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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与约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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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头几无声响,墙上的挂毯也依然是沉静的色泽。仿佛时光倒转,兄长还会从书房里走出,对他说不要在门口玩闹。
——错觉。
特伦斯冷漠地推开书房的门,他很清楚这偌大宅邸里只剩自己一人,他低头看看跟在脚旁亦步亦趋的毛团,还有猫。
这其实并非曾经的特伦斯宅邸。
曾经的主宅几经摧折,终被付之一炬。当他再度重回帝国,眼前是一片荒凉废墟。站在坍塌的大门口,安德烈说别在意,全都交给他。
彼时他刚刚复职,仅在蒂诺逗留半月就匆匆被调遣往外星系执行防务,次年归来时,见到的就是修缮一新的主宅。连前庭的喷泉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算不上是触景生情,只是,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十二岁之前的那些时光,并未随着颠沛与坎坷就此沉入泥沼,不见天日。
他与安德烈年少相识,同学过、也同僚过,然后各奔东西。多年后重逢,才发现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一个足够独当一面成年人了。
有些时候,当他经过办公室透过窗户看见少将工作的身影,甚至会不经意回想起自己的长兄。
哪怕是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特伦斯想,安德烈究竟是如何从哪些支离破碎的档案资料中一点点将曾经的特伦斯宅邸拼凑起来的?
特伦斯拉开抽屉,取出一支血女王时代发售的限定款钢笔,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升起一片弧形的全息投影,灿烂星图徐徐展开。特伦斯垂下眼,方才获得的情报从脑海中一一流过。
航线、静态坐标、动向推演:
他向来擅长这个,只要目的地存在于天空之中,那些刻意隐瞒、虚实错综的轨迹就绝对无法迷惑他。抽丝剥茧后,所有的讯息便落在最终的坐标点。
一时间特伦斯有些错愕。
他盯着那个静悬于星图的亮点发了一会怔,用手指抵住前额,发出沉沉的低笑。
为何要召他回蒂诺,安德烈言辞闪烁间的隐瞒,刻意遮掩的情报,全都有了解释。
哈,这可真是,开的什么玩笑——
这时终端忽然嗡嗡振动起来,猫用爪子轻轻推搡了他,呼唤道:“喵。”
特伦斯拿起终端,看到熟悉的姓名,他不由得又摇头轻笑了两声,接通了通讯。
“你是什么保护欲过盛的傻瓜家长吗——”特伦斯说。
安德烈却没有笑。
年轻的少将神色冷肃:“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安德烈,你瞒不了我。我在情报学上可向来是满分——”特伦斯愉快地笑着,凑近了通讯投影,“你现在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以为我会哭不成?”
贝特星。
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面积都被海洋覆盖的水系行星,有着终年和煦的气候与迷人的棕榈树海滩,曾是天瓶星系中最美丽的瑰蓝宝石。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它曾是特伦斯家族名下的属星。
特伦斯鲜少笑成这样,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瑰红色的眼中仿佛都沁着水意。
“特伦斯。”安德烈说,“特伦斯——”
他说:“你可以不去的,特伦斯,这没什么关系。”
然而特伦斯闻言抬起头。
他的眼里还有笑意,神色却已逐渐变得锋锐,声音轻缓平和:“军部的那些人可不好糊弄,你将为此付出什么?”
安德烈抿紧唇,依旧板着脸:“你不需要操心这个——”
但特伦斯摇摇头:“你在小瞧我吗,安德烈?”
他站起身,背对着通讯镜头,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红色天鹅绒窗帘。初秋的阳光落进室内,透过窗户,恰好能看到到宅邸的庭园。被园丁机器人精心养护的花圃,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和湖上精致的亭子。如果有人在庭园里休憩游玩,站在这里正好一览无余。
窗前摆着电子相框,里面是自己刚毕业时的授勋照片。尚显青涩的毕业生穿着军礼服,目光却不曾放在镜头上,显得散漫而疏离。
“我不害怕这些。”特伦斯拿起相框,继续说,“我已经亲手毁掉足够多啦,才不在乎再多一个——又不是什么会哭鼻子的小孩子。”
安德烈:“你不如哭一个给我看看,我还开心点呢!”
特伦斯:“揍到你哭信不信?”
安德烈:“请你成熟一点,上校先生,还说不是小孩子。”
成熟的上校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转过身,靠着窗台,将相框放到一旁,少有地认真说了这么长的话:“安德烈,他们既然想见我,我就没有逃避的道理,更何况,我不会输,也不想输。”
安德烈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算了,你这个性格真是——”
特伦斯一挑眉:“怎么?”
安德烈:“特别好!”
特伦斯看着这睁眼说瞎话的少将片刻,忽地低下头,耸动肩膀,闷声笑了起来。
贝特星曾有闻名遐迩的海天共色,此刻被燃#烧弹与高爆弹狂轰滥炸成一片火红。
棕榈林在火海中哔啵作响,烈火从沙滩一直蔓延至海上,修筑于海平面以下的建筑发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热浪蒸腾至空中,将半天云霞染成血色。
而在劈开硝烟与火海,真正突入到近地面后,出现在特伦斯眼前的并非想象中的“自己”,甚至没有敌军的防御系统。银白色的机甲展开双翼,静静悬停在火光熊熊的海面上,镭射炮口正对着自己。
——星银飓风。
曾经属于他的长兄,前帝国少将,利奥·特伦斯的座驾。
一道讯息接入他的机内:“好久不见。”
是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属于兄长的声音。
特伦斯充耳不闻。
他看着屏幕中的银白机甲,在更早以前,他与姐姐去军部等候归来的长兄时,曾看过这架银白色的机甲从天空掠过,展开的双翼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而此时,他面不改色,展开紫罗兰的攻击翼。
星银飓风躲开密集的齐射,一个周折拉开距离,反手回应了两发晶能导弹。
通讯中的声音仍然喋喋不休:
“你还记得你的长兄为何而牺牲吗?”
“难道你已忘记过去的血海深仇吗?”
“你想毁去你的兄长最后的遗物吗?”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杰兰特·特伦斯————”
熟悉的呼唤声中,特伦斯与银星飓风数次短兵相接,银白机甲的行动轨迹与档案中关于长兄的资料一般无二。
但是——
但是。
特伦斯抽出光能利刃,俯冲而下——
“你认错人了。”
绝对高速中,聚能的粒子刀直接切开防护罩,将兄长的机甲一分为二。
通讯中的聒噪戛然而止,剧烈的爆炸中,特伦斯眯起眼——对方的驾驶室中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海平面下瞬间无数狰狞炮口,不详的光芒在水下汇聚。
——从最开始,这便是一个陷阱。
特伦斯娴熟地拉升机甲高度,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嘴角挂着冷冽笑意。
陷阱也好、长兄也罢。
过去与未来,信仰或仇恨。
他从不在意。
他从来孤身一人。
永不退缩,毫无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个两章就结束啦诶嘿嘿嘿——
第11章 11、梦境
“喂,杰兰特,快点、快点——”
秘书部的同僚抱着一堆材料,步履匆匆地从他身旁跑过:“会议快要开始了!”
“啊?”特伦斯站在走廊中央,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时一个有着柔软栗发的年轻人笑眯眯地从后面搭住他的肩膀,说:“嘿,杰兰特,下班后一起出去吧?晨星歌剧院今天上演新剧目。”
特伦斯偏了下脑袋,黑发顺着他的肩头垂落:“行啊。”
“好极了,我请客。”栗头发晃了晃手上终端的票据代码,推搡着特伦斯往会议室走,“这周末有空吗?我家有个小宴会,让你见见我可爱的妹妹。”
“去你的。”特伦斯用胳膊肘捅了栗头发,“这周不行,我哥哥回来了。”
栗头发像个傻狗子般摇起尾巴:“叫利奥少将也一起来嘛,要知道我妹妹真的很可爱啊——”
特伦斯:“走开走开。”
会议室旁的墙上挂着整面仪容镜。
特伦斯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穿着雪白的文官制服,领口与袖口绣着金色的花纹,他伸手压了压帽檐,稍稍遮住那张朝气蓬勃的脸。
……好像有些刺眼。他想。
“看什么看什么?”栗头发探出脑袋,啧啧调侃道,“好吧,别看了,知道你长得好了,帝国之花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说:“可是我妹妹非常可——”
结果被特伦斯用文件迎头痛击,直接踹进会议室。
军部会议,实在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
曾经有位空军将军曾掷地有声地宣布:“我宁愿去泰坦边境听土著唱一年的民歌,也不想跟这群傻逼沟通。”
上述傻逼包括且不限于行政部门、财务部门和研发部门。
所谓沟通,其实写作扯淡,读作吵架。
对此评论,各部门参会人员都表示高度赞同,财务部的副部长甚至表示,如果泰坦的环境不是那么恶劣,他可以多听一个月的民歌。
至于军部的内部会议,往往会经过一本正经地开题,各分部推诿指责,互相人身攻击等一系列流程,最终以会议室群殴告终。
特伦斯枕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翻阅终端,分出精力听会上乱七八糟的喧哗:
“陆军的土鳖!”“空军的骚包!”“一线人员说事,战略科的蠢货不要插嘴!”……
啊,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了。
而他的左边,两个书记官正在讨论空军四科的中尉和陆军一科的上尉谁的胸比较大。
右边的几个秘书官正窃窃私语下周末舞会的着装搭配以及新上市的唇釉。
后面还有一个据理力争自家妹妹一定是帝国最可爱的女孩子。
他的终端震了一下,跳出一条讯息。
爱丽:东四区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味道很不错诶!
还附了几张甜品的照片。
特伦斯犹疑了咬了半天指甲,最后选了芒果雪心慕斯。姐姐立即回道:“知道啦,会替你带一份哒!”
特伦斯看着姐姐发来的花瓣笑脸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关掉终端,侧过身敲敲后桌:“我眯一会儿,打起来时再叫我。”
栗头发拍胸脯保证:“没问题,拉架时记得多踹空二师那傻逼少将几下。”
特伦斯:好的,你帮我架住他胳膊。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空二师少将。
一头耀眼金发,笑容张扬,满口敬语却能气死人,身体力行地示范了什么叫“空军的骚包”。
他轻嗤一声,打了个呵欠,趴到桌上合起眼。
——
刺耳的警铃声骤然响起——
特伦斯惊醒了。
梦中的画面过于清晰,以至于他在睁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茫,但随即又自嘲地笑起来。
书记官?开什么玩笑。
他十二岁时就不做这种梦了。
“上校。”
他的副将推门而进。
特伦斯扣上作战服的袖扣,拎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头也不回:“什么情况?”
“雷达部监测到北偏东三十七度方向,有中型舰群正在靠近,目前距离五点九光年,大约二十分钟后将进入警戒范围。”副官道,将材料递了过去。
“中型舰群。”特伦斯的目光掠过简陋的雷达图,蹲下身系鞋带,一面冷哼一声,“穷乡僻壤,大概不会又是什么难民船队或商队。”
他站起身,轻轻跺了跺脚,道:“传令,全军整编,一、三中队先遣突击,第四中队侧翼回援,第二中队随时待命。”
“是!”副官大声应道,一面通过军内频道迅速发号施令,一面快步往外走,可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上校——”
特伦斯瞥去半分目光:“有事?”
副官看着他,似乎踌躇片刻,才犹豫道:“您——还好吧?”
特伦斯闻言,冷淡地露出一瞬微笑:“我能有什么事。”
说着他从抽屉中挑出一支针剂,稍微侧身对着镜子,面不改色地将药剂全推进颈部血管,将空针管扔进垃圾桶,再扣上立领纽扣。
镜子里副官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难过。
特伦斯看看他,嗤笑一声走过去。副官下意识地稍稍俯下身,结果被自己的上校抽出手中的材料“啪”的一声拍了脸颊。
“什么蠢表情。”特伦斯说,“去问问克劳德那个抠门鬼,给我留了多少预算。”
副官下意识直起身行军礼:“啊,好、好的……”
特伦斯:“当然不问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参考他的意见。”
副官:“…………”
上校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副官,突然笑了,抬腿踹了他一脚:“快滚吧。”
临时驻地的风沙呼啸,阻碍了战机的升空,大气外层游离的电磁粒子同样干扰着雷达监控。
特伦斯慢慢走在起航道上,他抬起头,昏黄色的沙土遮蔽了天空的色彩,停机坪上数十架机甲已整装待发。他一眼看见他的小姑娘。
近期的密集作战使她的外部涂装伤痕累累、烟熏火燎,可驾驶舱的中央,蓝紫色的花纹仍清晰迷人。特伦斯拉下护目镜,挡住沙尘,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无所谓——
好天气、坏天气,风沙、雨雪,严寒、灼热。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机甲都能起飞。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双手还能操纵机甲,他就绝不会输。
临时机场旁的碎石堆中,不知何时生长出一簇雪白的野花,在风中摇曳。
不知是谁,将头盔放在石堆旁,挡住烈烈狂风。
——
“你在这里睡着了呀,杰兰特——”
少女娇软愉快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
特伦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的绿眼睛,以及柔软的金发。秋日的阳光跃发丝,落在少女的笑靥上。
他微微有些发怔,战场上的硝烟气息似乎仍萦绕不去。
“姐、姐姐?”
“嗯、嗯——”少女亲亲热热地将他拉起来,凑到近前,忽闪着眼睛,“怎么啦杰兰特,做了噩梦吗?”
她站在他跟前,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笑眯眯地说:“别怕哦,杰兰特,有姐姐在呢。姐姐给你编个花环,好不好?”
“好的……”特伦斯下意识地应道,然后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双手。
那并不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
手指苍白瘦长,食指的关节处微微变形,是常年驾驶机甲留下的痕迹。
他抬起头,十八岁的少女明眸皓齿,天真烂漫,她是爱丽莎·特伦斯,特伦斯家的璀璨花蕊,他永远明媚快乐的姐姐。
永远十八岁的姐姐。
“姐姐。”特伦斯说。
正哼着轻飘飘的歌谣的少女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轻快:“怎么啦,杰兰特?”
“姐姐。”特伦斯又呼唤了一声,然后他听见自己说,“我已经长大了,姐姐。”
少女愣了愣。
她看着特伦斯,过了好一会儿,那双碧绿的眼睛愉快地笑了起来。
“哎呀,你已经长大啦——”她轻轻柔柔地说着,为特伦斯戴上手中的花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你已经长得比我还大啦,杰兰特。”
姐姐说:“真好呀,杰兰特。”
风从树梢掠过,有黄叶飘落下来。
那些叶片却在半空中忽然开始燃烧,火焰飘落在花圃中,哔啵燃烧。
特伦斯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宅邸,二楼书房的窗户开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口正静静注视自己。
那是利奥·特伦斯。
他所敬畏的长兄。
“哥哥。”特伦斯说,可他突然像回想起什么,轻轻笑了起来,看着与自己一样,穿着帝国军服的长兄,“我已经成长到足以打败您了,哥哥。”
永远不苟言笑的兄长似乎露出一个笑容,下一刻,庭院中的乔木轰然倒折,熊熊烈火遮蔽了视线。庭园、花圃、宅邸,目光所及的一切迅速被火焰吞没,却又在顷刻之后,重新归于平静。
特伦斯站在一片废墟当中。
星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他取下花环,娇艳的花朵在手中静静燃烧,最终化为灰烬,他试图握起拳,而灰烬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他想:我该醒了。
——
“滴——”
“滴——滴——”
眼前是熟悉的医疗仓的透明仓壁,医疗仓外的监护仪器正跳动着各色线条和数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外面便开始兵荒马乱,无数人影在眼前晃悠。
特伦斯发了一会儿怔,终于想起在此之前自己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从天空到海面。
在一片深蓝色的幕布下,星辰与火光一一从眼前飞逝而过,然后一同落入无穷黑暗的海中。
这下糟糕了。上校军团长想着,发出一声扼腕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1、特伦斯干水下帝都的这场战役,作为闻名遐迩的翻车事件被载入史册(不对。虽说还是赢了,但因为翻车仅此一次,所以必须要作为必考重点(。
2、“事实证明,是人,就会翻车。所以不要浪,要稳重,靠玄学打仗是没前途的。”by案例分析。
3、学生:可是教官,为什么他还是能活着回来?
教官:…………靠玄学。
4、特伦斯上校是一个作战非常随心所欲的家伙,毫无规律性可言,预判全靠直觉,是玄学作战的代表人物(。
5、他幼年时的职业规划是书记官。
6、克劳德是叛军时的财务官。
7、下一章好像完结不了,得再下一章
第12章 12、星河
是个晴天。
感应窗缓缓收起合页,秋季清凉的空气流入室内,乔木的树冠在秋风中飒飒作响。
虽说是清晨,但天色尚未明亮,特伦斯推开玻璃门,操纵轮椅到病房的露台。
几天前再度醒来时他就被四个白发苍苍的暴躁医疗官围起来痛骂一顿。堂堂上校军团长被骂得像个垂头耷耳的怂狗子,大气都不敢喘。
作为突击型机甲——也被称作“殉国型”机甲的代表,“紫罗兰”的护甲等级堪忧,即使有紧急系统的缓冲,巨大的冲击力仍令特伦斯的背脊碎了一截。虽说他试图据理力争这并不算什么大碍,他有过更糟糕却依旧活蹦乱跳的时候,然而立即遭到无情镇压。
首席医官信誓旦旦:“敢自己站起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妈的,这真是医生?
病院楼下有用以休憩散心的庭园,落叶乔木此时已秋意盎然,而人工湖旁的常青木仍绿意葱茏。这会儿时间还太早,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树荫下的白色花园椅都孤单地空着。
特伦斯将轮椅推至露台的圆桌前静静坐了会儿,忍不住又捻了捻指间。
这里没有烟草,当然也没有酒精。特伦斯叹了口气,他唯一不喜欢这个。
不过餐点中的甜品都很不错,如果不用吃蔬菜就更好了。
他的终端还被限制了信号,一点情报和信息都查不到,第一天时护士向他推荐了近期最热门的连续剧,他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几集,简洁
说到底,为什么医院不让玩游戏呢?哪怕是牧场物语也好啊。
特伦斯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无所事事地拿起医院的呼叫终端翻阅早餐菜单:焦糖松饼很好、草莓蜂蜜挞也不错……但老实说现在还不是吃早餐的时候,倒更适合睡个回笼觉——
等再睁开眼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候。
身上不知何时落了条薄毯,特伦斯打了个呵欠,将毯子拎起来放到一旁,顺手拿起桌上的提拉米苏咬了一口。
心情还很不错:“你忙完了?”
安德烈坐在一旁,正切着一份小羊排,闻言有些没好气,戳了一截芦笋递过去。
特伦斯吃完那只提拉米苏,又探过头去叼走那截芦笋,边咀嚼边问:“有酒吗?”
“闭嘴吧。”安德烈说,看看一脸若无其事地接过叉子捞芦笋的特伦斯,忍不住谴责道,“你就是这样让我放心的吗?”
特伦斯:“……?”
他居然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心虚,干咳一声:“我应该、还是赢了吧?”
安德烈:“…………”
少将无言的注视令上校不由得皱起眉,他咬着餐叉尖,迅速回忆了一番战役经过,肯定地摇摇头:“这不可能,跃迁中介已被摧毁,外轨部队不至于会放跑漏网之鱼,总不至于发生什么变故——”
安德烈的脸色更凝重了。
他轻声问:“那么,坠机也在你的计划当中吗?”
“诶?”特伦斯迷惑地眨眨眼,像不太明白为何对方看起来如此恼火。
“……你赢的很漂亮。”以一当千,干净利落。
安德烈终于妥协了,他再一次感到一种难言的挫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特伦斯时样子:他就站在那里,冷淡疏离,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从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也不希望得到什么,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中,财富,地位,哪怕生死。
过去如此,时至今日,他仍然如此。
上校不知少将的复杂心绪,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愉快地吃掉盘中最后一截芦笋,扔下餐叉,颇有兴致:“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复职?”
他嘀嘀咕咕地抱怨:“这里弄不到酒,限我终端信号、还不让我出门!”
安德烈:“……”
安德烈:“特伦斯。”
他的上校闭嘴,抬头看他。
安德烈笑了笑,单手托腮,语气认真:“你在小瞧我吗,特伦斯?”
特伦斯闻言挑眉:“看来雷格瑞少将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子。”
安德烈:“我觉得等你出院以后我们有必要去演练场干一场了。”
特伦斯:“想证明自己的话难道不是现在就打一场吗?”
“去你的。”安德烈道,手腕上的终端突然闪烁了一下,他随意地扫过一眼,便站起身,“我该走了。过几天会给你安排诊疗,就当休假吧——反正紫罗兰也还在研究所。”
特伦斯轻哼一声,拿起呼叫终端点餐:“别让他们给我的小姑娘加些奇怪的模块吧。”
“那可不行,这个我说了算。”安德烈弹了一下肩上领章,“这位上校,我的军衔比你高。”
特伦斯笑着骂了声艹。
可在安德烈走出病房时,又听见特伦斯叫自己:“安德烈。”
特伦斯看着菜单,头也不抬,状似漫不经心:“谢谢。”
安德烈一声低笑。
——
特伦斯再次见到安德烈已经是一个余月后。
他刚兢兢业业地收割完一茬麦子,正努力在工坊里制作面包,不太成功,快过火了,这时内线紧急通讯切断了游戏。
啊。
这炉面包果然注定宣告失败。
投影中的安德烈显得有些风尘仆仆,背景是审讯室的冷白墙壁,开门见山:“我们虏获了水下帝都的首席研究员,不过——”
他顿了顿,又说:“他想见你。”
“啊?”特伦斯还挂念他的牧场物语,心不在焉,“见我做什么?”
“谁知道,想见你的人那么多。”漂泊羁旅与连夜审讯让安德烈显得有些疲倦,他揉了揉眉心,“不想见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你来找我?”
特伦斯嗤之以鼻,扔下游戏手柄,起身去拿大衣。
他在十五分钟后抵达特别审讯所,通过安检门,便看到安德烈靠着墙抽烟,抬眼见是他,懒散地点头权当打招呼。
特伦斯走过去,扫了一眼审讯室的窗户,问:“问出什么了?”
安德烈耸耸肩:“水下帝都倒都是些硬骨头,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能撬出什么。”
这结果不令人意外,特伦斯与那帮狂信徒打过不少交道,清楚他们有多麻烦。他敲敲单向玻璃窗户:“就是他想见我?”
坐在审讯桌前的研究员有着一副难以挑剔的好相貌,在这一点水下帝都倒是沿袭了帝国的一贯传统。他似乎若有所觉,转过脸看向窗户方向,微卷的棕褐长发与鲜明浓烈的眉眼活灵活现地诠释出一个危险分子、斯文败类。
“我是不是见过他?”特伦斯微微皱起眉,他的记性向来不太好,稍微想了一会便摇头作罢,“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他将散下的长发别至耳后,问:“见过面我就能走了吧?我的羊还没剪毛。”
安德烈:“……”
安德烈语重心长:“这位上校,你要不要试试别的游戏?比如射击和战争?”
牧场物语玩成hard模式可能独此一家。
上校露出了“现实还不够好玩吗我又不是傻”的眼神。
安德烈:“……算了,你开心就好。”你已经够傻的了。
两天又十一个小时三十五分钟零七秒。
加布里埃尔在心中默数,审讯室昏暗的光线在这狭窄的室内营造出浓烈的压抑感,四面金属色泽的墙壁似乎要将人压垮。
但加布里埃尔无动于衷,他很清楚在压抑的金属墙面之后至少有三个编组的心理专家在研究自己的微表情。
第三十七分二十秒。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黑发红瞳的上校走了进来。
加布里埃尔的瞳孔骤然一缩。
特伦斯刚走进审讯室,便被研究员紧紧盯住,目光中带着令人不适的狂热与贪婪,仿佛阴影中的毒蛇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他熟视无睹,只在门口停了停,兑现“见过面”的条件后就打算转身,对方叫住了他:“杰兰特·特伦斯——”
声音轻柔缠绵,仿佛在呼唤阔别多年的情人。
特伦斯停住脚步。
他深呼吸,改变主意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
加布里埃尔看着他,带着一种奇谲的赞叹,目光如有实质般试图剖开血肉经络,沿着骨髓将其一并看清。然后他说:“您比我想象的更完美。”
特伦斯回以一声冷笑。
对方也不需要回应,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培养过许多你,但每一个都不成功。最接近的那个有着出色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触觉,但依旧失败了。它的第一次实战射偏了,哪怕预判准确,但最后一刻却偏离了靶心。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如此。没有第四次——”
加布里埃尔甚至微笑了一下,说:“第三次实战后的调整,它就彻底崩溃了。”
“这很奇怪,不是吗?”
“我们一开始以为是样本不稳定导致的偏差,但后来我们使用了活化手术前的基因样本,成品依旧不乐观。一些组员提议采用其他生物的基因进行重组,却只得到虚有其表的野兽。”
“我不太明白。”他皱起眉,露出真诚的疑惑神情,“哪怕在活化手术前,您都是一把无可挑剔的利刃。可为什么培养出的每一个你,都是那样——”
“胆怯、愚蠢、优柔寡断?”
特伦斯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虚虚交握的手指,片刻之后才说:“因为那才是杰兰特·特伦斯。”
由自己说出这个名字的感觉有点奇特,他又低声念叨了一遍,忍不住笑了笑,这些天听见这个名字的次数比过去的近二十年还要多,仿佛是逼着他自坟墓深处将某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重新掘出。
他注视着幼年的自己,带着种难言的温柔。
那是家中幼子,性格腼腆温驯,对一切都抱有天真的善意。有优秀的兄长与长姊在前方遮风挡雨。
家人希望他成为一名书记官或行政官员,但他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如果有机会平安长大的话,他或许更可能成为一名画家、摄影家,也可能是旅行作家。
——如果平安长大的话。
“我不是杰兰特。”特伦斯说,“从一开始就说过了。”
那个天真的少年并没能从十二岁的那场大火中活下来,泰坦边境的那杯烈酒,从坍塌的废墟中站起的不过是一段苟活于世的幽影,一无所有,一无所依,一无所求,没有名字,没有过去——
也没有未来。
从他身上截取的每一段基因样本,都记录着旧时的温柔时光,但无论如何调整,如何培育,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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