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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修-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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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君墨。
门开了,果不其然,手腕粗细的青蛇安静地在门前候着,直起半条身子,见石敲声就在房间里,张开嘴,在地上吐出一只死去的黑色虫子。
这是一只黑骆驼,肚子鼓鼓的装着什么东西。
石敲声把君墨拉进来关好门,蹲下来将手指探进虫子口中,抠着揪出一个小纸卷。纸卷摊开来,他寂然看了片刻,迟疑地道:“看不懂写了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这话是向着君墨问的,君墨自然不能说话,用自己的身体围了个圆圈,蛇尾点着圆圈内侧的位置,轻敲。
“落河之内,岸边。” 石敲声又问,“你找到它的时候,是活的还是死的?”
君墨的头趴下来。
“死的,死了好几日了。” 他把黑骆驼放在手心,情绪有些激动,“我哥发现了黑骆驼而被杀?这字条上写了什么我看不出,笔迹却是大宫主的。”
散尘接过来看了看,眸中精光凌厉:“有些像白齐的字,却不是。字条上用了障眼法,修为比他高的才能看懂。”
“上面写了什么?”
关灵道是听魂之人——这是封告密的信。与前些日子告发莫仲贤的事如出一格,只怕也是向紫檀宫告密。
关灵道想不出当时究竟是什么场面。黑骆驼已经死了好几天,换言之石蕴声死后不久,它就被杀了。谁杀的?魂修让人寻到石蕴声微弱的魂魄,其目的是想揭露陆君夜。这件事跟那魂修有什么关系,他要以身犯险,为石蕴声报仇?
石敲声迟疑道:“二宫主怎么会知道关灵道能听魂的事?老宫主、三宫主、顾追都不可能说,我也只字未提。” 他看着关灵道,有些不信地问:“你跟别人说起过?”
关灵道扁了扁嘴:“没。”
遇到这种事就先怀疑他,他的名声也是没得说了,泄密之后下场最惨的是他自己不是么?
散尘捋着胡子,忽然间抽出一张火阳纸,口中轻声念道:“着青衣来见我。” 字迹工整地出现在火阳纸上,瞬间起了火,不多时便烧成灰烬。
“如果真是君夜泄密,蕴声之死是我不察而起。” 散尘默默地站起来,声音既冷且淡,“叛徒也罢,魂修也罢,从今以后都不能留在上清宫。”
花彩行把璇玑盒收起来,寻思半晌,还是交给了不肯离开的石敲声,微笑以对:“你先收着吧,等计兄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能把璇玑盒送与别人保管的,南北朝里想必也只有花彩行。
关灵道心事重重地离开不眠山,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他现在如同盲人摸象,雾里看花,似是而非,不清不楚。
当夜果然有凄厉的声音从微明宫传来,只是这声音却不是魂修杀人而来,响彻山谷,不少人都听到了。再过不多久,弟子们只见散尘一身青色道袍,浑身是血地回到了不眠山。
翌日清晨陆君夜的尸体被人悄悄地抬出微明宫,院子狼藉遍地,左耳被人强行挂上了紫檀使的紫色坠子,耳垂安然无恙,从耳背直穿而过。一双眼睛恐惧地睁着,像是临死前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
魂修尚未找出,人心不安。石敲声担心璇玑盒里石蕴声的安危,请关灵道每日听魂,确保那魂魄安然无恙。关灵道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又什么也听不到,只好每日哄骗几句,让石敲声暂时安心为是。
就在这时,计青岩终于回到了上清宫,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与他同回的除了宋顾追,还有夙城的卢夜生和戚宁。
卢夜生和戚宁是外人,按照规矩只能在雪岭的待客房住下来。戚宁头次得入上清宫,瞭望群山,意味深长地笑道:“地方好,人却不多。你们想要偏安一隅的日子也结束了。”
不料刚在雪岭大厅里坐下,却见花彩行与散尘、莫白齐、关灵道一行人出来,戚宁又笑着调侃道:“原来不是外人不得入内,而是必得是南北朝四公子,才能进入上清宫。”
花彩行微笑以对:“听说你也快要成为四公子了。”
戚宁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稀罕。除了你们,谁在乎那些虚名?”
雪岭这会客厅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如同庄严的大殿,全都以石头建造。前上清的建筑以大气恢弘为主,这雪岭会客厅高达十丈,周围立着八根石柱,刻有浮雕,前方一张石桌,不多不少,可坐二十四人。
散尘将所有闲杂人等一概屏退,在桌前坐下来,关灵道就算再不懂规矩,也明白这张桌子上的位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与石敲声、青衣、宋顾追站在一旁。花彩行虽是来帮忙的,却也是闲杂人等,不等人吩咐就早早出去了。
那张桌子上如今只剩下散尘、戚宁、卢夜生、莫白齐和计青岩。
“听说你想见我?” 散尘微笑看着卢夜生。
“上清宫、水行门中都有魂修,老宫主的后院被老鼠咬得一塌糊涂,难道不想清理干净?”
“清理门户是我们自己的事。”
“上清宫的魂修隐藏得深,修为也高,你们哪年哪月才能查出来?有这么个人在,老宫主睡得安稳么?”
散尘安静了片刻:“你手中的魂修,有多少人如今正潜在各大门派之中?”
“九人。” 卢夜生面不改色。
“你如何知道他们的?”
“魂修之中也有嘴管不严的,他们信任我,醉酒之后多说几句,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卢夜生淡然地说,“戚公子不必再想如何折磨我,经历过当年之惨烈,在下一条贱命大不了死,如今只想回家。”
莫白齐叹一声:“你若愿抛弃身份,上清宫可以收容——”
“不!” 卢夜生的面色骤然冷酷,“不能回家,我就死在家门口。”
戚宁翻个白眼,低声道:“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世家子,家父要是也那样对我,纡尊降贵请我回去我也不回。只不过为女人怒发冲冠挑衅归墟神宗这种事,我也做不出。”
关灵道觉得戚宁有时简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在如此正经的场合也能说出这种不着边的话,卢夜生当时便垂下头不语,计青岩冷哼了一声:“你除了自己,怕是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什么。”
戚宁被他说得一时气结,不言语了。
卢夜生的情绪和缓下来,平静地说:“当年之事是我年少气盛,自不量力,多说无益。各位要是愿意替我向卢家说个情,我愿尽绵薄之力,将我手中的四十八个魂修告知各位,助你们清理门户。各位如果执意不肯,我也不愿说什么,告辞便是。” 说着站了起来:“各位商议吧,我去门外等候。”
卢夜生不等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出了大厅。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散尘向石敲声道:“去问问卢夜生,那藏匿了魂修的九个门派各是哪些。” 不多时石敲声走了进来,把一张字条放在散尘手上:“除去上清宫、卢家和水行门外,还有大小门派各六个。”
散尘将纸条在手心轻轻捻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忽然间和气地笑着说:“敲声、灵道、顾追、青衣先出去吧,等我们商议好了再告诉你们。”
几个人鱼贯而出,都像是有心事似的意兴阑珊,背后大殿的门缓缓关闭,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他们阻隔开来。
宋顾追皱眉看着关灵道,有些迟疑地问:“三宫主收你为徒了?”
下山时,计青岩随口提起此事,他如遭重击,整个人难以回神,至今还不能相信。
关灵道心想现在唯一能让心情好的事,也就只剩下惹宋顾追生气了,梗着脖子说:“嗯,三宫主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你。
宋顾追的手指敲在他的头上,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谁说三宫主喜欢你了?” 喜欢这两个字能随便用?这小子定然是用了什么不道德的阴险法子,否则计青岩怎么会收他为徒?
“三宫主不但收我作徒弟,还让我入门了呢,我现在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上次跟他一间房睡觉呢。” 他在床上睡,计青岩坐在窗边睡,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间房吧。
宋顾追气得脸都黑了:“胡说什么!”
“在夙城他用八千钱买了我一夜,用自己的钱买的,不是上清宫的钱买的——不信你问敲声。”
“闭嘴!”
从正午等到天黑,宋顾追气得不想再同他说话,大殿的门终于打开,计青岩、散尘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第52章 第四个故事
眼看计青岩从大殿里出来,宋顾追眼快地迎上去,很内敛地说:“三宫主,事情商议得如何?”
计青岩还未说话,散尘已经在身后叫着他:“顾追,随我来。”
“是。” 宋顾追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看一眼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走了。
关灵道很弄不懂宋顾追对计青岩的感情,仿佛有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和义无反顾的追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这种感情也不龌龊,就像是守着一株千年罕见的灵草,爱惜之至,谁也摘不得。
错了,也并非谁都摘不得,刚才宋顾追提起中原的世家闺秀,言辞之间似乎就觉得他们很是般配。
他先将岑家和云家小姐的姿容和性情描绘一番,不吝赞美,说得犹如芝兰般美好,而后又淡淡地说:“你是三宫主的徒弟,又是个男的,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什么,他有机会跟世家小姐相处么?他老师父觉得他面带桃花,从小让他少接近女子,长大后,身边的人也觉得他面容偏邪,怕他害人家女孩儿终生。入上清宫之前,他说过话的女子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进来半年多,他也从未见过那传说中“住在后山”的十多个女弟子。他这辈子是不能跟女子好好相处了,照宋顾追的说法是不是该跳崖自尽?
关灵道也想象不出计青岩要是与人成亲,洞房花烛夜该怎么过。计青岩那种性情定然是坐在窗边垂眸打坐,世家小姐是大家闺秀,想必矜持地什么都不敢说,于是两人彼此守礼地干坐这么一夜?
想想也觉得有些惨。
“你看什么?”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向关灵道,似乎对他那张随时能神游天外的脸不太满意。
“没什么。” 关灵道走上来站在他身边,“老宫主怎么打算?”
“水行门也查出一个紫檀宫的奸细。”
水行门中竟然也有奸细。
石蕴声无辜惨死,正是被紫檀宫的奸细所害,这紫檀宫当真是欺人太甚。石敲声的脸色略有些发青,连话语也少了许多,只是抬起头来望向计青岩。
“我现在动身与戚宁去卢家说情,只说南朝各派都得清除门户,卢夜生手上的名单很是要紧。”
散尘的原话是:“不可相逼,不可强劝,他们若不愿意即刻便走。”
归墟神宗与紫檀宫互相扶持,由来已久。清理魂修这件事道理上说得过去,卢夜生交出名单便是将功补过,不怕归墟神宗找茬儿。况且那了尘仙子事情不少,未必真记得这十多年前的旧账。就算记得也不要紧,当年她将卢夜生羞辱也羞辱了,又毁了他的身体,再欺负就说不过去了。
“卢家也有魂修藏着,这名单对他们只有好处。” 关灵道试探道,“卢家该是会答应吧?”
计青岩垂着眼闭口不答。
卢家当今的名声早已不似当年,一蹶不振,全都拜卢夜生当初年轻气盛所赐。他为了争一时之气,带着百多个卢家子弟前去归墟神宗挑衅,结果被羞辱至此,连带卢家也抬不起头来,难说卢家要不要他。世家极其重视名声,族中女子连红杏出墙之事败露都会被逐出家门,更何况这曾在夙城挂过牌的卢夜生?
石敲声此刻却也无心卢夜生的事,紧捏着花彩行的璇玑盒:“三宫主,璇玑盒里的魂魄不出声,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出门良久,还不清楚石蕴声的魂魄被困在魂石里的事。关灵道简短解释几句,又说:“花公子将蕴声哥哥的魂魄收在璇玑盒里,说了杀人凶手之后却又没声音了,我听不到。”
听不到,那原因只能是已经消散殆尽了。
石敲声这些日子早已经心力交瘁,隐约猜到了石蕴声的下场,又不敢承认,如今看到计青岩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空落落的,眼眶发酸:“我明白了,三宫主不必再说了。”
生死未卜时,心中七上八下,几欲发狂。如今真的死了,悲伤才不知从哪里全都涌上来,汹涌激荡,将人淹没。
他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独自木雕泥塑般的坐了多长的时间,只是觉得周围都是暗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琴声,有人轻声低唱从未听过的曲子。
“芽短冒枝起,绿叶在身边。不知叶何来,温润雅似仙。晴日朝阳戏耍,雨日倚靠而眠,快意忘经年。朝晚饮花露,日日又年年。
芽渐长,叶渐茂,意相连。不应归去,为何茎断叶枯黄?只觉时光倒转,又似初相见面,默默抬头看。悄问叶从何来?原是同根连。”
那曲子前半段明快,后半段婉转,清幽哀恸。一曲终了,石敲声捂脸轻泣,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株古树上,衣衫脏乱,夜色黑沉,早已经过了子时。
关灵道抱着琴跳上树来,不敢说话,也不敢造次,只是在他身边静悄悄坐着。石敲声的嗓音沙哑,哽咽道:“我不敢回屋。”
“那就不回去。” 关灵道低着头说。
“你这首曲子是写我哥的,送给我行么?” 半天,哽咽的声音才又响起。
“嗯。” 关灵道拨动手下的弦,一串琴声悠扬而出,“我教你唱。”
石敲声抹了抹眼睛,低着头怔怔的:“你唱,我听。”
关灵道拨着琴弦半弹半唱,声音不高,就像是说话聊天般低沉,石敲声静静地听着,没有跟着唱,也没让他停。两人各自靠着身边的树干,寒风冷冽,雪花纷飞,身上不久便落了一层薄雪。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粗粗细细的树变得清晰,雪地上的枯枝也看得清了,石敲声像是清醒过来似的,脸上的泪痕已干,从树上跳下来。
环视四周,生疏得很,这里是上清宫不许人进来的后山。石敲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昨夜辛苦你。” 这是让他唱了几个时辰?至少也有两个时辰吧。
“不辛苦。” 关灵道的嗓子已经哑了,“君墨刚才找不着你,跟着老宫主去了不眠山,你找它去吧。”
“嗯。”
后山的雪又厚又冷,关灵道的心情却是舒畅不少,抱着琴飞了没几丈,在悬崖边上停下来。计青岩负手立在峭壁之上,黑色披风猎猎,长发随风乱舞。
“三宫主,敲声没事了,我们下山。” 关灵道在他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喊。
计青岩给他个侧面:“你呢?”
“我什么?” 关灵道有些茫然。
“敲声没事了,你呢?” 清冷天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近在咫尺。
“我没事啊。”
话一出口,不知怎的眼眶有些酸,关灵道的手指一动,琴声随之而出,如同潺潺流水般不敢断,仿佛断了就要哭出来似的。
计青岩拉住他的手腕,琴声立止,关灵道捂住双目,轻靠在计青岩的肩上,掉下泪来。
第53章 第四个故事
天色暗沉,风雪交加,什么也看不清,计青岩微凉的颈项贴着他的左脸,有些湿润。
计青岩没出声也没推开,关灵道靠在他肩上安静了许久,忽然闷声闷气地说:“师父有朝一日有了师娘,师娘见我跟师父这么好,是要暗地里抽我的。”
计青岩一脸冷淡地拉着他后衣领,那小子被迫离了身,还有些不舍不甘心:“好狠,我还没哭够呢。” 摸了摸鼻子,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微凉的手把他拉开,一块干净的素帕递到自己面前。
关灵道看到这块素帕就想起当日偷窥他沐浴的事,也顾不得想别的了,活色生香之景在眼前顿现,左眼下又不知怎的灼热疼痛起来,面颊上两块指甲大小的痕迹红光忽闪。人当真不能有龌龊的想法,他想到这些脸上便立刻露形,今后当真半点也隐藏不了。
“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又问了。
“想起夙城青楼的姐姐。” 随口胡说,敷衍了事。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计青岩周身的气息倏然降了温,垂眸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师父,师父。” 关灵道赶紧追上去。
计青岩在风雪里疾飞着,仍旧不理。
“三宫主,师父。” 关灵道拉着他的手,忽又被他不留情地甩开,心里面着急,脱口道,“三宫主,你不高兴罚我就是了,何苦又不理我?”
计青岩停下来看着他,自牙缝里淡淡吐出几个字:“回来抄门规十遍。”
关灵道左眼下的面颊瞬时不痛了,手也放下来:“啊?十遍?” 怔愣片刻又有些后悔,不服道:“那也要有个理由。”
“品行不端。”
这也算品行不端,门规哪条这么规定了,他怎么觉得计青岩对他想罚就罚呢?
计青岩垂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冷静了些:“我陪你抄。”
“……”
计青岩不在身边看着他,还能找石敲声来帮他凑数,这半年来被罚了不少次,石敲声临摹他的笔迹越来越像样。有时他在石敲声房间里抄,一个坐地上,一个坐桌前,蕴声哥哥看他们叫苦连天,也会挽起袖子帮着研墨。
想到石蕴声又静静地低下头,心中微有些酸,有些沉,哭不出也笑不出,想不到时还不觉得如何,记起来时却无论如何也心情好不了。
“死后魂魄消散,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时候到了又会重聚而生。” 计青岩皱着眉,似也不晓得怎么劝他,“你想让他在璇玑盒暗无天日地等,和苏以故兄弟一样两相思念,面对着面,却永远看不见听不到?”
“不想。”
即便石蕴声的魂魄活着,也无法再回到身体上去,从他被杀的那天起,这事就已经成了定局。
这么一想,竟然释然了些。
“三宫主,要是以后我也是如此,你千万把我杀了,别让我在那盒子里一个人过。”
计青岩冷淡地望他一眼:“胡说八道。”
“要不你每日念书给我听也好,千万别念门规之类的,南朝坊间的小说最好,不要太深太难懂的,我受不了悬念重重的,读着心累。” 不怕死地笑着啰嗦。
天仙的脸色又沉下来。
回去的路上计青岩没再同他说半句话,到了雪岭,花彩行和戚宁早已经准备好了,宋顾追正陪着他们喝茶。计青岩平时就没什么表情,其他人看不出什么,但宋顾追一看就知道关灵道又惹事了,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花彩行还是那一身白底墨兰的单衣,只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关灵道没记清楚,上面似乎多出了两只淡青色的蝴蝶。
“这里既然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行一步。” 花彩行起身辞别,笑意淡淡,“过些日子再请计兄和戚兄来画涧喝茶。”
花彩行说话如春风般温暖,没有半点架子,所在的门派也不算大,然而在场的人却没有敢不把他当回事的。修真界里还是修为说了算,冷清如计青岩,温暖如花彩行,狠辣如了尘仙子,只要修为凌驾于人,凭他什么性情也无人敢随意小觑。
计青岩和戚宁在前开路,青衣带着几名弟子在中间护着卢夜生,关灵道和宋顾追断后,出了上清宫向山下而去。
宋顾追在关灵道身边飞着,这才状似无意地道:“又得罪三宫主了么?”
最好把你逐出师门,打入冷宫,从此再也不理。
“嗯。” 才刚说完,忽然又发现原来宋顾追是挖苦的意思,“师父爱之深责之切,表面上不理我,心里却是喜欢我的。”
又是喜欢你,三宫主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自作多情,不知好歹。” 突然发现他的脸上似有泪痕,迟疑地问一句,“你刚才哭了?”
是因为石蕴声?
“嗯,师父刚才亲手给我擦眼泪。” 其实没擦,但素白帕子都递出来了,差不多也就算擦了吧。
心里些许的同情镜花水月般地消散,在三宫主面前投怀送抱,哭哭啼啼,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居心不良。” 说这话都算轻了。
“怎么居心不良了,师父看我哭得梨花带雨,心疼死了。”
宋顾追被他气得沉下脸,一个大男人说自己梨花带雨,简直就是毫无廉耻。这小子怎么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办法让他生气呢?
“我就等着看哪天三宫主看穿你的真面目。三宫主现在就算一时迷惑,早晚有看透的时候。”
说了这话,忽觉得四周气氛安静许多,转头看过去,果然那小子垂着头面色有些古怪。宋顾追正有些纳闷,关灵道又抬起头来不要脸地笑着说:“看穿之前,我与我家公主开心一天,就是一天。而且我家公主喜欢我,看穿了也未必把我怎么样。”
计青岩是木折宫的宫主,什么你家的!
宋顾追不再说话了。他跟随计青岩好多年,还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人,关灵道如果真对他有心思,不如早些死了这条心。
明争暗斗地行了七日,一行人终于来到卢家的灵地,一望庄。归墟神宗离夙城千里有余,而一望庄离夙城只有三十里,当年了尘特地将卢夜生送到夙城来挂牌,就是“千百年世家,门前卖笑”的意思,不用逼卢夜生真的接客,就将卢家侮辱得体无完肤。
南朝冬日雪勤,十天里总有六七日在下雪,远远望去,只觉得有数不清的小山小湖,与上清宫的拔地奇峰不同,飞雪连天,茫茫一片,看不清真貌。
入口立了一块石碑:一望庄。
一望庄,取自于“山蓝水绿,望之不尽”的意思,这地方据说夏天最美,蓝绿相间,冬天湖水结冰,倒也是可惜了些。
青衣在石碑前烧了火阳纸,传信给卢家:上清宫计青岩、水行门戚宁求见,有要事相商。
半个时辰后天色有些黑了,众人身上罩了薄薄的一层雪,卢夜生如今是个凡人,冷得脸色湛青发白,身体轻颤,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全黑下来,附近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只听得见落雪的声音。
戚宁有些不耐:“这是要怎么样?让不让进也该来个信,黑不隆咚的,至少让我们去夙城投宿。”
他要走,计青岩却是不肯,只是在树下闭着眼打坐。关灵道殷勤地拿了块小手帕,要帮计青岩扑打身上的雪,宋顾追暗中把他的手腕攥住。
计青岩打坐时最讨厌别人打搅,这小子想近计青岩的身,得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戚宁咬着根干草脸色阴沉,时不时斜眼望向计青岩:“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今晚就在这里等,一日不行便等两日,两日不行便等三日,总有放我们进去的时候。”
“……”
卢夜生也坐了下来,浑身颤抖,却还是不出声。
这么等下去怕是几天几月都有可能,戚宁的火气突然间烟消云散。既然要长久地等,总该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他不经意地望着关灵道,忽然间想起一件快要忘记的事来。这小子似乎与岑家有些渊源,不晓得是什么关系?
戚宁状似无意地来到关灵道的身边,笑着坐下来,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木华丹?”
关灵道的眸色微动。木华丹,计青岩身上那暗红色的丹药,叫做木华丹?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间传来人飞动的声音,计青岩睁开双目,戚宁也把刚问的事放在一边,站起来严阵以待。
八个黄衣弟子同时落下,各占据八卦中的一个方位,右手持剑。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高声道:“卢家与上清宫、水行门并无来往,不知道计宫主、戚少主今天到此有何要事?”
计青岩见他们摆出阵法,可见防心颇重,宋顾追恭敬地说:“上清宫向来闭门自修,此行并非生事,实是有要事与地蘅道长商议。”
卢夜生的父亲几年前仙逝,家中由卢夜生的叔叔地蘅道长执掌,这叔叔行事不偏不倚,老成持重,向来厌恶卢夜生,他们如果现在就抬出他的名字,怕是会弄巧成拙。
那中年男子见来的不到十个人,修为高的也不过只是三四个,身上落满了雪,看起来似乎当真没什么恶意,高声道:“各位稍等。”
这一稍等果然没再等多久,片刻之后那黄衣弟子落下来:“各位随我来。”
各大门派的仙山灵地都有阵法守护,卢家历史悠久,这护派阵法不能小觑,硬闯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计青岩等人紧跟黄衣弟子,左闪右避,在茫茫大雪中前行。
一望庄水多湖多,能造房子的地也少,因此建筑大都是木制,典雅小巧,与上清宫的大房子大殿相比,别有一番水乡韵味。
一行人停下来,身边簌簌落雪,不远处一座木造小楼,周围挂着几个黄色灯笼,昏黄温暖,映着木质的匾额“浮烟楼”,古朴雅致。
在门前控了雪,身上濡湿一片,计青岩等人走进浮烟楼,地板也是木制,不时发出轻微吱呀声。正座上是须发花白的老者,左右两侧各立了四个黄衣弟子,脸色庄重,一片寂静。
这气氛有些沉重,计青岩尚未开口,那老者忽然间阴恻恻道:“带他来做什么?”
第54章 第四个故事
卢夜生在寂静中走上来:“地蘅道长,叔叔。”
“休得叫我叔叔。” 老者强制着冷静下来,声音低沉阴鸷,“众位远道而来,今夜在客房休息一宿,明日便出庄吧。”
“叔叔。” 卢夜生的声音微颤。
老者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戚宁偏又不识时务地开口:“地蘅道长,你多少也听听我们此行的用意。”
“听什么?” 老者转头看着他,像是把怒气转发到了戚宁身上,“听你这个毁了人家姑娘清白又不肯娶的伪世家子的话?”
戚宁的脸色顿时铁青,片刻,忽又嘲讽似的笑了笑。
老者的脸色平静下来,望向计青岩:“上清宫向来不问世事,更不该管我卢家的家事。今夜计宫主在一望庄休息片刻,明日清晨就出门吧。”
他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连忙开路。
“卢家有魂修,我知道是谁。” 卢夜生像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叔叔若是愿意让我回家,我立刻将这人说出来。”
老者停下来望着他:“卢家有魂修,你知道是谁?”
“是。”
“那魂修杀了多少人?”
“四五人。”卢夜生的声音坦然,似乎已经有了思量。
“四五人。” 地蘅道长缓缓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十二年前你为那个口无遮拦活该被剜舌头的顾安然出头,那时死了多少卢家弟子?”
“一百二十一个。”
房间里一片死静。
“你是说,你如今告诉我一个杀了四五人的魂修,就能抵消那一百二十一个卢家弟子的性命,能抵消十二年来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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