烟灰缸说:“我刚才还在问护士呢,你们这边住院能不能抽烟。”
涂成问回头一看,笑了。狄秋忙说:“我不用,我现在没有很想抽烟。”
“你抽烟?”涂成文问道。
狄秋点了点头,涂成文又问:“晚饭还没吃吧?”
狄秋眨眨眼睛,涂成文道:“啊要一起去食堂吃点东西?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还是蛮好的。”
狄秋摸着肚子说:“我不饿。”
他的肚子却不太配合,叫了声,狄秋还笑着,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涂成文把烟灰缸拿了过来,给了狄秋,还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罐黄油饼干。他打开罐子,递给狄秋,狄秋吃香烟,笑了笑,涂成文自己拿了一块,狄秋还是没动。涂成文把饼干铁罐放在了沙发椅上。他搓搓手指,喝茶,问说:“平时家里都谁做饭啊?”
狄秋说:“平时我都在外面吃。”
“吃点什么啊?肯德基,麦当劳还是麻辣烫,兰州拉面?”
“馄饨,炒面之类的。”
涂成文又拿了块饼干,配着茶水吃,问狄秋:“啊要加点水?”
狄秋摇头,涂成文找来个垃圾桶,狄秋把纸杯扔进去,抱着烟灰缸吃香烟,抖烟灰。
涂成文坐了回去,闲闲问:“最近睡眠还好吧?”
“还好。“
“做梦吗?”
“哦,那蛮好,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做噩梦的,有的画下来给我看,有的绘声绘色说给我听,我是吃不消了,每天都像在看恐怖电影,一部接着一部。”涂成文说。
狄秋笑开了,涂成文接着问他:“那一般睡多久啊?”
“不知道……蛮久的,应该,昨晚一两点睡着的,今天应该是下午两点醒的,醒了就过来这里了。”狄秋看着涂成文,手垂了下来。
涂成文忙道:“那不好意思了,让你等很久了。“
狄秋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习惯了。”
“你经常被人放鸽子?”
狄秋说:“不是的,我比较习惯一个人等。”
涂成文起身去拿饼干罐头,一下拿了两块放在手里,吃一口,看一眼狄秋。他的眼神平静。
狄秋把烟架在烟灰缸边,说:“是这样的,白天太阳还没落山,人是看不到我的,我不知道你们门口的监控录像有没有拍到我,但是门卫肯定没有看到我,上次晚上我要进来,门卫说什么都不放我进去,今天还是同样的门卫,我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他都没声音。”
涂成文把饼干罐头放回沙发上:“那晚上就没有问题了,对吧?你从小就这样吗?家里人也是白天看不到你的吗?”
狄秋拿着烟灰缸坐到了沙发上,从饼干罐里挖了一块饼干出来,吃了口,咽下了,说:“不是从小就这样的,我高中的时候,高二升高三的时候,和我玩得很好的一个同学,小丁,因为我下雨天要找他去网吧打游戏,他在路上被车撞死了,我很后悔,想要弥补,就想把他的魂召回来。”
”你想让小丁起死回生?“涂成文凑近了他一些,认真地听着。
狄秋说:“是的。”
“那你从哪里学的招魂呢?”涂成文问道,他伸长了手臂要去够饼干罐,狄秋递过去给他,两人吃饼干,闲聊着。
狄秋说:“一个神婆教我的。”
“神婆?”
“我有一年去内蒙玩,遇到了一个神婆,她告诉我,在人死之后,三天之内,只要用三样和那个人有密切关系的东西,找一条由东往西流的河,在天将亮未亮,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到四点半之间,把这三洋东西放进河里,跟着那三样东西走,就能去到三涂河,就能见到他还没过鬼门关的魂。”
涂成文挠挠眉心,一只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这个是所有人都能办到的吗?”
狄秋说:“不是的,神婆说要召魂,召魂的人必需天赋异禀。”
涂成文恍然大悟。狄秋接着道:“我照着作了,真的让我见到了小丁的魂,他在鬼门关门口排队,我抓着他就跑了,跑到一半天亮了,我一看,小丁不见了,我想他估计是回魂了,回到肉身里去了,我就去他们家看看,结果小丁的棺木还是停在他们家客厅。结果,没人看得到我。”
“你家人也看不到你?”
狄秋低头看饼干罐,挖了块夹心饼干出来,说:“后来我去我们学校,我在一中读的书,就是靠近观前街那个。”
涂成文说:“蛮好的,中午吃的选择多,不用吃盒饭,食堂。”
狄秋哈哈笑:“我记得那年转学过去,学校中午订盒饭,我吃了一顿,饭是硬的,菜是冷的,没法吃啊,我没吃完,我们班主任是会在午饭时间坐在教室里监督我们吃饭的,发现我没吃完就把盒饭扔了,让我写检讨,她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涂成文嚼着饼干说:“你们班主任教小学语文的吗?”
狄秋笑得更开心,一拍大腿,说:“我还没回答她呢,我们班两个同学从外面进来了,他们是递了家长申请,不在学校吃午饭,出去外面吃的,图春说,方老师,肖老师找您呢,小丁就说,肖老师找得可着急了!”
“图春和小丁,高中的时候都和你关系很好?小丁不在了,那图春呢?”
狄秋咬饼干,拍去腿上落到的饼干屑,说:“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就发现小丁在学校里,但是他看不到我,我每一次去,他每一次都在,每一次他都在呼朋引伴,喊我啊,喊图春啊,喊图春的女朋友啊……他好像被困在了那间学校里。“
涂成文问说:”你和小丁一定在学校里有不少回忆吧?“
狄秋咽下了嘴里的饼干,抓着那饼干罐头,抬眼看涂成文,道:“我最近遇到了位狐仙。”
涂成文不响了,也不吃饼干了。狄秋便问他:“医生,您相信狐仙吗?”
涂成文喝茶,说:“那说说你遇到的狐仙吧。”
狄秋道:”真的有狐仙,真的有,我保证,我录到过她说话,但是我的录音笔坏了。“
”你在哪里遇到的她呢?是她吧?女孩子?”
“我有天闯进了她的婚宴,她要逃婚,叼着我就跑了。”狄秋把饼干罐放在了地上,双手在空中比划,“把我抛上抛下的。”他想了歇,又说:“在那之前,我在别人车上,本来是还有一个朋友一起的,我睡着了,结果一觉醒过来就只有我和车主,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就想下车,一开门结果就到了狐仙的婚宴里。是这样的,我在天快亮,还没亮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能力。”
涂成文静静看他,狄秋继续说,手还在比划,像在开关一扇莫须有的门:“车门也好,房间的门也好,移动门,卷帘门也好,我一打开,就会被带去奇怪的地方。”
涂成文试着理清事件顺序:“所以你在别人的车上醒过来,想下车,然后因为你有某种特异功能,你打开车门,打开的其实是通往一个狐仙婚宴的可能?”
“一位。”
“嗯,一位狐仙。”涂成问说,“那说说开车的那个人吧,你认识他吗?是女的还是男的?”
“男的。”
“年轻吗?”
“年轻。”
“他让你觉得危险吗?还是你不喜欢他?所以想要立即下车?”
狄秋不响。涂成文道:“然后,这个时候,你遇到的一位狐仙,她刚好要逃婚,就带着你一起逃了。”
狄秋颔首:“是的,她单方面宣布我是她的逃婚对象,还害得我被人追杀。”狄秋笑了出来,靠在沙发椅背上,说,“不不,是我们一起被人追杀。”
“什么样的人呢?”
狄秋拿起先前那半支烟,呼了呼,香烟快烧完了,他皱起眉头,认真回忆:“也不算是人吧,有像蛇一样的,浑身绿油油的,一个缠着一个能变成一条很长的绳子,绳子直升到天上,还有刺猬一样的人,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每一根都是刺!还有老鼠,灰扑扑的,个头很小,胆子也很小,一被吓就变出了原形,满地乱窜。”
“然后呢?”
狄秋笑了:“然后这个狐仙,神通光大,她把这些人都给甩开了,她驮着我在山塘河上跑,跑啊跑,就是武侠里面那种水上漂,她从人变成了狐狸,她的爪子掠过水面,她不会往下沉,她的尾巴好大,她的尾巴一条能分出两根,你知道吗,狐狸一条尾巴代表修行了五百年,她有两条,就说明她有千年的修行。她的脸上还有块胎记,很明显的,红色的。”
“她不好看?”涂成文说。
狄秋坐直了身子,掐灭了烟;“不是的,只是脸上有胎记。”
“这块胎记让她自卑吗?”
“她想寻找同类。”
说到这里,狄秋垂下了眼睛,他的手搭在了膝盖上,声音沉了下来:“她带着我跑去了虎丘,爬到了虎丘塔上,在虎丘塔上看苏州,像画一样,到处都是雾,黄黄的光。”他哽了下,点上第二根烟,说:“然后……我就溜了。”
“为什么要溜呢?你不喜欢那位狐仙?”
狄秋笑着耸肩摊手:“我恐高……”
涂成文笑出来,狄秋接着说:“我开了扇门,到了桃花坞。“
“你怎么知道你去了桃花坞?看到路牌了吗?”
“不是的,因为我遇到了唐伯虎。”
“你怎么确定是他?”
“他在画画,我偷看到了他,他……的印章,我后来还在文庙见到了我当时看到的,一张他掉在地上的画。”
“你买了吗?”
狄秋说:“那幅画被挂在了东海岛的一座狐仙庙里,涂医生你知道吗,原来东中市以前叫东海岛,以前是有座庙在那里的。”
涂成文说:“所以你去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桃花坞?“他想到了什么,便问狄秋,“你刚才是不是说从虎丘塔上看苏州,觉得像画一样,然后你遇到了……”
涂成文没说下去了,他凝视着狄秋,眼神还是那么平和,镇定,亲善,充满包容。他不再言语,不响,他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涂成文笑了笑。
狄秋哭了出来。
他的鼻子难以呼吸,他只好张着嘴喘气,掉眼泪,流鼻涕,狼狈地揩脸,揩眼睛。
他哭得停不下来。
第十二章
狄秋在广济住下了。病区没有其余空房了,他住进了洁洁先前住的那间702。七楼病房的花销比普通病房翻番,胜在清静,一天到晚都没什么声音。早上,天蒙蒙亮时,狄秋睡下了,天更亮一些,翻起白茫茫的光时,他醒了过来,灌嘴,揩面,抓头发,掏耳朵,翻翻床头柜上的病区手册,看看指甲,理理衣服,收作(收拾)停当,一个四十来岁,圆脸蛋,短头发的女护工就差不多要进来了。七楼的病房除了负责该楼层的护士和医生之外,每间房间都会配一名护工,病区手册上称这是院方特色的“点对点式”服务,旨在带给每一位积极创建精神文明和谐社会的贵宾“宾至如归”的享受。
女护工姓刘,狄秋那天在涂成文的办公室哭得稀里哗啦时,第一次见到的她。涂成文介绍说:“这是刘阿姨,你跟她去房间先休息吧。”
涂成文还说:“记得多喝水。”
刘阿姨自我介绍说:“你好,你好,叫我刘姆妈好了。”
刘姆妈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狄秋的肩膀上。
狄秋抓着衣服,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那次大哭过之后他就再没掉过眼泪了,尽管他后来喝了很多水,但大约泪腺累坏了,罢工了,有时他会鼻子发酸,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就笑一笑。
狄秋每每见到刘姆妈,鼻子都会酸,他揉揉鼻头,冲刘姆妈笑一笑,响亮地打招呼:“刘阿姨,早啊!”
刘姆妈过来给他整理床铺,狄秋穿好拖鞋,站到一边。刘姆妈笑笑地问他:“早啊早啊,昨晚睡得啊好啊?”
狄秋说:“蛮好。”
刘姆妈说:“蛮好么蛮好。”
她把卧室的窗帘拉开了,阳光涌进来,刘姆妈的头发隐隐泛棕,她的手指粗短,发红,指甲平整,两手的拇指上都长了很多肉茬茬。她把床头柜上的病区手册放进抽屉里,把一本打开的旅游攻略合上,把一只手表压在攻略书的封面上。
她回头对狄秋笑。狄秋挠挠脸颊,也笑,走到门口去,靠在门边继续看她,不响。
刘姆妈拍床单,抖枕头,抚平了被褥上的褶皱,直起腰,呼出口气。她问狄秋:“早饭帮你拿过来了,今天吃粥哦,啊好?”
狄秋点点头,走到外面的小客厅,他边走边回头,刘姆妈没有跟出来,她去了浴室。
狄秋坐在客厅里能看到卧室的一张方桌边,桌上已经摆了个塑料托盘了,里头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毛豆,两颗荷包蛋,还有一杯豆浆,一根油条。
狄秋喝豆浆,啃油条,喝白粥,抬头看看卧室。
刘姆妈不一会儿就从卧室里出来了,她有很多事情要忙,抹桌子,擦窗户,清扫垃圾,偶尔和狄秋搭句话。
“怎么样啊?”她说。
狄秋总是点头,用笑回应。
刘姆妈说:“去食堂吃有的吃面条的,早上来碗汤面么肚子暖起来,人也舒服了,明天啊要陪你过去?”
狄秋总是摇头,埋低头,继续喝粥。
刘姆妈说:“那明天带点腐乳给你吃吃,换换口味,还是要皮蛋?”
狄秋不挑食,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可以。
饭后,刘姆妈会给狄秋发药,她要狄秋伸出两只手来拿。狄秋伸出手,两截手腕露到外面。刘姆妈还让狄秋把脖子稍微抬起来些,狄秋就稍微抬起头,和着水吞下药。他能看到刘姆妈头顶上的一个发夹,镶水钻,椭圆形的。阳光一时刺眼,狄秋伸出手挡了下。
刘姆妈说:“张开嘴巴我看看呐。”
狄秋笑着张开了嘴巴。
刘姆妈拍拍他,乐呵呵地说:“蛮好,蛮好。”
刘姆妈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声音从来没大过,从来没说过不好。她的皮肤光亮,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仿佛一条条细细小小的鱼。
吃过早饭,服下药后,狄秋就困了。他又会睡一觉,这一觉睡得会比较久,醒来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就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午饭他会一个人去食堂吃。
外头天光很亮,他找个靠窗的位置先坐一歇,屁股坐暖了,他去打饭。
午饭的选择太多了,粉面粥饭,各色热炒小菜,爆炒蒸煮,鸡鸭鱼肉,什么都有。狄秋慢慢地吃饭,有人过来和他拼桌,他会花很长的时间注视那个人。病区的病人多数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们看电视,玩手机,自言自语。偶尔有几个情绪激动的,跳起来要打狄秋,狄秋也不躲,无论是被揪起来,还是被分开、被按回椅子上,他都默默的。他看着别人,看着看他的每一个人,看着每一束阳光,看着推着小车拿着个小本子一路发药的护士。
“你的药。”护士拿起一个塑料小杯子抖一抖。狄秋接过了,吞下了,张开了嘴巴。
他发现他周围每个人都在张开嘴巴。
他们稍仰起脖子,目光向下,食堂一面雪白的墙壁上一下子多了许多长颈鹿似的影子,阳光倾斜,长颈鹿被压缩成了一只只青蛙。
狄秋笑出来。他伸手去摸那些影子,摸到墙壁,他笑得更开心了。
他从食堂离开时,一个守在门口的男护士会来检查他有没有带走用餐的叉子,勺子,一次性筷子。有的病人很讨厌这个流程,拒不配合,狄秋很大方,别人摸他口袋,他就让他们摸,一只手靠近他,他也愿意去靠近那只手。
据晏宁说,前阵子病区四楼有个病人,用一根一次性筷子自杀了。他先用筷子捅自己的眼窝,接着捅鼻子,后来就一直捅喉咙。这个病人总是说他身体里有虫子,虫子会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爬出来。它们全爬走,他就死了。
晏宁把洁洁留下的psp和狄秋那天给他的充电线拿来给他了。狄秋下午闲着时会打打游戏,也会看看书,他经常犯困,玩游戏也好,看书也好,都是断断续续的,但他闲着的时间很多,房间里的旅游攻略,也就这么一本接着一本看完了,什么成都,广州,耶路撒冷,巴黎,伦敦,芝加哥,不到半个月他已经环游了大半个地球。
晏宁上早晚两个班,换班的间隙或者下班之后正好就是下午狄秋睡醒的时候。他会给狄秋带香烟,带巧克力豆,还会带他去天台吃烟。
巧克力豆是稀有品,狄秋一天吃一粒。
香烟也是稀有品,狄秋一次能抽半包。
晏宁说:“我给你找个塑料密封袋子,你把烟和打火机放在里面,放到抽水马桶水箱里,刘阿姨就找不到了。”
狄秋嗤之以鼻:“刘阿姨来我房间又不是来找东西的。”
晏宁笑着看他:“对啊,对你进行点对点式服务啊。”
狄秋朝晏宁伸出两只手,看着自己的手腕,说:“刘阿姨每天早上都要检查我的手腕,脖子,但万一我自虐,割的是大腿呢?”
“那我等下去告诉她一声,你每天早上脱裤子给她检查。”晏宁叼着烟笑着说,“还是换我每天早上来给你检查身体啊?”
狄秋看他:“那你是不是就变成我的主治医生了?”
晏宁鼓起眼睛:“当然不是!”
狄秋笑出来,他趴在了栏杆上望下面,晏宁也跟着趴下,跟着看楼下。他和狄秋靠得很近。
他会亲狄秋的头发,有时会亲一亲他的脸。
狄秋趴得更低了。天太亮了,阳光十分灼眼,他几乎看不清楼下的景物。他问晏宁:“你看到什么?”
“人像蚂蚁一样。”
狄秋说:“从高往下看,有什么是不像蚂蚁的吗?”
“楼和树咯,人造的森林和自然的森林。”
狄秋笑了,摸着栏杆从晏宁身边走开。他绕着天台漫步,吃香烟,他问晏宁:“你为什么一个人住?”
晏宁转身看着他说:“我大学时候炒股票赚了钱,就从家里搬出来了。”
“你不喜欢和家人住在一起?”
“不啊,搬出来住才会更喜欢家人。”
狄秋看他:“那你现在是不是更喜欢你的前任?”
晏宁哈哈笑:“现在更恨他。”
晏宁又说:“亲情和爱情怎么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呢?”
晏宁笑着:“亲情是天生带着负罪感的,爱情嘛……”
他转回去,不响了。狄秋走到了晏宁对角线的位置上,他停下了,盯着晏宁。晏宁幽幽地说:“爱情是会滋生负罪感。”
狄秋摸到了栏杆,低下头,继续走,他说:“你谈恋爱怎么好像上法庭。”
“怎么不是呢?一群陪审员等着审判你,有没有资格爱,允不允许你爱,爱的对不对等,不是上法庭是什么?”
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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