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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奥丁)-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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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都伊奥浴场二楼是一间颇有格调的高档沙龙,茶几和圆形小软椅上铺着喜马拉雅色天鹅绒的垫子,提供咖啡、茶和特色冷海鲜拼盘,他要了两份海鲜,手指摩擦着桌布,揉了揉额头。

里德尔·唐·莱因施曼,那位曾在费都见过的金雀花家族成员,已经被劳薇塔带队绑架了。

“为什么要从这个男人开始下手?”劳薇塔问道。

“如果想在莱因施曼内部制造不安因素,他很适合。”

“从调查的资料表明,这只是个借着家族的权势胡作非为的花花公子。”

“但我觉得,里德尔这个人并不简单,他口碑极好,而且颇有关系网,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交情,从他的处事态度来看,我能相信他是在隐忍,这样的人,一旦调动起所有的能量,非常可怕。”

整个绑架过程在一刻钟内就结束了,而他的便宜女儿马蒂达·赫本,总算派上了点用场,在魔药的支配下,圣武士姑娘就如个木偶般,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听从任何吩咐。

事情很顺利,但福兰却觉得胸口堵着慌,死了八个人,虽然是目标人物的保镖,但罪不致死。他策划了一场卑鄙的屠杀。

福兰杀过人,他处死了伊戈·安德希,那是对方罪有应得;他出于自卫,在某个伐木营地,杀死过四个强盗,但这是第一次,他为了自己的仇恨,剥夺了无辜人的性命。

杀戮腥甜的味道,和莫大的负罪感,在他的思绪里翻滚不息。

他可以用许多堂而皇之的大道理来安慰自己,但却慰藉不了那作为人应有的良知。

地狱中有个位置正等着他。

拼盘很快端了上来,生蚝、扇贝、卤海带、鲟鱼子酱,味道鲜美,福兰食之无味。

“噢,我得继续刚才的话题。”换好衣服的凯特子爵笑着说,“强壮的男人总招人喜欢。你注意到右边第四张桌子了吗?”

福兰努力将脑海里的阴郁甩开,他转头望过去,靠近走廊的一张桌子上,正围坐着三名叽叽喳喳讨论着流行事物的贵族小姐,其中有一个有着栗子色卷发,长而翘的睫毛,陶瓷娃娃般的姑娘,不停朝他张望,当目光接触时,那个姑娘眉宇间立即升腾起一股厌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别过头去。

“我并不认识。”

“那是伊莎·唐·莱因施曼,虽然只是金雀花分支家族的成员,但漂亮极了。”

福兰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他想了想,没有印象,摇摇头说,“首次听说有此人。”

“你太冷淡了,在社交圈,伊莎可是众多男人追逐的对象。”凯特奇怪地问,“到底我的伯爵大人,喜欢何种类型的姑娘?”

“我欣赏有自我意识,生机勃勃的女性,而不是除了模样,什么都不会的娃娃。”福兰无心回答这个无聊的话题,他随口说道,脑子里闪过安玫的模样,那个俏皮地,坚强地,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但凯特接下来的调侃,却让福兰紧紧皱起眉毛,感到莫名地滑稽和愤怒。

“原来你对强势的女人很有好感,天,那位女武神似地太子妃殿下,倒挺符合你的要求。”子爵瘪瘪嘴,“还真是特别的癖好。”

第四章 幽灵

皇帝圆柱塔满身肥膘的管理员放下光线昏暗的马灯,缠好旋转式栅门上的链条,将弹簧锁的拉杆扣进锁眼,环顾四周,仔细检查了窗户,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他回到了管理间,弓起酸痛的背部,用毛巾擦拭着脑门上的汗珠,晚冬的寒夜,就是难熬。

大约晚上零点的光景,日间和傍晚的喧闹,已经消失在呜呜卷着雪的风中。

“这起码是三个人的活计。”管理员抱怨,“干嘛偏偏在下雪天轮到我值夜班。”

按规定,他得整夜待在管理间,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巡视一遍圆柱塔的内部安全,看有没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侵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窸窣细微的声音,隔得很远,有点像走过木板的脚步声。

“我记得关好门了,但乞丐们翻窗捣锁的总有法子进来。”胖管理员郁闷地想,他从墙角拿起马灯,点燃,又从床底找出一支带电的赶畜棒,管理间左侧有段虚掩的木门,通往一段大约十五步路的过道,过道尽头,就是圆柱塔最底层的窄厅。

“我不管外面的风有多大多冷,这里是受当局保障的建筑,马上出去。”管理员嚷嚷着,但才走了几步,就遥遥望见窄厅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漂浮着一点微红的光,他愣了愣,心猛地抽紧了一下,当理智告诉他那不是怪谈故事里幽幽的鬼火而是叼在人嘴里的烟头时,热腾腾的汗渍已经涔透了内衣。

浓厚的黑暗让管理员完全看不见来人的脸,他摸着墙壁,想去开过道里的灯,那缕红光落到地面,随即,胖子的咽喉被人掐住,自己笨重足有两百斤的身体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悬在空中,马灯晃铛一下滚到墙角,火苗摇缀了几下就熄灭了。

“噢,好老爷,好先生,您看上了什么尽管拿。”管理员惊恐地叫道,勒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松了松,他觉得触碰在皮肤上的那只手冰冷无比,没有半点人的体温。

“闭上眼,请相信,不会很疼。”黑暗中,那个人影在他耳边低喃着,吐出来的气息同样如屋外的冷风。

管理员翻了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抱歉,吓着您了。”福兰放下正准备将对方敲昏的拳头,缓缓将吐着白沫的胖子放下,望了望螺旋而上的石阶楼梯,走了上去。

十级。

二十级。

五十级。

他数着,在台阶第三百一十六级的转角处停了下来,那里墙壁距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有扇黑色镂空的雕花窗户。

轻轻推开窗子,福兰从衣兜拿出单筒望远镜,朝外面望了过去。镜筒里,显示着议院大楼五楼的一间正亮着灯光的房间。

“果然……”他喃喃自语,“这里恰好和公爵大人的办公室,是一条直线,在镜筒里能瞧得很清楚。”

……

如果用粗俗点的说辞,时至新年的晚冬,毗邻死寂之海,占据着香料航道的立宪帝国拜伦,那至高无上,让人神魂颠倒的权柄,就如个迷人的荡妇,表面上贞洁矜持,暗地里和男人眉来眼去地勾搭,而某件突发事故,打破了情夫们之间刻意维持的平衡,开始变得急不可耐起来。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萨玛·唐·莱因施曼大公爵精力旺盛得像只发情期的雄狮,毫无困意,拜伦有夜间召开会议的传统,大公爵阁下在今晚八点钟刚出席完一场会议,正准备离开议院时,得知了一件令他震愤的消息。

他轻轻敲着桌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群唯唯诺诺的亲信。

“两个月前,我曾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上面只有四个字:背叛……惩罚……”公爵说道,“对于一位长老院议长来说,如果没有政敌,那倒显得不可思议,而且靠无聊的恐吓来威胁的敌人,我见得太多。但今天,纸上的恐吓,变成了现实。”

斯特朗是新任的安全厅代理厅长,自从萨玛靠自己女儿遇刺事件,趁机将支持皇帝党的高德佛里厅长赶下台后,随即将这个亲信扶上了厅长的位置,这个男人正坐立不安地说道,“我并没有查到有哪个家族想对尊贵的金雀花不利。”

“没有?今天,我又收到了一张纸条,只写了三个字:开始了。起初我没有多加留意,可在会议结束前,莱因施曼在南部的消息网传来紧急讯息:里德尔·唐·莱因施曼,我的儿子,三天前在南部的公路上失踪了,当地的警察只发现了他保镖的尸体,而我们掌管安全厅的斯特朗先生,却只会说‘没有’!”

“我马上让秘密警察的精锐探员前往南部,调动一切资源来找到公子的下落。”斯特朗满头大汗。

大公爵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喷薄着实质化的怒火,他停了停,让口吻保持平静,“但我奇怪的是,敌人为何要绑架里德尔,那孩子很少参与家族的私密内务,他们并不能从他身上得什么秘密,是想嘲笑莱因施曼?还是想展现自己的能力,以近一步勒索?请注意,能找到里德尔固然很好,但安全厅的第一任务,是查到敌人是谁,以及他们的目的。”

“请恕我直言,拜伦没有哪个家族愿意直接和莱因施曼家族为敌,除了……”一名亲信皱眉说道,“除了……御座上的那位。”

萨玛一边沉思,一边在房间走来走去,他渡步到带着圆顶半弧形落地窗的封闭式阳台上,望着黑洞洞的天穹,“不像是那位的手段,但慎重起见,还是得对皇室更加留意……”

话没说完,萨玛身侧的一扇窗子,像被抛投的石子敲击般,发出脆响,两人高的玻璃窗户上,出现了蛛网式的细微弹裂。

枪击?!片刻的惊诧后,公爵大人立即被随从们团团围住。但这里是五楼,刺客从哪儿开的枪?

“慌什么。”萨玛眯着眼叱喝,推开随从,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风立即呼啸着灌进来,他观察着议院大楼周围在夜色中显得黑魆魆的建筑群,把目光停在远处的一栋高塔上。

“只有皇帝圆柱塔的高度,才能让刺客开枪,马上派人去查查。”萨玛说,同时暗忖,“这种距离,哪怕最高明的刺客最先进的枪械,也无法对人产生威胁,不是暗杀,倒像是一种挑衅和警告。”

……

福兰转身朝楼下走去。

他怀中的枪,是拜伦地下世界手工最精湛的私枪,但有效杀伤距离最多只有70米。除了大型的攻城弩炮,没有哪种武器能阻击到数百米远的目标。从望远筒看到,那发子弹力道以尽,连玻璃窗都没穿透。

而且,他的枪法只能算还不错,哪怕神灵赐给他能无视空间距离的神奇武器,想准确击中几百米外的人,也是万万不能,福兰是朝着宽阔阳台上的大落地窗开的枪,很幸运,第一发子弹就达到了目的。

“先得让敌人们互相猜疑,朝看似死潭其实暗流涌动的池塘里,扔进带来涟漪的石子。”他想。

胖管理员依然昏迷不醒,福兰绕过他的身体,扫了眼故意扔在地上的烟蒂,穿过连着管理间的走道,打开门,把黑色风衣的领口提了提,很快消失在夜的暗影中。

※※※※

秘密警察毫无头绪。

皇帝圆柱塔的管理员清醒后,直嚷着有个怪人袭击了他,但没瞧清楚对方的模样。“那人诡异极了,活像个幽灵。”管理员说着,不由打了个冷颤。

现场只发现了一个吸了半截的烟头,怀疑是刺客留下的。但这点微乎其微的线索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们把精力放在了盘查近日内来到坦丁的可疑分子身上,依旧一无所获。

一周后,正在蜜月旅行中的佩姬,拿到了一份报告。虽然人不在坦丁,但大小姐有自己的渠道得到任何消息。

“通过化学测试,烟头和两封恐吓信上的指纹都属于同一个人,我们调查了司法厅情报中心的档案,但结果却令人震惊,这指纹和一个在五年前,于坦丁行刑场被处以碟刑的死囚非常相似,那个死囚名叫伊戈·安德希,是罪名昭著的黑帮走私头子,但如您所知,指纹检测学还属于摸索实验阶段,也有可能是误查……”

“伊戈·安德希?”佩姬用手指拉扯着垂在颊侧的头发,“我曾看到过他被斩下的人头,虽然已经有些腐烂,但为什么他的指纹又出现了?这倒值得深思。”

作为一位精通法学的专家,佩姬非常了解指纹学的起源和发展,这本就是几十年前司法界一名法官研究出的学识。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场争辩。

“我觉得指纹学非常有创造力,简直是天才的构想,试想一下,如果对每个有前科的人都有份指纹档案,那么,只要他们再度犯案,我们就能从现场采集到的线索,和指纹库里的样本对比,马上能发现真相。”

“可惜议会和财政厅不会对这种停留在实验阶段的构想拨款,拜伦有数以万计的犯人,指纹库相当于一个大工程,费时费力,而且这还关系到律法条款,没有律文能支持通过指纹定罪的。”

“可以先试点进行,如果的确颇有成效,就能推广到全国的每一个法院和警署。”那人笑着说。“律法条款?从法典确定以来,里面的条款都删除添加过好多次,如果不能随着时代改变,法典将会从公正的代名词,变为顽固僵硬的石头,法律必须保守,但保守不能无视新的发展。”

“如果你不把公正挂在嘴边,会更不像个猴子。”

“好吧,你不把猴子挂在嘴边,会更像个正常的好女人。”

“这算是调戏么?”

“不,是忠告。”

那还是她在费都当见习检控官时的事,那段时间,她曾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个朋友。

但终究是虚枉的,裂痕产生得似乎理所当然。

“朋友,是指能站在同一高度同一地位的人,仰望和俯视间的落差,会搅碎脆弱到极点的所谓友谊,所以我让你为家族办事,为你打造前程似锦的道路,不过被你拒绝了。”她眼神有些离乱,但马上又恢复了强硬,“所以说,猴子就是猴子,不过,我倒是帮你报仇了,让私下行事的伊戈·安德希丢掉了性命——虽然我也是幕后的凶手,看,你这猴子所坚持所信仰的,让你下了地狱,而被你鄙夷的我,现在依然享受着人世间千姿百态的乐趣。”

“那么,这个本该死去,却活着出现的幽灵是谁?”佩姬把思绪转了回来,想着,“是影王骗了我,拿着相貌相似的人头来哄骗,还是有人披着伊戈·安德希的皮,在玩花招?”

第五章 肉票的怨恨

里德尔·唐·莱因施曼从黑暗中醒来时,头疼得厉害,眼前呈现出红稀稀不停闪烁的影子,等他回忆起发生了什么时,惊恐之情油然而生,只觉得一股冷气袭遍全身。

周围黑洞洞的,漆黑中只能瞧见一些模糊糊的轮廓,身下颠簸不已,这是个正在运动中的狭窄空间。

粗硬的麻绳捆扎在手腕脚踝处,紧绷绷地,几乎要勒出血来,嘴里塞着一团臭布,里德尔从光着的一只脚推测,那应该是自己的棉布袜子。

“至少有个好消息,那袜子我才穿了一天。”里德尔苦中作乐,他懂得尽量放松心情来保持头脑的冷静,失魂落魄的恍惚对目前的处境毫无作用,只能让事态更坏。

他继续思考。

为财的绑匪?不,能轻易地解决掉八名训练有素的保镖,可不是普通的角色;那是仇家?里德尔不记得他结过什么化解不开的怨恨。

耳边突然传来抽动木板的声响,里德尔立即屏住呼吸,闭上眼,保持着昏迷前的僵硬姿态。

“还没醒。”入耳的是个怪异的声音,声线模糊嗫喏,像是嘴里放了颗核桃,听不出男女,那人很快又关上了门。

里德尔飞快地睁开眼睛,努力把头伸向门板,他辨别出,这里是辆被改造过内部结构的大马车,正在路上行驶。

“按委托,必须让那小子好好接受惩罚。”不知是有意无意,门板没有关牢,留下了一点缝隙,头凑不过去,瞧不到外面的情况,不过能勉强听到细微的交谈声。

“哈,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声音明显犹豫了下,“事主不愿招惹上大麻烦,但得让和别人妻子上床的奸夫明白,如何管好自个的那东东。”

是他那位漂亮情人纳奥米的丈夫在搞鬼?一位荣誉受到侮辱的发狂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有这么简单吗?门恰好没关上,这番对谈仿佛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一个看上去是无意中露了嘴风,但细加思索便觉得事有蹊跷的陷阱摆在面前,绑匪想隐瞒真实的幕后主使。里德尔头脑很灵活,金雀花家历来没有蠢货,他躺在车厢地板上寻思着。

“再去给那家伙打一针,免得他中途醒来。”

很快,里德尔感到一根尖锐的细针粗暴地刺入了皮肤,随之而来的眩晕感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免得中途醒来?他们早知道我醒了,该死,如果让我查到……”再度昏迷前,里德尔的嘴角微微漩起一丝冷笑。

……

王都坦丁

拜伦的大皇帝约安八世陛下咳嗽着,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除非了眼眸中偶尔闪烁的清明,他就如个枯萎的老树,苍老、充满坟墓的气息。冬日呼啸的风,宛若死神无处不在的脚步声,时刻提醒着陛下:蒙冥主召唤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实验仍然在进行,虽然我们已经集中了业内最有权威的教授,但他们都说,研究对象几乎违背了现实的法则,目前正在用光谱探测仪寻找淹没在神话中的真相。”皇帝忠诚的老主管说道。

“物理、化学、自然……科学这门学派,理念混杂不清,比如引力这个概念,他们就有十来种解释。”约安八世脸上老树皮般的皱纹愈发深了,“但根据在费都地下和圣物一起发现的笔记,安诺的渎神者已经接近成功,差点就获得了不朽。”

“不朽,它真的存在吗?”老主管疑虑地说着。

“我不需要不朽,再给我五年,不,十年,我就能为皇室打造巩固无法动摇的地位,让国内的势力处于均衡互相制约的状态,给孩子扫清登基的道路。金雀花?拜伦的权柄应当是皇家的黄金狮头鹰。永恒之柜,我只能依靠它了。为此,哪怕和安诺翻脸。”皇帝揉着胸口想着,他又问道,“我的那位老朋友,最近遇到了麻烦事?”

“莱因施曼议长的二公子,遭人绑架了。”皇帝忠诚的老主管回答。

“勒索金钱?威胁政治上的妥协?”

“我们的密探正在分析,令人费解的是,肮脏的绑匪并没有传递任何要求。而且,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对方似乎有超越自然的能力。”主管想起了探子描叙地报告,至少有四名保镖,肌肉带骨头,被莫名的高温融化成一滩已经凝固成硬块的油脂。

“纯粹的报复吗?”皇帝笑着,但欢快地表情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摆摆手,“不光是我,拜伦不少贵族世家,都或多或少地对莱因施曼不满,狮子威风凛凛时,豺狼们会退避恭敬,但只要露出衰老的迹象,它们就会谋求着分食一口血肉。”

“您是说,我们坐视不理?”

“不,莱因施曼目前的敌人是个疯子,还是个掌握着超自然之力的疯子,将恐慌付诸于行动,政治,不能单纯依靠恐怖行为,他干得虽然大快人心,但毕竟过了。”皇帝回答,“让血骑士出动,找到他,尽量控制住他,如果不能,就除掉。一个正式和拜伦最顶端的家族为敌的势力,不会突然凭空出现,我倒想看看它的真面目。”

真面目是张美丽的脸。

劳薇塔·怀特迈恩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呆坐在床沿的木偶娃娃。

花团锦簇的蕾丝和层层叠叠的裙摆将圣武士姑娘打扮得如童话中的公主,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召唤出的圣焰,劳薇塔也无法相信,在这具柔弱的躯体里,流淌着莫大的神威。

“真是个好用又省力的优秀工具。”她托起马蒂达纤细的下巴,打量着淹没在麻木表情下的天香国色,“大胸脯,再加你这个长着幼齿脸的丫头,头的身边老围绕着漂亮妞,真让人不快。”劳薇塔作了个凶恶地表情,“请放心,把追杀过自己的敌人好好供养起来,只有头才会这么温柔,我可是个歹毒的坏女人,一定把你的价值榨取得连骨髓都不剩。”

不知是手掐得脸颊疼,还是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恶意,马蒂达不安地开始挣扎,混浊无神的瞳仁掺杂着丝丝恐惧。

坏女人盈盈走到橱柜旁,从加了暗锁的抽屉中拿出一方由整块翡翠雕琢成的盒子,她揭开用藤蔓式银箔包裹的盖子,将一颗淡青色散发着酸涩气味的丸子拧在指端。

“吃药时间到。”劳薇塔浅笑着,把药丸塞进圣武士姑娘嫣红的嘴唇,看着她和着口水咕噜咽下。

“嘴张开。”

劳薇塔谨慎小心,她深知如果对方醒觉,一个不受支配的危险工具将带来灾祸,姑娘仔仔细细地检查口腔,甚至将指头探入,轻轻翻开湿软的舌头,笃定魔药已进入圣武士的胃部才罢休。

当穿着白色护理服的黎拉·贝瑞走进卧室时,眼前就是浮现着这般暧昧的景象。

两个美貌如花朵儿似的姑娘,正用奇怪的姿势偎依在一起,蔷薇般艳丽带刺的劳薇塔,居高临下用双指夹着粉色的舌尖,马蒂达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哀鸣,面容憔悴苍白得如束娇弱的百合。

也许在某些男人眼中,美人儿间的亲密接触是赏心悦目的风情,但对心理取向非常健康的黎拉而言,这是难以理解的怪癖。

“你在干什么!”她尖叫。

劳薇塔抽出手指,牵扯出一条银色的细长唾液,“检查身体。”她不在意地回答,掏出丝制手帕擦着手,微微颦眉,每次看到这个护理士,劳薇塔就会想起灰岩山脉的遭遇,她与那个女恶魔的容颜何其相似。

“现在是晚上九点,到测量体温的时间了,还有,请不要再干奇怪的举动。”黎拉气愤地说。

“好了,你照顾她吧。”

“有个问题我必须问你,地下室为何有个绑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你只是个小护理。”

“但我有选择为谁工作的权利,你们这是非法禁锢!”黎拉正义感十足地嚷道,“我可不愿卷入什么罪恶的事件当中。”

“那人亏欠了本商行的大笔款项,小小的惩罚。请放心,马上就会毫发无损地放他离开。”

“果然是无恶不作的奸商!”黎拉想,如果不是舍不得可怜又可爱的小马蒂达,姑娘早就辞职不干了,也不会老远跟着他们来到南部。怀特迈恩小姐告诉她,这是趟在全国寻访名医,治疗马蒂达脑疾的旅途,需要一位专业的护理随行,虽然黎拉很高兴被别人称呼为专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对奸商卡西莫多的女秘书没什么好感。虽然看上去,对方待人接物温柔和善,姑娘心里却隐约觉得,这女人对待马蒂达的态度,并不如表面上的关心。

对,是眼神。她望着马蒂达时,不是看着病人的怜悯同情,也不是出于家人朋友的关怀,而是……像商店的老板,正打量着一件压仓底的货物,寻思着如何卖上个好价钱。

果然是什么人就会有什么样的下属。

“待会你去地下室送次饭。”

“我?”

“对,我总觉得你的工作时间配不上所拿到的丰厚佣金。”劳薇塔调侃地说,当她在坦丁郊外的疗养院,第一眼看到这个叫黎拉·贝瑞的女人时,就有了个好想法。

望着女秘书走出房间,黎拉嘀咕着,“我讨厌这个人。”

她感到衣衫被谁扯了扯,马蒂达紧紧拉住她的衣角,仿佛使尽力气般,导致指关节都泛白了。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你也要快快好起来。”黎拉承诺。虽然旁人不觉得,但她和马蒂达朝夕相伴,有时要守夜,甚至会睡在同一张床上,黎拉明显觉得,小马蒂达眼眸的神采不再是黯然无光,至少多了那么一丝生机勃勃。

等病患慢慢盍上的眼睑,发出微微地轻柔呼吸后,黎拉叹了口气,她关好窗户,先去了厨房,将凉透了的黄油土豆和炖油菜装进饭盒,穿过走廊,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两名体格强健,身着定制灰色外套的保镖,伫侯在过道的两侧,伸手挡住她,“请留步。”

“是怀特迈恩小姐让我来的。”

保镖对视了一眼,“进去后别说话,办好事立即出来。”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黎拉手脚麻利地放下饭盒,准备离开时,忍不住瞟了畏缩在墙角,被脚铐锁着腿。依然处于昏睡的男人几眼,摇了摇头,想,“欠债可不是好事,特别是欠那个奸商的钱,祝你好运。希望那个坏女人说的是实话,只是个小教训,明天就会放你走,不然我一定想方法报警。”

……

里德尔早醒了,镇定药剂的效力已经过去,他眯着眼,偷偷瞧着走进来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绑匪的真面目。

实在是好运气,煤油灯的光线虽然黯淡,但角度很好,那是个模样俊俏的女人,绿眼睛,挺鼻子,金发,身姿苗条。

“他们误以为我还在昏迷,所以放松了警惕,很好,终于被我找到了纰漏。”里德尔咬牙切齿,“等我恢复了自由,这将是我找到幕后黑手的好线索。”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分析着到底会是谁对自己下毒手,纳奥米的丈夫已经被排除再外,那个家族非常颇有权势,但也不敢同金雀花为敌,绑匪也从来没和自己谈过赎金之类的话题。

一个想法突然窜进了大脑:家族内部的争斗?有人在警告自己,乖乖地别惹什么多余的事。

是大哥,弟弟,还是那个没什么大本事,却总想着得到好处的舅舅?

“莫非是……大姐?”里德尔感到腿肚子开始抽筋,“……她知道了,和皇室联姻的事,最先是我向父亲提出来的?”

里德尔畏惧他那位性格强烈的姐姐,不光是他,家族里所有指望着日后能继承父亲公爵头衔的成员,都暗暗视她为不安的因素和对手,没人想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拜伦的权利场出现一位名叫佩姬的女大公。

所以把她赶到皇室去,对,是赶,金雀花家的人以固有的傲慢不屑着皇家,特别是继承人是那个懦弱的朱利尔斯。

“等约安八世归天,朱利尔斯九世将是个完全的傀儡。”很多有远见的人都这么想。

他想了一整晚,越想越觉得是家族中的人在对付自己,大姐最有嫌疑,但其他人也值得怀疑,他指不准到底会是谁,天麻麻亮时——里德尔怀里滴答的怀表声提醒了他时间——门开了。

两个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们不发一言,开始殴打他,坚硬的铁头皮鞋几乎踢断了肋骨,让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瞧,老板吩咐过,得给她……他带个纪念品,所以,别怨恨我们。”男人耳语着,摸出一把锋锐的小刀,“这是你自找的,以后别多事。”

在里德尔恐慌的眼神中,他们切下了他的小指头。

这次不是麻药,而是深入骨髓的痛苦,让里德尔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

第六章 伊莎

伯骑士建筑行负责的公牛大道隧道工程位于坦丁东城,全街有四里长,是连接凯旋门和城市内部的重要交通纽带,离大道半个街区的奥古斯都广场上,树立着代表拜伦公路起点的零里程标志,这条公路年头很久了,几乎与坦丁的历史同岁,维修改建了无数次,挖掘开表面的黝黑沥青,能找每个时代不同的道路材质,红砖、青石、水泥……

福兰·弗莱尔眨眨眼睛,仔细阅读着由当局提供的地状资料,他在套装外披着一件麻色的厚帆布工作服,在一片被翻开的石砾砖块中穿梭。

“这里离坦丁的主下水道最近。”他在地图上用红笔画了个圈,对工程负责人穆尔说道,“将所有施工人员分为几队,每队只负责特定的区域,而我们的人,则完全接管有价值的地段。”

“没问题。”

“还有”,福兰拿出另外一张地图,指着城市往东大约十里的一片原野,“天鹅行宫,按传统是储君的采邑,我需要一条能潜入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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