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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抚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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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欺骗他,我告诉自己,如果张措害怕了,我就离开。
  我转身面对他,张措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他的目光比我曾见过的都要专注,他认真地小心仔细地揉洗着,我去揽他的脖子,张措就垂下脑袋。我们贴的那么近,近到他灼热的胸膛毫无间隙地贴住我的心脏。
  张措没再说话了,我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等到热腾腾的香气四溢的饺子上桌,张措才戳醒我,我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张措抱起我说:“饿了没?”我摇摇尾巴。
  他把我放下来,我的小瓷碗里装满饺子,没盛汤,大概是为了方便我咬住它们。我没有急着吃,张措已经把筷子拿在手里,见我不动弹,有些担心:“时蒙,怎么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
  我的小瓷碗旁边放着煮饺子的汤,我用舌头尝了口,不烫,想来是他细心放凉了才端上来。我抬爪子蘸了点汤,在桌上一笔一划写字。
  张措有些懵,他捏紧了筷子,注视着我。我缓慢地写着,等上一个字消失才动爪写下一个,张措就眼也不错地凝视着,嘴里还跟着念。我写下一列字。
  我
  是
  狼
  妖
  张措愣住了,看得出他想笑,他大约觉得太过于荒谬,但又认为不可不信,于是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就在他脸上交错。他惶恐不安却又无法掩住住惊喜,他的筷子啪嗒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措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写得快了点。
  我能变成人,但是要人血。
  张措皱起眉毛,我蹲坐在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张措的唇角扯开一个勉强的弧度,他捡起筷子,借额外的动作来缓和自己的震惊。我走到他面前,逼近了他。
  张措的上身微不可查地往后一挪,他害怕了。
  我想了想,退回来,接着写。
  我只需要一点血。
  张措起身走出里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我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写的字。水迹一点点地缓慢地消失了,连同那些字也一块消失了。我惶然失措,心底升腾起难以忽视的恐惧和惊慌,还有层层掩映在其后的难过。
  我的四条腿有些发软,我转个身看见了张措盛给我的饺子,还冒着白气。我想走过去尝一口,其实我有些饿,做那个决定可能已经耗费了我不少的气力。
  我想往我的小瓷碗挪一步,但是腿太软了,软趴趴的,像张措喂我吃的白馒头。我不应该告诉他的,我后悔地想,但是他迟早都要知道。
  人类终究不可信任,是吗。
  我爬到小瓷碗旁边,腹部贴住冰凉的桌面好让自己清醒,我咬住小瓷碗的边沿。脑袋往里面埋,让我最后吃一口。
  吃完了,我就走。
  父亲说你要遇见一些人,然后离开他们。
  这才是生命的常态。
  当门再次打开时,我有些恍惚,眼前还是那个张措,他的脸色沉静极了,沉静得让我有些害怕。我往远离他的方向退了几步,张措坐在之前的位置上,他手里多了把小刀和一只绘着青花的瓷碗。
  我惊惶不定地看着他,张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有些发怵,张措只定定地看着我。我趴下身子,仰脑袋和他对视。
  张措突然就笑了,仿佛冰层破裂,冬尽春来,百花初绽,极了这世间我曾见过的美好与缱绻,眼里蓄着温柔和笑意。他自嘲似的笑笑,握住刀子在左右手腕上各比划了几下。
  “时蒙,”他低下脑袋,没再看我,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只看见他黑乎乎的头顶,恍惚听见张措的声音,“要是你真能变成人,那就是我的新年礼物了。”
  我眼眶泛酸,张措割破了手腕,鲜红的温热的血液淌进雪白的碗里。那是人类的血液,爹和长老说过,人类的血脉最有力量,对于妖怪而言,是上好的滋补,因为人类的血液里有智慧。
  时刻会凶相毕露的智慧。
  智慧让他们伤害同胞,智慧也让他们创造了比天上更值得向往的人间,智慧告诉他们诗书礼仪,智慧也告诉他们权力欲望虚伪残忍。
  我的张措,他的智慧该是怎样。
  血流了半瓷碗,我终于反应过来,扑上去抱住他手腕使劲地粗暴地往胸口塞,张措用另一只手弹我的脑瓜崩儿,失血过后脸色变得苍白,他抖着嘴皮故作轻松道:“别浪费啊全喝光。”
  我没敢看他,默默地伸舌头舔他的伤口。张措扯我耳朵,我被迫抬头与他对视,张措先是一怔,继而噗嗤大笑:“哭个啥啊,我还没死呢!”他把我抱起来亲了亲我的额头,又将我放到装着血的瓷碗边。
  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喝吧。”
  “给我个惊喜吧,时蒙。”他说。
  我伸出舌头,脑袋埋进瓷碗里,血一点也不好喝,尤其是人类的,铁锈味扑满鼻息,让我有种压抑的窒息感,煤油灯下血液表面浮了层晦涩的光。
  我飞快地视死如归地喝完它们。
  然后我和张措一同等待着变化来临。
  等了一会儿,张措打开电视说:“看春晚。”
  他抱着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我感到失望和歉疚,走到自己的小瓷碗边,轻晃着尾巴啃饺子。然后我吃到了那个彩头,我用尾巴戳张措的小臂,他原本集中在电视上的注意力又被我拉回来。
  我用爪子戳着那个饺子,张措笑起来:“今年你要走好运咯,时蒙。”
  我兴奋地打转儿,张措摸了摸我的脑袋,我高兴地摇晃尾巴,叼起饺子小跑到张措身边,他配合地低下头。我叼住饺子,两条腿扒住他的领口,把饺子塞进了他嘴巴里。张措拿筷子夹住了慢吞吞地吃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喂给我。
  然后张措不急着收拾碗筷,他抱着我,我们一起坐在床上看春晚。
  张措说:“等晚点,我们守年送灶神。”
  我点点头,趴在他胸口蜷缩起来,两只眼珠子盯着屏幕里载歌载舞的人们。喜庆的红色铺天盖地。快到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张措摸了摸我的耳朵,低声道:“我去放鞭炮。”
  我从他身上跳下来,跟着张措走出门外,他抱着鞭炮沿篱笆铺开。我在他脚边蹦跶,张措说:“小心点,别被我踩上了。”我摇晃尾巴。
  鞭炮从头铺到尾没多长,山间开始亮起烟花,五光十色星散于北溪山上。我跳回梯坎上,张措摸出了打火机,我们都听见电视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还有主持人洪亮的声音。
  “倒计时!”
  我使劲摇尾巴,烟花响亮地扑腾上天际,张措点燃了鞭炮。
  “十、九、八。。。。。。”
  他哈哈大笑逃开了噼里啪啦爆响的鞭炮旁边,我们站在两头。天空里无数星子明亮闪烁,星河恢弘,从亘古的光阴深处流淌而至,原本静谧无声的黑夜被闹腾腾的年打乱。
  三百年前,我陷入沉睡,三百年后,再次醒来却已是百年身。
  没有杜康红曲扶头,只有穷得每天都吃不起肉的张措。
  “七、六、五。。。。。。”
  七步开外,他朝我伸出两条胳膊,笑意被无数烟花映亮,天光尚未到来,而新年已将一只脚迈过门槛。那一刹那,无数光景从眼前走马观花飞速掠过,三百年前的大火,嚎啕绝望的族人,爹娘的脸。
  三百年后,张措的爱护、担忧、愤怒,年轻的张措,老去的张措。
  我仿佛看见他满头华发的年纪,一如既往有着纯粹而充满爱的笑。
  “四!”
  “时蒙。”
  “三!”
  “时蒙,来。”
  “二!”
  两步之距,浑身猝起剥皮拆骨的痛,烟火至最鼎盛时,我终于能不再拼命仰头才能看见他。我只要稍微抬抬脑袋,就能将他的喜怒哀乐尽收眼底。
  “一!”
  “张措。”我抱住他,习惯性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我能感受到他浑身不可抑制的喜悦的战栗,我笑起来,叼住他的耳朵,在他温热的耳廓边悄声说。
  “新年快乐,张措。”
  1999年的春节,我和张措都不再独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你终于变回来了阿爸好欣慰

  ☆、共你

  张措显得惊喜过度的样子,两只手狠狠颤动着,他反客为主抱紧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时蒙,太好了,时蒙,太好看了,太好了。”
  张措又抱了会儿,说:“时蒙,让我看看你。”我放开他,张措拉着我进了里屋,他跑得有些快,手上的力气更像铁箍似的,胸膛起伏得剧烈。他点亮了煤油灯,还嫌不够般,又把经年不舍得一用的电灯打开。
  张措不知从哪儿翻出面蒙尘的小镜子往我怀里塞,嘴里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只一个劲儿比划让我看。我没忍心说我不是女人,不用看。他颤抖着手想拍我的脑袋,张措还是比我高那么点。
  我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三百年前我还是幼年身,想不到初化人形能有成年人的体态,我也很惊讶。张措轻抚头顶的手顺着我肩侧的长发滑下去,我的头发还是一片银白,和皮毛相同的颜色。
  我好像也没有多余的能力让它们变黑,变得和人类完全一样。
  长发披散至侧腰,张措捏住发梢,没有松开一直拉在手心,然后放到胸口。我穿着三百年前的月白束袖长衣,腰间佩玉,张措左右上下看了个来回,乐呵呵地傻笑。
  “捡到宝了,”张措骄傲道,“不过时蒙,要不是给你洗过澡,一时半会儿我还真分不清你是男是女。”想起洗澡,他脸就腾一下子红个透,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你那个。”
  我扬扬眉,找了根带子随意把长发束到脑后,脱了长靴爬上床,斜倚床头,朝张措勾勾手。张措脸更红了,在灯光的辉映下,煞是惹眼。我想了想说:“过来,张措。”
  他含糊道:“那个,我打个地铺,你先睡吧,你先睡。”我微微皱眉,电视里节目也快结束,张措的后背挺立,显出几分僵硬,两只手早丢开了我的长发,此时看起来空落落的,十根手指极快地敲着大腿。
  我又说了一次:“过来,张措。”
  张措脱了鞋子上床,两个成年人在一块的确挤了。我往墙里贴了贴,终于能让张措整个人在旁边躺下来,他张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摸了摸脸,好奇地反问:“有脏东西?”张措猛烈摇头。
  我轻笑一声,翻身压在他上方,长发从肩侧滑下来,张措握住救命稻草般捏住了发梢,紧张地不敢动弹,嘴里含糊其辞,也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我屈膝和他拉开距离,两张脸隔着空气相对。
  我说:“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张措一手压在嘴上,手心朝上,我能看见手指间的老茧,他嘀咕了半阵,我没听清。张措大约看我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终于狠下心大声道:“很好看,时蒙!”
  我:“。。。。。。什么好看?”张措又支吾起来,怎么逗他也不开口了,但我想让他说的也不是这个,便没多注意。我往下压了一分,张措脸红得能烧起来,他就把脑袋斜过去,视线集中在木桌的那只瓷碗上。
  我说:“你看我像什么?”
  “眼睛——蓝色的。”
  “哦。”
  “头发——白的。”
  “。。。。。。”我低头看见他的五指使劲绞着我的发梢,绞来绞去不嫌烦,觉得好笑,“然后呢?”
  张措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我无语了,撑在他脸颊边的手抬起来,然后捏住他的大手,掌心慢慢贴住我的侧脸。张措一愣,喊我的名字:“时蒙。”我点点头:“然后呢?我是什么?”
  我在想要直接告诉他,还是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引导。张措仍旧一脸茫然无措,只是手还贴着侧颊,手心温热。他的手狠狠抖几下,又触电般拿开了,我蹙眉,他太紧张了。
  我挪开上半身,侧对他躺进被窝中,低声揭破:“我是狼,笨蛋,不是狗。”
  张措惊慌道:“你刚刚是问我这个?”
  我点头,要不然问你什么,我好奇反问:“那你刚刚在想什么?”张措好像生气了,他转过身去背对我,又往床边挪了挪,誓要和我拉出拳头大的距离。我靠近一分,他躲一分。
  于是我锲而不舍地靠近他,很快张措整个人都颤巍巍地扒住床沿,我毫不怀疑我再朝他挪一分,张措能整个儿扑通滚到地上,然后蹭一身的灰。我笑起来,好整以暇地欺近他,嘴里还不停:“想什么,恩?张措,你在想什么?”
  想不到张措没躲了,一脸英勇就义的决绝,猛一下转身快的我来不及反应,我原本单肘支起上身戏弄他,却被张措猛一伸手劈头压下来。
  我的后脑勺撞到枕头上,张措气鼓鼓地看着我,下了极大决心般,但话到嘴边又被他憋回去了,一并憋红的还有英俊的脸。我们掉了个位置,我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我以为张措要慷慨陈词说点什么,想不到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手颤抖着抚过我的侧厐,又用手背贴住了,好像怕手心的灼热能烫到我。但我并不知道他抑制着或者担心着什么。
  张措突然沉静下来,他往下压了压,我闭上一只眼,张措却只在额头吻了下,唇瓣一触及分。我有点发蒙,张措侧躺在我身边,手紧紧贴在身后,他依旧面对着我,没再像之前那般躲避。
  “时蒙,”张措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我扭头呆呆地望着他,张措笑了,“我能抱你么?”
  我点点头,张措伸长结实有力的胳膊将我揽进怀里,我想了片刻,又转过身面对他,最后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张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朦朦胧胧的,我听见他的心跳彷如擂鼓,但语气却镇定异常。
  张措收紧了怀抱,我感到有些难以呼吸,但是我没有打断他,我知道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而那对他,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但他想说的,对我都很重要。
  我们墨狼族,也像人类一样,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不知道该怎样偿还他的一碗血,大概要用上整条命了。一想到能为张措付出生命,似乎也不那么糟糕。
  张措打乱了我的思绪,他说:“时蒙,你还会离开我么?”
  我不确定这个问题,其实它有一个很绝对的答案,离开是必然的,爹说相遇都是为了分别。就算这一生我陪在张措身边,他要娶妻生子,到了白发暮年,也许某天夕阳黄昏下寿终正寝,他就离开我了。
  心里蓦然一紧,这是凡人的命数,我捏紧了拳头,咬着牙答:“不,我不离开你,除非你赶我走。”张措笑起来,笑声温柔,听上去还有些缠绵的味道,我感到他低头亲吻我的头顶,张措喃喃:“我怎么忍心赶你走。”
  “时蒙。”张措又喊了声,我反手抱住他,心道这个人类太会撒娇了。“时蒙,”他说,“你是狼。”
  “恩。”
  “你是妖怪。”
  “恩。”
  “我好像得病了。”
  “。。。。。。”我仰头看他,张措两只眼睛紧紧闭着,我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没发烧啊。张措拍开我的手,压低嗓子说:“睡吧。”
  我撇撇嘴,恰好有些困了。张措说:“今天守年不熄灯,睡得着吗?”我点点头,把脑袋重新埋进他怀里,张措局促地笑了两声,他抱住我道:“睡吧,时蒙。”
  我就知道我维持不了这形态多久。初一大早我被张措吵嚷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他惊惶不定的神色,我揉揉眼睛,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话刚出口我自个儿也愣住了,稚子音,三百年前刚入眠时我才恰能化为孩童形态。我低头一看,整个儿缩小了,长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长发也变短了,不过齐肩长度。我掀开被子,跳起身,张措哈哈大笑:“时蒙一米二!”
  我无奈地看着他,摊手:“没办法。”
  “还能变回来么?”张措期待地问,我嘟了嘟嘴,不自然地说:“也许还要喝你的血。”张措又想拿刀放血,我吓了一跳,光着脚跳下床从他手里夺过刀口生锈的小刀,捏住他的手腕,一条长长的口子。
  我说:“别放了,我需要变回去再和你说。成人形态消耗得多,不如这么小好养活。”
  张措弯腰捏捏我的侧脸,也没再多坚持了。他把我抱起来,我的两只脚离开了地面,张措抱着我左右晃悠一阵,直摇得我晕乎乎的叫嚷:“别晃,张措。”他停下来,打横将我抱在怀里,道:“看我写对联去?”
  “好。”我点点头,张措就抱着我走出里屋,他把桌子搬到外面。大年初一正是风清日朗的好天气,和风徐徐,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脸上。我拍拍侧颊,张措把煮好的饺子捧到我面前,还是那个小瓷碗。
  他说:“饿了吃。”
  “好。”我接过筷子和瓷碗。
  张措铺开红纸,将墨水倒进备好的碗中,他神情专注凝视着红纸,似乎在思索写些什么好。张措低低地笑了一会儿,我好奇他在笑些什么。
  肚子有点饿,我捧着碗开始吞饺子,张措拾起毛笔蘸了蘸。他拿着毛笔的手凝驻在半空,墨水沉郁,张措扬手在我脸颊边画了两道。
  我还在吞饺子,呆呆地看他,张措哈哈大笑,又在另一边画上两道。我无语半晌,张措还得意洋洋地说:“真可爱。”我翻翻白眼,接着低头吃饺子。
  张措笑意未散:“你说写什么好?”
  我放下碗,将最后一颗饺子吞进肚子里,张措问:“吃饱了没?”我点头,伸手去拿张措手里的毛笔,他递给我,将信将疑:“你会写对联?”

  ☆、对联

  我没说话,跳下板凳走到他的位置,用瓷碗将红纸一头压住,扭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间,晨雾稀薄,似将散去,悠悠地漂浮着。我想了想,挥笔一蹴而就,张措瞠目结舌。
  片刻功夫,上联好了,云绕天冬藏除夕四方苍郁。
  张措摸摸我的头顶,和蔼地问:“自己写的吗?”我翻白眼看他,勾勾手指,张措低下脑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边脸颊各划一道,严肃地说:“拒绝抄袭。”
  张措哈哈大笑,凑近用嘴唇胡乱蹭我的额头,笑道:“好好好,下联呢?”
  我觉得我已经把自己的文思用尽了,秉着写吧就是瞎掰几个字凑上去的原则,沾了墨挥笔写成下联,水缠地春现正月宇内清明。
  张措拾起红纸照着念了一遍:“云绕天冬藏除夕四方苍郁,水缠地春现正月宇内清明。”
  “横批呢?”他又问,我板着脸说:“不知道,你想一个。”
  张措略一沉吟,看起来还有点文人墨客的骚包样,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含笑道:“横批,归故。”
  “哪两个字?”我问,张措扯出另一张红纸,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两字:归故。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归故吧。”张措又把我抱起来,蹭我的脸:“时蒙,写写你的名字。”我推开他胡子拉碴的脸,不满地说:“刮胡子,扎着疼。”张措点头:“好嘞,听你的。”
  他抱着我坐到他大腿上,将毛笔蘸饱墨水递到我手里,我握住笔,仰头看他:“写我名字做什么?”张措笑着说:“我妈以前说,要留下一个人,先留下他的名字。”
  “哦。。。。。。”我没听说过这种有趣的说法,不过张措说的我总是相信的。握紧了笔,我已经好久没有写自己的名字了,也没有听见谁叫我的名字,当然除了张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念那两个字。
  就像一剂安定符,我背靠他宽阔的脊背,嘴唇轻抿,张措说:“时蒙,笑一笑。”
  我扯扯嘴角,张措说:“大年初一多笑点一年都过得开开心心的。”然后张措伸出不安分的手挠我的胳肢窝,我怕痒,躲了两下,终于抑制不住笑起来。
  然后面带笑意写下了我的名字,时蒙。
  张措接过毛笔,一板一眼地在旁边落下他的名字,张措。这两个名字离得那么近,近到中间没有隔阂,分不清彼此,还以为只是无端凑起来的四字,时蒙张措。张措莞尔,像一小孩儿似的,固执道:“这样你就不能离开我了,时蒙。”
  我并不理解张措的想法,也无法体会他的固执,后来有许多次他也这样说,你不能离开我,时蒙。好像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的,他执拗地重复,执拗地让我和他一样相信,我被他这句话绑在身边,再也无法挣脱了。
  假如我将这一切称为命数,我的命来自张措,那么我的命数也全部系结于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张措,我认为语言是有力量的,我的张措,他不知道我不愿意让他重复这句话,不是因为我要离开他,而是害怕有朝一日他让我走,我舍不得。
  舍不得,也是一种难堪的情绪,伤害他也伤害我自己。
  我厌恶舍不得。
  我们打闹了一阵子,张错又写了几句,他的气势比我更显恢弘开阔,远景细节手到擒来,我想张措一定能实现他想要的,尽管我不太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张措写好后把对联裁下来,他捏着我写的,我拿着他写的。
  张措说:“要贴吗?”
  我点点头,张措搬来板凳放在门框边,然后将我抱上去,他的脑袋就靠在我的腰侧,张措笑眯眯地说:“贴吧,我抱着你,时蒙,不怕跌了。”我点点头,弯腰从他手里接过对联,张措揪了揪我的脸颊:“大年初一要笑着过,时蒙。”
  我眨眨眼,张措抬手又想挠我胳肢窝,我躲开他扯开唇角笑起来,张措的笑容扩大了,我俯身学他的样子碰了碰他的额头。张措激动地眨巴眼睛,他抱着我,压下我的脑袋,他仰着头,猝不及防唇角轻撞。
  就好像品了小口的蜜,一直甜进了心坎里。张措猛松手放开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先把脑袋埋进我的腰腹间,我以为他害羞了,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
  我只能看见他黑乎乎的头顶,还有泛红的耳朵,煞是惹眼。我情不自禁笑出声,一手持对联,一手准确无误摸中他的耳朵,张措身体一僵,我叫了声他的名字:“张措。”他又放松下来,只是还没抬头看我。
  张措一手抱住我,另一只手覆上我捏住他灼烫的耳廓的手,他的手也像要烧起来一般,张措的声音含糊着传来:“我要去看医生了,时蒙。”我不解,疑惑地问:“为什么?你发烧了?”
  张措摇摇头,又说:“可能因为太兴奋了。好久没人陪我过年,谢谢你,时蒙。”
  我笑着说:“我也是。”
  然后张措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也没办法抽出身来贴对联,山里时有清风拂过树林,鸟鸣清脆,声声入耳。
  我们相对无言,良久后,张措才抬起脸对着我笑:“贴对联吧。”
  我点头,门框上的浆糊早干了,张措又刷了一层。我小心翼翼捏住红纸一头,从上往下贴上去,临末时,怕不够紧,还加大劲拍了两把。张措忙道:“小心。”他握住我的腰间,我抖了抖,想和他开个玩笑。
  于是纵身从板凳上跳下来,张措哈哈笑着搂住我,我栽进他怀里,我们一起滚到地上,还骨碌碌打了几转。张措被我压在身下,我跪伏在他身上,脑袋埋进他肩窝里,怎么办好像越来越舍不得这个人类了。
  张措带着笑说:“时蒙,起来,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我还裹着恢复人形时的月白长袍,张措摸着我的头发,十指陷入发间揉弄几下,说:“你这头发也是,白的可别弄黑了。”我哼哼几声,从他身上爬起来,张措问:“背上的伤口还在吗?”
  我摇头:“不知道。”
  张措站起身,我个头只到他腰间,他拍拍我的头顶,“要不现在进去让我看看?”
  “先把对联贴完。”我说。
  张措道:“好,听你的。”
  贴完对联,我们回到里屋。张措让我坐到床沿上,背对他,我盘腿坐上床,张措替我解开腰带,然后撩起长袍。冷空气嗖地灌进衣领深处,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张措忙起身把窗子关上。
  他贴近我,拨开了衣襟,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手总是在抖。我安抚性地拍了拍,张措说:“我不该打你,时蒙,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三个字,事实上,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是自己错了。
  我眨巴眼睛,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轻响,我仰起脸,张措从背后抱住我,我们恰好四目相对,天光从贴了旧报纸的窗户外密密麻麻地渗透进来,张措的脸就印上一层朦胧的光。我想了想,扯开唇角露出一个笑。
  张措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暗深邃,他定定地注视我半晌,环抱收得更紧,近到我后背的皮肤贴住他的胸口,似乎能隔着布料,摸索出他心跳的节奏。室内寂静地只剩下我们的呼吸声。
  张措突然垂首,唇瓣一触及分。张措红着脸说:“你的。。。。。。伤,还在,结痂了。”我收回目光,双眼平视着土墙,泥土是一层层叠放着码上去的,层与层间还留着凹下去的缝隙。我答:“好。”
  张措松开怀抱,往后趔趄两步,单手捂住嘴,声音嗡嗡响:“你,时蒙,你讨厌我。。。。。。这么做吗?”
  “讨厌什么?”我系好衣带,把玉佩解下来放在贴近心窝的位置。张措盯着我:“讨厌。。。。。。我亲你。”我站起身,跳下床走到他身边,我想握张措的手。
  他却被烫到似的缩回去了,我怔怔地看着他收回去的手,想不通他为什么摆出拒绝的姿态。张措固执地问:“讨厌吗?不喜欢?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毛病。”我仰头莫名其妙地看他,张了张嘴:“为什么,我讨厌你做什么?”
  “那你。。。。。。”张措犹犹豫豫地偷眼瞧我。
  我觉得好玩,找了张板凳爬上去,张措紧张地说:“小心点。”我站到板凳上和他差不多高,我抓住张措的衣领,把他往身边扯。张措看上去心惊胆战,任由我将他拖到身边。我戏谑地看着他笑。
  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我讨厌什么?抱着你?”
  又握他的手,手小握不全,反而是张措捏了拳头将我的手包裹住,“同你牵手?”
  最后拉下他的脑袋,按住他的后脑勺,张措猝不及防被我吻了个正着,我低笑起来,咬着他的唇瓣幽声说,“和你接吻?”
  这些我都不讨厌,人类,我不讨厌和你有关的一切,只要这个人类是你,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张措先推开我,我朝他眨眨眼,张措大喘气,看得我都替他心慌。他猛一下扑上来抱紧我,脑袋埋进我的肩窝,他的鼻腔喷出的热气冲进我的衣领深处,让我不由自主地战栗。张措一激动,不是语无伦次,就是一言不发。
  我乖乖地任由他抱了许久,摸摸他毛茸茸的大黑脑袋,耳边终于又响起张措的声音:“时蒙,中午到三婶家吃午饭,前几天说好了。”
  “好,”说到三婶,我猛然记起那天竹林后发生的事,心里有些担忧,道,“你的那个曹姨,曹秀清是吗?”
  张措身体一僵,话语染上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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