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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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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是呢?一群陪审员等着审判你,有没有资格爱,允不允许你爱,爱的对不对等,不是上法庭是什么?”
狄秋听笑了,晏宁忽然吹了声呼哨,狄秋抬起头,他看到晏宁叼着烟和他挥手。他们离得有些远了。
晏宁高声问他:“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狄秋停下了,看他:“你不知道吗?”
晏宁笑出来:“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感觉?”
“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吗?还会因人而异?”
“人类的感觉并不相通!”晏宁一指天上,“书上说的!”
狄秋摇摇头,微笑着往回去。晏宁对他道:“哦,对,涂医生今晚七点才能来了,让我和你说一声,他儿子带女朋友回家,要一起吃晚饭。”
狄秋走回了晏宁身旁,道:“他有儿子?”
晏宁一耸肩膀,背倚着护栏,把烟丢开了。他说:“涂医生蛮好的。”
狄秋道:“我告诉他我不排斥男的,他会电击我吗?”
“性向又不是精神疾病。”
“还是你们精神病医生想得开,恋爱陪审员应该只在精神病医生里选。”
“那完蛋了,那世界上所有人都要被判是人格分裂自恋狂。”
狄秋哈哈笑,晏宁也笑,狄秋的烟也吃完了,晏宁摸出两根烟,两人凑在一起点烟。晏宁问狄秋:“你不排斥男的,也不排斥女的吗?”
狄秋护着打火机的火苗,用力呼烟,说:“我不知道,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整天整夜地想过一个女孩子,也没有想要摸一摸哪个女孩子的手,也没有嫉妒过哪个女孩子的情人,没有想要盯着她,看着她,她不说话,她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我想他坐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他也好,时间也好,我也好。”
一卷热风拂面,狄秋看了眼晏宁,晏宁笑着,说:“你继续说啊,不用管我,我也想就这样看着你。”
狄秋扮了个鬼脸。晏宁说:“好看的人扮的鬼脸都是好看的。”
狄秋受不了,鼻子里出气,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和晏宁分开来,仰着头往天上喷烟,过了歇,他问晏宁:“涂医生会和你说我们聊了什么吗?”
晏宁拱了拱狄秋:“你干吗,你和他说我很多坏话,怕被我知道?”
狄秋轻轻笑:“对啊,我说你追我,死缠烂打,试图用可可和尼古丁麻醉我的灵魂。”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次一定给你带全家桶。”晏宁伸手摸了摸狄秋的头发。狄秋转了个身,矮下‘身子,用臂腕围住了脸。
每天晚上,他都需要去涂医生那里报道。他们也没别的事可作,单纯聊天,聊很多,聊和狄秋有关的很多事。
关于母亲。
狄秋眼前浮现的是:“雾。”
一道幻影。
关于他自己。
狄秋只能想到:“一张纸。”
而小丁,是“骗局。”
关于父亲。
狄秋看着涂成文,他想到的是:“树。”
一棵长在雾里,离他很远,翻山越岭都走不到的树。
图春。
他们不聊图春,图春这两个字,让狄秋无话可说。他会躺在沙发上沉默,涂成文不打扰他,任他不响,只是埋头写着什么。
这晚,他们又陷入了沉默,狄秋到处乱看,涂成文办公室的墙上除了一些守则宣言之外,还有一张医院全体医护人员的合照。涂成文坐在第一排,边上和身后不少比他年轻的面孔。狄秋想到了什么,便问他:“涂医生,你儿子多大了?”
涂成文头也没抬,说:“二十七,过了下个月就二十八了。”
狄秋算了算:“哦,那和我差不多大,他也是夏天生的啊?”
涂成文笑了笑,狄秋说:“没想到苏州的夏天这么热。”
“快要立秋了。”
“快立秋时最热了,图春那时候……”狄秋坐起来,拿起放在地上的黄油饼干罐头,打开了,拿饼干吃,不响了。
涂成文看他,说:“你的同学啊朋友啊也差不多是结婚的年纪了吧?”
狄秋嚼着饼干,低下了头:“我好像喜欢男的。”他顿了下,“说不清楚,我还没喜欢过女孩子,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女孩子。”
涂成文说:“有没有想过回去母校看看?”
狄秋笑了,抬眼看他:“年薪百万的才喜欢回母校吧?”
涂成文跟着笑,合上了本子,也吃饼干,喝茶,说:“你高中时候应该成绩不错吧?”
“只有数学比较好。”
“那蛮好。”
狄秋看他,涂成文说话时候也总是温声温气的,声音从来没高过,他坐在椅子里,不常动,坐姿挺拔,好像一棵树。
狄秋说:“英语也还好,高中的时候有个话剧社,中午他们会排练,有时候排练英文的,我就去看。语文最差,也不是很差,就是每次背文言文就很头痛。”
“都背过些什么啊?”
“太多了,想到就头痛。”
涂成文莞尔:“反正现在也不用文言文讲话。”
“但是数学也没什么用,平时哪里用的上几何和函数啊?”
涂成文说:“锻炼思维的。”他比了个投篮的动作,“我记得一中的篮球队还不错,你个子这么高,有教练找你的吧?”
狄秋说:“有啊,我没去,平常打打就好了,打比赛还是算了,而且我比较喜欢跑步。”
“打比赛怎么算了呢?”
“太多人看了,不好意思。”狄秋笑着说,“输了不好意思。”
“还没打就想着输啊?”
“人生下来不就要开始考虑死了吗?”
涂成文看着他:“在这里也可以晨跑啊。有时候早班我也跑一跑,体检报告刚拿回来,血脂高。”
狄秋笑开了:“精神健康就好了。”
涂成文也笑,狄秋接着道:“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跑跑。”
涂成文没响了,一看时间,拿出两粒药,狄秋吞下了,起身和涂成文告别,走到了门口,他回身道:“我长跑很厉害的,运动会长跑冠军。”
涂成文笑着和他点了点头,狄秋这才关上门。
他早中晚每次用的药都是两粒,吃过之后都让人提不起精神。院方没有没收手机,狄秋在网上查到了这两粒药的效用。
一粒抗抑郁,一粒治疗妄想症。
一粒让人嗜睡,一粒让人不会做梦。
他也不会见到鬼了,也不会在白天消失。他沿着一条敞亮的走廊走去搭电梯,楼上楼下传来哀嚎,摔打的声音,电梯到了,他回到七楼,这里还是很安静,他进了房间,从书柜里抽出一本旅游攻略,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把病区手册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护工”,“点对点式服务”,“健康”,这些字眼让他昏昏欲睡。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刘姆妈,涂成文,一抹青蓝的雾,一棵挺拔的树。狄秋睡着了,一阵后醒过来,他在床头坐了会儿,外面还是夜,月光凄迷。他披上皮夹克,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并非市立图书馆,只是医院里的一间阅览室,晚上八点就关了,但是到了午夜,门是开着的。狄秋到了阅览室门前,停下了,摸摸鼻头,转身走去走廊末端的窗口往外望了望月亮。月亮升在很高的地方,离地面,离树枝,离他能望到的最高的高楼楼顶都很远。他把皮夹克穿好,又走回去,推开了阅览室的门。
门后面是六张拼成两排的书桌,书桌后面能看到成列的书架,靠近书桌的地方有个期刊书报架,还有一扇窗。这是阅览室里唯一的一扇窗,朝南,此刻敞开着,纱窗帘布像云朵一样鼓鼓蓬蓬的,温热的风翻滚着进来,狄秋笑着和阅览室里的人打招呼。
“教授好啊,苏苏好,阿青也在啊。”
教授两鬓斑白,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眼皮也不抬一下,靠在一盏台灯边看书,整间阅览室只有这里有灯光。和教授隔着一张桌子的苏苏半抬起头和狄秋眨了眨右眼,她在抹指甲油,手肘压在本书上,目光很快就又紧盯着自己的十根指节头了,最靠边的阿青,面白脸长,半个人隐在阴影中,不苟言笑,一人占了三张桌子,一张上堆满了彩纸和些竹签,一张上放着两大罐浆糊,还有些毛笔,砚台,水彩笔,剪刀之类的手作工具,另一张上摊着一本大开本的图鉴。教授书桌上的灯光恰照出那图鉴上的图画——那是只怪模样的东西,整体像鸡,但翅膀又很大,张开着,脚梗金黄,踏在块磐石上,脑袋上顶着花斑纹,喙嘴微张,似是在引项高歌。
阿青瞅瞅那图鉴,教授把台灯调亮了些,阿青提起杆毛笔蘸了点墨汁在一张铺开的黄纸上点下两点。
黑漆漆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穿连帽外套,双手兜在一起的年轻男人,他倚着苏苏的桌子,斜着身子说:“画呲半日天,只画呲两扎眼睛啊?”(画了半天,就画了两只眼睛啊?)
狄秋朝年轻男人走过去,继续打招呼:“小正好啊。”
小正咕哝了声,招招手,示意狄秋看阿青:“倷来看看,看看阿青嘞画点啥。”(你来看看,阿青在画点什么。)
苏苏说:“有啥好看格啦,弗是妖怪么才是动物世界,唔倷么,倷还弗晓得啊?”(有什么好看的啦,不是妖怪就是动物世界,他么,你还不知道啊?)
阿青又落笔了,这回画的是一条线,有曲有直,首尾相连,一气呵成,狄秋一看,那黄纸上落下的墨迹恰凑成了图鉴上的那只怪物——两只边缘刺毛边的眼睛,一身炸毛的轮廓,凶相逼人。
狄秋一怵:“怪吓人的。”
小正嗤了声,走开了,重新窝进黑暗中,阴恻恻的声音飘出来:“胆小惧。”(胆小鬼。)
苏苏拍拍身边的椅子,说:“真葛有惧嘶,阿弗晓得啥人跑得最快。”(真的有鬼,还不知道谁跑得最快。)
狄秋坐去了苏苏身边。
小正道:“啰搭嘞惧?”(哪里有鬼?)
苏苏冲狄秋挤眼睛,狄秋说:“我没见过鬼,都是我的妄想症,我看到一个死了哥哥的人就妄想自己见到他的哥哥。”
苏苏凑近了问:“啊是帅哥啊?啊有晏医生帅的啊?”
狄秋哈哈笑,趴在了桌上,他看阿青,阿青放下笔了,开始剪纸,切竹签。狄秋问了声:“今天几号啊?”
“十五号。”苏苏说。
小正声音响亮:“廿五啧啊好!日脚过昏忒啧!”(二十五了好不好!日子过昏头了!)
苏苏往指甲壳上吹气:“倪宝贝16号嘞接我,明朝我才走啧,弗忒想我哦。”(我家宝贝16号来接我,明天我就走了,不要太想我哦。)
狄秋转过头,往黝黑的深处看,问了声:“晚饭吃了什么?”
小正答道:“鸡蛋布丁,孜然羊肉,红烧大排,清蒸熊掌,雪山猴子脑。”
苏苏笑开了:“倷听唔倷瞎说踢踏。”(你听他胡说八道!)
阿青说:“晚上食堂里播《满汉全席》。”
狄秋撑起了下巴笑,小正这时走到了窗边,脱下了外套,单穿着件白背心吹风,抱怨道:“热煞忒啧。”
他瘦得像一把捆起来的竹竿。
苏苏说:“格么关起来开空调。”
“开空调么啊要吵啊。”小正说,原归抱怨,“热得来要臭死。”
苏苏给狄秋看她的手指:“啊好看?”
狄秋说:“好看的。”
小正说:“好看点啥,像灰指壳!”
苏苏梗直了脖子:“今年的流行色啊好?”她翻个白眼,看着狄秋,眼睛睁得很大,“我明朝要出院啧,倪宝贝来接我。”
狄秋点了点头,问阿青:“风筝做好了吗?”
阿青还在往纸背后糊浆糊,一柄小刷子伸进浆糊桶里蘸蘸,放进嘴里吃吃,再往纸上涂涂。苏苏在狄秋边上哼起了歌。
小正说:“倷听唔倷倷瞎三话四,唔倷男朋友嘞,格个男人弗再报警抓唔倷才算好格啧。”(你听她瞎说,她男朋友呢,那个男人不再报警抓她就算好的了!)
苏苏还在哼歌,很认真,很专心地哼。狄秋听不出来她在哼什么,他看了一圈,教授还在看书,也很认真,手腕下压着本笔记本,手上拿着支钢笔,小正吹风吹得更认真,手摸着窗台,上半身几乎探到了窗外去。没人说话了。苏苏的歌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狄秋起身往书架的方向走去。
“啊是要寻书啊?”苏苏问他,扔给他一支手电筒。狄秋接住了,打开了手电筒,对准了书架。
《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格林童话全集》……《科幻故事50篇》……《影响世界的50位伟人》……
他看啊看,寻啊寻。
一束光落在了一排硬壳书上。
《死屋手记》,《契科夫短篇小说集》,《海鸥》,《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
狄秋的头一阵痛,他往下看,往下找,渐渐蹲了下来。他在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本《癌症楼》。他拿着书回到桌边,苏苏冲他划了个眼色,阿青的风筝做好了,他拿着那怪鸡模样的黄风筝走到了窗边。小正让出个位置,阿青把风筝放了出去。呼啦一声,风筝吹不见了,小正赶紧躺到了地上去,苏苏抱着椅背,歪着脑袋,教授取下了眼镜,转过了身,狄秋弯下腰,使劲往外眺。大家都望着窗外,大家都在找那只风筝,看那只风筝。好安静,风也安静了下来,凶巴巴的怪鸡慌里慌张地往下坠。阿青松开了手里的线绳。
窗外有人呜呜的叫唤。
小正说:“囊么完结啧,格个低能儿也要来啧。”(这下完了,那个低能儿要来了。)
小正翻身起来,快步走出了阅览室。苏苏赶忙打开了放在手边的《佛经典籍五十则》,把指甲油指甲刀塞进了掏空的书页里。教授转上了笔盖,收拾桌子,站了起来,阿青倒很悠闲,不急不缓地踱回来,勾着嘴角,像是在笑。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直奔窗口,张开双臂扑了出去,狄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苏苏拽住了狄秋的衣角,狄秋的脚站稳了,但男人的半个身子还掉在窗外,他嘻嘻哈哈地喊:“风筝!风筝!”
他力气好大,狄秋几乎抱不住了。
苏苏气急败坏:“真家伙,半夜三更才弗困觉!阿青!倷去拿风筝携转来呐!”(真是的,半夜三更都不睡觉!阿青!你把那只风筝捡回来呀!)
阿青没理。苏苏又喊:“教授!过来帮帮忙呐!拉弗住啧,哦哟!拉弗牢啧!!”
狄秋咬紧牙关,一使劲,把男人甩了进来,他和苏苏齐齐摔在地上,气喘吁吁。苏苏爬起来,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就朝阿青扔过去,人没打着,打翻了一瓶浆糊,阿青一怒,扑过来就扯苏苏的头发。狄秋想去劝,谁知那突然冲进来的男人又爬了起来,转眼就爬到了窗台上,狄秋忙不迭拽他下来,男人还“风筝”“风筝”地喊着,在他怀里使劲挣扎。那边厢,阿青和苏苏越打越激烈,苏苏抠住阿青的眼睛压着他,拿书砸他,阿青揪着苏苏的长头发打她的肚子,苏苏的脸发白,阿青的脸通红。
狄秋看了眼教授,老教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慢悠悠地收拾阿青桌上的笔墨纸砚。狄秋又要拉那个男人,又想劝架,分身乏术,只好一边抓着男人一边喊:“别打了!!”
“好好说话!”
男人听了,不去扑窗户了,他拍着手要去扑阿青,嘴里嚷嚷着:“打架咯!打架咯!嘿嘿嘿嘿!打啊!打啊!”
狄秋见状,松开了男人,忙去把窗户关上了,眼下苏苏痛苦地摔倒在地,阿青站起身抓起把椅子高举过头顶,狄秋一个箭步过去,抱住了阿青,横在他和苏苏中间,吼道:“有打架的力气不如!!”
不如什么?
狄秋看着阿青,苏苏攀着他的胳膊爬了起来,她的呼吸很重,里头有药的味道。
那个男人绕着他们手舞足蹈:“打啊!打啊!打死人啊!不打不是人!”
狄秋的声音一下轻了,怯生生地说:“不如,不如……打……麻将?”
男人拍手,笑嘻嘻:“好哦好哦!打麻将!麻将!打啊!打他!!”
没人说话,只有男人开心地鼓掌。狄秋低下头,溜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了,抹了把脸。他摸到了一点血,狄秋皱皱鼻子,眨眨眼睛,张了张嘴,都不痛,血不知道是谁的。
忽然,有人来敲门,狄秋问了声:“谁啊?”
没人应,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还是没人响,狄秋摸到门后,敲门的人不耐烦了,接连好几下,狄秋半疑半奇地开了门,先是教授进来了,腋下裹着张毛毯子,另一手拿着张折凳,接着是苏苏,抱着个粉色的小皮箱,也带了张折凳,最后进来的是阿青,一手折凳,一手礼品袋。
教授把狄秋客厅的方桌捅(挪)到了窗边,铺开了毛毯,苏苏从皮箱里倒出了副麻将牌,粉红的hello kitty牌,和一颗水果软糖差不多大小。阿青从礼品袋里往外掏纸杯,茶叶,巧克力粉,咖啡粉,奶精,果酱,芝士,饼干,坚果。
狄秋看傻眼了。
苏苏说:“你说要打的,你坐庄啊,喏。”
她从一堆helllo kitty里捡出了对粉色的色子,递给狄秋。
狄秋接过色子,在手里盘了盘,抬眼看众人,问了声:“那……打花麻将?”
没人回话,大家各自摆好椅子,各自坐下。狄秋也拖来张椅子,塞进个空位里,坐下了。
新牌友,老规矩,能碰不能吃,中发白都算花,扑克牌做筹码,每人一个花色,他们不赌钱,老规矩生出新条目,完场之后用巧克力豆或药片结算。药片比巧克力豆值钱,巧克力豆达到到一定数量,必需转换成药片来支付,教授转眼就鼓捣了个换算公式,十颗巧克力豆等于一粒百忧解,二十三颗巧克力豆等于一片安眠药,四十二颗等于一粒氯丙嗪。
打了四把,狄秋连冲四把,有一回还是一炮双响,狄秋的扑克牌眼看要发完了,他不禁问了句:“氯丙嗪是不是很稀有?”
没人响,狄秋清清喉咙,就此只跟打,浑水摸鱼,一桶麻将浆糊捣到了天亮。天亮后,他们就散了。狄秋回床上躺了会儿,不一歇,刘姆妈就进来了。她给狄秋送药,看着他吃下,问了声:“昨天晚上你昂听到什么动静啊?”
狄秋张着嘴巴,眨眨眼睛。刘姆妈看着他,点了点头,狄秋说:“什么动静?”
刘姆妈说:“老宋半夜三更去把图书馆砸了呀,你没听到啊?”
狄秋吞了口口水,转过了脸去。
刘姆妈又说:“图书馆换新锁了,你是没看到,弄得了,哎呀,椅子砸掉了,桌子砸掉了。”
狄秋站了起来,靠在墙边问:“老宋……是谁啊?”
刘姆妈叠被子,收拾床铺,回首看他:“隔壁的阿青你知道的吧?”
“会做风筝的。”
“是的呀,老宋么最喜欢追风筝了。”
狄秋想了想,又问:“那图书馆今天啊开放啊?”
刘姆妈摇摇头,狄秋抹了抹汗,去揩面灌嘴了。
这天深夜,那三位新牌友又来报道了,苏苏说:“那个追风筝的神经病被关起来了你们昂听说?”
她在桌上放下麻将牌,走去书柜里挑了本书回过来。她挑的是本印度旅游攻略,她把书递给了阿青。阿青还是带了个礼品袋,这回里面不光有吃的喝的了,还有彩纸,美工刀,剪刀,竹签,一瓶浆糊。狄秋又去看教授,教授在他的客厅里转了一圈,从口袋里摸出个铅笔盒,捅(挪)开了沙发,把铅笔盒藏到了沙发后面去。
狄秋的视线落回了苏苏身上:“你说老宋啊?”
苏苏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指甲油,一把指甲剪,道:“囊么好啧哦,钥匙只有一把,值班主任医生身浪带好,偷啊弗好偷,否要讲再配一把啧。”(这下好了,钥匙只有一把,值班主任医生身上带着,偷都不好偷,更别说再配一把了。)
狄秋道:“啊?以前那把是偷的啊?”
苏苏翻个白眼,阿青打开了攻略书,拿着指甲油和指甲剪在书页上比划,问狄秋:“哀本书倷昂看过?”(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狄秋说:“还没有。”
阿青点点头,翻到中间,一刀切进了书页里,狄秋愣住了,苏苏拍了拍狄秋的手背,道:“还好倷哀搭有本印度书,弗然哀囊多书,我是记弗牢放嘞啰本里相葛。”(还好你这里有本印度书,不然这么多书,我是记不住放在哪本里的。)
她一转头,招呼教授:“教授!昂抗好了啊?搓麻将啧哦!!”(教授!藏好了没有啊?打麻将了啊!)
教授正和沙发较劲呢,一会儿往南面推推,一会儿再往北拉拉,直到沙发和地上的地板缝比对上了,他才过来。
苏苏把色子递给狄秋,笑眯眯地说:“倷葛房间,倷坐庄呀。”(你的房间,你坐庄啊。)
狄秋看看那张沙发,看看已经把一本印度攻略掏空,正往书里塞指甲油,指甲剪的阿青,又看了眼一手托腮,一手理麻将牌的苏苏。狄秋说:“不开灯好像有点暗……”
苏苏率先举手,阿青吹开了桌上的碎纸片,也举起手,教授竖了竖手掌。苏苏道:“三比一,不开灯。”
她话音落下,三人六只手都伸进了麻将牌里,一手抓起一把麻将牌,在空中互相交换。狄秋眨巴眨巴眼睛,苏苏瞪他,高声道:“囊戆嘘嘘葛,放嘞台浪啊吵啊?”(怎么傻乎乎的,放在桌上啊吵啊?)
她的声音太大了,甚至起了回音,狄秋没响,也就跟着伸出手,各抓一把牌,和大家在空中交换。
苏苏的这套麻将牌据她说是她家宝贝送的,他怕她在医院里闷,鼓励她多交朋友,他说——按照苏苏的转述,他说过:“搓麻将最好啧,也锻炼脑筋,时光过得也是快,眼睛一霎,才到16号,我才来接倷啧。”(打麻将最好了,既锻炼脑筋,时间过的又很快,眼睛一眨就到16号,我就要来接你了。)
阿青也说搓麻将好:“图书馆热煞,浆糊啊得弗牢,房间里有空调。”(图书馆热死了,浆糊都黏不牢,房间里有空调。)
他把浆糊,美工刀,剪刀全塞进个密封袋,藏在了狄秋抽水马桶的水箱里。
他们只在晚上打麻将,月亮赏脸时就靠月光看牌,记账,月亮不赏脸,就要用上阿青做的灯架,他手巧,拆了院里四把大笤帚,做了四个长灯架,能用来架手电筒,一人身后放一架,电筒一开,四道光聚在方桌上,仿佛一场大型hello kitty舞台剧正在上演。
每场牌局结束都由教授记账,没几天,狄秋就身负巨债,欠下三瓶安眠药,一百片百忧解,五十片氯丙嗪。药得靠偷,靠骗,靠变戏法似的手法躲过医生护士护工的法眼,狄秋干不来,只能一赊再赊,只好每晚聚精会神琢磨牌局,一笔笔划账。
不过不久,苏苏就发现这种赊账划账的不利之处了,她说:“药啊?吃着嘞才划忒啧,弗格算。”(药还没吃到就划掉了,不划算。)
狄秋说:“刘阿姨火眼金睛很厉害的。”
苏苏敲敲桌子,说:“倷看好哦。”
只见她拿起两粒瓜子放在右手心里,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狄秋一看,舌头上,舌头下都没东西,狄秋盯着苏苏的手掌,苏苏摊开手掌,她手心里也是空的。狄秋看她的口袋,苏苏把口袋翻出来,口袋里也是什么都没有。狄秋想不出来了,苏苏解开上衣扣子,露出半个胸`罩,手指伸进胸`罩一夹,夹出来两粒瓜子。
狄秋无奈道:“这个我没办法啊……”
阿青笑了,也拿了两粒瓜子,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摊开双手,翻出口袋,都是空的。狄秋看着他,阿青扯开自己右手的护腕,两粒瓜子正贴着他手腕上的数道刀疤。
狄秋服了,斜眼瞥教授。苏苏好笑地说:“倷看唔倷么,唔倷昂输过?”(你看他么,他输过吗?)
教授确实一把都没输不过。狄秋纳闷了:“我们干吗要和一个数学教授打麻将?”
阿青一弹护腕,瓜子落在桌上,他拿起来塞进嘴里,说:“数学教授也弗一定才麻将搓得好。”(数学教授又不一定就很会打麻将。)
恰轮到教授摸牌,他一摸进牌就摊了开来,一张七筒,教授扫了眼牌桌:“自摸,十五一家。”
阿青嘎嘎地嚼瓜子,苏苏怪笑着开始洗牌。狄秋数纸牌递给教授,问道:“我们大家都不是一个毛病,乱吃药不好的吧?”
苏苏说:“我弗想困觉,唔笃开安眠药被我,老教授么想困觉,唔笃弗让唔倷睡,神经病啊讲人权葛吧?”(我不想睡觉,他们开安眠药给我,老教授想睡觉,他们不让他睡,神经病也能讲人权的吧?)
阿青瞥了狄秋一眼:“倷葛药被呲倪,倷也好看见唔笃姆妈,唔笃同学啧,弗好么?”(你的药给了我们,你又能看见你妈妈,你同学了,不好吗?)
狄秋笑笑:“我的事你们都知道啊?”
苏苏说:“一帮神经病登嘞一来么,才裹着自家呒不毛病,格么只好说说别人葛毛病啧歪。”(一群神经病待在一起,都觉得自己没毛病,那就只能说说别人的毛病了呀。)
阿青放声笑:“倷哀囊讲是全世界阿呒不几个正常人。”(你这么说的话全世界都没几个正常人。)
苏苏朝阿青拜拜:“谢谢倷一家门啧哦,一个人吃饭,几万个人看唔倷吃,一个熬头赚三千,花出去三万,小人一哭,大人才夺扎手机过去,等小人大呲么也要怪唔倷一日到夜白相手机,倷讲讲看,啰搭有正常人?”
(谢谢你全家了哦,一个人吃饭,几万个人看他吃,一个月赚三千,花出去三万,小孩一哭,大人就丢手机过去,等小孩大了,大人又要怪小孩一天到晚玩手机,你说说看,哪里有正常人?)
狄秋说:“不对症吃药,这样治不好的吧?”
阿青摸牌,出牌,说:“哀搭清静,住住蛮好,比屋里惬意。”
苏苏讲普通话,娇声道:“小别胜新婚,还是我家宝贝有情趣。”
狄秋抬眼看教授,教授看牌,推倒了牌,说:“门清自摸,清一色,对对胡,三十一家。”
苏苏数着扑克牌,看了眼狄秋:“格么讲好啧,明朝开始弗好赊账啧哦!”
狄秋说:“总要给我点时间练习吧?”
苏苏看手表:“等歇倷姆妈过来,倷正好练练,唔倷啊是七点半模样过来啊?”(等会儿你妈过来,你正好练练,她是不是七点半左右过来?)
狄秋把面前的麻将牌一张张翻过来,轻轻推向远处,轻轻说:“她不是我妈妈啊,是刘阿姨。”
苏苏笑了,抑扬顿挫地说:“你们七楼是点对点服务呀,你问问教授,给他找的护工是什么样的,你再问问阿青,是不是也给他找了个姆妈。”
阿青说:“倒否要讲,教授葛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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