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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簑烟雨画故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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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的厉害,上山着凉了。”
  方茹怔了会儿,心颤了颤道。
  “能挺过来,幺儿已折腾过几次了,无碍。”
  闻此,众人皆沉默着赶往梅苑。
  “庸医,全是庸医,撵出去,撵出去,古吉没病,古吉不会生病,找御医来,找御医来……”
  


第7章 第 7 章
  古吉正与贺大夫较劲,一个要诊脉,一个死不让。古良替下青秋,抱着古吉,低低道。
  “兄长一定请御医来根治小弟,小弟先让贺大夫看这一回,听话,古吉,来,给贺大夫瞧瞧。”
  贺大夫是曹营县善行堂药房坐堂大夫,年入五十,这几年,都是他在给古吉写药方,抓药。贺文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病症,他亦叹了口气,古吉虚弱之症自娘胎里带来,本应早夭,不曾料拖延至今。
  “阴虚阳亏至此,固本培元出个大活人已是不可能,至少老夫是无能为力了,眼下是能退烧,小儿入睡后,参汤补品养着也能续命,唯难再醒转。倒是大公子,若能高中,面见少帝,求一御医或能有法子,这几年小心些,苑内留一人照顾便可,平素也莫要惊扰他便是了。”
  秦可云这会子才泪眼汪汪道。
  “早先也不至弱于此,这才大半年,竟比最先还糟糕了些,这是命里犯克。妾早算过,前几年才不肯去竹院相见。”
  闻此,古进,方菇,古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古进瞧了众下人,又看了看青秋。
  “青秋留下来照顾小少爷,遇大事了才到鹿鸣院禀报。釆月,釆霞去竹院住下,专程熬药。李常季,黄炳彪平素轮着守苑门,送饭,送药。除青秋外,谁都不许入内,待少爷根治了再说。其余府上之人在御医来之前,谁也不许踏入梅苑半步,犯事找事的,去方苑禀于主母发卖了,看好自家大、小主子。贺大夫药方你开着,皆用上好的药,府上付的起药钱。”
  贺大夫摇头叹道。
  “对症药俱是上好药。”
  退烧药已熬好,古良正与青秋喂着古吉,古吉先还睁着眼吃药,药尽,眨了数次眼,他人已抗不住了,拽着古良,手终是松开,晕睡了去。
  “你们都回去。古良,你也回去吧,身子要紧。”
  放下古吉,古良看了人一会儿才道。
  “父亲,古良自明儿起暂住凤梧学院。”
  古进拍了他肩。
  “心无旁骛也好,古吉的病与你无关,是为父仓促了些,他尚等着你救治,也不用急,幺儿总能化险为夷的,这些年都挣扎过来了,为父信他,你这兄长也要信他。”
  古良回怡欣院打点,贺大夫开了两张药方,拿了十两纹银,领着李常季去抓常用药了。
  白帐银钩,枕着一张莹白如薄纸脸,烛火摇拽,夜色静谥。淡无血色嘴唇微翕,一会儿停止,泛青眼敛内里在滑动。身子轻便了好些,先前剥魂抽魄痛感尚在,却已微弱,那会子,贺大夫,秦姨娘,父亲,兄长所言他已印在了心,无法言语之苦令他痛至绝命,忽又有什么填满了整个躯壳,充盈之实层层下压,也越发磅博,欲承受,却承受不来,他终是合了眼。
  古吉知这是一出魂去归来兮,此与伤风受凉有关,但主要是原主根子太薄之故。
  睁眼,帐间一片昏黄,青秋伏在床头。此刻古吉心目皆已清明。御医来之前,梅苑古吉是个活死人。古进严令人进出梅苑,此举召示他是自由人了,能真正干大事了。这之前他需要青秋,需要一颗绝对忠心。
  天尚未亮,渺渺前程已然清晰于目。古吉侧身盯着青秋脑袋,伸手拨了一下,又立即坐了起来。青秋迷糊醒来,微张之嘴已被捂住,食指抵唇,古吉低低道。
  “别说话,只消听着。贺大夫说治不好古吉,古吉是个活死人,你说若后院知了本少爷这几日又醒了,贺大夫会不会说古吉是诈尸?他们会不会烧死你小少爷古吉我?”
  青秋惊疑不定,前阵子他听了一回说书,确有这么一事,看着青眼苍白脸古吉,他忍不住发抖。
  “贺大夫是一县名医,他说是活死人,便是活死人吧,药管用就行。青秋不用怕,也不必告诉他人你小少爷我醒了。父亲与兄长因容貌之故欲禁着你小少爷呢,青秋你说我能干点大事么?不被拘在后院那种。我可想出府建院,往后青秋也能做个大院管家,而不是古吉小厮。青秋你愿意做古吉大管家么?”
  “小少爷,青秋愿意。而且青秋一直知小少爷非池中之物。小少爷要做大事,一声吩咐,青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原是要做个大侠之人呢,聪明又爽快,他真是喜欢青秋,青秋才大他两岁而已。
  “每日你照旧便是,药端入苑,倒入茅厕,补汤我不在苑时,你全喝了。饭菜也无需多添。随我去书房。”
  古吉穿衣下床,拽了青秋到书方,挪开木盒子,指了漆黑洞口道。
  “此处通府外,我先去外买一套炉炭,锅,小蒸桶及食料来。我在苑时,便自在厨房内做,不在时,你就吃府上所送。总之饿不了你我,李常季,黄炳彪跟前千万莫要露了马脚。今明两年,我都会在书房细策往后大事,你不必前来打扰我,发现我不在时,更不必惊慌,你家小少爷定是找着了门路,忙于营生。往后咱俩各做各事便可,终有一日,小少爷一定带青秋离了这梅苑,青秋可记全记好了?”
  青秋近乎被禁足,他自是希望小少爷能好起来,能准他出苑的,现今他还得为往后再忍几年。他信小少爷,只重重点头道。
  “青秋会在梅苑等着小少爷前来兑现。”
  “明儿起我就得做事了,对了,我会买游记列传之类的书与你。”
  青秋笑了,拥住人低低说了句。
  “能跟着小少爷是青秋几世修来的福。”
  “细微处莫让人起疑。先回房休息。”
  “嗯。”
  九月十三辰时。曹营县北门集市,着蓝白锦镶兰缎右衽秋衣,肤色古铜,略显老成的十七岁矮个儿富户少年,穿行于人流之中。此人正是古吉,他化身商人乙购了小号锅,炉,炭,蒸桶,并一干食材,装了两大布袋,提至北门来福客栈后巷。见四下无人,罩了破油毡布,换了身乞丐服,分四次,经甬道拿回了梅苑。当晚古吉饱食了一顿,青秋也加了回餐。
  酉饭后做十岁小乞儿,沿街讨半只馒头,在城东南西北乞丐窝里打转,找地儿睡,耳朵听着南部州大小新旧事,时不时凑一嘴儿,下午做路人甲询价问事,上午做个釆买人。
  街上,黄麻子混饨铺,坐无空席,已是深秋,吃汤面之人多了起来,议论鼎沸,皆因官府已在准备秀女入京之事,曹营县,江凌县,江开县共七十名。少帝初选妃,适值年龄之女无一不神往之。
  古吉吃过混饨,径直往勤书商号去。傅云老掌柜两肘撑着柜头,瞧着满脸黄斑少年,脸上渐失了耐心。少年一身布衣不似有钱人,虽一脸漫不经心,却左腋夹了《昆晁》《步天》两厚本游侠列传,灰褐右手还翻着《黄阳明记》香书册,纸面哗哗从傅掌柜心上翻过,傅掌柜终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古吉闪了闪两眼,正欲开口。傅掌柜举了书,挡在面前,横了一手道。
  “明码标介,童叟无欺,不讲价,不讲价。”
  两只老眼假装看书,却越过书顶,翻了白眼。
  古吉失笑,放了三厚本,推至他跟前,改口问道。
  “一起,多少钱?”
  老掌柜见过太多架势摆弄大,最后捂着腰包蹿逃出门的穷书生。算盘拨划了两下,收手,举起刚置一旁的书,歪眼扬声。
  “二两银子。”
  古吉拿出两个小银元宝放柜面上,抱起书出了门。老掌柜移开书,下瞧着银子,瞪圆了眼。
  回了梅苑,书交于了青秋,古吉坐进了书房。
  城西王府举办赏菊宴,下了数十帖子与三县官妇。方菇亦收到了一帖。大清早她便已妆扮好,并带明月出苑,路过二进门时,瞧了梅苑方向,微叹了一口气。
  “现今,我可怕见着青秋了。”
  “夫人不用担心,小少爷吉人天相,必不负了府上一片赤心。”
  方菇得了丝安慰,亦跨入了前院,残荷衰柳,深秋意浓,到底是意难平。
  王府森然,内有林木园,花院。曲径通幽,水榭,桥廊处处,仿若亲王府。前院管家及欧阳清正在迎客,见得方菇,欧阳清甚是亲切。
  “你可算来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总想着能见见面,同挽了这一抹秋景才好。”
  “劳上官夫人记挂了。”
  两人走去了一处,菊花妍妍,或紫,或金,或绿,或红,或白,纯色,杂色,成丝,成裙,或簇,或迤,或散,或聚,品种不一,暗藏名华。方茹也不禁大赞甚美。
  “哟!姐,她是哪家夫人?怎不曾见过?”
  欧阳瑶凑近,上下打量了方菇一番,扬脸朝人假笑一瞬,又恍然大悟,回头道。
  


第8章 第 8 章
  “险忘了,华阳郡主,林夫人,郭夫人,百里夫人正待你介绍花名呢。”
  方菇顿了步子,这些都是贵府名妇。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夫人,怎堪作陪?
  “瑶儿放肆了,古夫人见谅。此次仅为赏花。祖上深谙花卉养植之道,几代相传才有此等规模,往年亦有贵妇到访。早先不曾相识于你,既有一面之缘,又品性相近,欧阳清自愿深交,方妹妹自在些便是。”
  欧阳清拉住方茹手,也不管一旁欧阳瑶如何顿足瞪眼。
  “名花交相映,浓浓秋华中,这姐妹来去可有意思了。欧阳清,你家二丫头进临溪台郡主府如何?”
  欧阳清神色微滞,带着方茹上前行礼道。
  “见过华阳郡主,大丫头已准备进京,二丫头瞢懂无知,脾性太野,怎使得由她去打扰郡主府清静。”
  “你说上官野?罢了,本郡主弄错了,以为是上官晚照那丫头,还是少帝福厚,好女尽摘了个干净。”
  欧阳清笑了瞬,并没多言,只拉着方菇随众人一道跟着华阳郡主赏花。
  夕阳斜光,独山耸于湖中,青葱郁浓,丝毫不染秋意。鸟鸣林清幽,石径路曲,石几,石凳突兀于草地,偶有朗朗读书声,也是携风四逸。
  往上入林深处,青檐院子错落有致,一排排书生所用厢房大小相等,无一特殊。内里被褥叠放,生活用具一并摆齐,皆是整洁无二致。
  顶上,一甲书院十室。室内,齐面留冉大儒正讲授议题,下方,学子们有窃窃私语。
  这正是尚明国南凤北腾二院之一的凤梧学院,位居章育道南,江开县之西,离曹营县约一百二十里地。
  正南三室,大学士常以安在授民生之策,朴琼,百里昱,古良皆在认真听讲。六仪之师亦各有授教。
  院外场上,有箭术,弈局,诗画,弦管之比。更有辩论,立派学术之争。
  寒云寺晨钟暮鼓更是随密集杖杵声起停,古进,成秀进,万里追与数十围观百姓于衙内审刑。
  只香奢院,巧儿在桂花树下绣花,婴儿肥脸上甚是认真,绣花针时时脱手,又次次拿起,略有不稳,戳了圆呼呼手指头,便送嘴允小会儿。
  竹院,采霞在砍竹,劈槁。沙罐苦旧,药味满厨。釆月手中,炉扇轻摇。
  梅苑,黄炳彪站门外依墙而靠,甚为无聊。苑内,青秋坐在窗下看游记。附近,银钩白帐内无人。古吉在书房走笔,快慢时有,且书桌左上角已是一叠黑白分明墨香字稿。
  十月二十,小雪,寒。
  香奢院,古巧儿生辰,能隐约听见酒席喧哗声,古吉停笔望了窗外,夜色正浓。九月十九,兄长人已在凤梧学院,生辰之事无人提及。依青秋所言,原主已欠他兄长数回了,而他也得开始欠上了。
  花百文买了两护手怀炉,青秋得一。古吉罩了小笼子,放了两足烤着,暖气从脚掌升入手心,悬笔之手也不觉着冷。小炉置于被中,青秋整日有大半是在窗下小床上读书。
  冬雪纷飞,整个尚明国皆笼罩于鹅毛大雪中,迷蒙巷尾,胡同里,嘻哈着孩童们天真红扑脸蛋儿,伸手迎雪,掌心融渍,蹦跳打旋,滑倒爬起。头脸,手臂,外套都覆了一层浅白,瞧着世界也全纯净了般。
  梅枝也各自顶出了黄芽苞,白芽苞,红芽苞,携着苍翠叶芽,数着日子争相竞发。半月过,花苞累硕,小顶开覆雪,越是含羞待放。
  午饭后,古吉裹了十层布衣,黄斑着一张十七岁少年脸,顶着斗笠,深一脚,浅一脚行进在南街雪雾中。
  勤书商号外,古吉取了斗笠,哈手道了幸好两字,跨进了门。傅掌柜知有人进了铺子,移书瞅了两眼,暗噫了声。
  “老掌柜,先前,左手巷子里窜出个小丫头,塞了我一两纹银与这厚物。待我瞧清了是与勤书商号之物,那小丫头竟已不知所踪了。你且瞧瞧。”
  傅云拆了信,取出厚物,原是一书稿之序概与开篇数页。他先是惊于纸上书法,细看之下,更是一脸焦燥。
  信主所写之书名曰《江湖风云录》,内容自成一派,叙事风格迥异,引经据典,手法娴熟,伏笔悬引,混然天成,文釆惊艳,气势磅博。
  他抖了信封,又倾出一纸来。
  “幸好,尚有后续。”
  展开信纸,傅云微皱了眉。
  “勤书商号共勉:见此信者已阅开篇,若愿刊印合作此书贩售,请东家准备好契书,并写明与东家见面时日,地址悬于此门外可见处,年前若不得见,此书自见于他处。”
  古吉选了《崔耀大侠》《崩山记》两本厚书,回转身,便见掌柜仍在阅信,也不打扰人,只继续选书。
  “小哥,可有选好?”
  古吉抱了两厚书,放了两锭小银元宝。傅云仅收了一锭,又示意他拿走所剩。
  “今儿我可捡着便宜了,白得了两本书。”
  傅掌柜瞧着满脸黄斑,迟疑片刻,笑道。
  “今儿喜事,喜事呀。也多亏小哥来买书了,我便作了七成价。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古吉刚走,傅掌柜便立时关了此间勤书商号,裹了件旧毛氅,戴了斗笠去到承河码头了。河水未能结冰,码头尚有五位远乡异客等在棚区,白茫之中,渡船披了雪,摇靠了岸。船上下来六名少年,古良,杨扬,王玉韦并三人随侍。
  归乡客等待不及,一轰而上。傅云更是险撞上了古良,古良扶了他一手,老掌柜连道了数声谢。
  曹营县十字街头,三少年分道归家。雪越发猛了,天也黯淡了些。巷口,古良伸手,雪花来不及融化,片刻,手心便覆了厚厚一层。
  “大公子,雪更猛了。”
  “嗯。”
  前去已是古府大门,古良清俊脸上有了丝裂纹。这次六仪考,他仅是乙末等,恩师说考举子有望,但进士却还需加倍用功。
  踏上石阶,步子沉了。古良在门前待了片刻,古岩已扣开了大门。
  “大少爷回府了。”
  守门小厮匆匆禀于夫人,古良也径直到了芳苑。长子颜色一如既往,方茹放下了心。自长女古敏慧遭遇山贼而亡,长子便沉默寡言了。幺儿出世,尚未来得及高兴,就被告知婴儿难养。四年,奶娘换了不下百人,堪堪断了奶,却困于行走。五岁勉强能走路了,仅一场风寒,又长卧于床。
  秦姨娘五年亦不看眼亲子,方菇一早就猜出了缘由,但自己亲手养着人也没好上些。倒是古良入了私塾,古吉又才渐转好。方菇颇有些心虚,趁古良入京见护国候,她便用竹院安置了人。
  转眼八年,古吉眼见着大好,府上里外皆一派喜气,方菇也以为人过了命坎儿,孰知三月前,又差点折了人。说秦姨娘克幺儿,方菇已不大信了。
  “良儿,可有与宗府书信往来?”
  “古然与孩儿不曾断讯,悠兰已留后宫。”
  “这倒是大事。你也十七岁了,得有个嘘寒问暖贴心人。古俊也已有了通房丫头。”
  古良微皱了眉,他与父亲早谈及过家室一事,他是要先娶妻的,等有了嫡子,再抬两妾进门,总归要多生养孩子。京城古廷院大伯家仅两姐儿业已出嫁,还都是庶出,眼巴着父亲过继一个,哪曾料二房也是如此不济。
  “母亲,孩儿先娶妻,再纳妾。”
  方菇笑了,长子厚道,品行好,她自是高兴,先小试了一番,佐不过是欧阳清欲联姻,上回赏菊宴,她已见过上官野,名字虽粗犷,人却是个精致的,十五岁,可嫁为人妻了。
  “那良儿可有中意之人?”
  古良明白了些母亲心思,也不明着拒绝。
  “这几年孩儿得一心赴考,此事不用急。”
  方菇知长子有划算,便也不再操心,欧阳清处,她虽未回绝,也并未订下。
  母子二人又各说了些小事,倒也打发了一个时辰,酉饭较之往常提前了半个时辰,古进也放衙回府了,一家三口在芳苑用饭。饭后,古良回怡欣院,古进歇在了芳苑,老两口又谈了半宿府上里外大小事及人情往来。
  梅苑,古吉已知兄长回府了,酉饭前李常季说与了青秋,青秋告知了他。他也是没法去见人,且近些日,他得忙大事。
  腊月十五,秦姨娘生辰,府里仅在芳苑办了桌主子酒席。
  梅苑,早梅零星开了,青秋摘了数枝插了三个白瓷花瓶里,煞是好看。
  古吉去勤书商号买字帖,入巷便见其窗上有张挂牌。其上写着:二十辰,天二。腊月二十六歇业,正月十六开张。
  曹营县,有三家客栈,有天字号的仅来福客栈。选好字帖,合着银子,古吉一并放到了掌柜跟前。
  “二十六歇业。”
  


第9章 第 9 章
  古吉折身又选了《琨流游历记》《朵渠归乡》
  瞧着黄斑脸,傅掌柜有些惋惜,此子科举成功也无法取仕,皆因会误于此脸。其读书写字也仅能打发闲时,好在有家底,尚能慰心一二。今儿买书帖,仍算了七成价,他也仅收了一两银子。
  天放晴,积雪有三十公分厚,青秋在清扫通苑门路。
  古吉正伏桌摘抄,这大半年,他已通过《尚明律典》《尚明地志》《尚明游记》《尚明天工》了解了尚明国刑法,地理,风土人情,种植及商贸发展。
  尚明国全境处在亚热带季风区,东临芜光海,西靠万米高山,北是原始森林,南临尧先海,人口约四千千万,民风纯朴,武林更有侠古柔情,忠义之胆,朝堂官风尚可,少帝临朝正处盛世之期,律法亦宽松,仅男可做女用这点祖传之法,古吉十分抵触。
  腊月二十,来富客栈大门外。浓眉星目,年近二十八,着大氅,蹬千层底印花厚锦面冬鞋青年,两手拢合了兔毛袖套,慢踏了进去。四十岁秃顶严从柔掌柜抬头见了人,立时搁了笔,迎出了柜台。
  “东家,一应所需已备好。”
  “嗯。”
  青年径直上楼,店小二越过他,前去开天字二号房门。房内温暖,三炉炭火通明。放下兔毛袖套,解了大氅,店小二全取走,一并挂在了门后。青年落座,拿出怀中信与契书,再次细看了起来,严以柔亲自送来了茶与糕点。
  蓝锦绣云缎右衽锦衣,右腰悬了一块镂空锂鱼纯色红冰丝玉佩,大姆指上是一环碧玉扳指。这青年正是勤书商号老板何冬阳。
  茶烟袅袅,何冬阳双目斜着信纸,碰瓷右手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对面坐了一人,知来者是写书人,何冬阳方抬头看。人与字截然不同,这青年面暗色黄,似饿了一阵子,且已有二十岁,出门也竟忘了修面,下巴青胡茬委实刺眼。这青年正是妆扮了的古吉。
  “《江湖风云录》可有完稿?”
  何冬阳移了两目,古吉微点头。两份契书便被推至身前桌面。
  “先瞧,规矩要有,不合适处可改。”
  预付五十两订金,每册定为一两银子,先版售三千册。此后据贩售情况加版印,稿费占盈利四成,每季清帐一次。契书甲方已加盖勤书商号印章及私印,私印为何冬阳三字。四成有些低,但思及版印却实不易,古吉便也不计较。
  “很好,我名唤云上书,月前游历至此,是以每次清账仅需送信封至本县勤书商号掌柜处,收信者以“上”字对暗号即可。不知何老板能否做到?”
  何冬阳沉吟了片刻。
  “信封接送所遇损失谁承担?”
  “云上书。”
  “行,甲方保证不出纰漏,尚期新书合作。”
  “后效可观亦未尝不可。”
  “好!”
  何冬阳添了两条后,又加盖了双印。古吉仅按了一个拇指印,交了《江湖风云录》全部手稿,收了五十两银子,便先离开了。
  头次遇见如此爽快买卖,何冬阳却未曾在意写书之人,而是拿着手稿在天字二号房看了两整日,全了这月憾事,方带稿匆匆离了曹营县,回云曦城做该书版印。
  暮雪连夜,卯前骤停。白雪皑皑,寒梅怒放。
  梅苑溢香,四下可闻。城南棚户,稻草垛下,吉吉尚在与三乞丐分食。
  这三人来自北方,所传之事本无新鲜,仅此事之主姓古,为村子地主孤子,年二十七,先后娶了一妻三妾,却无育一子女,卧床不起后,妻妾各卷了包袱回娘家,原是这孤子年少风流,常留恋花巷,染得了花柳病,村民忧心他四处沾染,皆欲撵了人去,但同村有一近五十岁鳏夫自愿去看侍人,虽有变卖家产,凑足了银子,买了天材地宝,一年后,人仍是去了,鳏夫还做了安埋。
  他本意是治好人,作个依靠,但此后却是人见人避,又生得了个顽固性子,越发不讨人喜,常与村民发生口角,但亦无人敢惹火了他,只背后冷嘲热讽。鳏夫气性高,干脆常租在县城做短工,对乞儿犹是好,也捡养过,乞儿偷得了银钱便跑得无影,连着好几回,他便也死了心。都说饶是做了诸多好事,活了个长久,也是个无人送终下场。至今尚在,九十高寿,行动已不便了,这几年整县城都盯着他呢。
  “真有其事?莫不是编造的,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忠厚之人?”
  三乞丐相视后,哈哈大笑,饼子脸乞丐道。
  “可见你是刚入此行。这又非悬案,是真人真事,葱九,你可还记得他?”
  鼠脸相乞丐塞了半缺糕点入嘴,觑眼思索后,喷着糕沫儿道。
  “架南县,姓古…记不得叫啥了。全村都姓古。”
  “官府不派人看护高寿鳏寡么?”
  饼子脸乞丐数全十二块大、小残糕,接了话去。
  “有派,天高皇帝远,久病尚无孝子,何况八竿子打不着的,谁家没个二、三事,见天辞呈,要不就是里正告发,碍于整村人颜面,个别良心发现,看不惯的村民也只能暗中相帮。”
  马脸相乞丐拍了拍古吉所裹布片儿。
  “小乞丐,入行久了,这天底儿自会通透了,这糕是你顺来的吧,你好心发与我仨,不也仍是个乞丐,可见这盛世也不全然如此。”
  躲懒也可理直气壮,古吉鄙夷道。
  “我有帮王婆洗碗,曾婶清扫,羊伯喂马……”
  三乞丐呵呵笑了。
  “大寒日,你裹着布片儿,正与我仨窝于此处。”
  竟无言以对,抱臂窝进草垛穴,古吉恼了。
  “祖上开荒拥地,纳粮,只祸福难料,变卖祖产,飘零过活,也曾长、短工讨生,汤水见底,整日搬运,身子已是抗不住了。晕倒过几回,东家便辞了去。活而觅食,这天底下有谁自愿做乞儿?”
  马脸相乞丐瞧了草穴中人,鼠脸相乞丐闷闷道。
  “早先还有布衣模样,如今讨活只会遭撵,年老者犹怜勤快小乞儿,你方觉好,再几年你便知冷暖了。”
  “佐不过是你长大了,不思进取,也毫无长进,仍恬着脸四处乞讨。”
  饼子面乞丐蜷了身子窝进了草垛子。古吉一夜无眠,天刚亮,便回梅苑了,三乞丐只当他觅食去了。
  除夕,青秋被唤去了鹿鸣院,古进赏了他十两银子,又照例让带十两银票与古吉,才详问了古吉病情,知人无醒转迹象,在场众人也不急。
  “你仔细些便可,幺儿总能醒转的。”
  方茹细细交待后,放了人回梅苑。厢房,古吉也问了一夜锁事,青秋抖全了他自个儿所知。知整年再不会有人入梅苑,古吉又有了主意。
  初二,古吉做了芝麻馅大汤圆。青秋舀了两。大厨房所送卯饭汤圆他也未剩下,真正吃到了饱嗝。瞧着人能吃能喝,每日油水也足,却仍是不着肉,古吉有些纳闷。待人消了食,他便带去了书房。青秋知小少爷要安排大事,显得越发正襟危坐了。
  “青秋,你小少爷要在外地买座大院。”
  青秋瞪大了牛眼,惊道。
  “存银不足六十两。”
  “初五,本少爷就外出赚钱,明年春回苑。”
  青秋诧异。
  “小少爷……”
  古吉摆手道。
  “独守着院子是很辛苦,青秋可托李常季,黄炳彪买书来读,平常倒药,喝喝补汤,洗洗衣,打扫下院子,按时进出主厢便好,切不可出意外。你我能否出梅苑,今年甚为重要。”
  青秋神色一凛,盯着小少爷。
  “青秋耐得住,自会办妥小少爷一干吩咐。”
  “嗯。青秋万古,小少爷之幸。”
  青秋俊脸红了一瞬,低低道。
  “小少爷,出门在外,警醒些才好。”
  “你小少爷粽……总是能化险为夷。”
  初五,百米宽承河碧水静流,码头棚区,候客皆是访亲拜友之人,大人小孩皆有,个个穿着雍肿。黄斑布衣少年提着小旧竹篮候在人群里并不突兀,他静静望着初春河面,寒烟笼罩,渡船正两两摇靠码头。
  河对面,白雪残零,稀疏芽枝间,青脊纵横。离县城近,三里路便有四村,古吉在银杏村西一处废弃屋换了行头,用旧损油毡布所做袋子装了竹篮及布衣,散了发,抹脏了脸,又寻了一根朽木杵着,半提半拖破布袋子,一路沿官道附近村子向北乞讨了去。
  十六开窗大室,室内窗明几净,书架纵横有序,每排皆满。东、西、南所在大书桌坐了六青年,每人正悬笔抄书,抄本正一页页往下递传,所抄之本正是《江湖风云录》,只原始抄本竟是东家字迹,六人皆有所怀疑。
  向着书房大门,何冬阳正悠闲座饮,又似记起了某事,时而露笑,时而显忧。门外,春阳煦和,两侧,残梅余香。


第10章 第 10 章
  初九,古良返凤梧学院,古府显得越发冷清了。古进初七就已入县衙坐审,原是东街屠户家访亲折财,争执间动了拳脚,打残了人,也闹了个满城风雨,已是无法消停了方见官。衙外,城中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审判结束,又得了一份飞堑天军信函,三月镇守西南边陲大军应召回京述职,大军北行第三一夜驻停点即曹营县,十八万兵统正是六十二岁百里昂。
  尚明国有军七支,龙行禁卫军统兵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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