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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北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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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图心领神会。不过,立即上手掐未免粗暴,毕竟面对的不是冤家对头,个中尺度掌握不好,回头云坤怪罪下来也没法交代。阿图意意思思地拽了两下她嘴里的布丝,一边动一边给许平安递眼色,示意她赶紧松开。结果,挨了两枚大大的白眼。

眼见这招不行,阿图又意意思思捏了捏她下颌,力道上非常的轻,吓唬她知道后果而已。哪知道,许平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差点给他脸上招呼出血窟窿来。既然这样,不怪他下手了,阿图找准许平安的下颌,使劲一捏。酸胀兼又火辣辣的疼,逼得许平安闷哼了一声。饶是如此,她嘴上也没松懈,云坤的衣服仍旧死死咬着。

阿图却是心虚了,抬眼偷偷窥视云坤的态度,生怕二少责怪他下手狠。给酒里下药之前,云坤反复跟他核实,药量一再的删减。阿图当然明白云坤担心什么,这种缺德的迷药给许平安用,本身就是龌龊事。若引发出别的后果,阿图长几个脑袋也承担不起。最后剂量定在了一个非常浅的刻度,果然,坐上车没几分钟许平安就睁开了眼。再往下的药劲,以阿图的估计还能维持二三十分钟。那会儿差不多也登上飞机了。

云坤一味望着窗外,大约也是不忍亲眼得见阿图使出的手段。如此说来,一不做二不休,阿图嘴上说着,“要恨你恨我,二少是为你好。”手上同时钳上劲。这回,许平安的嘴张开了,同时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阿图硬下心什么都不说,抄起她往轮椅上挪。

丧失行动能力的许平安平稳地从车里移至轮椅,她甚至无法扭头再看云坤一眼,转眼被推进了机场大厅。

“现在走吗?二少。”阿图坐回副驾驶位子问。

车子贴了深色的遮光膜,但不影响云坤目送她消失,甚至她萎靡地窝着脑袋的背影,挤歪了的马尾辫都清晰地留在云坤视线里。他踌躇许久,方才说:“等飞机起飞。”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每个人意料。没过一会,送许平安去上海的人慌慌张张拨通了阿图的电话,“阿图,见鬼了,警察要我去问话。”

“为什么?”

“我哪知道呀?”

阿图马上回身向云坤汇报。

云坤略一沉吟,“小艾去。把人接出来,今天不走了。”

小艾一直驾车跟随在云坤后面,听到指令立即下车。不多时,她顺利推着许平安走出候机大厅。司机冒失地拉开车门要去接应,身侧的阿图厉声喝止他,“猪!先离开这再说。”

一前一后两辆车驶离机场。

小艾非常机警,跟云坤他们之间拉开足够长的距离。此刻是下午,并非繁忙时段,高速路上的每辆车都能保持七八十迈的速度,甚至更快。小艾不紧不慢地维持五十迈,压得她后面的车纷纷从她这条道超出。

突然,前方车里的阿图接到小艾报告,“有辆车跟着我。”

阿图很冷静,立刻向身边的司机打个手势提示他加速,而后有条不紊地告诉小艾,“估计又是赵老大捣鬼,你的车速再慢一些,压着它走五分钟,然后从前面出口下去,看能不能引开它。”

一会儿,小艾那里说:“成功。它跟着我呢。”

“继续开,驶上环路,然后甩掉它。处理干净了再回家。”

“明白。”

云坤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腿面,清俊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很快,高速路到了尽头,马上要进入市区,已经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半天的云坤开口:“我到前面人多的地方下车,你们马上去接应小艾。”

阿图低声反驳,“小艾能处理,不需要我去。”他是云坤的保镖,除了睡觉时间,可说是形影不离。

云坤言简意赅,“让平安上你的车。”

他们在熙攘的街边停下,云坤迅速拉开车门下车。不等车子离开,他已经象一滴水,瞬间融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阿图犹是不放心,接通云坤的电话,说:“二少,你不要挂机,跟我保持通话,我随时跟你报告进展。”

电话里,云坤催促,“快走。”

街上人流如织,这天是周日,逛街购物的人比平时多上几倍。淹没其中的云坤缓步行至一个卖鲜榨果汁的橱窗前。里面的售货小姐歪戴卡通帽,娇俏的模样颇像几年前的许平安,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云坤低头看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阿图还没传来好消息,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服务完最后一个客人,售货小姐见几米外有人驻足,是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白皙俊秀,她马上招揽生意,“先生,来一杯现榨果汁吧?美容又美味,试过忘不掉。”

小姑娘的笑容清甜可人,与许平安截然不同。云坤回想起饭桌上她说‘你是不是怕梦里我们没穿衣服’时,那股子坏劲又故作挑逗的憨态,一时没忍住哼笑出声来。搞得售货小姑娘一头雾水,纳闷地瞧着他。云坤自己也颇为尴尬,掩饰地扫了扫鼻子,站这看人家半天不帮衬生意不合适,于是他示意来杯菠萝汁。

小姑娘麻利地开动机器,浓浓的果汁很快注满一杯,她清脆地说:“谢谢,八块钱。”

不料,耐心等候半天的男人闻听此话掉头就走,俨然是恶作剧捉弄她,小姑娘急得大叫:“喂,给钱啊。”

云坤伸手拦路边的出租车,耳机里,阿图还在不停的说:“看得出小艾没有踩刹车,车子……直飞进江里,现在已经……车子沉下水面,彻底看不到了。小艾手机断了,我联系不上……”

第5章 第五章
许平安坐的是副驾驶位。上车时,小艾为她扎了安全带,好固定她软塌塌的身子。一路上,任小艾怎么超车猛拐,许平安总算稳当,没被甩出车外。不过,车子飞出路面这种事还是超出了许平安的预想。她的心猛提至嗓子眼,但也仅此而已。要知道,对一个浑身上下唯有眼珠能活动的人,除了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没有第二种可能。棒球帽遮盖了她大部分视线,她只能用眼角余光,从有限的视线里观察小艾如何展开自救。

小艾也没让许平安失望,她反应奇快,突然而至的刹车失灵,已经叫她明白身处险境。跟在云坤身边,最不乏的就是惊险,小艾早习以为常了。汽车冲出路面的一瞬,她开始解安全带准备逃生。

汽车象枚威力十足的弹头,射离公路十几米后,生把江水劈出一个滔天巨浪。因为巨大的反弹,这边刚获得自由的小艾被狠狠撞到了风挡玻璃上,‘嘭’的一声,不亚于车子冲进水里那声炸响。

多亏有安全带庇护,一侧的许平安只是剧烈晃了几下,仍旧牢牢禁锢在座位上。

入水的车子下沉速度极快,起初还能透过朦胧的光线看清外面,随着越沉越深,周围变得混沌不清,车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许平安要竭尽所能,才能模糊地看清小艾。她担心小艾已经撞晕了,或是肝胆俱裂的下场。如果那样,这片水底就是她许平安的葬身之地了。

悲观的念头马上被小艾迅速的行动抹掉了。只见她艰难地动动四肢,顷刻间摆正身子,好象失去电力的机器人瞬间恢复正常。不知她从哪变出一把短刀,她调转过手柄,开始用力砸车窗玻璃。
这时,车子已沉入江底,歪歪地倾斜在一堆乱石上。不断有水从车底涌进,门缝里也开始小股地侧漏。水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攀升。小艾砸车窗的动作还在持续,拼尽了力气却也不显慌乱,一下又一下,逐渐上涨的水位丝毫没有打乱她的节奏。

许平安垂眼,目测着水位一点点漫过自己脚面、小腿,极短时间内,它们已经没腰深。她浑身无力的状况没有改变,连勾动小指都是妄想,更不要说其它自救。即便如此,许平安也不肯放弃,她尽力调整呼吸,为等下来更糟糕的局面做调整。

万幸的是,小艾那边很快成功了。车玻璃碎了,暗灰色的江水一涌而入,瞬间灌满整个车厢。
当下,许平安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闭气。

浑浊的江水彻底阻断了小艾的身影,茫茫然只剩了她许平安独自存在。她不能叫,更无法动弹,被动地承受着越来越压迫的窒息。这种阴冷又惊悚的记忆,对许平安而言已是极遥远的事,但再远,恐惧感受始终是鲜活的。与之同样鲜活的是云坤的手,探进水中托住她颈后,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他脸上……

生死攸关时刻回忆他,显然不切实际,许平安嘴角漾起一丝苦笑,云坤,你干的好事。

初步成功的小艾没有耽误时间,马上调转过头,在封闭水箱似的环境里摸索到许平安肩头,短刀一挥,割开困住她的安全带。

水的浮力帮助了瘫软无力的许平安,她像个听话的木偶,被小艾不费力地拽起,送出车窗。一股暗流卷走了她头顶的棒球帽,长发顿时自由了,仿佛水草一样,飘忽地荡漾开。相比她的迟缓,小艾则象条灵活游曳的鱼,一经脱离车厢那狭小空间,娴熟的泳技得以施展。她抓住许平安衣领,双脚踩水,奋力向水面的亮光游去。

‘噗!’她们双双探出水面。许平安急促喘着气,长发象黑色面罩遮住了她脸。再下一秒,有双手迅速拨开那些头发,小艾紧张的神情闪现眼前,大概她担心许平安已经溺水死掉了。

两人视线一碰,小艾方看清对方眼里的惊悚和绝望,那是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人才懂的恐惧。小艾一贯寡言,但眼见许平安如此,还是主动安慰一句:“别怕,安全了。”

她们浮出水面的地方距离岸边大约十几米,小艾一只手托住许平安的背,用最稳妥的法子护住她,另一手竭力划水往岸边游。波浪卷过,许平安被呛了,开始闷闷地咳,小艾加快速度,三划两划,总算到达了江边的堤岸。

此时,小艾尚不能放松,还有一件与救许平安同样重要的事。汽车手闸箱里放着她的枪,她必须取走,不能留下后患。眼睛一扫,她看到一条简陋的小扁船,是工人用来打捞江面漂浮物的。她托起许平安,稳妥地放置到船上。然后,自己又一猛子扎回水里,往坠车的地方寻去。

许平安宛如搁浅的死鱼横在船舱里。虽是脱离死亡,可这会儿的处境不比水下时轻松。小船里积着半尺深的水,深褐色,有浓重铁锈味和腥臭气,表面还浮了一层小飞虫的尸体。小艾推她上来时没顾及那么多,可怜的许平安大半个脑袋浸在水里,一不留神随时有呛死的可能。小船随着江面上的波浪起伏,一晃一晃,脏水不时淹过她整张脸,她仍要维持闭气,再瞅准空挡快速换一口气。

这时,许平安听到脑后的江岸上有人说话:

“那个就是车里的人。”

“还活着吧?”

“一点儿都不动,肯定死了。“

嘈杂的话音里,有一个她熟悉的男声:“看到平安了。”

天色阴沉,春寒料峭,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寒凉彻骨。这一刻,许平安可笑地发现,自己的小指能动了。

小艾和许平安离开江边大约二十分钟后,肖宇飞赶到了现场。看热闹的人把出事地点围得水泄不通,急得老肖恨不能使出草上飞的轻功来。终于挤到最前端,只见江水滔滔,白茫茫一片。

深州处于两江入海口,漫长的江岸线贯穿整个城市。汽车失控冲进江里的意外时有发生。负责这一段交通的协管员过来,简短介绍了刚才发生的事:一辆丰田越野车经过前面弯道时,因为车速太快,来不及刹车坠进江里,他们已经通知了交通队,马上会有拖车来打捞。

肖宇飞不关心车子情况,他的重点是车上的人。

协管员回忆说:“车子掉下去没多久,有两个女人浮了上来。等我们过来,她们已经搭车子走了。”

“你看清了?是两个?”

“两个。”

这时,另一路负责跟踪的同事也挤了过来,跟肖宇飞汇合。围观人群密匝匝的,肖宇飞不得不拉着同事穿出人群。行至避人处,肖宇飞大为光火,“怎么搞的?不是说悄悄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可她明显是要跑路。要是放她走,我们这些天的工作都白费了。”其中戴眼镜的那个辩解道。

“这么着就不白费了,引起她的警觉就踏实了,是不是?你怎么不鸣着警笛追?那样更拉风。”肖宇飞凶巴巴盯着两个自作主张的年轻人。

那俩同事都是新人,刚刚发现云坤冒头出现,没来得及高兴呢,眨眼又发现许平安机场出逃。他们急的不行,顾不上汇报出手阻拦。哪知道,不单人没拦住,还演化出这么个结果来。

戴眼镜的同事显然是有一肚子主意,马上开口叫屈,“其实我们很小心,跟她隔得非常远。没想到她们这么狡猾,下了高速猛超猛拐,害得我们连闯了几个信号灯。不过,我们也有成绩,逼得她们慌不择路。这更说明她们做贼心虚。”

肖宇飞问:“许平安从江里上来,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戴眼镜的同事当即卡壳了。

剩下那个半天没开口的,绞着双手,低声解释:“我们跟丢了,找到这时她们已经不见了。”

“合着说得天花乱坠的,人还丢了!”肖宇飞差点咆哮。

两个下属蔫头耷脑的不吭声了。

局面急转直下,不用说肖宇飞也知道,一旦丢了许平安的踪迹,他们又得原地打转。前段时间的工作统统打水漂了。望着一览无余的江面,他兀自咬牙,“查,马上查车去。她们上了哪个车?往哪边走的?各个医院有没有收治过溺水的?还有围观那些人,挨个问去!”

第6章 第六章
阿图办事超有效率,那边众人正为坠江的车子众说纷纭呢,这边他已经妥善安顿了俩人。看小艾没有大碍,于是把下面的事交给她处理,自己马上调转车子去接云坤。

一见面,阿图简短说了经过,“二少放心,我亲自送她们到了任院长的医院,现在有医生正做检查。许小姐神智很清楚,对我的话也有反应。”

云坤垂眼看着膝盖上自己指节修长的手,神色难辨。

阿图等了一会儿,见云坤没有提问,也自觉地目视前方,闭紧了嘴。

许久后,云坤问:“尾巴甩掉了?”

“是。”

不需回身阿图也听得出来,云坤不高兴了。阿图自己偷偷犯愁,小艾哪根筋搭错了?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幸亏她解救及时,再晚点许平安死了或是招来好事的记者,篓子真叫捅大了。

安置小艾和许平安的地方是家专科妇产医院。院长任博明与云家是世交。十余年前,他创办了深州第一家私营的母婴医院。对云家送来的人,任院长当然要特别关照,不单安排最好的医生来做检查,更是直接送到了三楼VIP病房。

得知云坤到了,小艾提前等在电梯口。她怎么敢躺在床上等着云坤探望?电梯门开,云坤和阿图走了出来,小艾迎上去,正要招呼一声。哪知云坤二话不说,一记耳光抽到她脸上。

听见耳光,身侧的阿图可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从十九岁跟在云坤身边,即没见二少出手教训过何人。喜的是小艾闯下这么大祸,照云坤赏罚分明的性子,绝不是扇耳光那么简单。既然他亲自动手,这事也算有了结果,小艾逃过一罚。

小艾是皮肤白净的姑娘,脸上登时肿起红色巴掌印,她别回被抽歪的脸,敛低眼睛一声不吭。

阿图忙不着痕迹地挡住小艾,抬手往旁边引他,“二少,病房在那边。”

“没事了就回去。”云坤昂首阔步,看也不看她,“免得再添乱。”

目送云坤走远了,小艾撑住电梯门框,痛苦地闭上眼。她折了两条肋骨,每呼吸一下都承受着剧痛。

许平安的病房里几个医生护士正在忙碌,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个护士过来询问,“你们是家属?”

阿图主动问:“人没事吧?”

旁边的云坤却是心里一沉——许平安的模样很吓人。本以为她也像小艾一样,套着同样肥大的住院服,然后躺在床上,用她的黑眸子不依不饶地怒视自己。哪里想到,她象死过去似的双目紧闭,脸上以及其它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鲜红的疙瘩,一团团隆起老高。这些胀鼓鼓的点缀,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病床前一个戴珐琅镜框的女大夫介绍,“病人出现过敏反应,我们已经做了脱敏处理。送来时心率达到一百三,听说她刚刚落水,考虑到情绪因素,所以打了镇静剂。”

一听‘过敏’两字,阿图轰然惊醒,在云坤质问之前立即道歉:“我疏忽了。”阿图不敢抬头,接二连三的失误令他无颜交代。跟随云坤多年,他办事始终是滴水不漏的。

“出去!”

这声低喝是对着阿图说的,同时也传进病房其他人的耳朵里。戴珐琅镜框的女大夫误会了,率先变了脸,收起听诊器扬头走了出去,剩下的人也随着走。转瞬,病房清静了。犹豫几秒,阿图也自觉地撤到门外。

许平安沉沉睡着,浸过水的头发尚未干透,印湿了一小块枕头。

云坤鼻子敏感,闻出她虽然换了衣服,但隐隐有股水腥气。他去卫生间,拿了毛巾和水盆,从脸开始,细细为她擦洗。

任院长等了许久不见云坤露面,自己找到了VIP病房。结果,遭到阿图的阻拦。

“你小子跟我还来这套?”他挑眉问阿图。

阿图为难地做个手势,意思是‘你自己看’。任院长透过玻璃窗往里一瞄,呃,马上不出声了。

“云坤有女朋友了?”

阿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闷声说:“回头你问二少吧。”

任院长倒是高兴,“好,好事。”

黄昏不知不觉降临,阿图再一次探头张望。给许平安擦洗完,云坤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快要凝固成雕塑了,背光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再看床上的许平安,依旧沉沉睡着。一咬牙,阿图推门走了进去,伏在云坤耳边,轻声细语,“医生说,打了镇静剂大概要睡到明天早晨,不如……”劝告被云坤挥手打断,阿图立刻闭紧嘴,回到了他该站的地方。

许平安苏醒过来已是凌晨。外面的天还没亮透,病房里一盏小小的床头灯,散出微弱光源。云坤斜坐在床侧,或许是睡姿不舒服的缘故,睡梦中的他眉心微蹙。柠檬黄的灯光投到他脸上,柔和了他略显清癯的脸部线条,也淡化了那股纤尘不染的冷清。

许平安痛苦地扭动,正经历噩梦一般不安,她喉咙间溢出含糊的呓语,“水……啊……快……拽……”

沉睡的云坤猛然惊醒,忙探身按住她,“平安?”

她扭得愈发激烈。云坤用手拍她的脸,不轻不重的打,“睁眼,把眼睛睁开。”

许平安蓦然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看清云坤,她死命抓住他前襟,人还沉浸在恐惧里,“水……水淹进来了。”

云坤继续怕打她惊恐万状的脸,迫使她脱离梦境,“看着我,对,看着我。刚才是梦。”

许平安有一刻的怔神,不知身在何处般茫然。

云坤拨开她挣乱的头发,安抚说:“都过去了,这里是医院。”

如他所料,闻听此话的许平安眨眨眼,顿时想起了前因后果,开始不依不饶地瞪着他。云坤已经做好准备应对随之而来的诘问。但她瞪了一刻,最终却是克制了怨气,瘪瘪嘴不无委屈,不无娇嗔的抱怨,“不带你这样的。”那双抓他衣襟的手也放开了,还小心翼翼地帮他抚平褶皱的地方,亲昵中带着点儿讨好。

云坤垂眼瞥瞥她手,而后借着坐回椅子,避开这种肢体接触。“这边生意上遇到些麻烦,非常棘手,我不愿牵连你。要是跟你商量,你一定拒绝。所以用了非常手段。”

若不是眼下对付赵自海的事到关键时刻,云坤倒不介意她在深州多呆几天。但现实紧迫,等下来他要倾力一击,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操心她。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为自己的行为愧疚或是歉意。

“生意场上的事明枪暗箭,说不准有什么闪失。我应付他们是没办法,你没必要承受这些。等身体恢复了,我马上派人送你回意大利。”

“不。我不怕。”许平安很倔强,“越是艰难的时候,越需要有人支持,我哪也不去,留下陪你。”

“不必,各人管好自己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坤不复前一天的轻松,他严肃得令人紧张,“平安,我送你出国留学根本没指望你报答。知道你过得开心,我也欣慰。如果将来有困难,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帮你。诺言什么的,以后不要再提了。能说的就这么多,等身体养好了,尽快回去吧。”他费力地托了一把腰,僵硬的关节怎么呆都是不舒服,话已说尽,他起身打算离开。

许平安猛地抓住他手臂,急切的说:“你错了,我嫁你不是为了报答。说到底你不过是替我付了学费,大不了我挣钱还你,不至于搭上我一辈子报恩。娶我的事是你同意的,怎么现在又不认账?”

他一边将她抓紧的手掰开,一边反问她:“平安,我几时答应过娶你?如何答应的?”

“你!”她倏地扬起脸,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一张嘴就有喷薄的怒气扑到云坤脸上。可末了她又强压下愤慨,僵硬地笑出来,“我提醒你,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玩。你的幽默感有待修炼。”

云坤了然一笑,“你是回答不了,对吧?你……”

“不对,”她呛声截住他,“你明明是答应过的,现在又狡赖。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象你这么出尔反尔……”

“嗯?”

这声质疑颇有威严,许平安悻悻的扭过头去,手底下死命拧着被角。

云坤讲话不是咄咄逼人,但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无形中给人压力感。

“在我心里始终拿你当妹妹看待。送你留学、为你支付生活费,全都是出于照顾你的目的。既然你说不牵扯上报答,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眼前有两条路任你选,平安。要么你自己乖乖走;要么我派人送你。总而言之,深州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道理!”她终于按捺不住顶嘴,“深州不是你一个人的地盘,凭什么不许我来?再说了,我不住你的房,不花你的钱,你还能怎么限制我?”

“许平安,话我只讲一遍,结果也只有一个。要是不听,你试试后果!”

第7章 第七章
许平安直挺挺躺在床上。护士来抽血时,她送出一只胳膊,然后恍若未知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仿佛上面有神秘咒语,勾住了她全部魂魄。之后,又有护工进来殷勤地询问,中西两种早餐,她要选哪种。许平安照旧不予理睬。

是‘笃笃’的敲门声,引得许平安的眼珠转了方向。病房门口,站着一位男士,五十余岁的年纪,西装笔挺,头发黑得象刚在墨汁里浸过,浓眉大眼,猛一看去有几分上海滩里发哥的影子。当然,得忽略他眼角的皱纹和稍稍隆起的啤酒肚。

许平安冷冷望着他,等他先开口。

“许平安。”男人字正腔圆地叫道。

许平安仍不说话。

男人迈步到了床边,瞥一眼凉透了的早餐,随手把自己提来的保温桶放到旁边,声如洪钟,“起来,喝粥。”

许平安脑子里灵光乍现,“您是云坤的朋友?”她掀开被子,盘腿坐稳。

来人正是任院长任博明。他呵呵笑起来,“朋友?他爹都要管我叫哥,我倒降格屈尊跟他小子论朋友了?怎么,一提云坤就来精神,单看我这老头子就懒得搭理?”

许平安双眼发亮,俨然寻到救星一样,“哪呀,我们俩刚刚吵架,我还在生他的气。不是对您。”

任博明拎过凳子,稳当当坐下,“为什么事吵?说出来伯伯替你撑腰。”

许平安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她迅速洗漱,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妥帖,然后坐到任博明跟前,完全是一副见公婆的恭敬。必须得承认,虽然许平安脸上的惨状还没消退,被阿图捏出的两团淤青一左一右,但漂亮模样很讨喜,加之态度端庄,给任博明的第一印象不错。

“喝粥,你伯母一大早做的。”任院长一边打量她,一边推过保温桶。

“谢谢伯伯,谢谢伯母。”她灿然还给任博明一个笑脸,然后象听指令的学生,双手捧着小碗,模样别提多乖。

“伯伯您贵姓?”

“你随云坤叫我大伯吧。”任博明打量她半天,总感觉哪里那么眼熟,“你这丫头,我怎么好象在哪见过?”

许平安嫣然一笑,说:“我也觉得您特别眼熟。有人说过吗?您要是再系一条白围巾,简直就是发哥亲临。再戴上墨镜,完全一模一样。”

这夸奖堪堪正中任院长心窝,不枉他小半辈子模仿周润发的苦心。他抚了一把厚实的大背头,内心沾沾自喜,脸上却是谦虚地笑。与此同时,他也忘了再讨论许平安象谁这个话题。

“不行,老了。年轻的时候大伯我走到哪都有人围观,要合影的也是一大堆。”

“肯定的。”许平安严肃地表示赞同。

乐开怀的任博明自觉自愿地给这姑娘扣上一条优点:讲话实事求是。他用‘发哥’式微笑询问许平安:“你跟云坤怎么认识的?”

“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许平安卖个关子。

“听你口音不是深州人吧?”

“那您听我是哪里人?”

任博明摇头,“听不出。”

“我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她是云南人,所以我的口音有点象她。”

“父母呢?都是做什么的?”他例行盘问。

“他们呀,”许平安搅着小碗里的粥,沉默一刻,才答:“全都过世了。刚才不是说了,我跟着姥姥长大。”

“唉,跟云坤一样,都是苦命孩子。”任院长唏嘘一下,顺手又风度翩跹地抚一把自己的大背头。

“哪苦呀?我和云坤都长得好好的,不缺胳膊不少腿,”显然许平安不认同他的观点,“有父母就一定幸福吗?不见得吧?如果他们只是不小心生下孩子,或者迫不得已的原因生了孩子,那之后没尽过一天父母的责任。让孩子象野草一样活着,这样的父母跟陌生人有区别吗?”

她讲这话时有种不易察觉的冷傲,与她想表现出的恭顺格格不入,“大伯,您是看着云坤长大的吧?我猜他要是知道您觉得他可怜,一定不高兴。”

任院长怎么好说我那就是随口客套一句,你连这种应酬话都不懂吗。于是,他又给这姑娘打了个‘实心眼’的标签。他清清嗓子,岔开了话题,“还没说呢,你和云坤怎么闹别扭了?”

听见这话,许平安的毕恭毕敬又回来了,她将小碗放到桌上,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抱怨,“云坤非要我再回去上学,我不走,他逼着我走,讲的那些话吓死人。大伯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我又不想当科学家搞研究,干嘛非逼着我读书?难道我得读到象他那么老了才行?”

她苦巴巴皱着小脸,逗得任院长笑起来,“云坤哪就老了,二十八正当年呢。”

“我今年本科毕业,等我读到博士了,他不老吗?”她理直气壮。

任院长想到自家儿子今年三十,孩子已经两岁了,不得不承认云坤的确晚了一程,遂点头,“也有道理。”

“还有啊,”许平安将椅子拉近一些,压得了声音问:“云坤到底做的什么生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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