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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燕与黑犬-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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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去想那个警卫颇有深意的眼光和惑人的微笑。这时,一只鸟拖着纤长美丽的蓝尾巴蹬开栖息的枝条,飞过他的头顶,朝一群举着箱式相机拍照的女学生鸣叫起来。
  杰克低下头,压下黑色的复古帽躲开相机的快门。他快步走过穿着黄色制服的女孩子,假装自己在闲逛,仿佛一个来自中层阶地,衣着光鲜的游客,厌烦了自家草坪的景色,特意坐着缆车来到这里,为这玻璃穹顶之下所谓的野外风光惊叹不已。
  但就算被水泥砌成的花圃和花网包围,这里的景色依然生机盎然。百花绽开丰满芬芳的瓣,雄蕊滴着淫靡的汁液穿刺而出,漫布的藤萝肆意交缠,让杰克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因这糜烂的香气而蠢蠢欲动。至少这些花还有自由啊,想怎么交配就怎么交配。
  身边一对打扮古板的男女正对着植物园地图皱眉,杰克想象着如果跟他们这么一通感慨的话,会引起什么反应。
  “这个花圃应该有幽灵兰才对啊。”穿着朴素的小个子女人抱怨着。
  “那种花长什么样?”男子看了看手中精简的地图,又看了看面前大片绿得眼花缭乱的叶丛和头顶果实累累的芒果树,毫无头绪。
  “我不知道啊,所以才要来看的嘛……”女子脱掉一只灰色手套,塞进口袋里。“可能是那边的白花吧……”
  “就在你身后,”杰克说。“漂在泻湖水面的白花就是了。”
  “这样呀。”女子与杰克对望一眼,脸红了,杰克也观察着她有没有认出他来。安全警示不断滚动播放着,画面上是他一身沧桑,站在金光大盛的普柏度疗养中心的样子,但看来这个女人还是没认出他来。他剃了胡子,理了头发,换了一身衣裳,脚踩一双名贵的鞋,再也不是防卫部想抓去审问的邋遢流浪汉了。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面前这两位还要时髦,很吸引人的目光。
  “你一直在看我,”杰克对女子说。
  她红着脸转身跑向了泻湖展区。
  “在那边!”女子对她的男伴喊道,声音有些大。“哦,在那边啊!”男子生气地瞪了一眼杰克,跟上那女子。他俩都不着痕迹地无视杰克,这也正合他意。
  他悄悄离开小径,走入芒果树周围密密麻麻的羊齿草和叶丛。他踩在松软下陷的土壤上,毫无声息地快步朝古老展示厅阴暗的内部走去。他在芒果树垂下的枝叶间行走,时而弯腰时而低头,尽量不让自己的皮肤碰到植物。树叶和树上的汁液会出其不意地释放一些化学物质,那些物质都像毒漆树一样能侵蚀皮肤。
  杰克在认识艾米丽亚之前对花和树一无所知,她的出生地可是奢靡的高崖,那里初入社会的少女都会布置芬芳的温室,做园艺的时候都会戴着丝绸手套。在她姨妈因为看到她和一个女佣接吻而把她丢进卡尼加德少管所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认出每一种致命的水果、植根、叶子和种子了。他和瑞秋,就是在少管所与她相遇的。
  他们逃出去之前,杰克给艾米丽亚演示了如何准确咬断一个人的气管,艾米丽亚则教过他杉木叶、毛地黄和苹果籽都有哪些毒。但最后是瑞秋塑造了她的灵能,从他和艾米丽亚蠢蠢欲动的灵魂里释放出了闪电与火的能量。
  这并不是说法术是可以随意分享和传授的,大众通常都对法术抱有这样的误解,觉得法术是有规则和顺序的,可以像学语法一样轻松掌握。其实,法术一直深藏在人们黑暗又动荡的潜意识里,每一个法师都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灵能去理解、接受和释放法术,灵能就像梦一样,通常只对做梦者本人展现意义和力量。
  但是瑞秋和艾米丽亚的梦是相连的:火与影。对于杰克来说,他的法术与高空中的云相关,于是他通过违规吸烟时腾起的烟雾找到了自己的灵能。他连续好几周因为吸烟而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他就是不愿意放弃。
  艾米丽亚觉得他这样太可怜了,所以就教他如何自己操控力量的方法,她在他眼前播下花种,用她的火焰让它们生机勃勃地开放,但依杰克的性子,可一点儿不想对着其他巫师的灵能依葫芦画瓢,就算白送他也不要。学到最后,他也就能在云里弄出几朵歪歪扭扭的花而已,虽然不才,但好歹能逗瑞秋和艾米丽亚开心。
  现在回想起那几个月,他的记忆变得既陌生又模糊。他已经记不起艾米丽亚和瑞秋当时年轻的脸庞了。
  他只能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隐约看到她们毫无生气的脸,她们的死相犹如木桩底下冒出的丝丝干燥而腐朽的气味,扭曲了他的回忆。
  杰克在树叶中潜行,走过兰花丛,抵达对面的围墙,在盛放的咖啡灌木后找到了那扇不起眼的门。他撬开破烂的门锁,门一下就开了。他推开门,进入一个阴冷潮湿的水泥维修通道,上面的几十条水管里不断发出的汨汨水声,和两壁除湿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满是化肥和除菌剂的味道。杰克蹑手蹑脚地在狭窄的通道中行走,默默忍受着这个毛骨悚然的环境,这也没办法,地面上华而不实的大花园需要这些保养品,来维持大自然无拘无束生机勃勃的假象。
  他小时候经常嘲笑在这种通道里默默无闻、埋头苦干的劳力,但现在,他不禁对这些就算无人称颂,也仍日复一日干着枯燥工作、维持着外头光鲜表象的工人肃然起敬。
  他之前不屑与他们为伍,但现在他发现,他这种想法只是体现出自己的狭隘,而非他们的低微。
  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废弃的出口,一出去便来到一个窄小又荒凉的后院。院里冰寒刺骨,到处都是一丛丛低矮的杂草,一坨坨腐化的肥料在对面墙脚堆成了一排黑色的小山堆。杰克眼前立着一个花岗石雕像断裂的底座,底座上铺着地衣和霜。一个穿着黑色厚外套的褐发男子缩着身子,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孤零零的石凳上,双臂交叉在胸口处,手夹在腋下。他抬起头看他,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眼睛也因为寒风而细细地眯着。
  所以他真没死。
  杰克松了一口气,心头涌起一丝暖意。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太蠢了,自己看到这家伙居然这么开心,杰克心里有些不安。
  年轻的警卫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机关枪的枪管随着他的动作划过石凳的角落。
  “杰克·斯威夫特,”年轻的警卫喊着他的名字,大步靠近,背带上的机关枪跟着他悠闲又有节奏的脚步左右晃动。他在离杰克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是嘛?”杰克发现这院子里没有其他人,那堆肥料上铺满了霜,看来也是很久没人动过了。但是,当年也有不少皇家的刺客活了下来,这些混蛋能耐不小,任何犄角旮旯都能藏身,还是谨慎为妙。“阁下何出此言?”
  “你是来挖乔恩·比多尔为艾米丽亚·卡利造的象牙铳的。”警卫笑着说,尽管露出缺了一角的牙齿,这笑容仍堪称完美。
  …TBC…


第四章 (下)
  杰克观察着警卫那张被风刮得干巴巴的脸,他太年轻了,脸上没有任何掩盖本性的善意或冷酷,不过他这种皮特刻意为荣誉警卫定制的形象——宽阔的臂膀,黑亮的眼睛,倒是相当英俊。
  看着警卫随风扬起的头发,杰克不由得好奇这个人知不知道他这样看起来有多像比多尔,与他笑看风起云涌时的表情有多么相似。
  “你觉得枪在这里?”杰克问着,希望对方只是碰巧猜中了而已。
  “现在不在了,”警卫回答,“不过我之前就是从这块地挖出来的。”
  他指向雕像的底座,原来上面的雕像是用来纪念暴君最喜欢的手下的——那是一只黑色的母獒犬,那只狗为暴君哺育了不少凶恶的卫犬,直到皮特潜入她的犬舍把她给宰了。说来也奇怪,他们当时看到皮特残忍的笑,听他吹嘘自己轻松肢解了一只被拴着的动物时,竟然无一人感到异样。
  “九年前,坝开洪水爆发,我们几个骨刺崖的孩子撤到了这边的高地,”警卫继续说,仍然看着被地衣覆盖的花岗石底座。
  杰克点头。他对那场洪水有点印象,他当时天天都在喝酒,洪水来时,他正好就在一家变装酒吧里狂饮,哀悼比多尔短暂的生命。
  “肯定是大雨把枪冲出了地表……我很兴奋,不相信那就是传说中的象牙铳……但我感觉是真的。我一直留着它,倒不是觉得能用上,就是希望能给我带来好运。我一直不能完全相信那把枪就是真品,但我还是心存希望……结果今天你真的来了。”
  杰克再次点头。当时他和瑞秋把象牙铳埋在深坑里,藏在无数索命法咒之下,那点雨根本不可能把枪从这么深的土里冲出来。
  “所以你就拿走了?”杰克问。他假作悠闲地观察四周的墙,观察身后暗处有没有瞄准镜的反光,或致命法术的闪动。但是他什么也没发现。整个院子就和当年他和瑞秋来这里藏枪的那个早晨一样冷清,埋了枪之后,他们还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制服了暴君那只狗愤怒的亡灵。
  警卫耸耸肩,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我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过了一会儿,警卫接着说。“是象牙铳选择了我。”
  “对,有可能,”杰克回答。还有可能是皮特终于找到了个能干的帮手,能解决那流着口水的獒犬亡灵,把象牙铳从她只剩下骨架的牙齿间拔了出来。
  杰克慢慢地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和一支烟,警卫紧张地看着他点燃香烟,呼出一团淡蓝色的气。
  “这个烟,真的是你灵能的一部分,对吧?”警卫直勾勾地盯着那股弯曲的烟,看着它沉下来,形成一个环,圈住杰克满是疤痕的右手。“电影里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是,”杰克表示同意。他把烟勾成一个个环,搓搓手指变出了一簇闪电。
  警卫盯着杰克的手不放,一脸期待,好像在等杰克变戏法,想看他把烟变成鸽子,或者一束灰色的玫瑰。
  杰克又呼出一股烟。他心想,如果这个警卫真的把枪拿走了,那他现在杀了对方,就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象牙铳了。杰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褐色的头发和健壮的身躯,觉得他耳朵有些大,笑起来也太漫不经心。
  “那象牙铳的成色如何?”杰克往另一边走,跨步来到纪念像遗留的底座前。他踩了踩土,觉得地面很硬,底下那个火爆的亡灵看起来像是终于长眠。他摸着底座,对着碎石吹出一缕细长的蓝烟时,枪和狗都没有反应。
  “看起来和老照片里一样。”警卫看着杰克,但他的眼神并不像那种随时准备动手的刺客一样充满算计。
  “不过就是……”警卫皱了皱眉,似乎终于开始考量说话的轻重了,“闻起来特别臭。”
  杰克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吧,电影不会把这种东西拍出来的。”比多尔造枪时用的是婴儿的骸骨和牙齿,那种腐臭味是无法去掉的,整支枪闻起来就是一股烂肉的味道。
  艾米丽亚总是戴着手套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臭味沾到手上。
  “既然都拿了,你现在还来这里干嘛?”杰克问。
  警卫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视线转向雕像粗粝的遗迹,石头狗爪的周围环绕着花岗岩雕刻的花朵。
  “我本来就一直想见你……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是我觉得疗养院那边出事以后,你可能需要帮手。我也许就能帮到你。”
  “是嘛?那你还真是心胸宽广啊,看到我做了那样的事情,居然还想帮我?”杰克把香烟撵在雕像上,看着警卫,发现这家伙真是年轻气盛,充满激情,跟之前他干掉的许许多多年轻人一模一样。
  “你被陷害了。当时他们看到我倒在地上,以为我死了,护士向上头报告你来了,还呼叫军队过来杀你。他们把杀死瑞秋·基斯的罪名栽到你头上了。”
  警卫的语气很肯定。杰克觉得他这么说也没错,尽管他可能并不知道,是瑞秋自己利用他刺杀自己的。
  “可能真的是我干的哦。”杰克说了一句。
  “不可能。”警卫将眼前的一缕头发往后捋。“整个防卫部都知道她和泰伯部长合不来。”
  皮特是防卫部部长泰伯,瑞秋是防卫部秘书基斯,这种称呼实在太诡异了。
  “他们总是像火苗碰着煤油似地一点就着,”杰克解释道。
  “大家都这么说。雷丁阶地枪杀事件发生后,大家都知道基斯秘书铁了心想以出卖公众信任的罪名起诉部长,还想让他为那次枪杀案负责。”警卫面露忧虑,皱着眉低头看向自己暴露在外的手,瞅着通红干裂的骨节。
  杰克对雷丁大屠杀不太熟悉,只记得是一群罢工的矿工在他们经常见面的酒吧后被枪杀了。
  他当时就猜到他们是被政府秘密处决的,但是当时以他的状况,也不过是觉得有点愤懑和无力。连暗影杀手都比他在乎谋杀和腐败,那还真他妈奇了。
  “瑞秋真的采取行动了?”杰克问。
  “她当时非常生气。”警卫的脸上闪过一丝崇敬之意,接着黯淡下来。“但之后她就突然人间蒸发了,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她病了,但是我们都知道真相……我们心里清楚得很。有些警卫还挺高兴的,但说到底……我们就是怕,害怕自己最终会变得跟秘书一样的下场……”
  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一腔热血,参与革命的十五岁叛逆少年,他一定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但现在的他变了,因为他看到了太多人因莽撞冲动而酿下悲剧。多数时候,就因为某些混蛋想逞英雄,他们的朋友、爱人和家人受尽折磨,甚至失去生命。多数时候,干出这种混事的就是他杰克。
  “好吧,但你们都不是法师,打算怎么对付人称‘黄金枪’的混蛋皮特?”杰克回问道,“再说了,防卫部一半的武力都在给他撑腰。”
  “确实。”警卫点点头,但不知为何反而变得有些志气满满。“但是当时打败暴君的人也不是黄金枪皮特,而是你,杰克·斯威夫特。我如果能伴你左右,尽心尽力为你效劳,一定万般荣幸。”
  “我可不是电影里拍出来的角色,”杰克说,“差远了。”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但是你……”警卫偏了偏脑袋,歪头看了杰克一眼,又看了看干枯的杂草堆上闪闪发光的霜。“我一直在想……那些传闻……”
  警卫忽然不说话了,杰克仔细品味了一下他这含糊的话语和犹疑的语气。他一听就知道这个青年为何吞吞吐吐了,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是对方听了传闻后信了多少,他就不确定了。皮特这种人不可能会轻易放过这位年轻人,应该早就把他据为己有,把他脸皮都操厚了,怎么还会玩纯情。所以这家伙是受命接近他才表现得如此慌张笨拙吗?但这么做有意义吗?杰克又不喜欢害羞的类型。
  警卫不敢再看杰克的脸了,只是抬起手蹭了蹭眉毛,面带沮丧,像第一次被炒鱿鱼的孩子似的。
  “我平常不会这样的,”他嘟囔道,“毕竟你是……”
  “我知道我是谁。”杰克打断他,“你也报上名号来吧。”
  警卫唰地一下抬起头,脸上一副胜利在望的表情。
  “我叫芬奇,欧文·芬奇。在防卫部一队工作。”他没有敬礼,但是杰克看得出他真的很想做这个动作,忍得辛苦。“我是骨刺崖的人,跟你一样。只是洪水过后我主动加入了防卫部。”
  “主动?”据杰克所知,骨刺崖的男孩子可不会这样,不过他当时的朋友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就对了。
  “我当时十七岁了,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芬奇耸耸肩。
  “那你喜欢那份工作吗?”杰克问。
  “没有人会喜欢工作吧?”芬奇反问。“不论如何,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总比在骨刺崖翻尸体捡垃圾要好吧?”
  “算是吧。”杰克也不是没有过稳定的工作,但机会不多。他在外逃亡多年,很不适应朝九晚五的生活,总是疑神疑鬼。他之前找的那些工作呢——大部分都是机械加工的活儿——所以基本和金色肩章或私人飞机什么的无缘。
  不过,就算他真的找了正经工作,他还是会搞砸的。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破坏周围的美好事物,就连自己的人生也早已支离破碎。
  杰克对着芬奇的笑脸皱眉。
  “那,你刚才说的,关于我的传闻呢?我们是一样的人,对吧?”
  芬奇一听,脸刷地红到了耳根,还对杰克露出了一种渴望之情。他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把杰克他拉进小黑屋用嘴伺候他而假意讨好他,但就算这样,也不代表这个面上害羞的警卫把杰克的屌吸干以后不会把他杀了。
  不过呢,这样直白的感情也挺动人的。无奈和柔情在杰克的心里交织,他忽然意识到,他这几年来都太孤独了,这么一想,他甚至感到有点怨愤。
  “象牙铳在哪儿?”杰克质问道。
  “在我的公寓,”芬奇回答。他笑得轻松,答得飞快,看起来就仿佛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不怕杰克可能会伸出手,动动烟雾环绕的手指把他的心脏烧成灰。杰克大可动手之后直接拿走他的钥匙,翻开他的钱包找到他家的住址亲自造访,太阳还没下山,象牙铳就会出现在他疤痕累累的手上了。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达到目的。
  事成之后,他就会沦为皮特那种禽兽,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可不是什么好骗的小朋友,会信人家拿他年轻时的杀戮改编的寓言故事。他比暴君要机敏,但是他和他一样杀人不眨眼,残忍冷酷。他可以说自己杀人是为了信仰,但只要一个人心怀杀机,要找个杀人的理由不难。
  他现在就有杀人的理由了。
  “你不应该就这样直接告诉我啊,”杰克说。
  “为什么?”芬奇好奇。
  “因为我现在没有不杀你的理由了,对吧?”
  芬奇盯着他,好像过于惊讶而忘了要害怕。
  接着他惊讶的神色变成了失望,定是发现自己之前高估了心中的儿时偶像。
  哎,大家都高估了他啊。
  杰克伸出了绕着烟雾的手指,但芬奇还是没有反应。他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杰克,好像要把杰克的身姿烙进自己的眼中。结果,杰克下不了手。曾经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芬奇的心脏烤成一坨烂肉,但随着年岁渐长,在不知不觉间,他变得心软了,学会关心比自己善良的人了。
  他抬起的手拍拍芬奇套着外套的肩膀,就收回身前插进了大口袋里。
  “那我们就去你的公寓吧。”杰克憋出一句话。
  芬奇笑了,松了一口气,喜悦点亮了他俊俏的五官。在对方深情的注视下,杰克撇开了脸,但他的肌肤仍在这寒风天中感到一丝阳光的温暖。
  “离这儿很近的。”芬奇保证道。
  杰克跟着对方走,随他离开寒冷的庭院往下行,来到撑着顶棚的平台,同无数成双成对或者一家出行的旅客一起,被红色的旧缆车捞走,他们的目的地在六千英尺长的破旧轨道下方,要看到底下砖石公寓间的小道、热闹的餐厅和倒闭的剧院,才算抵达萨索罗阶地。
  …TBC…


第五章 
  芬奇没有直接带他去他的公寓,而是先推着他经过一群下班后聚在一起高声闲聊的女工,进了一家热闹的小餐厅。
  午后金灿灿的光线透过窄小的窗口照射进来,为空气中弥漫的烟雾和缭绕的蒸汽染上了一层亮色。
  锅里劈里啪啦的油爆声,低廉的酒香,欢快的谈话声和收音机里清晰的新闻播报声向杰克席卷而来。芬奇在拥挤的餐桌和忙碌的女侍间穿梭走动,尽管他的机关枪一直紧贴身侧,但是这里的人都没怎么在意的样子。他很熟悉这个地方,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杰克等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芬奇靠在破旧的收银台上和一位瘦削的老妇人说话,细心观察来来往往的顾客。
  这里大部分都是工人阶级的人,不过根据来客缺失的手指、腿脚、眼睛和耳朵来判断,杰克觉得餐厅的大部分顾客应该都是革命时期的退伍军人。其中一桌客人是几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脸上写满了风霜,共用炸洋葱圈和炒饭,正在热烈讨论用来代替自己双手的各种钩子和钳子到底好不好用。
  离杰克不远的地方,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整理政治传单,两人之中比较年轻的男子抬起一边被魔法所伤的奶白色眼睛看了杰克一眼,他旁边的长者则按摩着因为截去了右小腿而光秃秃的膝盖,他膝盖下的黑色义肢闪闪发亮,突兀地伸在桌布外,别人不注意看的话可能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会以为这玩意儿只是一个低级的恶作剧。
  “还没人来打听过呢。”收银台后边的灰发老妇对芬奇说,语气温柔,但眼睛依然精明地扫视着整个餐厅。杰克心想,如果有哪个傻瓜想在这里吃霸王餐,那肯定要倒大霉了。尽管老妇年事已高,她仍和芬奇几乎一样高,看起来很不好惹,感觉赤手空拳都能把一头骡子打趴下。
  她挠了挠下巴上的那道长长的灰白伤疤。除了这条以外,杰克还发现妇人的花雕贴颈项链后还探出另一条伤疤。就算有精巧的婚戒和祈祷手环装点她的手指和手腕,她交叠的双臂还是显得很强壮,充满力量。
  她尖锐的指甲油艳得像红色的剃刀一样。
  好几年前,一位和这个妇女长得很像的女士曾帮他处理过伤口,还把他藏起来,不让暴君的火卫发现。所以尽管芬奇的这位女房东的眼神很凶,杰克还是慢慢对她产生了好感。
  而她则没那么友善了,只是越过芬奇的肩膀看了杰克一眼,就露出一副看到麻烦进门的表情。她灰白的眉皱了一下,然后又舒展开来,配合紧抿的薄唇变成一道冷硬的线。
  “琳达,谢谢你一直帮我留意,”芬奇说。
  “不用谢。”老妇只要面对芬奇,面色就温柔许多。
  “你确定下周有时间帮忙收集雷丁顿请愿书的签名吗?”
  “当然了,”芬奇回答,脸上的微笑在杰克的眼中泛着暖意。一看就知道他很敬仰这位强壮的灰发老妇人,而这位妇人也很疼爱芬奇。
  “那我等会儿给你俩送点儿啤酒和晚餐吧?”
  妇人审视的目光又落到了杰克身上。这次他确定她认出他是谁了,但是她没道破,专注地和芬奇说话。“记得奉了香再上去。”
  “会的,”芬奇说。然后他对杰克招手,让他跟上,他们一起跟在妇女身后,穿过一扇铁门来到了后方忙碌的厨房。杰克迎着扑面的热气行走,空气里都是辣油和洋葱的刺鼻味道。
  六个壮硕的厨师系着围裙,裸着臂膀,蹬着编织凉鞋,对着烧煤的老式炉灶和蒸锅挥洒汗水。
  厨师一边笑一边说着浑话,炉火偶尔嗖地一下窜上大平底锅,惊起一片油星。洗碗池这头,一个手长脚长的青年叮叮当当地在冒着泡泡的浑水中清洗餐盘和汤锅。只有两个厨师在芬奇经过的时候打了声招呼,整个厨房里的人基本没功夫关注他和杰克。
  厨房的尽头有一个铁制楼梯,下通阴暗的地下室,上达餐厅二楼。楼梯的背面有一张布满污渍的小桌子,立在三个黄得俗气的古铜香火焚炉前,焚炉后方的墙上贴着一张陈旧的革命宣传海报,革命时期刚结束的时候,很多地方都会印发这种简单的海报。
  勇士浴血奋战
  只为全民自由
  海报中央的粗体大写字母已经褪成了一团模糊的灰色,厨房里棕黄的油烟也把粗糙的白纸染成了黄色。他们走上前,杰克看到那些模糊的字体旁环绕着十二张红色边框的照片,他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杰克一眼就看到瑞秋的照片在那一圈照片的最顶端,而当他找到皮特那张傲慢的脸时,眼里又立刻充满了愤怒。皮特拥有一头金发,身手敏捷,和艾米丽亚一样,出身显赫,但他比艾米丽亚更厌恶拒绝自己的亲人,他的亲生父母甚至想用枕头闷死他。杰克想知道,皮特杀死亲生父亲逃出桎梏后,是否本性就已经扭曲了,而他们所有人一直都没意识到。
  他一直与温柔无缘,他的灵能呢——也是锋利的金刺和银刃,可以吸取敌人的灵魂和生命,将他个性的阴暗面展现得淋淋尽致。
  他的目标就是散播恐怖,他很成功。暴君的党羽瞧不起他,说他不过是只蚊子,因为他六尺高的身躯异常柔软,四肢纤细,会把人吸干,死在他手下的人一般都只能尖叫着被长针穿透。
  但是他当时,还没像现在一样冷酷无情。
  杰克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刚完成一系列残忍血腥地暗杀行动,他听到皮特一边干呕一边抽泣。
  皮特杀了女人之后总是会感觉恶心,但是那天晚上,他不只是呕吐而已,他是哭得都快断气了。比多尔悄悄进入那个臭烘烘的破厕所里,去安慰他。
  比多尔为了让皮特冷静下来,就告诉他自己在杀死法师吞噬他们的灵能之后,是如何抽身不被亡灵的痛苦所影响的。
  杰克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把耳朵贴在薄薄的门板上,听比多尔轻声把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皮特。比多尔向皮特讲述自己挖掘灵能的往事,告诉他以前在妓院里,当那些男人玩弄他瘦弱的身体时,他会将真身藏在镜子里。他说,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仅可以把自己藏在镜子里,还可以将那些禽兽困在镜子里,惩罚他们甚至杀死他们。他跟皮特坦白,说自己锻造骨骼的灵能是从别的法师那里偷来的,那个法师就是他在妓院时困在镜子里的第一个人。比多尔开玩笑说他可以利用皮特在马桶水中的倒影困住他,这话终于让皮特笑出了声。
  从那以后,杰克就确定了,皮特心里全是比多尔。他很确定,每次皮特有意无意地看向比多尔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赤裸裸的迷恋。
  他当时真的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杰克看着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对他当年张扬的笑容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他当时就是个混蛋,他都没脸看自己的画像被人贡在这个神台之上,他根本没有为全民自由而战斗,他只是个愤世嫉俗又恋战的小鬼而已。
  然后他在这堆破旧的照片中找到了其他人:奎奇特、穆恩、提米、艾米丽亚、哈达德、皮普、菲仕、格兰特……照片里的他们看起来都还很稚嫩。
  他对大部分战友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他们惨死的瞬间,真是太对不起他们了。穆恩的死他记得最清楚。暴君发布了几个穆恩惨遭折磨并慢慢死去的镜头做新闻视频,在全国的电影院每天播放两次,放了好几个月。杰克死死地盯着老照片里年仅十四岁的穆恩,看着她垂下来的粗辫子遮着小脸,和她脸上羞涩的笑容,他只想记住这样的她,而不是在行刑台上全身赤裸流血至死的她。
  接着,他看到了比多尔。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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