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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黑白影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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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腕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过去。

    一个,又一个。

    她轻嗯了两声,蹙眉,眯起眼,迷糊地看着程牧云把玩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廉价镯子。她手搭上他后腰,蜷着身子,将脸靠到他腿边:“我能不能买点熏香回家,我妈妈很喜欢这个。”

    印度可是熏香文化的发源地。

    带回去,养母一定喜欢。

    “没问题。”他说着,就拉上了床边厚重的白色床帐。

    好像是提前约好的一样,有仆人推门走进来,他们默认女客人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房间。

    程牧云微笑,继续一个个拨动她手腕的镯子。

    偶尔碰撞出清脆响声。

    温寒抽回手,引发了连串哗啦啦的响声……

    她默默地,将那串镯子褪下来,塞到棉被下,暂时遮住了声音来源。毕竟她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妹妹,这样暧昧地拉上床帐独处,要是被人看到一定会各种想入非非。

    程牧云眯起眼睛,因为她的做法而微笑。

    温寒这些小动作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庙里看到的一只野山猫。总是小心翼翼在屋檐上走来走去,唯恐被人发现踪迹。然而那小野猫并不知道,自己那些细碎的脚步声,在他的耳中是无比清晰的。

    程牧云的安静,让她放松了警戒,趴在他身边笑了笑。可还没高兴超过三秒,身边的男人就毫无预警地将她捞到身下,狠狠压住后,手探到那柔软的胸前,一粒,一粒地解开她的上衣纽扣。她挣扎不动,被强行脱下上衣后,眼看着程牧云从裤袋里摸出了几管颜料。

    他是装着这些来的?

    她惊讶看他,程牧云回视中有很浅的笑意。

    他双腿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腰身低俯,用一种近乎于在折磨他自己的姿势,拿起了一管颜料。

    颜料落下的瞬间,让温寒想起了一个画面。

    她还能记得,日光是如何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而自己仰着头,迎着光,完全睁不开双眼……就是那时,他说过要重新给她手绘。

    整个手绘的前半程,两个仆人都在床帐外轻声闲聊。

    或许他们看到了跪在床上的男人身影,或许没看到,因为闲聊的声音太低,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仆人走后的半小时,他完成了这幅画,在等待手绘彻底晾干的时间里,终于告诉她,她背上画的是泰姬陵殿内的壁画。

    泰姬陵,印度某任皇帝为妻子修建的陵墓。传说在这位宠妃死后,那男人一夜白头,仿佛随着爱妻的死,也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生命。

    温寒上次来印度时曾去过这个著名景点,殿内不允许拍照,但殿外的墙壁雕刻上去的砖红色花式很特别,她照下来过。

    可惜相机丢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擅长手绘。”

    “那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就学了很多无聊的东西。”

    她想了想,他指得那段时间,应该是做和尚的时候。

    就在两人闲聊时,门被意外推开。周周发红的眼睛,让所有在这个房间里回荡着的温馨和暧昧都立刻消散了。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周周用俄语在轻声说着这样的恳求,完全没有被怀疑的怒火,而是失望后的身心疲累。

    程牧云一言不发,手在温寒后腰轻推了推。

    她知道他的意思,用最快速度下床,都来不及穿鞋,拎着就跑了出去。走廊里被赶出来的仆人正在怯怯私语,看到她这样出来,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礼貌地躬身退去。

    小庄站在楼梯拐角,似乎是追着上来的。他看到温寒略有狼狈的样子,也尴尬笑笑,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她正发着牌呢就忽然跑了,想追没追上。没打扰你们亲热吧?”

 34|第三十三章 此无间地狱(1)

    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和小庄就坐在楼梯台阶的转角处,闲聊。 这里的这些人,只有这个男孩子比她小一岁,算是同龄人,也只有这个男孩子会陪她聊天。

    小庄告诉她,他以前并没有见过程牧云。

    那天在火车上,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曾经的组长。当时,是付明在暗处,让小庄扮作普通旅客接近温寒,保护她。“你知道吗?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就这么一眼我就知道他把我当兄弟。”

    小庄说得很是激动。

    她头枕在自己的右臂上,歪头看着小庄。

    小庄停下来,凑近,轻声告诉她:“告诉你,我叫庄冶。”

    庄冶?这是真名?

    一个人名字的意义有多重要,她在认识程牧云之前并不知道。但是现在现在她很清楚,名字代表了你的过去,你的朋友、生活,还有你曾有过的栖身之地。所有的所有都很很重,就连程牧云也没告诉过她,小庄的真实名字。

    温寒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听到时的心慌。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你不该告诉我,我听到时候吓死了。”

    庄冶笑了:“你知道,大和尚定得这个规矩很差劲,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到最后,都没资格知道对方的名字。太没劲了,你记住我叫什么,说不能哪天你在某个地方,能看到我的墓碑。”

    突然,身后房间里传来一连串的金属坠地的声音。

    很清脆,像是飞出去的,狠狠砸中什么的质感。

    两人同时停住,回头。

    是手镯,那串廉价的手镯,她下午手绘死脱下来放在枕头下的,那么隐秘的地方,怎么可能被找到,丢出去……她立刻起身,一定发生了什么。

    “你要进去?”庄冶拉她的衣袖,“付明说过,不能做大和尚不允许的事。”比如现在,门是关上的。

    也就是说,谁都不许进去。

    庄冶的俄语不是很好,他刚才对温寒说过,他不是莫斯科人,付明这些年都不在莫斯科,他是越南人,所以,是这些人里唯一不太听得懂俄语的人。

    她听到了,周周在叫用俄语叫程牧云的名字,在叫哥哥。

    “你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听我的,记住了吗?”里边的对话已经涉及到了周周的身份,她不想让庄冶搀和进来。

    她潜意识里,想要庄冶成功离开这个庄园。

    希望他不是内鬼,希望他平安。

    只因为他在脏乱而嘈杂的火车站,对自己说过:别怕,我们都在。

    她没顾得上庄冶的回答,冲到门外,轻喘口气,闭上眼睛,给自己勇气。是的,她还是怕这个男人……怕他有时候抛却一切束缚和信仰,彻底变成愤怒的莫斯科男人的模样。

    温寒推开门。

    在漆黑中,反手关上了门。

    整个房间流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流。

    她脑子空白,看着程牧云单膝将周周压在床上,单手捏住周周的脖颈,周周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已经失去水的鱼,徒劳地艰难地扭转着身子……

    不能呼吸,所有生存的希望和感觉都依附在喉咙上——

    温寒甚至能回忆起这种绝望。

    刚才那些镯子一定是周周拼死丢出去,求救的信号。

    “程牧云……”她走向他。

    程牧云的双眼毫无感情地在黑暗中,看过来。

    “亲爱的,”他用俄语低声告诉她,像是在某个莫斯科酒吧后巷里被人看到自己正在抢劫一样,用最毫无所谓的态度告诉她,“你知道,我并不喜欢别人旁观我的私事,尤其是家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温寒认真说过俄语了,而现在,这冰冷冷懒洋洋的腔调就是一种警告。当初在地下室,温寒为王文浩求情时,他的表现一样。

    程牧云一开口,她就知道他在最黑暗的情绪里。

    在警告她,离得越远越好。

    从尼泊尔那个神庙开始,火车上,恒河边,他都像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僧人,内敛,谦逊……而现在,是什么把他又推下了地狱。

    温寒的手无意识地在身后,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程牧云……你,冷静一下,我怕你会后悔,你看看她是谁。”

    他轻而又轻地笑:“你以为我已经失去理智,忘了她是谁吗?”

    “不,我的意思是……”

    他打断温寒:“这个美丽的女人,我可是从小抱着她长大的。亲爱的,来,我为你正大光明地介绍,这就是我最小的一个妹妹,她叫程伽亦。她对你们说她叫周周,只是为了缅怀她那个可怜的早死的男朋友。”他说得时候,丝毫没有放弃让她去陪葬的动作。

    程伽亦无力踢腿,手开始慢慢软下来。

    生得希望离她越来越远了。

    “程牧云!”温寒迈前两步,“你先放开她,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亲手杀了他!”

    她发誓,就算这个程伽亦真是内鬼。

    如果程牧云这次亲自动手,他也一辈子在心里不会放过他自己。那是他的妹妹,和别人不同,不,应该说这里任何一个人,程牧云都不能亲自动手。这个男人,承受得了任何东西,唯独承不起这些。

    他是地狱。

    但不是对着自己的兄弟。

    他明明是心里有个地狱,在十年前就锁住了他自己。

    温寒又向前一步,踢到了那串手镯中的一个环,继而碰撞到其它的。

    她的心脏,随着这些细微的声音在疯狂跃动着。

    ……

    不知道是她说动了程牧云,还是他没打算真下死手。在他手放松的一秒,程伽亦用最大的力气从他身下逃走,狼狈地摔到地板上。程伽亦拼命喘息,像是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挣脱了,匍匐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咳嗽,温寒扶起她,被她推开。

    程伽亦跌撞地夺门而逃。

    程牧云的身影从床上下来,走过来。

    温寒怕他追出去,倒退几步靠上门,没有动。

    直到他进无可进,近到腿压住她的腿,身体压住她的身体。他低头,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芒,像个漩涡,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她很怕,怕他一开口又是自己最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语言。是不是很荒谬,只是语言不同,就能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最正统的中文是从一个老和尚那里学来的,只有他表露出华裔的一面,才能让人感觉他是个理智在正常线以内的人。

    她甚至会有错觉。

    他再不出声,就会要让自己代替程伽亦,死在这里——

    “她觉得周克在死前背叛了我,”程牧云低下头,用手指拨开她已经被冷汗弄得潮湿的额前碎发,“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恶毒揣测,尤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温寒目光闪了闪:“你妹妹是在告诉你,他们四个都是无辜的?”

    “她求我不要再查下去。她说,一切都应该在周克死亡的那天结束,不该再死人了。”

    这句话好耳熟。

    付一铭也说过,如果程牧云坚持找内鬼,一定会害死所有人。

    温寒摸他的脸,他耳尖滚烫,被火烧一样。她不知道程牧云是不是开始摇摆了,还是根本不信堂妹的话。

    这太难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个罗生门。

    每个当事人都各执一词,各自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提供口供,编织谎言。最后的真相在哪里?

    是周克被害死,这四个人有内鬼。

    还是周克就是内鬼,这四个人是被冤枉?

    黑暗中,

    程牧云压住她的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和她接吻的时候,阖上了眼睛。在抛弃光明的同时,感受温寒的手攀上自己的肩……过去她是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可现在她想看他的眼睛,这是唯一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方式。

    窗外有乐声,还有歌舞的声音。

    庄园已经开始三天后出家仪式的庆典,贵客们,来自印度各个邦,城市,每个地方与这个主人有过生意往来,生活轨道交集的人都来了。在这个国度,抛弃尘世身份,皈依佛祖,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然而这个房间里,他咬破她的舌尖。

    在漆黑的长路中,凭着她舌尖上的血腥的甜味,想找到一些理智。或者是一些坚定,坚定地执行下去。找到那个人,那个背叛者。

    温寒觉得有什么堵在喉咙口:“程牧云……”

    心,在胸膛里,起搏的如此困难。

    越来越难受,到最后,分明能听到自己摔倒在地板上,身体砸到那些廉价手镯的声音。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明明这么近。

    黑潮淹没,灭顶之灾。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还是在清醒意识边沿。

    视线里,最先看到的是自己脸上的呼吸罩,四肢麻痹,不受控制。

    眼皮费力抬起,看得到很多穿着白衣、戴着口罩的医生在床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和那个庄园不一样,庄园里的仆人都受过一些教育,就算说得不标准,但还是对他们这些客人说英语。但现在,身边人说得明显是当地话,这个邦自己的语言。

    好吵,她看到付一铭揪着程牧云的衣领,在大吼什么。

    声音模糊,听不清。

    温寒来不及辨别更多,又丧失了意识。

 第三十四章 此无间地狱(2)

    整个白天,她都沉沉睡着。

    到半夜,温寒心跳突然加快,一闪醒来,她猛喘息着,在慌乱中,黑暗中,被人紧紧握住了手。

    这温度太熟悉了,是他。

    脸上的呼吸罩被拿走,她微微张了张口,喉咙干得有些发疼。像是知道此时的她想要什么,程牧云压住温寒的嘴唇,有冰凉的水从他口中缓缓灌入她的嘴里,水流沿着喉咙,流下去。

    这么几次后,他停下来:“舒服了?”

    温寒蹙眉,迷糊着,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怔忡看着他的眼睛,在漫长而又安静的时间里,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我……其实不难受。”是的,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难受。

    除了昏迷的一瞬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白天几次醒来时手脚麻痹,无法动。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这才是她觉得最恐怖的地方。

    “是吗?”他简单地回答。

    “我不觉得,我做过什么,”温寒声音沙沙的,刚才醒来,吐字都还费力气,“为什么?是……芒果有问题?”

    她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让她这样。

    况且因为早晨醒来时看不到庄衍,她昏迷的潜意识里就始终弥漫着一种强烈的不安。

    “是芒果。”他在肯定她的猜测。

    温寒立刻想要问庄衍怎么了,因为太急,剧烈咳嗽起来。程牧云把她身上束缚着的呼吸器丢在一旁,抱她起来,放在腿上,为她拍后背。温寒缓了缓,被他放回到床头,抬高枕头靠着。

    屋角有人在咳嗽。

    她这才注意这个房间里不止是她和程牧云两个人,还有站在角落里对着敞开的铁窗抽烟的黑影。看不清是谁。

    “庄衍呢?”她轻声问。

    咳嗽的人似乎被烟呛到,咳得更厉害了。

    程牧云没回答,开始给她脱下医院的宽大透风的病人衣服,从床脚拿过来干净衣服给她套上,他给她穿衣服的时候身子偏了偏,挡住了窗口那里的视角。

    “庄衍呢?”她越来越忐忑。

    程牧云半蹲下身子,把她的双脚塞进运动鞋里,鞋带照着老样子系好,打了个死结:“我带你去见他。”

    温寒始终紧绷的心终于稍稍落下,起码他还在,还是好的,也没有逃走,起码不是他。不是他就好。可是这种安心等到她和他走出房间,沿着楼梯一路走到一层、地下一层,到二层的楼梯口时,就全然不复存在了。

    这里根本不是病房。

    走廊从头到尾只有寥寥几个房间,只有一间房门上了锁,也就是那个上锁的房门外,有几个陌生的印度人,付一铭和程伽亦也在。剩下的那个陈渊,就跟在温寒和程牧云身后,一起下来的。

    温寒看看四周,有些慌张地去看程牧云:“你什么意思?他在这里吗?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他?”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

    就连她都不觉得难受,只是昏迷的东西,不可能……

    付一铭原本在和几个印度人争执,看到程牧云的刹那爆出一声咒骂,大步向程牧云走来。

    电光火石间,他手中多了把枪,枪口直指程牧云心口:“他才十九岁!从小就跟着我!现在好了?啊?他死了,死了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不是内鬼了吗?这就是你的方法?!”

    “放下枪。”同时,一把枪也压上了付一铭的太阳穴,陈渊咳嗽着,警告付一铭。

    付一铭完全当自己脑袋上的枪口不存在,冷笑看程牧云:“你不如干脆点,把我们都杀了,一了百了。要不然就痛快些,让我结束这场毫无异议的游戏。”

    程牧云微眯起眼睛,伸手,揽住付一铭的肩,将他狠狠拽到身前。突然的拉近,让付一铭的枪狠狠砸上程牧云前胸:“你想杀我?”

    付一铭没回答,滑开□□的保险栓。

    程牧云看着付一铭,再次拷问对方的灵魂:“你真的想杀我?”

    两把枪,三个人。

    构建出了一个危险的世界。

    温寒像被隔绝在了那个世界之外。

    好像身边就是不断在塌陷的万丈深渊,不停有楼宇、汽车随着塌陷的巨坑掉下去,让人想要逃命,想离开……

    不能逃!

    她忽然就抓住付一铭的枪。

    因为这种意外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向温寒。

    “庄衍说——”她努力让自己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他很高兴,在火车上见到程牧云第一眼时,就被他认作了兄弟。他很高兴,能跟着程牧云……”那个少年,坐在楼梯间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她能感觉到庄衍对程牧云的崇拜。

    安静。

    没有人回应。

    温寒手开始发抖,却不肯松开。

    “滚开!”最后还是付一铭甩开了她。

    跑过来的程伽亦扶住了温寒。

    付一铭狠狠将握着枪的手向墙壁砸去。

    就这么一下子,温寒发誓,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红着眼睛,把枪从剧痛的手上拿下来,别在腰后,强行挤出了每个字,连贯成话:“你女人说得没错,程牧云。庄衍就是把你当英雄一样崇拜。程牧云,错在我,他根本没见过你,和你是最没关系的一个人,我就是为了让他能见你一面,才把他带过来。”

    付一铭说着,眼前开始模糊,有水雾挡住了眼前的一切:“你怀疑他,也是因为他是贴身跟着我的人。错在我,都在我……”

    他合上眼,让自己恢复几秒的冷静后,睁眼,看陈渊和程伽亦。

    “你们两个,无论是谁做的,无论是谁,我都会亲手把你抽筋扒皮。相信我,我付一铭说到做到。”

    他转过身,走到那个上锁的房间前,狠狠踹了一脚,走向另一个楼梯,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场争执发生的太快,也太急。

    那五六个印度人都傻了,连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没有,全呆呆看他们这里。温寒从刚才的激烈对峙中清醒,慢慢地感觉到渗入骨头缝隙的寒冷,她知道,庄衍的尸体一定就在那个房间里。

    可她不敢走过去看。

    印度人都缓过来时,走来用英语和程牧云交流,说马上就会按照程牧云的要求,安排解剖尸检。程牧云挥挥手,告诉他们不用了,不用检查,过几天就会有人来领走这个尸体。

    他把温寒拉过来,轻声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温寒摇头。

    她无法接受,去看这所谓的最后一眼。

    她宁愿把记忆停留在那个普通的印度列车上,附近的印度旅客都聚在一起,闲谈,甚至在夜里就着乐器伴奏笑着唱歌,而这个隔间里,她还不知道那些游客们心怀不轨,大家都在交流旅途中的见闻。

    列车在铁轨上,很有节奏地颠簸着前行。

    他穿着普通喇嘛的衣服,翻看书。

    她躺在上铺看他。

    偶尔刻意的交流都是关于佛经的,菴摩罗果,作茧自缚。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

    少年出现了。

    ……

    医院给温寒安排了简单的检查,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后,嘱咐程牧云,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后遗症,但并不代表没问题。那个很负责的印度大夫还一定要写份详细的英文病例,要程牧云带好,回到莫斯科给温寒随诊参考。

    温寒只听到在医生给自己讲解病历上她看不清的单词时,小心问了几句,知道程牧云没有骗自己,自己的昏迷就是和食物有关。

    庄衍没有尸检,死因定为食物中毒。

    庄园主人派来的车和司机接他们回去。

    程牧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温寒在他身后的位置。余下三个人在同一辆车里坐着,难免要有腿和手臂的肢体接触。但显然,所有的欢乐和谐气氛都消散了。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没有人说话。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温寒看着窗外,一路都没想通。

    芒果是程牧云买回来的,吃得时候,倒是只有庄衍和自己表示出了兴趣,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怔忡地看自己的右手。

    坚硬的,冰冷的,带着对生命的压迫感。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碰到枪的感觉。

    程牧云把他们三个送回那个小白楼里,自己带着温寒,回到那个简陋的二层小楼。她猜,他今晚想呆在能让心静下来的地方。

    孔雀们早就进了围栏深处的草棚。而楼外的篝火仍旧燃烧着,还有两天了,后天就是庄园主出家的大日子。

    据说这个篝火在那之前都不会熄灭。

    已经很冷的天气,这些围坐在篝火旁的苦行僧们依旧是一块破布裹着下半身。围坐着火堆也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有些光亮。

    程牧云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这里似乎放松了些,他在寒风中,脱了外套和衬衫,丢在脚下,也盘膝坐下来,问身边的苦行僧讨要了一碗水,两口饮尽。凉水灌进去,又吹着冷风,以此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温寒挨着他坐下。

    周克,庄衍。

    好像每次她刚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他们就死了。这就像个诅咒,她想起付一铭,又想起程伽亦,然后就不敢再往下想。她宁可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怀念最初在咖啡种植园里,他们各自用虚假的平凡的名字自我介绍的那一幕……

    “我有时候会很羡慕他们这些苦行僧,从初入僧门开始,没有爱恨,抛却功名,舍弃性的*,放下人伦之欢。”程牧云突然出声。

    温寒看向他。

    整夜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忽视了,这个男人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庄衍的死,付一铭的枪口相对,还有程伽亦对周克的恶意揣测。她刚才窥到这冰山一角就觉得难以承受,而她和这些人都不熟悉,更别说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她看得到,他身上肌肉紧绷的线条和累累伤痕。

    “他们想要的是解脱,真正的解脱,”程牧云放下那个满是污垢的木碗,转头,将自己冰冷的掌心贴上她温热的侧脸,“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然而,放不下从前的种种仇恨,就是他程牧云最大的业障。

 第三十五章 此无间地狱(3)

    篝火噗呲响了声,有带着火星的木屑被风吹过来,险些燎到她的头发,被他用手背挡住。几声惊雷砸下,温寒抬头看天,还有月亮,应该,不会下雨,再说风又这么大。

    可是这雷声却成功把草棚里的孔雀都惊醒,大半夜的,几只蓝孔雀慢悠悠,一步三顿地溜达出来,几只雌的围着一只雄孔雀。它们在远远地、高傲地审视他们这些凡人。

    温寒抱着膝盖,也看着这些被饲养的比庄园里小主人们还要精细的孔雀,毕竟是印度的国鸟。她看着火光下蓝孔雀脖颈以下的蓝羽,想起他那天,半蹲着身子逗孔雀,好像很熟悉这种动物。

    “你以前来过印度吗?”这是个很无害的话题,他想。

    “去过很多地方,”他不轻不重地说着,“阿旃陀石窟,风之宫殿,阿姆利则金庙,琥珀堡,密纳克西……还有这里的沙漠,海滩,戈壁。很多地方。”这是程牧云初次给她讲述他的过去经历。

    哪怕只是一个个地名,也像是一张张黑白的影画,铺陈在她眼前。

    他的手指抚过她绑起来的头发,稍一用力,就拆散了,让她黑色的长发滑下来:“还养过半年孔雀。”

    难怪……这么会欺负孔雀。

    那是十年前。

    那时的程牧云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应该说,温寒在尼泊尔被引诱时看到的那个“他”,才是十年前程牧云的缩影。他从小就生活在灰色地带,少年时作恶太多,为了让自己舒服些,从十五岁就开始守戒,再后来,因为一个老僧人的灵魂拷问,终于让他幡然醒悟。

    后来,他自己检举自己,纯粹自我惩罚。

    就在监狱里,他认识了付一铭。

    那时的付一铭就是个“卧底”,蹲牢房是为了查案。

    在那所莫斯科最阴暗的监狱中,程牧云旁观付一铭和已被关押毒枭“称兄道弟”,查出了一条惊人的盘踞在漫长边境线的走私线路。也是程牧云,在付一铭被察觉身份,险些遭灭口时,救了付一铭。

    “感兴趣吗?”当时,受伤的付一铭给程牧云办理了提前出狱,“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继续查下去,我不行,我要避嫌,那里边有我亲姐姐。”付一铭提出这个要求时,就已经很清楚程牧云在坐牢前的身份、背景和人脉关系能够帮助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付一铭求他,提供帮助。

    后来,程牧云答应了。

    答应帮付一铭查案,前提是付一铭这个行动组要交给他,全线配合,三年为期。三年后案子如期告破,对方展开疯狂报复,清洗这个埋藏在地下、专门负责跨国案件的行动组。

    在那场残酷的“被清洗”中,程牧云原本也是被杀的人之一,是无数兄弟用自己的生命把他保下来,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离开前,是家里人逼着他发誓,让他随便在哪个国家,随便做什么,挥霍生命,享受生活,就是一辈子都不能回莫斯科。那个城市,对程牧云来说已经太危险。

    他的确发誓了,当然,是对着上帝发的。

    这就是他的前半生。

    程牧云捡起个小石子,掂量着,突然弹出去,在黑暗中一只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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