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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_sinto-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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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在……你没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易墨所剩无几的,就只有哭声和重复的话语。
  这是截然不同的易墨,他胆小与无助,需要一个人的安慰与陪伴,他并不像表面那样刀枪不入,他有害怕的东西,有放声大哭的窝囊与勇气。
  凉云盛没有动,任易墨觉得地动山摇,然后按了按他的肩头。
  易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渐渐平息激荡的情绪,只剩一抽一抽的哽咽声。他把头埋在凉云盛温暖的胸膛里,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易墨的眼已经哭红,易容的面皮已经被各种尖锐的东西刮破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凉云盛问他。
  易墨一愣,他想要拒绝,却看见了凉云盛坚定的目光,那是第一次,从重新见面以来凉云盛用毫不遮掩的,纯粹的目光注视他。他颤抖着手,把面皮揭了下来。
  凉云盛“嘶”了一声。
  “丑么?”
  易墨苦笑着低头。就算他不问也知道答案。原本已经其貌不扬的面容在坠崖后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恶心。
  “是你。”
  这幅面容就算加上岁月的风霜,凉云盛依旧认得。滔滔的记忆向他涌来,凉云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是丑。”凉云盛心里难受得想被粗糙的石板磨来磨去,他用手捧起易墨的脸,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破涕为笑,“不丑,对我好的都不丑。”
  易墨被这一笑摄住了心魂,恍惚间多年前让他日夜不分的笑又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个人几近温柔地对他说“不丑”。
  满腔的情绪憋得易墨胸口难受,但他却只能傻愣愣地睁大眼睛,喉咙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凉云盛见易墨傻愣愣的样子,连忙一掌拍下去,怕他又想起什么痴呆起来。
  易墨被莫名其妙赏了一个暴栗还没缓过神来就见凉云盛向他摊开掌心。他看着掌心里的定情戒更懵了。
  见易墨没有丝毫清醒过来的样子,甚至眼神更加迷茫,凉云盛终于忍无可忍地努了努嘴:“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易墨一愣随即解释起来:“这是定情戒。”
  凉云盛又赏给易墨一个暴栗,咬牙切齿地怒道:“不是这个!”
  易墨受了两下终于开了窍,正襟危坐,深思熟虑,最终肯定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真话。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傻子。
  凉云盛无可奈何地心道,烦闷地把定情戒扔到易墨手里又气哼哼地伸出手。
  易墨微张嘴望了望凉云盛,眼中惊疑不定。
  凉云盛见易墨这副蠢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嘴角一抽,支支吾吾几下,转过头两颊微赫,终于不情愿又明明白白地说道:“不管你什么目的,是否真的喜欢我,你救了我,就要报答你,你招了我,你就要负责到底。”
  易墨这下是听明白了,一遍就懂了,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他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把眼前这另一只心心念念的手接了过来,仿佛呼吸间都是这人的气息,冰冷的皮肤被传递过来的亘古不变的温暖融化。最后,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是璀璨的星辰,一扫迷茫,只有无法遮挡的坚定,如青山,如磐石,如滔天的汹涌的滚动的云。他毫不犹豫握紧了这只手,将小小的指环平稳而缓慢地、凝重地套在了凉云盛的中指上,从白皙的指尖直到不可逾越的指缝,这条不算长的道路,却足以让人屏息凝神,一心一意地对待,从此,这一生一世,我心有所属,终生不悔。
  凉云盛不知为何有点想哭。易墨的庄重与谨慎无不在告诉他他想待他好,愿意一生追随。而他,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铜墙铁壁的心,开缝了。
  至此,定情戒为证,两人心意相连,永不分离。
  

  ☆、师兄弟

  “师兄——”
  谢子峻捏了捏鼻梁,两根眉扣得极禁。偏生这扰人清静的声音明显有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主儿,腻歪的声音浪潮一般层层叠叠地涌入他的耳中。
  而现在,他正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他所处的是一片万象林。林如其名,苍竹齐天,万象迭生。可再变化无穷,也不过是个迷宫。
  谢子峻自诩方向感不错,现在却被那声音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件烦心事的发生又得追溯到几个时辰前。
  铜铃镇虽为边陲,却一向和平安宁,人们安居乐业,相安无事。三日前,街上突然暴死七人,皆是□□,青面如菜,口吐白沫,死不瞑目。他们被稳妥地摆成了一排,规规矩矩的,远远望去就像横了一块木。镇长得知此事本打算囫囵应去,仵作却告知他每个尸体的后颈处都有一块紫红色的障气。镇长立马吓得哆哆嗦嗦地就寄来通告。
  派内众人得知此事亦是一震。
  世人皆知地毒老祖害人总是会在尸体后留下紫红色瘴气。难道那地毒老祖真复活了不成?
  于是谢子峻身为大弟子就快马加鞭赶至铜铃镇,弄清究竟是何人作祟。
  谢子峻一踏入铜铃镇,便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气,遂寻着魔气追来了这万象林。殊不知冤家路窄,又遇上了嬉皮笑脸的余清。
  余清耸肩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我啊,受了一个委托,然后为了完成委托接了千机阁的任务,为了完成可以完成委托的任务来到了这里,把一个东西交给他。结果咧?哎呀!巧了!没想到师兄你也在这儿。你说我们有不有缘?啊?师兄?你说说话啊。”
  谢子峻不置可否。他已经是第二十八次同余清有缘了,十有八九这缘是余清牵的。
  余清,说是他的师弟,也算,说不是,也算。
  谢子峻是个孤儿,记事起便跟随师傅左右,云游四海。师傅于他而言,便是他的父亲。七岁那年,他们在一个下雪天拾回一个饥寒交迫,不省人事的男童。那男童感恩代谢,缠着师傅便一跪不起。师傅见他口齿伶俐,心性纯真,且灵脉颇有几番姿色便决定收入门下。那男童,就是余清。
  而余清,有三个特点。
  第一,矮,萝卜头身高,还不及谢子峻的胸口。
  第二,话多。
  这第三嘛——
  谢子峻瞧了瞧面前的一道竹墙,脸又黑了一寸。
  ——就是不识路。
  竹墙那头又传来软趴趴的声音。
  “大~师~兄~你在哪儿啊?你的乖乖师弟找不到路了。大~师~兄~”
  这声音可谓是一波三折,喊得谢子峻手臂上直生疙瘩。
  他嘴角轻微地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我、们、只、隔、一、堵、墙。”
  那边声音一滞,突然从右方窜来一个人影,栽在谢子峻怀里。
  那人着玄色薄衣,梳小便,腰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把头埋在谢子峻的肚子上,一抬头,两眼汪汪,睁如铜铃,大粗眉皱着,活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白狐狸。
  他可怜兮兮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就找不到师兄了。”
  那模样就差一只大手撸他的毛,可谢子峻却面沉如水,干净利落地把余清推开,站定后抚平了被揉皱的衣襟,才不慌不忙得对着余清说了一句:“请公子自重。”
  余清两眼眯了眯,也不生分,仿佛习以如常,又苍蝇一般得黏了上来,跟谢子峻娓娓道来自己经历的趣事。
  谢子峻拿他没法,便纯当余清为空气,加快脚程。
  余清也不恼,充分发挥了作为一个话唠该有的职业道德水平,一路上喋喋不休,口水也不咽一下。
  他这般锲而不舍让谢子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自己忙得手忙脚乱,而余清却游手好闲,跟在他身后,半分不会消停,吵得他脑瓜疼。
  “我还记得那年,师傅……”
  谢子峻一下子斩断回忆,彻彻底底地清醒了过来,冷眼朝余清看去,脸色微变,低低地怒吼:“余清!”
  余清撇撇嘴,刚要作罢,嘴却不随自己管了:“我怎么了?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住嘴!住嘴!
  可话已出,余清再也收不回:
  “当年师傅于乱雪中将我拾回……唔!”
  余清肚上一阵剧痛,那是一柄沉重的棕色剑柄,直直地捶向他的软肚,他的肚子向内凹进,痛得一张脸抽搐,跪在地上。
  谢子峻收回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清,冷哼一声:“如果你再提师傅,便不是剑柄。”
  说罢,扬长而去。
  余清看着就像一叶小舟,漂得越来越远的身影,苦涩地抓住了胸口。
  明明痛的不是这,为什么就那么难受?
  谢子峻的每一遍疏离与痛骂都是肚上的痛的千倍万倍,他面上笑着,内芯却被蚁虫啃咬撕扯。
  “师傅”一词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一旦提及,便会切断他的颈喉。
  余清吃力地站起来,笑着把未说完的话补完:“当年师傅于乱雪中将我拾回,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只可惜……
  余清深吸一口气,又重振旗鼓,大步追去。
  最后一次了,决不能就这样结束。
  “那么——问题来了。”凉云盛双手叉腰,抬头望苍天,“我们该怎么从这破地方出去?”
  谈情说爱是妙不可言,但场合若不是寸草不生,阴冷潮湿的崖底,就更好了。
  “我带你飞上去。”易墨还是坐在地上,用手拉了拉凉云盛的衣摆。
  “你以为你是鸟啊,也不看看自己那丑不拉几的样子。”凉云盛索性坐了下来,指了指易墨的伤口。
  灵液真是玉露琼浆,他再随意包扎一下,伤口就在缓慢地愈合了。可易墨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凉云盛虽然把他的伤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一堆草药,但不小心拉扯的时候还是会裂开,汩汩地冒血,看得凉云盛心惊胆战。
  “没事。”易墨特意活动了一下以证明自己不是半死不残,看见凉云盛一副担心的样子急不可耐地傻笑起来。
  凉云盛恨不得自插双目,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嗔骂道:“得,别笑,丑得我心肝儿颤。”
  易墨听后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是满足的,快乐的。似是至善至美的泉水。弄得凉云盛老脸一红,连忙推一把易墨,怕把易墨伤口弄开,又换做拍,又觉不妥,讪讪地收回去,小声地骂道:“说你丑你还高兴了。”
  易墨不回答,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说笑,也只是微微咧开嘴,易墨的脸在成千上万个痛苦的岁月中已经化成了僵硬的岩石,不能过分撼动半分了,但易墨却竭尽全力地去笑的样子让凉云盛猛地一阵心疼。
  真是个傻子。
  但很快,凉云盛的心疼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你是我老婆。”
  老婆?!!!嗯????
  凉云盛惊奇万分地准备挥一拳在易墨脸上,看了看易墨傻不拉叽的样子,哼哼几声又别扭地转过头不说话了。
  看在你是我老婆的分上不和你计较!
  “我喜欢你。”
  凉云盛不为所动。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凉云盛怒瞪一眼易墨,让他嘁声,但这脸上余红未散,这一瞪明显没什么威慑力,还颇有些羞恼的成分在里面,于是某人就又恬不知耻地重复了一道:“我喜欢你。”
  字字清晰,字字连心。
  凉云盛满脸不耐烦:“傻子!说出来就不真了。”却瞧见易墨一双眼闪亮亮地盯着他,不禁咽了口口水,像安抚饿犬一样撸了把易墨的头发,草草了事地嘟囔了一句,“得得得,我也喜欢你。”随后就整个人挪着屁股转过身去,不吭声了。
  易墨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种满足感,就像整个胸膛塞了慢慢一箩筐甜蜜的气息,涨着想抒发出来,却又不舍得开口。他于是欠身从后面抱住了凉云盛的腰。
  杨柳树一般,单薄得禁,但当怀抱住的时候,却又很充实地填满了手臂,缓缓散发的温度让人知道自己所在手中的,是一个如此鲜活又美好的事物。
  这样就好,不用特地献媚,不用委屈自己。如此鲜明,如此美丽。
  凉云盛感受着倚在自己身后的人,不重,有点轻飘飘的,手臂很有力,呼出来的气息是温热的,他不可抑制地笑了笑。
  这样也好,有一个人对自己好,结束漂泊的生活。
  崖底晚间的风是清凉的,带着一股特有的甜味。整个空旷的低谷,来来去去的,都是他们的气息。天很高,人很静,时间很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一开写的时候最萌的就是余清这一对啦,余清的设定最戳我心!

  ☆、那人

  夜晚来临的时候整个崖谷黑成一片,但当月亮越过陡峭的崖顶,光滑的岩壁便笼了一层淡淡的光,仿若水波粼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卷着夜晚的凉意刮过拐角的岩石,不平的棱角的声音。不算难听,是一种能让人躁动的心沉寂下来的声音。
  凉云盛把头枕在易墨的腿上,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又觉得冷飕飕的,哆嗦了一下。
  易墨想把自己的外裳披在他的身上,可左顾右盼也没找着自己那件锈有紫色暗纹的黑外裳,估摸着就算找着了也是破破烂烂不能御寒了便就此作罢,偏了偏身子,尽量挡住一半四处乱窜的风。
  凉云盛显然是察觉到了,咧开嘴朝易墨笑了笑,嘟囔道:“易郞,你挡住我看星星了。”
  于是易墨又只得挪开身子,却只是微微偏开一角,凉云盛只得通过易墨胳膊和腰身的间隙去看高远的穹空,他对此很不满意,但见易墨丝毫没有再挪动的意思,便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伤患替他挡风遮雨了。
  说看星星,其实也只是望着天空发呆。从下往上望去,天空被参差不齐的崖壁裁成一个四四方方却又凹凸不平的一方,能从这片狭窄的区域里看到的星星显然少得可怜,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月光都是蹭着崖顶斜射进来的。
  他便开始想易墨在崖底经历的岁月。寂静无声的世界,一片漆黑的深夜,彷徨不安的一个人已经很可怕了,却还有各种阴狠的魔物觊觎着他这一份送到嘴里的血肉,易墨是如何熬过来的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就蛮不是滋味。
  他现在可以不去过问易墨为什么屠了潘氏,易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究竟为什么骗他。他只要知道,这个身旁的人,爱着他,这就够了。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会再让你遭受痛苦。”
  “我……”
  “得得得,我知道了。”凉云盛连忙摆摆手打断易墨冗长又信誓旦旦的承诺,“搞得好像你欠我什么似的。”
  易墨一愣,突然沉默起来。
  但虽是这么说,凉云盛也不得不承认,易墨的话还是挺受用的。他现在就有点被易墨的甜言蜜语搞得飘飘然了。
  “没关系,不急,反正易郎是不会害我的,对吧?”但他微微洋气的嘴角却实实在在地暴露了他得知能摆脱噬心蛊这种烦人东西的激动与期待。
  “嗯。”易墨依旧是用一双眼认真地看着凉云盛,“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的。”
  凉云盛就笑。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的种种苦了。忽然想起来母亲去世前说过的话。他突然好像悟出了什么急不可耐地叫着易墨的名字。
  易墨不知道凉云盛为何叫他,但凉云盛叫一声他就应一声,不急也不烦。
  一旦想通了,就跟抓住了绳头一般,可以轻而易举地摸过去。凉云盛就是这样,他瞧着静谧的夜色,身旁璀璨的星,忽然醍醐灌顶,猛地坐起身来。
  他以前总觉得“活下去”是最残忍的事。它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天给予自己的寄托。现在想来,自己竟错了那么久。她想让我下来,并不仅仅是指我的躯体,不是乏味的、惶惶不安的、行尸走肉的生活。而是真正地活着,每天有所期待地,鲜活而饱含感情地活着。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因为不想放弃这世上所珍惜的、有意义的事物而活着。
  他挺直了腰板,两只眼定定地看着易墨:“我想活下去。”
  易墨也挺直腰板,两只眼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好。”
  这一晚,两人依偎在一起,睡得很沉、很沉。
  易墨梦见了以前的事。
  凉云盛曾说过,他不相信一见钟情。
  易墨也不信。那不是一见钟情。
  易墨讨厌梁家,讨厌极了。自己在绝望的深渊挣扎,可英雄的出现却总是慢得不行。而至始至终,对他伸出援手的,竟然只有两个素味蒙面的人罢了。
  他失去了期待,失去了理应有的童真。他自暴自弃,这是天经地义的,大侠不会来搭理他一个无名小卒的。
  他见到凉云盛的第一眼,是惊艳于他的笑。那种纯粹的,鲜活的美丽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一颗沉寂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喜欢美好的事务,同时也憎恶着,嫉妒着。
  但他的这份心理显然是无用的,那张脸的主人压根不在乎他的丑陋与卑微,当成玩物也好,欺骗也好,都是带着善意的。他的这份心理是有罪的,让他羞愧不堪。
  他觉得世间美好的事物终于出现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个地方,见这个人。不再是好奇,而是一次比一次期待。不论是他的美丽,他的顽皮,他的狡黠,他的贪吃,他的笑意,都是盈动着的、流转着的他所见的不可多得的美好。他麻木的心,似乎终于苏醒了。浑浊不堪又狭窄的世界开了一道光,色彩在眼前平铺开来。
  男孩会给他讲关于自己的趣事,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在他的心里活跃起来,他知道,并不是人人嫌弃丑恶,并不是人人心怀歹意。男孩会叫他反击回去,教他自信与打倒一切的勇气。男孩约定,教他一起玩各种心思古怪的东西。
  可他什么也没学会。他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折磨,受欺凌。他的外表还是一样丑陋,他的性子还是一样软弱,他的一身还是一样狼狈。但他不再痛苦了。这似乎没有什么可痛苦的。一切都得面对。
  他至今未忘的,便是男孩的那一句——我等你。
  在崖底的生活总归是不好受的。他无法形容那种生活,总觉得是以前的生活突然被拦腰斩开,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又找回了孤独与麻木的自我,所有肮脏又恶心的东西令他厌恶。
  很痛苦,痛苦极了。但,又不是太痛苦,还有不痛苦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有一个人的承诺,有人在等他。这份光明是在的,只是自己太弱小总是抓不住它。他只需要从这崖底出去,便可以看见满地的红花,一身红衣的他。他这么想着,等待第二天的黎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他在崖底重新站起来。他回到了崖上,可惜,一切都不复存在。像是嘲弄他般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没有梁家,没有生气,没有红花,没有,他。
  他被欺骗了,所有的期待都被撕碎□□。他的心空荡荡的,那个重新振奋起来的自我消失了。
  呵,多么可笑。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衣长袍,尖头尖脑的人出现了。他用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打量着易墨,啧啧称奇:“没想到来采个草药,竟还撞上从坠魔崖出来的人了。”
  易墨没有气恼,没有什么可值得气恼的。这是理所应当的。没有谁会在意对他一个无亲无故的承诺。他用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平静的语调问这个人:“梁家呢?”仿佛再大的事也无法惊起他心中的波澜。他的心,死了,世间唯一的美好也不复存在。
  那人又斜着眼看了他几眼,带着繁芜难辨的感情:“被灭门了。”
  “是么。”易墨凉薄地笑笑,却发现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地毒老祖同梁家同归于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你说谁?”
  易墨沉寂的心猛地一颤。
  “地毒老祖。”那人一字一顿地比重复道,完全不忌讳这个名号。
  易墨仿佛又感受到了坠崖时的感觉,身体一软,整个人向下陷去,世界天旋地转。他不容易缓住了心神,却是呓语起来。
  呵,地毒老祖,地毒老祖……
  终归还是自己害了他。自己的美好没有不见,却被自己毁了。毁了!
  那人见易墨疯癫起来,不觉皱眉:“但据说有个长相可人的人活了下来。”
  易墨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有人看见,有一个一身红衣的人跑出了大火之中。”
  易墨的双手轻轻地颤动起来。
  他没死?不。
  易墨捏紧了拳。
  那人见易墨战栗的身体,神色莫辨,哆嗦哆嗦了嘴,还是把“这也只是据说”给咽了下去。他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和梁家的联系并不自知,却又好像透过易墨的身体看出了七七八八。他无法安慰易墨,他没资格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易墨。他的眼神黯了黯,声音尖细有力:“你会找到他的。”
  易墨却没有因此轻松多少,他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问那人:“但这也只是据说,对吧?”
  那人不禁一愣。
  易墨的语气,不像是询问,更像是陈述一件事实。
  那人不明所以,突然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刚想试探地又安慰一番,易墨却忽地抬头,用泛着寒光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冰冷,眼里却是痴狂。
  易墨用笃定的语气对他说:“是的,他肯定死了。”
  没错。
  懦弱的他想的是——
  他肯定死了。他说了要等我。他不会骗我的。
  他不愿接受凉云盛违背承诺,不愿接受是自己让凉云盛违背承诺,不愿接受自己玷污了自己唯一的光明,不愿承认这是他犯下的罪孽。
  只要死了,只有死了,这一切才解释得通,他才能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那人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易墨的一举一动,易墨每一个细微的神态的变化都让他觉得这人的有趣与疯癫。他觉得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忍不住也用肯定的语气对易墨说:“不,你会找到他的。”
  “等你找到他,一定会需要我的帮助,到时候……”那人直直地盯着易墨,正经的神色仿佛这副轻佻的皮囊与灵魂是格格不入的,随后他又随意一笑,带着某种笃定——
  “欢迎你来探灵门找我。”
  

  ☆、傻子

  余清已经不知道在万象林里走了多久。
  万象林里一世界。纵使外面或许已经黑得像一口锅,万象林里依旧天光大照,恍如白昼。
  但以余清微微发麻的脚板来说,估计也是至少走了半把日。虽然他身体疲惫,一张嘴还是十分灵活。
  他不久追上师兄后就在这万象林疯狂转悠。魔气强烈极了,但其原因是四面八方都弥漫着魔气。纵使他大师兄不痴路,他们也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就等着机缘巧合之下偶遇那魔修,但显然几率不大。
  余清把谢子峻惹火以后,只消停了一阵,又耐不住寂寞,腆着一张笑脸,厚颜无耻地贴上来了,至始至终都是那么几句话:“大师兄,我错了,你原谅我嘛,跟我说说话,大师兄……”
  谢子峻不为所动,许久后终于忍受不了一下停住。
  余清猝不及防差点撞上谢子峻,还以为自己的大师兄终于消气了,却不料谢子峻从腰间取来一个钱袋丢给他。银子砸在他胸上,磕得疼。
  谢子峻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不如说眼神里加上了一丝鄙夷:“你不是很爱钱吗?我给你钱,闭嘴。”
  余清显然是没料到这一茬,半晌才恭恭敬敬地把钱袋递还给谢子峻,讪讪地笑:“大师兄,我就算再爱财,也不会收自家的钱吧。而且其实我没那么爱的,真的。我已经打算金盆洗手了。”
  谢子峻不以为然。
  湫灵山边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一人爱财如命,虽然个矮,却杀人不眨眼。你给他钱,他就帮你办事,无论正魔。若是你出的钱多,那么他就会立马倒戈,反手毫不犹豫地灭掉之前的雇主。这个人,就是余清。真正的拿钱办事。
  而这个冷血无情的人正在撒娇卖萌,求得大师兄的原谅,还一本正经地说打算金盆洗手。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谢子峻没有去那那钱袋,而是转身就走,余清只得悻悻地跟在他身后。他跟得极有技巧,谢子峻偏左,他就偏左,谢子峻右移一小步,他就右移一小步,整个人处在谢子峻的影子里,正面看去谢子峻像是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行走。达到了真正的跟屁虫的境界。
  但这是他从小的习惯。他喜欢跟在身前这个高个子的屁股后面。
  他是在一个大雪天被师父捡来的。那夜大雪纷飞,柔软又冰冷的雪大片大片地往下飞舞。他蜷缩在地上,身上披了厚厚的一层洁白的雪。每一片雪都轻薄无比,落在他的身上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皮打着跳,一张脸红彤彤的,不停往冰凉的手吹热气,再在胳膊上蹭蹭。
  但他还是等到了。
  一个没有胡须,眉毛却很长的老人把他捡了回去。
  那个老人杵着一根有很多划痕的木拐,腰背却挺得很直。他不笑,但眉眼都是舒展开的,一张脸无时无刻都是松缓的,看人的目光也像煦日一样柔和。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少年,穿着青黑色的布衣,个头有老人那么高,却是一直板着个脸,也不言语。
  是那个少年背他走的。他被放在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每走一步,他就颠簸一下,少年的肩胛骨磕得他生疼。但少年的背极其暖和,他的脸紧紧贴在少年的身体上,像是靠近了一个暖烘烘的火团。少年抱着他的手极稳,小而有力,手指上面还有粗茧,刮得他痒痒的,但从不让他的身体滑下去一分。少年的步履也极有规律,每一步都是相同的速度与力道。这个少年扛着他,替他挡住呼呼刮来的寒风大雪,向前坚定不移的前进。他在这个单薄而富有安全感的身板上沉沉地睡去。
  他初到师父家的时候很怕生。一个人缩在床脚不愿出声。师父慈眉善目,但他第一个亲近上来的是大师兄。大师兄同师父相比,那是天差地别,既不懂得笑,也沉默寡言,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跟在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的身后。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桃酥饼收买的。一次半夜雷声大作,他一个人吓得泣不成声。大师兄发现异常后就立马冲到了他的房间里,看见他的哭却不知所措,仓促之间大师兄就把兜里还剩一半的桃酥饼掏了出来递给他,用生涩而僵硬的语气告诉他:“这是桃酥饼,很好吃,你吃了就不怕了。”至此,他才真正和大师兄亲近起来。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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