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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菩提-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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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禅:“不打了吗?”
黎渊:“到苦海边上再说!”
语毕,一刀纵横千里,劈开前方无数青铜士兵的身体。
“你刚刚不是说去借东西了?”苏雪禅搂着环住他的脖颈,只觉冷风直往自己嘴里灌,“借到了没?”
“借到了,”黎渊道,“就是不好现在拿出来用。”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刑天已经从坍塌的山石中爬出来,咆哮着大步向他们踏来。
“跳海!”黎渊吼道,“常羊山上所有生灵皆不得踏入苦海一步,先跳海!”
“所以他要郎卿当他的坐骑,是想让郎卿驮着他出去?”苏雪禅嘴角抽了抽。
舍脂闻言,登时收了三头六臂,用手中紫绶云光带甩住郎卿,向着苦海深处抛去,自己也“扑通”一下跳进去。
身后传来刑天踩踏大地时发出的震撼声,黎渊蓦然转身,喝道:“抓住我的龙角!”
一把煞气十足,血光环绕的宝剑飞至苏雪禅手中,黎渊厉啸一声,身盘高山,翼蔽大海,已然在瞬间化作巨大无比的应龙原型,冲刑天放声咆哮!
在惊天动地的响动里,苏雪禅听见黎渊的声音清晰可辨,传进自己的识海:“此乃昔日斩首刑天的天子剑,只是在刑天断首后,此剑也跟着一分为二,唯有用剑鞘勉强合拢。”
苏雪禅总算知道他去哪借什么了,他迟疑道:“那现在……”
“天子剑虽断,但对刑天的威慑犹在,”黎渊道,“能逼退他也就罢了,若是他执意顽抗……”
“……就拿剑鞘钉他。”苏雪禅接话道。
苏雪禅立于龙首,一手扶着虬结锋利的龙角,一手握着天子剑,朝刑天怒喝道:“刑天,你且看此剑!”
天子剑骤然放出千万道磅礴血气,犹如怒江涛浪,向刑天喷涌而去,千年前被斩去首级的痛苦令刑天不甘地停下脚步,狂吼道:“天子剑!”
“再向前一步,这次失去的,可就不止你的头颅了!”苏雪禅威胁道,“让你的子民后退!”
刑天暴跳如雷,腹部巨口一张一合,不住发出剧烈的吐息声,他高声道:“千年等待,岂能止步于此!吾不愿,吾不愿啊!”
“天下已非你熟知的天下,”应龙沉声道,“如今四海升平,黎民安稳,你若出世,洪荒又是一阵动乱,我不为帝鸿氏,也要阻你在此。”
刑天胸膛激烈起伏,他嘶吼道:“吾滞留常羊千年,就算再遇天子剑,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要拿,汝等便拿!”
说完,他居然丝毫不惧天子剑,提起巨大斧钺,就向黎渊撞去,应龙大吼道:“雪禅!”
苏雪禅与他心灵相通,当下横剑在肘,随着应龙一同迎上刑天,在山峦崩摧的震荡中,天子剑的剑鞘被苏雪禅深深钉进刑天的胸口,黎渊的双爪则深嵌进他的臂膀,将他一口气撞进常羊山的最中央的山峰上!
剑鞘喷涌红光,苏雪禅大喝道:“就在这里等着下一个轮回罢!”
大江滚滚,烈焰熊熊,黎渊喷吐龙炎,尾划大江,将山岩烧成沸腾熔化的通红,随后再以江水飞速冷却,层层浇灌,在最后一块岩石也被激成凝固的灰白后,常羊山的整座主峰已然被彻底夷为平地,其上唯余一点红光,还在闪耀着不竭的光辉。
——天子剑鞘。
刑天手中的干戚自大地下斜插出来,犹如两座新成的峰尖,屹立在此时草木不生的山脉中央。
“……结束了。”苏雪禅手里握着半截断剑,跌坐在黎渊的龙首上,重重出了口气。
应龙转身,以双翼支撑着身体,无视下方惊恐逃窜的三首民,冲无边苦海走去。
“闹了这一场,满意了?”
苏雪禅四肢平摊,把自己摔在巨龙两眼之间,那块狭长的鼻骨上,哀嚎道:“我本来是想出去散散心,休息一下的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巨龙从鼻子里愉悦地呼出一口热息,低声说:“那就回去,我抱你到榻上歇息?”
苏雪禅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彼时夕阳西下,霞云似火,在天边肆意燃烧。
巨龙背负着心爱的伴侣,在云海之上展翅飞行。
呼吸着湿润清新的雾气,苏雪禅睡意朦胧,而又惬意地半阖着眼睛,趴在龙首上看风景。
远方,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山破开漫天厚重的云层,傲然矗立在天地之间,犹如一块顶天立地的丰碑,正在夕阳下折射着不朽的金光。
“看啊……”苏雪禅喃喃道,“是不周山。”
黎渊“唔”了一声,他说:“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说过,要带我去不周山的。听说站在山顶,能看见全天下的美景……”
应龙道:“光站在山上,就叫看遍全天下的美景,那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更何况,现在的不周山,根本就不适合远眺景观。
苏雪禅拿拳头不轻不重地在龙鳞上捶了一下,不满道:“那我明日就要带呦呦一块,去脚踏实地地看遍天下美景!你……”
他正要娇纵地提出要求,此时,黎渊正好在苍穹游曳过不周山巅的一侧,苏雪禅下意识地偏头一瞧,登时呆住了。
只见不周山的顶端铁索纵横,绑缚的皆是各异神人,其中又以遍体淬黑,肌肤流炎的不死国民为多,周遭鸟雀来来往往,嘶鸣不休,全都在啄食他们的血肉,有的甚至被撕破肚腹,将满肚子的五脏六腑顺着粗糙山岩流了一路,不住发出垂死挣扎的呻|吟和惨叫。
这场景,简直就是天空之上的另一个炼狱。
他的耳边忽然回响起凤鸟带着轻巧笑意的话语。
“……先在不周山上挂个百十来年再说罢,您要是路过那里,说不定还能看见。”
应龙长尾一晃,浓密的云雾顿时便笼罩了不周山,也遮住了苏雪禅的视线。
“别看了,”龙神说,“禽类一贯记仇,等到下一个百年,还有其他刑罚等着他们。”
苏雪禅点点头,趴在黎渊身上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又道:“对了,你过来找我,把呦呦托给谁看了?我们现在去接她回家。”
黎渊淡然道:“她在巡游四海。”
“……哈?”苏雪禅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把你的任务交给她了?可呦呦才那么小……”
“你没听错,”巨龙一个俯冲,带他沉入凉爽绵软的云层,“她早晚有一天要接替我的位置,成为四海的女帝。现在就让她熟悉自己即将会拥有的权力与需要担负的职责,不是坏事。”
与此同时,浩瀚海面。
八头海龙牵着一驾古朴威严的车辇,前后皆是浩浩荡荡,行动如云的仆从扈卫,只是眼下,四海皆寂静,随行的水族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全都等待着车辇里的人发号施令。
面容娇美的少女轻阖着璨金色的龙瞳,端坐在云雾般的鲛绡与雾縠中,不动声色地看完了最后一册卷宗。
随后,她敛裾站起,为她父亲量身打造的座位对她而言还是有些过于高大了,尽管如此,她依旧稳稳下地,扬手拨开水晶珠帘,站在了明媚灿烂的天光下。
她束身的王袍漆黑,裙摆上还压着大片墨绿繁复的纹饰,环在臂弯的皮毛披肩雪白雍容,裹着纤细的腰肢曲线。
她的声音威严,姿态高傲。
“传令下去,回东荒海。”
她如是说道。
第132章 番外 。南风知我意 。
“封哥哥; 听说你是从北面的中原来的,那里怎么样,好玩吗?我听说,中原人都穿着云彩做的衣裳,只喝露水,只吃花果,是不是真的呀?”年少的九黎族人簇拥在封北猎身边; 好奇地仰视着他。
“……我不知道。”沉默良久,封北猎答道。
他怀中抱着一只小小的羊羔,皮毛雪白; 四蹄幼嫩,或许是刚刚长出羊角的缘故,总是习惯性地四处蹭来蹭去,此刻; 它正拿头一个劲地顶着封北猎的胸膛,一下接着一下; 急促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回到九黎部落的第二年,也是与蚩尤相识相交的第二年。
身后传来兽骨与青铜撞击的动静,蚩尤沉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需要干活了?”
看见了威严的君王; 少年们登时畏惧地一哄而散,犹如一群被猛虎驱赶的小鸟。
蚩尤的嗓音不光低沉,而且带着一股暴戾的嘶哑,当他冷下眉目; 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周身霸烈的气场足以压得人动弹不得,但封北猎却完全不怕他,他转过身,冲蚩尤勉强笑了一下:“那么凶做什么?他们又不懂。”
蚩尤的五官硬朗,轮廓深邃,胸膛上纹的蛮牛鸷鸟栩栩如生,宛如活物,他低头看着封北猎,没好气道:“一群小兔崽子,不好好干活,就知道围在你旁边叽叽喳喳。”
封北猎莞尔道:“孩子而已,又能明白什么呢?”
蚩尤心中颇不是滋味,那些族里的小鬼是孩子,可眼前的人,也不过比他们只大了几岁而已。
他一把搂过封北猎削瘦的肩膀,豪气地一挥手:“走,昨天说了,今天要带你去獠牙原上玩的!”
封北猎猝不及防,被他搂了个踉跄,“哎,可我这羊……”
“什么羊不羊的,”蚩尤两指捏着小羊后颈的皮毛,将其拎到一边,“陪我才是正经事。”
小羊乍然被人从温暖的怀抱里提溜出去,不由委屈地“咩咩”直叫,见封北猎还舍不下他的羊,蚩尤索性嘿嘿一笑,将他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向马匹走去。
“你……你讲不讲道理!”封北猎气得脸颊通红,连着在他坚如岩石的胸口锤了好几下,“獠牙原你闭着眼睛都能逛一圈,一定要把我带去做什么!”
蚩尤只当他在给自己挠痒痒,毫不在意道:“自从来了这,你就天天和牛羊闷在一起,出部落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今天我偏要把你带去不可。”
九黎民风豪放剽悍,于男女情|事上一向直白,见蚩尤怀里按着不住扭动挣扎的封北猎,两边路过的民众皆是大声喝彩起哄,直把封北猎臊得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待蚩尤抱着他上马后,他还想执意下去,却被蚩尤一下捏住手腕子,在他耳边道:“别动,再动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不能保证。”
封北猎咬牙瞪他一眼,轻啐道:“泼皮无赖!”
蚩尤大笑着,身下烈驹喷吐灼热鼻息,带着马背上的两个人一骑绝尘,远去在了草原深处。
后来,两人的关系似乎愈发亲近,只是彼此间仍然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屏障,硬撑着没有戳破。
封北猎是因为自卑,他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残缺品,一个在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怪物,如何能配得上九黎君主?蚩尤则是因为心大,以前虽然也有数不清的美丽女子爱慕于他,可他对她们都是兴致缺缺,唯独对封北猎是不同的,他也只当这是怜惜,并未往深处想。
一个有心躲避,一个无心察觉,却偏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亲近,逐渐变成了一种大家都知道,只有当事人不知道的局面。
然而,这种又甜蜜,又暧昧,又美好的日子却在不久之后被狠狠打破了。
九黎氏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只因为他们的君王被中原人族暗算,摔进盘古脐,至今在榻上昏迷不醒,他们的王后手持太杀矢去逼问帝鸿氏,也随三百铁卫浑身是血地重伤归来。
随后的千年,九黎便一直为死亡、硝烟、战火与鲜血所笼罩,他们甚至将这把火烧到了中原,几乎烧光了整个天下。
蚩尤还未来得及对封北猎说一句我爱你,他就被人间至秽玷污了全部心魂;封北猎还未来得及对蚩尤诉明自己的心意,心头便已经烙上了一条赤黑的红线。
很久很久之后,每当封北猎回想起往日的时光,他就会恍惚着想,自己的一生似乎都是一场错过。
他在出生时错过了自己的母亲,在踏出走向外界的第一步时错过了正确的方向,他的爱是错过,恨是错过,就连死亡,也与心爱的人错过了。
如今,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昆吾雀的刀刃里。
无数个失去了时间概念的夜晚,他总会不停地想起往日,想起蚩尤。那些浓烈的恨似乎都在永无止境的寂静里逝去了,残存在他身体里的,只有昔日温柔如大海的爱,蚩尤给他的爱。
迷蒙中,他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片广袤草原,碧蓝青天,他的唇边勾起虚幻的微笑,喃喃唱道:“清清的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北方来的……小鸿雁啊……为何不愿留在心上人的家乡……”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封北猎的眼前终于放射出一线白光。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神魂本来是没有睁眼这一说的,可这束光实在太明亮,也太纯粹,仿佛生生穿透了他的神魂,照见了他最深处的东西。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竹青衣袍,俊秀面容,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又深邃得像是一泓海洋,带着与生俱来得温柔与坦诚,毫无保留地凝望着他。
“白狐……之子……”他开口,嗓音带着常年不说话的喑哑。
……真是个老对手了。
“你怎么来了?”封北猎笑了两声,“你是来看战败者的笑话的?”
“不是。”苏雪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封北猎无所谓地笑了:“那你还来干什么……你要是真得慈悲,那就……杀了我吧……”
“你后悔吗?”苏雪禅问道,“你为了复仇策划这一切,压迫妖族千年,用东夷制造出神人诸国,命他们残杀吞吃九天众仙的血肉……你罪孽滔天,哪怕历经千个轮回都没有办法洗刷干净,你后悔吗?”
封北猎诧异地睁大眼睛,梦呓般道:“是我被关得太久了吗?你说的这些事,连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做过了……”
“……不过,”他笑了起来,“我不后悔……死都不后悔。如果重来一世,我还会这么做,我还是……要为他付出一切,为他失去一切……”
“我是从血海深仇里爬出来的人,也就心口这条红线,是干净的,是世上唯一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东西……为了它,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愿做……”
苏雪禅沉默了很久,他道:“那好吧,在完全判处你的罪过之前,我还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
“……什么?”
苏雪禅摊开手,掌心飞舞一团光点,“你的记忆。”
——流光飞散,迅似疾风。
在铺天盖地的光海中,万千画面的碎片自封北猎眼前划过,那些被南柯海抹去的回忆终于砉然破裂,充盈了他的全部神魂。
“娲皇为了让你做这个撬动轮回的杠杆,甚至不惜以南柯海来哄骗我,告诉我既定的事实不可更改,”苏雪禅道,“但幸好,你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封北猎抱着头颅剧烈喘息,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咆哮呜咽,苏雪禅看着他,神情中既有怜悯,也有憎恶。
“望舒因你而死,羲和重伤未愈,九天众仙一一身陨,甚至舍脂的七十一个姐姐化作血海,我和黎渊分离千年,其中都有你的缘由,”苏雪禅低声道,“可我没有办法判定你的罪过……也没有办法判定蚩尤的罪过。”
封北猎目眦欲裂,豁然抬头,只见苏雪禅将手伸至心口,居然从中掏出了一缕烈焰般跳动燃烧的残魂!
他说:“这是蚩尤消逝在天地间后留下的最后一丝魂灵,是我向娲皇求来的。”
“在不尽轮回里,你若是能身体力行,赎清自己的罪过,他便有重新转世投胎的希望。”
苏雪禅看着泪凝于睫的封北猎,问道:“如何,你愿意吗?”
封北猎伸出颤抖的双手,爱如珍宝地捧着那缕细弱得仿佛一吹便会消散的残魂,在那一刹那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漫长的时光变迁,漫长的岁月更迭。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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