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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桃花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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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误以为季淮生气了,一双手无措地想去揪他的衣衫,可又止住了动作。跪在地上的腿开始发麻,眼眶也渐渐发涩。他不碰,是有缘由的。
他们一个是仙君,一个是小仙,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按身份,陶桃平日里碰到仙君,都应是跪在地上不得抬头直视的。他只是一个刚修成人形的小仙,与铃兰那样的小仙又是不同的。在天界,属他身份最低。
如今,能与季淮说上几句话,照顾他的起居已是斗胆。他又怎么再敢去真真切切地触碰季淮,触碰这个他爱慕了三百年,身份无比尊贵的仙君。
“是我身份太低微了。”好半天,陶桃为难地蹦出这么一句来,话语间带着满满的卑涩。
第6章
季淮愣了,实在是没想到得到的回答会是这句。
他徒然坐起身,顾不得什么,伸手胡乱一抓,恰巧抓住了陶桃的手臂。陶桃低着头不敢瞎动弹,小鹿般怯怯。而季淮的手顺着他的手臂,隔着那几层衣衫,一点点地下滑,握住了他的手。
季淮的手偏瘦,骨节分明,掌心是常年握剑的糙茧。轻轻厮磨在陶桃的手背上,然后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带着凡人的温度,由掌心蔓延,包裹住陶桃略微冰凉的手。
这使得陶桃的脸很红,心也烧的慌,耳中只能听到自己思春欲动的心跳声。
他虽怕,却也很开心。唯有在凡间,才能这般被季淮握着手,他躲归躲,但每一次都极其珍惜。
“你往后,不要喊我四皇子了。”季淮道。
陶桃咽了口唾沫,抬眼望着季淮,满面困惑:“那喊什么?”
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喊仙君吧?
“就喊我季淮。”
“不行!”陶桃立马抽回手,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脏,退后移了一大块地方儿,让季淮够不着他,“我不能直呼四皇子的名字。”
不论是云渊还是季淮,这两个名字都是属于仙君的,陶桃不能连这都越界了。他弓身爬起,顾不得拍身上的灰便躺回了自个儿的木床上。
“陶桃!”
“……我睡了。”
季淮气急败坏地扶着床跌下了地,摸到了床边的竹棍:“我被贬到这来的那一日起,就不再是皇城的四皇子了!张婶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官府也不提及照应我。其中是什么道理,你看不出来吗?”
他几乎是迫切的与陶桃说:“陶桃,早没人把我当四皇子了!”
竹棍点着地,发出‘哒哒’的响音,季淮撞到了木床的床角,不免吃痛。陶桃赶忙起身扶住他,让他坐到自己的床上,尴尬且别扭着说不出话来。季淮再次摊手“把手给我。”
陶桃不愿。
“我看不到,把手给我。”向来强势的季淮居然有几分示弱。
僵持许久,才有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放到了季淮的掌心。
季淮握紧了,“我与你是一样的,没有身份高低,我的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没人待他那么好过,舍了命对他好的人,他季淮头一次遇到。
遇到了,就舍不得放他走。
“陶桃,我今年二十五,应要比你大一些。”
陶桃在心里默念:我今年三百岁……
“你若怕自己年纪小,喊我的名字礼生。就喊我淮大哥,可好?”季淮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唯独这个淮字,是当年他在书卷上随意翻的。皇帝根本没为他赐名,宫人们一直喊他四皇子,兄弟姐妹们也懒散称他一声老四。
堂堂一个皇子,没有名字,着实可笑。
于是他五岁时,在藏书阁的书卷上,找了一个淮字。
淮河之水幽幽,奔流而去。同他的心思一样,想离开这个冰冷到毫无人情味的皇宫。
被抓住手腕的陶桃跑不开,硬是被季淮许了这声‘淮大哥’。他又羞又恼,偏偏还不能对季淮发脾气,巴巴地红着脸。
这四皇子不知道什么毛病,先前冷的像块冰,现下热的像块碳。天天动不动就来拽他的手就算了,怎么还逼着自己改口喊‘淮大哥’。这称呼羞嗒嗒地如村里妹子喊情哥哥的味道,陶桃噎在喉咙里好半天吐露不出来。
季淮看不到陶桃的表情,私以为他也喜欢,便开心道:“你喊我一声听听。”
“要不我喊你季大哥……”陶桃退而求其次。
季淮拉下了脸:“每个皇子都姓季,你是要喊多少个季大哥。”
“……天底下不也有许多人姓淮吗?”陶桃憋不住回了一句。
“这我不管。”
季淮便是要耍赖。
“反正你往后不许再喊我四皇子,也不许喊我季大哥。要么季淮,要么淮大哥。”
大半夜的,季淮因为一个称呼和陶桃杠上了。陶桃之前怎么没发现季淮如此较真幼稚,还这么霸道不讲理。总之,他认定的事情,你拂不了他的意。
陶桃实在没辙,压着嗓子,不情不愿地喊:“淮大哥。”
这一声喊的季淮乐了,他的心思许久没如此雀跃过。只这三个字,喊进他心里,喊的他心痒痒,片刻内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陶桃的手,又觉得握着陶桃的手害得自己心有悸动,耳后羞燥。
要不是陶桃自个儿抽手,指不定他还要捏着过夜。季淮满心活络着摸了摸木床榻上的被褥,甚至还担心起陶桃夜里睡着会不会冷,张婶帮买的被褥是不是太薄。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宿,才被陶桃搀着回了自己的床。
季淮待人好的方式青涩,趟满了执拗的味道,与他那冷冰冰的外表十分不搭。他就像个情窦初开,急于想表现自己的小少年一般,生怕做多也怕做少。
他从未在意过谁,但只要这人出现了,被季淮认准了,他便能激进的很。
第二日天不亮,陶桃就起了。
季淮昨日睡得太晚,今早睡得挺沉。陶桃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他。阖上门时,瞧见若风在院子门口蹲着哭鼻子。
若风脑袋上的红绳扎眼,今日穿着一件脏兮兮灰色的短衫,他抽泣着胡乱抹了抹眼睛,转身对陶桃说:“小神仙,你帮帮我。”
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血腥味,陶桃这才发现若风的的手上全是细微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凑在一块儿,仔细看又像是灼伤。
“我朋友被山下的捉妖道士捉了,笼子上贴着降妖符。”若风抽噎几声,“我妖力太浅,撕不开降妖符。我也怕有人发现我,不敢多留。”
小妖在妖界的法规中是不允许在凡人面前出现的,这个规定说是为了约束他们,维护三界平和。倒不如说是想保护这些妖术尚浅的小妖精,免得他们被凡人抓了。若没碰到捉妖师还好,要是碰上,指不定还得魂飞魄散。
陶桃没有耽搁,立即跟着若风去了山下的村子里。
这个时辰,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起了,包括那个捉妖道士。若风的朋友是只白狐狸,年纪也不大,此刻正瑟缩在一个笼子里。它受了伤,紧闭着双目已然被打回原形。笼子外头贴着几张明晃晃的降妖符,上头用红墨画着简单的符咒。
笼子被捉妖道士拎着放到空地上,边上围着好些看热闹的村民。若风不敢进村子,陶桃是一个人进来的,他凑上前,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救小狐狸。
不巧,碰到了张婶。
“陶桃,吃早饭了没,来吃碗馄饨啊。”张婶的相公是个摆馄饨摊的,今日他出去赶集,张婶帮着照顾馄饨摊。她见陶桃边答应她,边看捉妖道士那,边摆了摆手,“哎,那个骗子道士,在我们村里赖了两日了。”
“赖?”
张婶下了一碗馄饨,喋喋道:“非说我们村里有妖,要收钱除妖。村长没搭理他,他昨夜就捉了只狐狸,死皮赖脸地说是从我们村里头捉住的妖,要卖给我们。神神叨叨的,真以为我们的钱好骗……”她拿着漏勺在锅里小力搅搅,数量不多的小馄饨在热气腾腾的沸水里很快就熟透了。
小馄饨的汤水清透,再撒上一把小葱花,卖相不要太诱人。
张婶端给陶桃,在他身边坐下:“我们都不相信他,所以今个儿他说要证明给我们看。说这只狐狸就是只妖,要送它魂飞魄散来着。”张婶只当笑话看,完全没把这个捉妖道士的话当一回事。
“魂飞魄散?!”陶桃惊讶,这捉妖道士也太狠心了些。
“可怜这小狐崽了。”张婶抓了把瓜子嗑,惋惜道,“要是只小狗,我还能花几个铜板买了给我家孙儿玩。可惜狐狸是野畜,养不熟的。”
陶桃忙起身,走到正欲找桃木剑的道士面前,揣着腰间的荷包问:“多少钱,我买了。”
道士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陶桃。
“二十个铜钱!”道士其实就是那种道行不深的骗吃骗喝小徒,抓到小狐狸也是运气凑巧。自然出价不高,这点钱不过是陶桃三篓草药钱。
陶桃正要爽快掏钱,一旁的张婶‘嗙’地拍了桌子,扯着嗓子,“昨天还说十五个铜钱,今朝你是要抢钱呀?”
亏的她一嗓门,帮陶桃省了五个铜板。村子里穷,大伙儿被妖买了还差不多,哪有多余的闲钱去买妖耍。捉妖道士嫌弃村子里都是穷鬼,收了钱就要走,走前还好心叮嘱陶桃别撕降妖符。
陶桃哪管他,回头买了四块蜜糕就拎着笼子出了村,笼里的小狐狸不安地朝他看了两眼。
外头,若风等的焦心,看到陶桃拎着笼子回来时,差点哭出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夸陶桃是个英雄,是个高手,是个菩萨。小狐狸傻傻地搞不清状况,呜呜嗷了两声。
陶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他撕了降妖符。不想,这降妖符触及陶桃的指腹时,如针扎般刺痛了他。陶桃吃痛地收回手,皱眉,又试了一次。这回儿没什么问题了,顺利地揭下。
但陶桃指心出了血,若风担心道:“这降妖符连神仙也伤吗?”
“奇怪,照道理是不能伤着神仙的。”陶桃纳闷地吮了两口指尖,从怀里拿出一瓶伤药丢给若风,“里头还剩一些,你给小狐狸抹抹。”
他又拿出两块蜜糕送给他们吃,留下两块带回家给季淮吃。
若风接过伤药和蜜糕,感动的一塌糊涂。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谢谢,明日一定提鱼登门拜谢。陶桃寻思着不错,季淮大病初愈,正好可以熬点鱼汤补补。他和若风约好了要两条鲫鱼,最好是能帮他剥洗了,他不爱杀鱼。
瞧着陶桃欢快回家的步子,若风叹了口气:“我也不太会杀鱼。”毕竟他都是整条一起吃的。
“唔。”
笼子里的小狐狸已经自己走了出来,用脑袋撞了撞若风的腿。
若风差点忘了小狐狸还受着伤,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帮他上药:“刚忘了问,陶桃仙术那么低,怎么救得你?”捉妖道士应是很厉害的?想必不好对付。
小狐狸不好意思道:“十五个铜钱。”
若风:“啥?”
第7章
小狐狸名叫槐彦,住在山里头,与若风是发小。
槐彦比若风大上一些,化成人形时,已经一个眉目出色的小少年,看着年纪应有凡世小孩的十四五岁。
怪不得若风常夸狐狸精长得好看,这槐彦虽年纪不大,却早有几分出落姿色。因是白狐狸,所以头发也是银白色的,配着他那深色的眸子,着实好看。他这模样,确实不大好在人间显形。
自打陶桃帮过他后,槐彦也常同若风一起来找陶桃玩儿。
说起来,槐彦虽长得清冷,却与若风一样是个话唠。两人扯件小事就能说上半日,再带个陶桃,三人经常趁着去后山采草药的空隙玩耍。一来二去,互相都十分熟识起来。
槐彦捕猎的身手不错,会经常送些野味给陶桃,加上若风时常送来的鱼。他两给陶桃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自然也帮忙把季淮偏瘦的体格给养了回来。
久而久之,身子骨逐渐健朗的季淮开始出院子,在周遭走走,基本都是陶桃陪同着。
季淮好几次同陶桃说,有竹棍,他不会摔着撞着。
可陶桃仔细一想,就想起好几次季淮在院落里撞着这样那样的情景,便十分放心不下,硬是要陪着他。
季淮面上是抵不住的笑意,丢了竹棍,安心由陶桃搀着。自那次讲开后,每每肌肤相触,陶桃也不再避退,甚至还有些期待季淮的触碰。只不过,陶桃总会悄悄的脸红一阵,嘴角也上扬。
季淮不知道,陶桃这是偷着乐呢。
“昨日我问过张婶,说是不远处的镇子上的茶亭要收书稿子,一封书稿有四十文钱。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往前书念得多,编些故事还是会的。”季淮驻足,握住陶桃的手,认真道,“到时候,我说你写,再托张婶帮我们卖了。钱虽不多,但也不必让你日日起早摸黑的去采药。”
他们近日来吃的甚好,有鱼有肉的,想必是陶桃更加费心思了。
季淮只是瞎了一双眼睛,有手有脚,他不想总让陶桃一人辛苦。
“四皇子你不必这样……”陶桃失口。
季淮突然沉下脸:“你喊我什么?”
“……”
“怎么总喊错,你就不怕惹我伤心?”他又开始耍赖。
陶桃最怕季淮这么说,忙喊:“淮大哥!”
“嗯。”季淮的声色软下来,温温和和地像个书生公子,“陶桃,日子是要一同过的,有什么难处往后我们也一起应对。”
其实并无难处,在陶桃看来,人间赚钱容易,吃饭容易,唯有劈柴有点难。但季淮说的好听,温柔,每一个字都似唐突地塞进陶桃的心坎里,猝不及防的。
他两一同过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呢……陶桃想不明白,可心底里填满了期待,像千万只小鹿在蹦。
正蹦着,外头是张婶叩叩两声敲门。
陶桃连忙把手抽回,过去开了院落的门。
张婶拎着一只篮子,揣着满怀的笑意:“家里的鸡娘下了些蛋,我都给你们拿来了,正好给季淮补补。”
张婶家的鸡蛋个儿大,一般都是给自家孙儿吃的。只是之前季淮病过一场,陶桃也伤过,张婶便留心给他们攒了一篮子。
“谢谢张婶。”陶桃忙接过那篮子鸡蛋,小心地放下。
季淮也笑道:“多谢张婶。”
“谢什么,上回我孙子伤寒,多亏了你们给的草药,省了不少药钱。”她是打心底的感激,穷人家不比富贵人家,连病都不敢多生。
平日里,小病小痛的,张婶也会自己采些草药去治。可上回孙子的伤寒太严重了,大夫开的药又贵,可把他们愁坏了。好在陶桃灵活,翻了两座山给张婶找齐了药。
都说有施便有报,张婶先前对他们的好,陶桃和季淮也都是记在心里的。
只是往常,张婶来了说上几句便匆匆回去照顾孙儿,今日却念着几句家常不走了。陶桃索性泡了一壶茶,三人坐下唠嗑了会儿,张婶才绕着圈子说出自己的来意。
“陶桃,你看你今年有十八九了吧?”
陶桃总不能说自己三百岁,便点点头:“算十八罢。”
“正好正好,我家有个小侄女,生的晚,今年十六了。”她开怀笑道,拍了拍陶桃的手。
不想季淮听此,端着茶杯的手徒然撒了一点茶水。
“我那侄女幼年丧母,她爹一直伤心未娶,去年也走了。留下孤女一个,实在可怜,好在家里头庄稼良田有一些,又长得乖巧,也算条件不错。你说是不是?”她越说越明白,季淮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而陶桃这人,曾前是颗小桃花,后头才修了人形初来人间,哪懂什么说媒。还以为是张婶与他们唠家常罢了,就好声应道:“是不错。”
季淮放下了茶杯,转而握住陶桃的手,力道大的很。
陶桃立马偏过头,小声问他:“怎么了?”
不待季淮开口,张婶又拉住陶桃的另一只手。这场景,倒令陶桃左右为难起来。
“不过啊,你也不用担心季淮。我那侄女的性子我了解,她要是知道你这般有情有义,肯定会同你一起好生照料季淮的。”
陶桃一听,懵了。
他好不容易才能有机会来照顾仙君,怎么张婶还要给他强塞一个人来。不行,季淮不能交给别人照料,他如何都不会让的。
可接下来,张婶就把话直白地挑明了,“你要是愿意,我这就回去帮你牵线去。待你们成了婚啊……”
“成婚?!”陶桃打断了张婶,眼睛睁的老大。
“哎,我是知道你这年纪急了些。可不就是怕好事多磨么,听说这两天去她家说媒的都快踩破门槛了。”张婶提醒陶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端端的冒出一桩说亲来,陶桃脑袋混乱,为难的很。再加上季淮捏着他的手也疼,陶桃小心地用指尖戳了戳季淮的手背,这才意识到自己握太紧的季淮悄然松了劲儿。
季淮是害怕陶桃答应的。
这种害怕说不上来是什么,是怕陶桃丢下他,还是怕陶桃不再全心待他?
而下一刻,陶桃果断地回答让季淮彻底乱了方寸。
陶桃说:“张婶,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后半句,怕是谁都听得出陶桃满腹的心思,少年郎的喜欢最难掩盖收敛,他说‘喜欢’二字时,语气是那般的青涩羞意。
这句话像是一把斧子,将季淮心上蒙着的迷糊全劈开了。比之方才的担忧与害怕,此刻的嫉妒更让人无可抑制看清了他自己的想法。
他是喜欢陶桃的。
从陶桃为他找药回来起,他的心思就藏不住了。
张婶不是非要说这门亲事,见陶桃不愿意她也不再强求,惋惜叹声几句就走了。
当夜,季淮连晚饭都没吃,梳洗过后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
陶桃注意到他的沉闷,以为他是因为白日的事情而担忧,便进了屋坐到季淮的床榻边,乖巧喊道:“淮大哥。”
季淮的眉目微动。
“淮大哥,我不会成婚的,也不会丢下你。”陶桃安抚他。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悬月挂在天际,四周安静。屋内也是,除了烛火轻微地燃烧声,就只剩下陶桃与季淮平稳的呼吸。
陶桃尴坐着,明明瞧见季淮睁着眼睛,却不见他作何反应:“淮大哥累了就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这会子,他一句一声‘淮大哥’喊得倒是亲近,带足了讨好的意味。
季淮还是没做声。
陶桃低垂下眼帘,可怜地拖着步子回了自个儿的床。
两人心思都挺足,一个是吃醋,一个是委屈。半晌,季淮坐起身。
闻声也跟着起身的陶桃又道:“淮大哥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煮些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陶桃。”
“嗯!”陶桃穿了鞋,连这狭隘的屋内都跑了两步,站到季淮身前。
季淮伸手,陶桃便把自己的手也触过去,与他握着。季淮是瞎子,说话时,握着手会安心些,“陶桃,你说要同我过一辈子的,这话究竟算不算数?”
“算数!”怎么会不算数呢!
“那你要是成婚了怎么办?你的妻子不想与我这个瞎子同住怎么办?你想过这些吗?”
“没想过,因为我不会成婚的。”
谁知,刚说完,季淮就颓然甩开了他的手,顾自作气道:“你怎么会不成婚?你都有喜欢的人了……”
“那都是骗骗张婶的。”
“我听得出,你不是骗她的。”
季淮心如刀绞,他舍不得将陶桃让给别人。分明是陶桃先来找的他,说要照顾他,陪着他,同他过一辈子。偏偏等他真心实意的接受了,又冷不丁的要窜出一个别人来。季淮满腹的气与不甘,拽着陶桃的手抵到自己心口。
真真切切的。
“陶桃,你既要同我过一辈子的,我便不许你和别人成婚。”
“淮大哥,我不成婚,真的不成婚。”陶桃抿着唇,焦心道。
可季淮不信,他的心跳的厉害,撞的陶桃的手背滚烫:“可你有喜欢的人,你迟早会走。”他不是一个人活不下去,而是二十五年来都活在黑暗里,活在众人的背弃中。他明明早已习惯,却突然来了一束光,好巧不巧地照进他的心中,使得他的心生根发芽。
若是此刻没了这光,他只会枯萎。
“淮大哥。”陶桃没辙了,为了让季淮安心,如实说,“我喜欢的人,他此生都不会喜欢我。”
所以——
“所以我不会成婚,你放心罢。”
陶桃音色沮丧,勉强露出一丝苦笑,这之中甚至带着浓厚的卑微。
而素不知陶桃喜欢的人便是自己的季淮怔怔一时,顷刻间在心底欣喜若狂起来。陶桃的喜欢得不到回应,陶桃的爱慕终是一场空。
他拽过陶桃,突如其来地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抱紧了他。
“那你喜欢我好不好?”
他的嗓音低沉,像要给陶桃灌下一碗迷魂药。
第8章
陶桃听的很真切,耳边伴随着季淮紧张荒唐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听的陶桃仿佛哑了,唇舌干燥,涩涩地吞了一口唾沫。
他的心是慌乱的,棉麻的感觉四处蔓延,就连指尖都连着胸口发烫。鼻息间,是季淮身上的味道,干净且清爽,带着他平日里喝的茶香。昏沉如他,虽是夜里,却好像置身于午后的烈日中。
说不清是哪晒的灼热,但陶桃能够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滚烫滚烫的。
……喜欢。
淮大哥,让自己喜欢……他?
陶桃的一双眸子迷茫,只道这一声喜欢,就足足乱了他所有的方寸。他在季淮的怀里,拽紧了他的衣衫,睫毛颤抖间,他能感觉到自己欣喜若狂的不确定。
季淮当真是给他喂了一碗迷魂药。
而他的耳边,又再次响起季淮忐忑地询问声:“好不好?”
陶桃呐呐,抬头望着季淮曾经遥不可及的一张脸。如今,近在咫尺,与自己说着听起便不可思议的语句。
陶桃心想:仙君能下凡历苦劫,可真好啊。
在他出神的片刻,季淮拥的他越发紧了。
此时的季淮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再也不显得稳重。他未曾与人相爱过,今日顿悟便急急表白,生怕对方与别人跑了。却不知情爱里,急性子最容易吓跑别人。
可是。
季淮喜欢的人是陶桃,吓不跑的。
这份喜欢越是急切,越是让人心动。
“陶桃,我知道我眼睛看不到,比不得别人。但我会待你好,整颗心都交给你,只想着你一个人。”季淮抱着他,说的情深意切,唯恐陶桃拒绝,“那个人不喜欢你,他是真瞎。可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陶桃听的都快醉过去了,却不敢应答,与季淮在一起,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得不到回应的季淮不罢休,他看不到陶桃羞如桃花的神情,不安着:“陶桃,你应我一声。”
“……”陶桃张了张嘴,有点胆怯。
“你是不是嫌我是个男子?”季淮生硬道,“我往前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男的,但既然遇到了,还是你先招惹的我,那也不怪我。”他固执的时候,冲着一股脾气,似是一个耍赖的小孩。
他自小缺爱,从不曾对谁撒过娇,耍过赖。
今时偏偏赖上陶桃,说来说去,只想让他出个声。陶桃不说话,他又看不到,心里便慌的很。生怕说多,恰恰好的到此为止。
季淮是抓准了陶桃的脾气,抱着他不肯撒手,只管耐磨耐心地等。
而陶桃的脑子里,却左右不过季淮那句喜欢,他的方寸早不是方寸。
他壮着胆子想:试试吧,试试又如何。反正季淮看不到,不知道自己什么模样。他日天庭重逢,仙君也认不出他的。
就算自己身份卑微,可如今他们又不是在天界,他们是在人间。再长再短,不过十年。
况且季淮还拽过他的手,抱过他,催着他喊一声‘淮大哥’。
陶桃想到此,红了耳后。
许久。
陶桃终于说话了,他闷在季淮的胸前,低声:“淮大哥。”
“哎,我在。”一改往日的冷漠,季淮听陶桃唤他,唤的他心也酥了,声线骤然温柔。
“我从没有嫌你。”他先解释了一下。随后动了动脑袋,越说越轻,“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季淮呆住了。
陶桃扬起唇角,不敢看季淮,害羞道:“可与一个人互相喜欢,要怎么做?”
他不太懂,三百年来都是暗恋,明恋要怎么办他还真不知道。
可他耿直的想试试。
陶桃知道,等这次苦劫过后,他与仙君再难说上一句话。
今朝的这句喜欢,若是错过,便再没有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陶桃的这份觉悟,这声疑问,让季淮的心跳徒然漏了一拍。特别是陶桃的解释,让季淮整颗心都被欢喜塞满。
原来陶桃喜欢的是自己,怪不得他待自己这么好,怪不得他能对自己豁出性命地去求药。季淮甚至想与从前的自己道谢,只这一杯水的恩情,换来了陶桃如此好的人。
他喜上眉梢,松开了拥着陶桃的怀抱,摸索着抓住陶桃的一双手,激动道:“那你往前是如何做的?”
“偷偷地看着。”偷偷地跟着他下凡,偷偷地喜欢你,什么都是偷偷的。
“这回不必偷偷看着了。”季淮笑起来,暗淡的眼底都燃起了光,“只管光明正大地看我。”
陶桃听了,不好意思地瞅了他一眼,其实自从季淮瞎了之后,自己都挺直白地看季淮。
“那……还有呢?”
“也可以摸我。”季淮突然挑眉。
陶桃惊了:算了算了,这太刺激。
“或者换我摸摸你。”话音刚落,季淮的手已经抚上了陶桃的脸。
这把陶桃吓得不清,他总觉得季淮光靠摸他的脸就能知道他的长相,心里担忧的不得了。他委屈地往后躲,却被季淮按住了肩膀:“别动。”
“……”
“我摸不出的,那日是唬你的。”季淮温和低沉的声音在夜里更加悦耳,“这么怕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嗯。”陶桃松了口气。
季淮蹙眉:“为什么?”
“怕你知道,就不喜欢我了。”陶桃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扯,“我不好看。”
“我不嫌,我真的不嫌。”季淮和个傻小子似得笑,指尖触及陶桃的脸,仔仔细细地连他的眉目都一寸一寸地摸仔细了,嘴里还绵绵地说着,“我这辈子都不嫌。”
可季淮还是心知肚明的,张婶早早的就在他面前把陶桃的相貌夸了个遍,但不管好不好看,季淮都喜欢。
今晚的月色很美,季淮心里的陶桃也应是很美。
秀气的眉目,柔软的唇。
光滑的肌肤下,一双眸子灿若桃花,映了半席春日缓缓。
眼下正处五月初,院落里喝茶最是好时候。
往茶杯里投颗梅子,伴以浓茶饮上一口,苦中酸涩醒脑,但过后回味却更加甘甜。这是陶桃近日里的新发现,幸而季淮也很喜欢这么喝。
两人心意相通后,日子过的亲近不少,拉拉小手是时常有的事情。
也总会挑个日子在院落里一起把费力的活儿干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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