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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浮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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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跪在地上,低着头:“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名字。”

    道人不自觉握了握手掌,眼睛飘向屋外,白雪纷飞。

    分明是清冷寒凉之物,这样纷纷扬扬落下来,却格外温柔好看。

    “回雪,从今天开始,你叫回雪,我是你的师父,他们叫我沂山道人,你想怎么叫,都随你喜欢。”

    少年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是,师父。”

    道人盯着少年看了半晌,正色说道:“既叫我一声师父,我平生所学自会教与你,但有一事必须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我的准许,不可离开沂山半步,明白?”

    少年毕恭毕敬地答应:“是,师父。”

    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符咒丹药、奇门遁甲、卜相占星,沂山道人自收了回雪为徒,日日悉心教导,倾心传授。

    回雪乖巧伶俐,天资聪颖,不拘什么方术变幻,皆是一点就透,寒来暑往,堪堪十年光景。

    沂山高耸入云,人迹罕至,沂山道人本领通天,世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备了金银财帛络绎不绝以求襄助。

    道人不胜其扰,曾立下规矩,沂山脚下两千五百级石阶,一步一叩,精诚所至,谁若能爬上来,凡有所求,无不应允。

  有求必应,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无数人前赴后继动过心思,却终究败在这两千五百级石阶下。

    也有些投机取巧之徒,结伴而行,交替叩拜,却发现这石阶一时无穷无尽起来,十人百人皆无果而返。

    世人方才了悟,必要至精至诚才能得见道人真容,因此十年来竟无一人有成,道人也乐得清静。

    回雪日日所见只有师父一人,所幸他性情寡淡,倒不觉得有什么难耐之处。

  这一日,沂山来了一只飞鹤,姿仪高贵,美丽非常。

    道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再三嘱咐回雪万不可私自下山,然后十万火急驾鹤离山,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跟着师父修道以来,回雪早早辟谷,光阴如梭,道法一日胜过一日,容貌却仍似少年。

    从前日日有师父相伴,如今偌大的沂山独有自己,三十载光阴荏苒,回雪第一次觉得沂山竟有些冷清。

  又一日,回雪正在山间竹林里采集露水,忽然听到人声回响。

    寂然了这么些年的沂山,在这一日终是有了些人气。

    是一个素衣少年,一步一叩拾级而上,嘴里念叨着“恭请仙师安康”“恭请仙师安康”,已逼近山顶。

    从山脚一路叩拜上来,少年身上衣衫尘土尽染,身形也显得困顿不堪,摇摇欲坠,神志却十分坚定。

  素衣少年叩完最后一级石阶,几乎伏在地上起不来。

    挣扎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对回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疲惫不堪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仙师,可算是见着您了。一步一叩,两千五百级石阶,我爬上来了。凡有所求,无不应允,可还作数?”

    回雪本想告诉他师父已经离山了,看着这少年清明澄澈的眼睛,却下意识地问出一句:“所求为何?”

    少年笑容更盛,几乎有些晃眼,形容虽憔悴,话语却铿锵:“眼下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今日来,求仙师助我,开万世太平。”

  这个潦倒少年展现出来的神采意气让回雪有些愣神。

    多年不与人接触,他实在不知此刻应当如何应对,讷讷说道:“你先起来。”

    少年又是一番苦苦挣扎,终究颓下身形,歉然开口:“仙师,今日跪多了,怕是起不来。”

    回雪看了看少年膝盖,已经不是“残破”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了,双膝早已磕破,鲜血淋漓又反复凝痂。

    回雪伸手抚上少年双膝,顷刻间,密集厚重的疼痛袭上回雪双膝。

    多年修道,回雪对于肉体疼痛的感知已经到了一个极度生疏的程度,这一瞬间的膝痛让回雪整个人都软倒在地,耳边传来少年不断的呼喊“仙师”“仙师”……

    杨玉琳人在梦中,双膝的疼痛却切肤入髓般真切,就像巨石从膝上透彻碾过。

    钻心剧痛让他忍不住攥紧胸口,想要按住因疼痛而剧烈起伏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额头冷汗淋漓:“痛,好痛……”

    “国师,国师,哪里痛?”少年的声音一丝丝传入耳畔,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膝盖。

    杨玉琳觉得眼皮沉重,朦胧中看见素衣少年在抚摩自己的膝盖,乌苏和良辅立在一旁惊慌失措。

    咦,乌苏?良辅?杨玉琳用尽力气终于睁开了眼,没错,是乌苏和良辅,傅达礼也在近旁,地上还跪着几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子。

    转头看见一个甜美的妇人远远站着,面带怒容,茶盅砸了一地,杨玉琳在认出太后的那个瞬间彻底清醒了,梦里的事倒忘了多半。

    再一转头,看见身前有个龙纹锦袍的青年正低头为自己抚摩膝盖以减轻疼痛。

    杨玉琳忽然觉得他宁愿自己的双膝真的被巨石碾过,也不想在现在这个状况下醒来。







第7章 所谓侍寝
 “好!江太医、史太医、刘太医,他们三个加起来两百多岁了吧?

    都说你宝贝疙瘩无恙,不过是气血阻滞,推一推就好,你偏不信。

    那就只当太医院是养着他们玩儿的,你让跪那就跪着。

    如今你的宝贝疙瘩可算是醒了,你且问他,我今日是不是对他十大酷刑使了个遍,是不是心狠手辣暗下杀手,以致他痛不欲生昏迷不醒!”

    太后看见杨玉琳醒了,又添了三分怒气,找来找去找到清宁殿最后剩下的一个鱼藻纹蒜头瓶,哐当砸到地上摔了个干净。

    又指着杨玉琳咬牙切齿喝道:“你!不就是让你跪一跪么?儿媳妇儿还跪不得公婆了?我动手了么?我动脚了么?我动鞭子了么?我动刀动枪动剑了么?

    碰都没碰你一下,你就晕了,晕就晕吧,一叠声就在那儿喊疼疼疼,你就说!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蒜头瓶个大瓷实,砸到地上好一阵稀里哗啦,杨玉琳梦里景象纷纭脑子本就有些迷糊,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待弄明白太后说了什么,吓出一身汗,忙不迭起身就要跪,景福临一手抚在他膝上,一手按在他肩头,俯身凑到杨玉琳眼前,温声说道:“躺着,别动。”

    眼睛里温柔宠溺,简直能滴出水来,杨玉琳老脸一红,顿时有些如坐针毡,罢了罢了,眼睛一闭,别人的家事,还是不插手了罢,睡,继续睡。

  乌苏拿来一条锦帕,景福临接过来,细细为杨玉琳拭汗,太后看见这副情形,简直气得头都晕了,恨不得即刻拉了杨玉琳,刀枪剑戟随便挑,二人痛痛快快较个高下拼出个你死我活才好。

    杨玉琳装睡,景福临也不言语,他深谙母亲性情,最懂得如何令她着恼。

    太后把个清宁殿翻箱倒柜,再找不出什么动静大的东西可以砸,一口气憋在胸腔,脸都气歪了。

    “这宫里是留我不得了!我走!我走得远远的!去万安寺!再也不回来了!随你们怎么如胶似漆,碍得着谁的眼!”

    说完一路左踢右踹,噼里啪啦就出了清宁殿。

  杨玉琳打定了主意,管它人仰马翻呢,天塌下来也绝不睁眼。

    景福临也是岿然不动,仔细帮杨玉琳擦拭额头冷汗,擦完了又顺着脸颊往下擦拭脖子,又解开杨玉琳领口继续往下。

    杨玉琳装不下去了,一把挡住景福临的手:“这等小事就不劳烦皇上了,我自己来吧。”

    拿过锦帕随便抹了两下,杨玉琳拢了拢领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三个太医,加起来两百多岁了?

    看不出来啊,挺精神矍铄的嘛,转又想起覃宛,叹了口气,果然医者比较驻颜有方啊。

    杨玉琳支支吾吾说了句:“皇上,人太多,头晕……”

    景福临挥挥手,三个太医颤颤巍巍站起来,互相搀扶着出去了,傅达礼往外吩咐了一声,跪在殿外的宫人也都退了。

    杨玉琳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定定地盯着景福临,景福临以为他有所求,展颜一笑,凑上前去:“要什么?”

    那口气,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恐怕也是极容易的。

    “嗯……呃……皇上,你不走么?”

    正在收拾满地狼藉的乌苏手上拿满了碎瓷片,哗啦一下全掉地上了,良辅的表情也相当精彩。

    景福临想了想:“好,国师好生将息。”

    一边往外走一边朝乌苏、良辅、傅达礼扫了一眼,三人乖乖跟上。

    听见身后杨玉琳说了句:“他们三个留下。” 

  景福临木然回头,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多他们三个都不多,多我一个就多了?

    傅达礼仍是一脸冷峻无甚变化,乌苏和良辅脸上就精彩纷呈了,二人拿眼睛狠挖杨玉琳,杨玉琳只作没看见。

    景福临到底没说什么,打定主意扩建清宁殿,自个儿出去了。

    乌苏、良辅、杨玉琳齐齐透了口长气。

  不待乌苏和良辅上前,杨玉琳一个鲤鱼打挺,麻溜儿地从榻上跳下来了,动了动胳膊腿,满屋子溜达起来了。

    乌苏、良辅瞪大了眼:“国师大人!腿无碍吗?”

    杨玉琳不解其意,弹了弹自己的腿:“无碍啊,有什么碍?跪一跪就有碍了?哪里就那样娇贵了?”

    “那方才国师大人还一叠声喊痛呢,小脸惨白惨白的,痛出一身冷汗呢?”

    “哦,那不是我痛的,那是我做噩梦了。”

  乌苏、良辅相对无言,在心里默默为太后抹了一把同情泪。

    “不对呀,那既然不疼就要告诉皇上呀,皇上可是心痛得不得了呢。”乌苏总归是忠心护主。

    良辅摸了摸下巴一脸奸笑:“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让皇上担心担心才是乐趣所在呢。”

    乌苏一脸茫然,傅达礼背过身去并不想看良辅那张脸……

    杨玉琳拿过盘金丝银线毯,看着一地狼藉,捡了个干净地儿,默默盘腿坐在地上:“今日怎么整出这么大动静?”

    良辅、乌苏凑过去也盘腿坐了,傅达礼仍立在一旁。

  “为国师大人你啊!刚才国师大人昏着所以不知道。

    皇上一回来看见太后坐在椅上喝茶,国师大人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一叠声呼冷,又一叠声呼痛,心痛得不得了。

    冲上来一把抱住国师大人,‘太医呢,太医死到哪里去了!’真是英明神勇!”

    良辅一边模仿着皇上的样子一边作势要去抱住傅达礼来个情景重现。

    傅达礼不说话,默默拔出身侧的刀,良辅讪讪地退回去。

    “总之皇上关心则乱,张皇失措的,把太医院的三大元老全叫过来了。

    可怜江太医一碗热汤刚举到嘴边,正吹凉呢,蒙皇上急急召见,以为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吓得一口吞下去,烫得直跳脚。

    来了一看,没事呀,‘气血阻滞,推一推便好’。”

    良辅天然活泼,学起太医说话也是惟妙惟肖。

  乌苏也觉得今日这一场闹腾且骇人且有趣。

    “可皇上非是不听呐,又急急召来史太医和刘太医,众口一词,‘无碍’。

    皇上不说话,只默默抚摩推拿国师大人双膝,最后凉凉说了句,‘无碍?无碍会冷汗淋漓、呓语连连?到底是朕无能,还是你们无能?’”

    乌苏尽量想模仿皇上那种凛冽的语气,结果适得其反,杨玉琳几乎笑岔了气。

    良辅接着说道:“此言一出,三大太医跪倒在地,太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砸东西的。

    先是一套花木兽鸟茶具,然后是一套洞石秋叶纹盘。

    再然后芙蓉笔筒、麒麟大盘、云龙纹花斛、鱼藻纹蒜头瓶……”

    杨玉琳扶额打断:“良辅,捡要紧的说,要紧的。”

    良辅数一样就心疼一次,一脸痛惜,听了杨玉琳的话开始往下说。

    “总之能砸的太后全砸了,皇上冷着脸不作声,太后越发生气。除开清和郡主那几回,清宁殿真是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我记得你们先前说皇上三日前离宫,少说也要月余才回转,怎的今日就出现在了清宁殿?”

    良辅一脸得意:“我们也是才知道,皇上在太后身边安了一个探子,太后动向尽在掌握,简直英明神武!

    只可惜第一次飞鸽传书时,正赶上太后驯鹰玩儿,看着一地鸽羽才意识到自己的飞鸽被半路拦截了。

    所幸传书一事并未暴露,略等了一日才再次把信送出来,一收到信皇上就安排镇西将军替自己去一趟玉龙行宫,皇上亲自赶回了宫。

    若不是耽搁这一日,皇上定可以赶在太后之前回宫,也省了这一遭折腾。” 

  杨玉琳默默听着,叹了口气:“真是苦恼啊。”

    有人轻声问:“何事苦恼?”

    杨玉琳想也没想回了句:“为皇上啊。”

    一抬头看见景福临走进来,穿戴皆换过,一身石青常服,脖子上挂着一串翡翠朝珠,衬得人越发清逸俊雅。

    景福临一边上前将杨玉琳从地上扶起来,一边笑意盈盈问道:“为我?只离了三日便要恼么?”

    杨玉琳定定看着景福临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乌苏“呀”地一声捂住自己的脸作娇羞状,良辅在旁边掩嘴笑。

  “时辰不早了吧?皇上怎么还不歇息?”杨玉琳下了逐客令。

    景福临闻言将杨玉琳牵到榻前:“这便歇息。”

    说着一把将杨玉琳打横抱起,放在榻上,顺势将手撑在杨玉琳腰侧。

    杨玉琳心里一跳,怎么?这是要我侍寝么?

    下意识拿手挡在身前,只不过架势绵软,看上去就像伸手抚上景福临胸膛一般。

    乌苏“嗤嗤”笑着退下去了,良辅和傅达礼早已不见踪影。

  杨玉琳瞥见三人出去了,景福临仿佛很有兴致,双手撑在杨玉琳身侧,俯下身去看他,他不动。

    景福临又腾出一只手勾起杨玉琳下巴,他还是不动。

    景福临索性凑上前去作势亲上他的唇,满殿暖烘烘的,只有身前这个人总透着一股子雪气,沁人心脾。

    杨玉琳睁着眼睛定定看着他,仍是没有动作。

    景福临到底撒了手,朗声笑一回,翻身躺在杨玉琳身侧,拿手撑了脑袋,拈过杨玉琳头发在掌心把玩。

    “几日不见,国师和从前大不同了。”

    杨玉琳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

    景福临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朝野清平,民生安康,既有君人之资,就不会不知道君王盛宠会带来什么后果。

    若是方才景福临真的对自己下得了手,这件事便需要重新考虑,可杨玉琳看得分明,景福临对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兴趣。

    那么,如此劳师动众的、路人皆知的恩宠,一无家族背景,二无朝野权势,杨玉琳自问消受不起。

    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杨玉琳心里叹了口气,眼下且只管闭了眼睡觉。

    景福临还待说什么,杨玉琳只是不理,景福临便也躺下了。






第8章 西伯侯姬骊
    有景福临在身侧,杨玉琳翻个身也难。

    就那么直挺挺躺着,浑身僵硬,实在辛苦,心想着熬过这一晚也就罢了。

    景福临的呼吸渐次平和,想是已经睡着了。

    不知哪里来的草木香气,很近。

    杨玉琳在黑夜里睁大眼睛,滴溜溜转。

    顶上是紫檀木镂空雕花的吉祥云纹,杨玉琳就顺着云纹拿眼睛去描摹。

    这么勉强支撑到后半夜,终究是眼力心力一齐告罄,耷拉着眼皮子,恍然入梦。

    回雪膝上传来剧痛,软倒在地,耳畔素衣少年一叠声“仙师”“仙师”呼个不停。

    眼见仙师倒在地上,少年下意识就起身去扶。

    惊觉自己双膝竟已行动自如,疼痛尽消,心下大骇,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抱起仙师,往茅屋行去。

  回雪这一程走得剧痛钻心,额上豆大汗珠淋漓,牙齿紧咬着下唇,细小血珠沁出,更显得薄唇惨白如纸。

    少年双手将回雪抱在怀里,腾不出手来,无意识地俯下身,吐舌去舔舐回雪唇上血珠。

    此番举动一派天真,全无轻薄之意,却让回雪终于恢复了神智,虚弱地说了一句:“无碍,莫怕。”

    少年心下焦急,到得茅屋,轻轻将回雪放下:“仙师,哪里痛?”

    回雪张张嘴,却并未说实话:“胸闷,痼疾,时有发作,不妨事的。” 

  少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我方才膝痛难忍,仙师伸手拂过便疼痛全消,仙师既有此仙术,何不再使一次?”

    回雪嘴角牵出一丝淡薄的笑:“我的仙术对自己无用。”

    少年越发急了,几乎要跳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山上可有大夫?”

    回雪摆摆手:“无碍,发作时休息两日便好,莫吵。”

    见回雪闭了眼,少年急得满头汗也不敢再言语,无意识地伸手抚上回雪胸膛。

    回雪动了动眉毛,并不阻拦。

  四十多年了,自从倒在雪地里被师父救起,回雪潜心修道,无痛无灾无疾,亦不知冷暖苦寒。

    不比那些先天化成的神仙真人,回雪到底还算是半个凡人,此番剧痛,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闭着眼,仔细感知这痛楚,竟在这痛楚中得了几分慰藉。

  三日倏忽而过,少年仍守在身前。

    回雪是辟谷之身,数日不进饮食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这少年呢?

    回雪挣起身,扯动双膝痛处,顿时龇牙咧嘴好一番受。

    “仙师休要起身,快快躺下!”

    少年本是趴在床沿上,一见回雪起身,“噌”地就起身按住回雪肩膀。

    不想自己数日未进饮食,体虚乏力,眼前一黑就倒下去,把回雪压个了正着,脑袋磕在床板子上“哐当”一声响。

    回雪一时头也痛,膝也痛,倒下去一动也不敢再动。

    少年脑袋晕个不停,手软脚软,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从回雪身上爬起来,又忙不迭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回雪等身上痛劲过去,闷闷问了句:“为何不下山?”

    少年愣了愣:“仙师旧疾未愈,不敢下山。”

    回雪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觉得你留下来有用?”

    少年缩了缩肩膀:“……求个心安罢了。”

  回雪叹口气:“我无碍,你下山吧。”

    不然真的饿死在山上,回雪也不好交代的。

    少年低下头去,不作声。

    回雪知道他的脾气,能一口气爬上沂山顶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劝得动的,只得如实相告。

    “你要找的沂山道人是我的师父,三十年前他便离了山,无人知晓去处,更不知何时回来,你下山吧。”

    少年撅撅嘴,仍是不抬头:“不,仙师就很好,求仙师助我。”

    回雪心想这少年怎么听不进去人话呢,头越发疼了。

  少年打定了主意,定定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动。

    回雪真怕他再跪出个好歹来,长叹了一声,不得已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飞快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喜悦神采:“姬骊。”

  西伯侯姬骊,上古轩辕帝第十七世孙。

    十二岁承袭爵位,承先祖遗道,笃于行义,岐州大治。

    王无道,兴“凌烙”酷刑,将活人凌迟,置于烙铁炙烤,惨绝人寰。

    姬骊闻之落泪,以岐河西岸二百里土地请求换取废除“凌烙”之刑,一时民心归附。

    回雪虽久居沂山,但灵识早开,天上地下,往来消息,没有不灵通的。

    眼下王道不仁,礼崩乐坏,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姬骊此上沂山,便是真心为民请愿,开万世太平。

    “可惜师父不在”,回雪真心叹息一回,“否则以他之力,必能助你大事得成”。

    姬骊不作声,只是拿眼睛默默看着回雪,全然信赖的神态,回雪推辞不得。

    “师父既立下规矩,我应你所求也是无可厚非,只是我学艺不精,有辱师门,不敢妄言对你有所襄助,只竭我心力为你筹谋就是了。”

    姬骊定定看着回雪,脸上庄严肃穆,比之先前撒娇玩闹,此刻正经看着是个心怀天下的小侯爷了。

  回雪心里对师父有十分的歉然。

    一为自己有违师嘱贸然下山,二为自己学艺不精只恐累及师门。

    千万思量只求早日得成大业,再到师父跟前长跪不起吧。

    景象纷杂,时而是回雪一身白衣排兵布阵,时而是姬骊手持战矛冲锋陷阵,狼烟烽火,转换不休。

    姬骊人心所向,诸侯属国相继归附,眼看着只消拿下苜城,攻破王宫指日可待,不想这最后一战打了三个月还是打不下来。

    两军对峙于城外,姬骊眼睛里神采依旧,斗志弥坚,一身甲胄却早已残破不堪,掩不住疲惫神色。

    回雪白衣为鲜血浸染,触目惊心,身后三万将士如今已折损过半,再耗下去不是个办法。

    回雪叹了口气,声彻长空:“出来吧。”

  对方阵里应声走出来一个鹤氅道人,皮肤过分白皙,衬得一张脸妖艳非常。

    回雪一眼看见他手上的七弦琴,顿时叹息起来,自己这一趟下山,竟忘了准备个法器,就这么两手空空与他斗,颇有些吃亏啊。

    那道人怡然自乐:“你就是师父藏在沂山的宝贝小师弟么?怎么,师父这回竟准你下山了?莫不是趁着师父不在自己偷跑出来的罢?”

    回雪早察觉到有高人坐镇,且术法与自己似是深有渊源,斗了三月,各有毁伤,再斗下去不过是平白害了将士们性命,倒不如二人之间有个决断,接下来就好办许多。

    不想一下山就撞见了同门。只是,这道人周身黑气缭绕……

  回雪二话不说抬手挥过去,道人躲避不及,划破了脸颊,鲜血汩汩而出,他摸了摸伤痕,皱着眉头嚷嚷:“小师弟,这就是你不对了,师父没教过你规矩么?打人怎么可以打脸呢!”

    话音未落,随手从身后抓了个人,一把拧断脖子,断颈处冒出黑烟,道人脸颊上的伤转瞬即愈,完好如初。

    果然!回雪心里有了定论,以师父的性情,这样的妖人断无相容,师父此番离山便是清理门户也未可知呢。

    既叫他撞上了,那就留不得了。

  回雪掠身上前,手上灵光四绽,结了个九转玲珑印。

    道人一边奔突躲闪一边鬼哭狼嚎乱嚷嚷:“哎哟不得了,这是九转玲珑印啊!师父竟连看家本领都教给你了,真是叫我好生……嫉妒啊。”

    说到最后“嫉妒”二字的时候,道人脸色一凛,也不假模假式满场乱窜了,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

    拿起手中七弦琴,划破手掌,以血祭琴,掌中血色浓重黑气缭绕,这景象诡异极了。

    利落地弹指拨了七下,只见九转玲珑印上突现七个阵法,黑气暴涨,生生将回雪压下。

    七绝古阵。

    上古禁术,以术主活血为媒,以万千生魂献祭,炼成寒冰、烈焰、噬血、化骨、破天、灭地、乱魂七绝连环阵,此琴吞噬的生魂越多,阵法的威力越大。

    回头看见姬骊不顾一切就要闯进阵来,回雪急急传音入耳:“退下去!”

    姬骊不为所动,定定看着回雪,罔顾生死就往近前凑,回雪真是头痛欲裂,这个死小子!听我一次话会死吗!

    这七绝古阵,仙者入内,肉身粉碎,修为尽去,凡者入内,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眼看着姬骊就要闯将进来,更要命的是,对面高高的城楼上有人鬼鬼祟祟搭了满弓,想要趁乱射杀姬骊。

    回雪急火攻心,在手掌划了一个八卦图,催动灵力,一时血如泉涌,在回雪脚下汇聚成一个八卦阵法。

    回雪将手掌印向额头,嘴中念念有词,红光漫天,七绝古阵黑气滚滚,躁动起来,下一刻,黑气尽散,那道人似是受了重创,七窍流血,摇摇欲坠。

  回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到底用了“魂祭”。

    七绝古阵有二法可解。

    一,天赋灵力,生受七戕,其阵自破。

    二,献祭生魂,魂气暴走,阵法自破。

    前者更妥当些,但随姬骊南征北战这三年,大小战役数百场,兵力强盛,回雪便要劳心劳力排兵布阵,兵力不够,回雪便要撒豆成兵剪草为马。

    “赋灵”之术看上去仿佛呼吸吐纳一般容易,呵一口气,草木便可以如人一般行走作战,实则每赋一次灵,回雪便自损一分,未曾一日歇息。

    兼之姬骊在沙场左右冲锋,刀剑无眼,千疮百孔皆是回雪替他生受了。

    这些,回雪有心不让姬骊知道,隐藏得很好。

    所以只有第二个办法,献祭生魂,献谁呢?

    回雪毫不犹豫献的是自己。

    身后将士万千,对面将士万千,回雪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地动过他们的念头。

  几乎赶着回雪施展“魂祭”的瞬间,利剑裹挟风声而来,回雪阻挠不及,只得抢在姬骊身前,生生受了这一箭,透胸而过。

    吐出一口血,回雪如纸片人一般单薄,姬骊急急扶住,心头焦急万分:“仙师!”

    回雪利落地拔出长箭,擦擦唇边血迹:“无妨,歇息几日便好。”

  那道人经此重创,广袖一挥,驾着一团黑云远遁了。

    回雪环顾身后浴血数月的将士们,又抬头摸了摸姬骊的头:“无事,莫怕。”

    在回雪心里,他始终是当年沂山上那个固执的少年。

    回雪忆起当日姬骊跪在自己身前说的那句:“求仙师助我,开万世太平。”

    不知自己今日是否助他得成所愿呢。

    回雪嘴角扯起一个笑:“侯爷,攻城吧。”






第9章 国师落枕了
    晨光熹微,旌旗遍野。

    攻破王都之时,主帅姬骊却忽然不知去向。

    回雪撑着一口气整饬三军,安顿将士,将所有能安排的事务最后都安排妥当,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本该回一趟沂山,向师父最后磕几个头,不知为何却始终迈不开脚,一心只挂念着姬骊。

    回雪知道这一遭到底是自己有负师恩,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再图报答。

    想及此处,又不免自嘲,来世?自己哪里还有什么来世……

  回雪只觉得自己精神越发坏起来,姬骊为何还不回来?

    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么。

    “姬骊……”才这么叹息一声,姬骊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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