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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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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作者:南南落乔木
文案:
司簿本不是在冥界,但倒霉催地叫别的神仙牵连了命数,只好去了冥界。
冥界有两个殿下,二殿下是个苦情娃,大殿下是个祸害精。
司簿见色忘义本性大发,与大殿下一道为虎作伥良久,做了不少自愿或者不自愿的缺德事儿。
末了……
“听说你原先去历劫,错排着个禁脔命格,还被改了,”顶了他爹位子的大殿下笑得和颜悦色,“我再为你修补回来如何。你看,幽都这般大,幽禁的感觉着实不大强。”
司簿觉着自己进了龙潭虎穴,但这感觉好似晚了……
邪魅作妖心机攻X伪君子倒霉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霖(冥帝),罄竹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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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一)
灰蒙蒙的天色,云彩低低地铺着,好似要落几个雨点子下来。
老子此刻蹲在城墙上,正饶有兴致地赏一场大火。
城墙约莫十来丈高,玄黄色的旗子随着看不见的风呼啦啦飘着,一个没妨打在了老子脸上,跟谁打了个巴掌似的,有些疼。
一旁明黄衣衫的人面上带着笑意,一手负在身后,口里的话跟着风拐了个弯儿,飘到了耳朵里:“这些前朝无用书籍倒没蛀了虫,烧得这般红火。”
老子只做未闻,揉了揉被旗子卷擦地有些痒疼的脸颊,吹了吹半片忽忽悠悠飘到眼前来的飞灰,又掸了掸这身素白锦缎的衣裳袖子。一时不察,蹲的有些久,腿有些麻。
偏头看了看说话的人,两个眼珠子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无甚奇怪的地方。老子摸摸自己的脸,也两个眼珠子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到底因了何故,他说的话就叫这千千万万人听从拥戴?老子着实想不明白,多想想也只能怨这老天爷很是不厚道,叫他做了这一朝的天子。
老子对谁当天子并无甚意见,只是这人让老子此时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如平日里翻阅过的丹青所书,不臣之心。
此时老子这么直愣愣地瞅他几眼,心里生出些忤逆的不臣之心,觉得解恨得很。
世有书卷千万,城墙下焚得这一场,不晓得焚了几卷,却是老子师父的心血。
老子为何此时能当着这当朝天子的面无礼放肆,自然不是这天子不与老子计较,而是老子的师父不在了。
在此之前,城墙上这与老子同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人,还是个皇子。那么几年间,他老爹便病入膏肓了,于是乎,老皇帝的几个儿子越发兄友弟恭,和顺友爱。那几年老子瞧得很是有趣,平日里花园路随便走几遭也能见个戏本子。
只不过每每要被师父数落一通。
师父是个女人,性子却冷淡,不好言语,也不善与人结交,偏偏做了这朝中的主史,一杆笔尽记庙堂风云,皇室密辛。朝堂里有些大臣也如此评价师父,“翠竹白雪,铁画银钩。”我听了也深以为此,跟着师父后边打转也打的真心实意。
师父常言,温润如玉,端方谦和,方为君子。
将来我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那翰林院里浩繁的书卷,终归有天要落在我笔下,染上我所见所言之书,即使我甚至不及弱冠。
我摸了几本前朝书卷翻看之余,也向师父请教,为何此处是此种开展,为何彼处又是彼种开展。
师父垂眸:“史记如此,当事如此。”
“若有一日,当朝为政者,不仁不厚,苛政暴戾。身为史书记笔,我们当如何?”我坐的端正,面前摊着一本淡蓝色封皮的册子,瞧了几眼,对师父道。
师父没立即回答我,只将手中笔蘸了蘸墨水。一只尺长的毛笔,细毫柔软,被墨色汁水黏在一处,尖端润泽顺滑。细长的笔杆木质纹理清晰非常,映着微光透出些淡淡的光泽来,却又有些粗糙。
书阁里静谧非常,我翻卷书页的声音折动地有些响。
“此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说出去叫人听见了,是掉脑袋的大罪。”师父将手中笔顺着端方的砚台捋了捋,一滴墨汁顺着笔尖轻轻地落到了砚台里,漾起一个小小的涟漪,荡出去,又碰到那砚台的坚硬边缘,撞了回来,这么几个来回,那小小的一个圈方才消失殆尽了。
“我也只敢在师父面前如此说说而已,”我应了声,抬头看向书阁的门口。雕镂着花纹的红木门掩着,细芒的光从合着的两扇门缝中漏进来,又在地上打下一道灰白的斑,映得虚空里的灰尘清晰飞舞。
我合上那本册子,将它搁在了一旁,又问师父:“师父以为,当如何?”
师父仔细地端详着手中那杆笔,极缓地抬眼看我,淡淡道:“非我以为如何,是事实如何。即使有心若何,这杆笔怕是不会容的。”
“可这杆笔,终究是个死物,要看它是执在何人手中。若是师父手中,定然召悬日月,朗朗乾坤。若是有心之人手中,写出来的字迹,自然又是另一番模样。”我被那杆笔吸引了目光,那确然是根极漂亮的笔。
师父摇了摇头,长发上垂下的一缕淡色绸带轻轻晃了晃,又晃到她肩膀前头来,映着素色的衣裳,很是相宜。她拿着那杆笔,忽然伸手拉过我的手腕,将它放在了我手心。师父敛了双目看着那杆笔良久,才道:“若我今日将此笔交于你,你欲如何?”
那支笔是师父平日所用,从不曾轻易搁置,更不提交于他人手中。此时这木质杆的毛笔落在手心,竟叫我有些怔然。我仰头看师父,只见那双熟悉的眼眸背着光,看不出是何情绪。我攥了攥手心,那杆笔握住,又被我松开。我想了想,道:“如师父所说,非我欲如何。是此笔当如何,便是如何。”
“你素日里极是聪慧机敏,有些事情,万不可学我。”师父抬手叫我起身,为我整了整肩头的衣裳,又捎带着理了理我束着头发的青色布衿。那莹白冷淡的面孔在眼梢处生出一点柔和,又在沉静无波的眼神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只觉得师父此时行为难得,往常虽不严厉,却不好与我多说,今日这数句言语,倒是让我有些惊然并小喜,师父约莫是见得那几个翰林的老头子夸我,还是说也瞧着我笔下所落的字迹了。我只这么猜测着,又不好实心眼地再问出来。
那日的事情我记得清楚,连师父说这话时嘴角的一点波纹都记得清楚。
而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便是那日之后,宫里传来消息,说师父擅自妄为,自恃记史之位,纂改史实,犯了欺君大罪,已然服罪自尽了。
那时候这消息传来时,我在做些何事来着?老子蹲在墙上,歪着脑袋想。城墙下火烧的依旧大,黑烟阵阵,卷带着褐色的灰沫子扑往脸上来,老子没忍住被呛得咳了几下。这么一咳,脑袋晃了晃,倒是想起来了。
我正看师父给我的那根笔,脑子里还回味着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往后别再用此笔。”
她说这话时,口气没命令,也没叹息,似乎只是那么顺口一提,也不管我听了没听进去。师父瞧我的眼神有几分悠长,又有几分探询,倒好似我不是眼前这个模样,能脱了这层皮露出个什么来。
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正是晌午,外头蝉鸣躁动,我拿了一盆子水搁在书阁里头,倚着那张梨花木的椅子瞧师父平日里记下的那些卷宗。
书卷落了地半晌,我才抬眼看那个低头躬身的小太监,我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又将书搁回架子上,才又问道:“你方才说,师父她如何了?”
“犯了欺君大罪,已然服罪自尽了。”尖细的嗓子压得低,在声声蝉鸣里头钻进了我心里。
“我知晓了。”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吐出这几个字的,接着就瞧见小太监唯唯诺诺地点了个头,又弯着腰退了出去。
我攥着那根笔,接着便跑出了书阁的门。
宫里的路我记得不是很清,但是我却记得那乱葬岗怎么走。
我一边跑一边想,这消息没传出来多久,师父的身体怕是还没被其他尸体掩盖住,我尽快地去得早些,也好见得她。又想及我身上未带遮盖之物,便是一卷草席也未顾上,见得了师父以何接她归土,免得她身死也不得安。
脑后的布衿随着我的跑动也不停晃动,柔软的布料,此时落在脑上,敲得有些疼。我一手扯上去,想将它解下来,师父那眼角的一点柔和又猛然落入了眼里。我按住那块布衿,跑了大半,又松开了手。
日头比不得正午时候了,偏了偏。地上的树影也由那墨团似的点子大了些,又拉长了些。蝉鸣也听出倦意来,没了直直钻耳的嘈杂。
眼前几棵大树入了眼,树皮斑斑,摸上去就掉些碎屑下来,沾得我手上都是暗色的印子。我扶着近身旁的一棵树木的树干,拍着前胸咽了咽喉咙,喘了几口粗气。
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泥土簌簌地荡起一小团黄烟,我眼睛往下探望着,不妨已经踩到了边缘,顺着那不算料峭的小陡坡滑了下去。黄土扑得衣角灰荡荡的,我只跺了跺脚,手向后推一把陡坡上凸起的石头,站了起来。
几只飞虫闪过眼前,又围着我转了转,复飞到了我眼前去。我一把扇开,脚下没迈出一步,腹中翻涌起来,我捂着口鼻,背过身去吸了口气,又转身过来,放下了手。
我来的还不算晚,师父的尸首正在眼前几步不远。月白的衣裳上泥土和血到处都是,头发散乱地铺在底下腐了的白骨上,发带也乱作了一团。
我的心跳快起来,又慢下去。
我一手挥着那些飞虫,眼睛直直瞧着师父,走了过去。脚下不知道踩着那个死去之人的腐骨烂肉,把我绊得踉跄,身体歪了歪,没倒下去。
我跌跌撞撞地过去,坐在尸骨堆上,一手揽住师父的肩膀,将她抱了起来。
☆、须弥(二)
师父的脸上泛了青色的白,额头一大块血迹,红褐色的血印子顺着那了无生气的眉眼流到下巴上,已然凝结干涸。
我攥住袖子仔细给她擦了擦,却没擦干净,血痂如粉末蹭到我袖子上,还留下两道墨线似的残印。师父曾说我年纪过小,如今我揽着她的尸首,倒觉得她才是年纪小的那个。我咳了咳嗓子,又挥手赶了赶在眼前打转的飞虫,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死人堆里踩出来,半抱半拖着师父。
离了死人堆,我把师父放在一棵大杨树边,让她背靠着树干。我坐边上擦了擦汗,开口叫了声:“师父。”
无人搭理我,头顶杨树上不知哪个鸟儿蹦跶过来,不偏不倚一泡鸟屎落在了我脸上。我一把抹了干净,骂了句粗口,骂完觉得甚是舒心。师父此时在我眼前,却没法子责怪我出言不雅了。
我以后怎么骂粗口,倒也不用留神会惹来师父教导了。
风凉飕飕地一吹,我身上的汗落了大半,锦缎的衣裳贴着身子透心凉,凉得我鼻子有些发酸,怕是再坐下去要感了风寒。
日头斜斜地晃过来,黄澄澄的光从师父肩膀上越过来,又落到我手上。我磨蹭了半天,方才撑着大树干站起来,休息这么久倒是恢复了点力气。一手揽住师父的肩膀,一手揽住她的双膝,将师父抱了起来。老子觉得此时老子很像个男人。
约莫就是那么一会子,我发觉了老子这个称呼,确然要有气势很多。
我思索了许久,估摸着此时得寻个坑把师父埋了。我将她从乱葬岗里寻出来,自然是想要师父入土为安。
安顿好时,已经将摸黑了。光秃秃一个坟包,新翻的土上半根儿草也没长。我嘴里嚼了根青草茎,拍了拍手上的泥,觉得这坟包缺了些什么。仔细一想,是缺个墓碑,我本该找块木板或者石板,书上师父的名讳,方算为完。
但我却没法这么做,寻个尸首叫人发现了都要说不清,再书上个墓碑,怕是师父死了也不得安宁。
我站起身来,转头瞧了瞧我挖的那个坟堆儿,整了整肩上的衣裳,又顺手理了理脑后的布衿。这才转身对着埋了师父的那个土堆弯腰拜了三拜,喊了声师父,凭着记性离开了这地方。
师父获了个欺君的罪名,身为她的学生,我觉着我也脱不了干系。因此据说是新登基没多久的天子召见我时,我便心里想了个通透,想我如今不过十载又五岁,人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在那翰林院的书阁里见了个干净。我自以为这人世间活着不过那么回事儿,一口气含在嘴里,上蹿下跳争风吃醋如何都行,到年老烛残,一口浊气咽下去,谁跟谁又差哪儿去了。譬如我现在就去了,与我苟延残喘到花甲年岁了,无甚区别。
想通这一点,我便波澜不惊地点头作揖回应了那传信儿的小太监,入了宫,见了那衣裳鲜黄高高在上的新帝。
“你就是那前朝记史的学生?”坐在书案后的人口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与打发一只虫子无甚区别。
我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双手扶着地面,额头碰在坚硬的地面上,觉得有些凉。磕了三个头,我直起身子,垂下眼皮应了声:“是。”
“不用怕什么,眼瞧着还是个孩子呢,”新帝不轻不重地笑了声,口气和善,“今年多大了?”
我一时没有弄懂,这皇帝是想要做些什么。照着我想的来说,师父头顶了个欺君的罪名,身为她的学生,该连坐也才是。眼前这位皇帝的态度,委实叫我有些捉摸不透。我照旧垂着眼皮,瞅着膝盖上的衣料花纹:“十岁又五。”
“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新帝又笑,语气慈祥得仿佛他是我爹。
我眼珠转了一转,抬起了眼皮。想来脸上该是坚毅天真的表情:“师父说,这个年纪乃是志学之年,男儿当胸怀大志,学在四方。”
新帝脸上的笑晃了晃,又深了几分。他抬手翻了翻书桌上一本册子,语气无甚大变化:“小孩子还不到明白那些的年纪。不过,你瞧瞧这书册上说的,对也不对?”
新帝此时在书房里召见的我,平心而论,这倒叫我有些惶恐,若是没有发生我师父那一档子事儿的话。但眼下我师父既已经“服罪自尽”,他约莫是想留个好印象,不怎么打算跟我这个半大孩子过不去。
他将将摊开那本册子,一旁的小太监就极有眼色地双手取了那本书,捧过来,送到了我面前。我接过那册子,才一眼,眼前就花了一花。字字整肃娟秀,是我师父所记。
“四皇子弑父为王……”几个字映入眼中,我冷汗冒了一脊梁,吸了口气觉得吸进了根刺似的,呛得嗓子疼。
师父啊师父,你怎的如此糊涂?便是史书所记,也要罔顾自己的命么。
我手抖了几抖,胡乱扫了几眼,又将那册子还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低着头步子碎碎地退回了御书案边,新帝随手拿过了那本册子,又随手往垂着明黄绸幔的书案上一扔,随口问我:“可瞧懂了?”
方才问我说的对也不对,眼下又问我瞧懂了没,师父说我明白通透,万不可学她。但她在时,我一向尊师重道,她不在了,我学上一遭又何妨?
我眼睛瞧着自己的鼻尖,听见自己平平稳稳地说了仨字儿出来:“瞧懂了。”
新帝似乎是顿了会儿,想来正打量着我,语气也正经了几分,又把那问题抛了过来:“那你瞧着,这书上所记,是对还是不对?”
那声老子这么一会儿冒上了脑子。开了个头,免不了就想一条道走到黑。我有心想说个老子开头的话出来,又觉得甚是有损我这平日里的师父得意门生的形象,咽了咽喉咙,到底没把“老子”这俩字说出来。
我松开了攥着衣摆的手,又是四平八稳道:“微臣才疏学浅,侥幸也认得寥寥数字。此书之上字迹,乃是微臣之师所撰。师父为人清正刚直,从不会有半分马虎,想来师父所记,定然是对的。”
这几句装模作样的话说完,我觉得什么御书房,史记,统统都化作了一抹灰儿。我跪着杵在这儿,才是真真切切的存活。
“那少史可知,这书上所言四皇子是何人?”新帝出乎意料地没有立时大发雷霆将我拖出去砍了头,还十分和颜悦色地又问。
如此对话实乃煎熬,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位皇帝,我赞同我师父所写,他倒是还要问上一问。莫不是怕我不学无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晓得自己正往刀刃上撞?此时我再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也好定罪罢。
于是我用肃然的语气道:“微臣所料不错的话,这史记上所载四皇子,乃是先帝的第四子,正是当朝天子罢。”
我瞧过许多史书本子,一般如我这么直白的,要么是午门外人头搬了家,要么是在金殿上拿头碰了柱子。但此时我没有以死为谏,撞柱子以表痛心疾首,那便该午时三刻跟铡刀会个面没差了。
御书房里半晌静默,我等的稍微有些不耐烦。这新帝忒不爽快,嘴巴开合一句话的事儿,也值得停顿如此久。
我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膝盖衣摆上的灰尘,等着那一声怒喝。
半晌过去,没有怒喝,新帝悠悠开了口:“朕倒是一时糊涂了。这前朝的书籍,给你一个孩子看,你尚且辨认不清,遑论往后流传下来,少不得要蒙昧许多人。少史便瞧瞧,哪些书是前朝的,捡出来扔到个空地上,趁着今日得空,焚了吧。”
皇帝的声音不算大,说是不怒自威也不为过。好几句话顺着钻进我的耳朵,又原封不动地钻了出去,末尾那三个字我听得极为清楚,焚了吧。
师父大半生心血,眼前御书案后的人轻飘飘几个字,便要否了师父这几为尘世存证的汗青痕迹。我眼前闪过师父额头凝结的血块,泛着青的僵白脸色,手指紧紧地攥着手心,垂了会儿眼皮,又抬起来。
我用来御书房时同样恭敬的姿势伏在地上,额头碰了下地面,接着撑起胳膊,回了声:“是。”
是以此时我蹲在城墙上,挥了挥荡到眼前的飞灰。那火确然烧的很大,黑滚滚的烟雾冒上城墙头,呛得我又咳了几声。
“少史可将书捡干净了?”明黄衣衫的人依旧负手而立,没计较我这副大不敬的样子。
我没立时回话。师父惯拿的那支笔此时正攥在我手心里,被汗水打的有些湿沉。师父说,叫我以后别再用此笔。但我还没用它写过字,往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扶着城墙垛子,就着蹲身转过身去,用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姿势问道:“皇上,微臣斗胆,此时可有砚墨否?”
皇帝走近了些,一双眼睛锐利地扫我一眼:“此时无有砚墨,少史要做何事?”
“无事,微臣莽撞了。”我拱了拱手,接着拿笔尖往嘴里伸进去舔了舔,想化开那浓奄的笔头。墨汁溶进嘴里有些苦,我往手背上描了几下,也只是几道浅淡的水痕印子,没留下清晰的笔迹。
老子心里有些惆怅,没想到平日里家常便饭的蘸墨写字,此时倒成了奢望。
天上云头压得愈发低了,细冷的风打着旋儿将城墙底下的大火撩得高了几丈。灼热的火星子似乎要溅到我脸上来。
我腿麻得厉害,于是一手扶着城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衣服下摆被风吹起来,又胡乱地拍在我腿上。我专心致志地盯着城墙下的豪迈大火,刚要转身跳回女墙,不妨脚滑了下。我一时心中一紧,赶忙两手扒住了城墙垛子,吸了口凉气,好歹站稳了。
但我人是站稳了,那杆笔就这么自由不羁地从我手中挣出去,顺着城墙边的半空,极为利落地坠了下去。
“哎,笔……”我身子往前一探,下意识就想捞一把,接着便身体前倾顺理成章地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须弥(三)
我眼瞧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风声在耳旁呼啦啦擦过,底下丈高火焰溅起的火星子冲着我的脸扑上来。我被烟呛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使劲伸手向下够着,也没摸着半根笔毛儿。底下红火的一片好似都不见了,只剩下那根笔在,我瞧着它,却怎么也够不着它。
老子竟然抓不住一根破笔?
衣袍被冲地掀起来劈头盖脸,我只觉得过了许久,久得够我在半空里想了遭是我胳膊不够长,还是那笔落得太快。结结实实撞到实地上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过这么一会儿,倒也不是很长。片刻前我还蹲在城墙上想用这根笔划拉几下,此时竟以这么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落了地,委实有些不大体面。但好在这底下熊熊火焰铺展,三尺内无有活人气息。
我躺在地上,眼睛斜着瞟离我手指尖半尺的那根笔,有心想够上一够,然又觉得力不从心。脑子里想着胳膊动一动,但那半截胳膊却没听我使唤,我试了好几遭,腿也动不了,约摸着是摔折了。我仰头看着那被火焰燎得有些扭曲的天,乌云缓缓地移着,偏偏不落雨。口鼻里感觉有什么涌出来,再吸口气,就觉着身体碎成一块块的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流泄出去。
我此时能意识到这个情况,倒是我脑子还没坏。但我头朝下栽下来,竟没摔坏脑子,想来也是很难得。
天一阵阵地黑起来,像盖在我眼皮上,也不觉得周遭灼热了,只是冷,透彻骨缝儿的冷。我耳中时而轰鸣时而静默,脑子里想法也聚不在一处了。只那根笔入了我的眼睛。
丝丝缕缕的淡黑色雾气染上焦赤的火苗,我眼看着它失了颜色,自己那一截横着的胳膊也淡下去,轻烟似的聚着还是个胳膊的形状。
再没了其他声响,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声慢下去,又轻下去。
眼前将要静止时,我却又瞧见了一个身影,起初是半片衣摆,接着是半截衣袖,他似乎不是很高,因我这么委顿在地,还能瞧见他后背垂下的头发梢,随着四周的火息轻轻飘动着,又落下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那片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灰白火焰里分外清楚,他侧身弯腰下来,手摸上了那根笔。
有什么东西流过我的眼睛,我看的有些模糊,就费力地喘了口气,又睁大了眼睛看。
然他只留下个侧影,没转过头来,且我估摸着我脖子似乎也摔折了,没法扭得幅度更大一些,只好这么僵着,也不知瞧见的这个是不是臆想。
他手触到那支笔,接着手指捏住,提了起来。黑色的衣袖委地折落,又舒展离了地。
别动老子的笔!如若我还能开口说话,且有清晰的意识,我应当如此大喝一声,中气十足,饱含愤责地喝一声。眼下却没法,只能瞧着那根笔被人捡了去,我又没瞧见他的长相。我僵僵地躺着,眼珠子一动不动。
那人捡笔起身,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一枚玉玦挣出来,底下拴着的流苏扑簌簌地摇动了几下。
分明我瞧见的东西都是黑白的,无甚明亮色彩。但我确实瞧见,他那块玉佩,红色丝绳垂挂,两道绳线缠在暖黄的玉玦上头,底下垂着细致鲜红的流苏穗子,突兀地撞进我眼里,没了其他颜色。
十岁又五,我因一杆笔从十丈高的城墙一头栽下去,结束了我这潦草短暂的一生。
我立在云头自顾自唏嘘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此时是在哪里。
猛不防袖子被人拉了一拉,我顺势转头过去,瞧见了一张嘴角含笑眼梢带愁的脸,脸的主人见我看他,眉毛舒了舒,张了口:“回来了,还没醒过神来罢?”
我确然还没醒过神来,我仔细看他片刻,方了然应声:“此时醒过来了。你莫不是在此候我?”
“先去我那里坐坐罢。”眼前的那张脸眼角堆了堆,嘴角却耷拉下来。
我从善如流地点头:“有何不可。”
祥云淡缓,不时有仙鹤鸣唳,天际霞光蔚然,正是九重天。眼前领我去他那里坐坐的,是个神仙,叫做尘悬。
尘悬神仙是个神君,肃然一点说,应是我的同僚。我两个同在天庭为差,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尘悬与我同为成德星君手底下,当的是人间的文事。只不过尘悬只管人间江湖之远,譬如坊间乡落传唱的辞赋,哪个名不见经传一朝名满天下的异秀,皆是合了尘悬给的机缘。我却只管人间庙堂之高,大笔大墨,刻笔汗青,都经我处。
我一边与尘悬走着,一边恍然记起,为何我去人间落了一遭,还不幸年少夭折。
此事说起来有些不大好现眼,但却是个实事。
在其位谋其事,我在天庭当这司史的时日算不得长,若是折算到人间,照着凡人们短短的一生来算,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因了这算不得年少的年少,便少不了要有几分轻狂。
我常与尘悬一处作混,手底下万千文章笔墨见得久,自己也很会耍弄。关起门来耍弄想来是没什么的,但因这轻狂,便耍弄得有些不顾及。
细想起来,也就是不久前的事儿。南海慈航真人做了场法会,宽和地邀了众多仙家前往,我自然与尘悬也去了。法会未开始时,我两个钻进了真人的紫竹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深然如此。
紫竹竿竿而立,眼前好一片浓翠云雾。当是时,微风清缓,龙吟森森,我与尘悬言语交论,身心疏朗。
我两个正因了这文运的事论有些意见相左。拿人间常见做例,那些经由尘悬给的机缘,现了本领的异秀,一大半皆赴了朝堂,最后兜兜转转进了翰林,文运又折进了我手中。那些本可大展本领的书生们,一旦与朝堂事沾了边,便好似倒了霉。自然此话不是我说的,是尘悬说的。
尘悬手中一柄纸扇晃了晃,拿眼神斜我:“无论闲事与国事,皆为尘事。何故我予的机缘,到了你处,便要彻头彻脚换个样子,末了落不了甚好下场?”
“江湖野外,言说何事,都为自家事,文做得好与烂,也只挂了自己名头。若是进了朝堂,我瞧着你不大明白罢,有无你给的好文采机缘,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因他们笔杆子底下写出来的,不是给当世的许多人看的,是给那人间皇帝看的。你可能觉着我如此说小心眼了些,但那人间运势,连着的是一朝天子。”我取了一片细长竹叶,在手指间翻转几下,与尘悬悠悠道。
尘悬挑一挑眉,手中纸扇摇了摇,口里不屑道:“我如何不晓得,只是你……”
这话未说完,我便听得一声厉啸破空而来,身侧竹竿晃了晃,几片翠绿竹叶荡荡而下。我眉头一凛,一个黑影朝我戳来,我伸手一攥,攥住了。
半片竹叶子落在我衣袖上,我伸手拂去,瞧见自己手中提了杆长/枪,枪头锃亮,枪穗蓬然,枪身沉凉。
尘悬敲着扇子凑过来,念了个名字出来:“斗宿枪。”
“你识得?”我讶然看他。
“你不知晓吗,此枪乃……”尘悬又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一声脆脆的女子声音打断了。
“这枪是我的,这位仙君烦请还我。”
我闻声抬头,眼前一个女神仙,细眉横扬,杏眼明亮,一身衣裙利落紧俏,正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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