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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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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接连毁了道行,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旋过身,只道,“我自有道理,二王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究竟用不用得上,那是后话。”

晏无思诺诺称是,“后日宫里的大宴,夫子要带弥生去么?那广宁王妃的事怎么处置?”

“你继续派人盯着,摸准了时候再行打算。”他懒懒道,“我估摸着宴毕会有一场变故,且静待。等六王倒了台,咱们伺机而动。”

他朝官署方向眺望,吩咐完了,自顾自逶迤下了台阶。

奇怪,今年正月初七立了春,可是仍旧很冷,没半点要回暖的迹象。他到外衙取了个铜手炉,打发人加新炭,等有了热气才缓步往后身屋去。

轻手轻脚推开门朝里望,她像只猫儿一样蜷在褥子里。两肩掖得紧紧的,只露出如玉的的脸。孱弱的美丽,眉目如画。他定定看着,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能感叹着,可惜生于谢家。如果不姓谢,她的人生一定是如锦如织的。遇不上他,不会半受强迫的拜他为师、不会那样年幼就离开母亲、不会弄得连自己的月事都处理不好……她其实就是个孩子,傻傻的,天真的。他感到困顿,也无法设想以后。她现在敬重他,也许还带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感。等夺位的闹剧愈演愈烈时,她绞进漩涡里,不知还能否待他如初。

他幽幽叹息,提着袍角进门槛。她听见脚步声张开眼,叫了声夫子忙坐起来,头发睡得乱蓬蓬的,一副糊涂模样。他看在眼里,只觉满腔的怜爱无处消磨。再三再四的压制,不看她,不触碰她,平常心对待。可是平常心去了哪里呢?他的手简直有独立的思想,不受大脑支配。替她摘了巾帻,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有一头厚而柔顺的发,略一动便有淡淡的香气。他有些好奇,俯身去闻,那是股如兰似桂的味道。其实不好分辨,像是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没有出处,但沁人心脾。

弥生不知道信期算不算病,横竖身上暖和了,肚子也不疼了。手脚都能活动,叫夫子梳头实在太不像话。她微抬了下脸想婉拒,却不曾想一道柔软的触觉擦过她的额,她顿时怔住了,那是夫子的嘴唇……

慕容琤始料未及,等意识到的时候,居然已经和她靠得那么近了。好在他有处变不惊的定力,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难免仓惶。

她嗫嚅着,“夫子……”

他笑了笑,压住她抬起来的手,“你坐着别动,我来。”他用手指给她篦发,一丝一缕的顺,极有耐心。又怕刚才的事引发尴尬,半带解释的打岔,“我才刚要问你呢,你头上熏的什么香?”

弥生茫然道,“单拿皂角洗头,并没有用什么香啊。”

他抿起唇,终于相信体香一说是确有其事的。那种馨馨然的味道织成一张网,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严实的罩住,挣不开,难以超脱。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很快替她束好了发,退后一步问,“能下床么?”复又成心逗弄她,“要不要为师抱你上车?”

她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敢劳烦夫子,我自己可以走。”

他也不多言,把手炉递给她,转身出了屋子。

回去的路上分车而行,弥生靠着围子朝外看,太阳将下山的当口,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氤氲的红。不甚浓烈,难以描绘的一种凄凉。她虾着身子,下巴抵在膝盖上。手炉放在大腿根,像个篓子一样兜压住了,小腹上便暖洋洋的一片。

车顶上的角铃悠扬回旋,不多时到了王府门前。车一停下,皎月和皓月就迎上来打毡子。看了她一眼,惊讶道,“女郎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她摇摇头,扶着皎月的手下了地。夫子大约有话交代,特意停下步子等她。她忙敛袖上去作揖,“学生听夫子示下。”

他不太满意她动辄上纲上线,把师徒辈分划得那么清楚。只是不方便当着下人的面嗔怪,便沉着嘴角道,“你身上不好,明天不用到太学点卯了,只管在园里歇息。要什么打发人到掌事那里去说,他那里要是办不了,等我回来处置也一样。”

弥生感念夫子体恤,深深长揖了道谢。他拿眼梢瞥了瞥她,不再说什么,踅身迈进了王府大门。

回到卬否,早早就上床挺尸了。皓月纳罕,等打听清缘故笑起来,“女郎身量高,却没曾想到现在才成人。”吩咐皎月关上门,从篾箩里翻出棉纱布来,坐在灯下拿木尺裁量。穿好了针在头皮上篦了篦,垂眼道,“今天给女郎做春袜子,多下些布料正好派上用场了。女郎这会子该用点温补的东西,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我瞧吃乌骨鸡汤就很好。”皎月把换洗衣裳铺在熏笼上,一面道,“随园里的那三个,每逢信期就让身边的婆子蒸乌骨鸡。单加些老陈酒,连水都不下的。满满一炖盅搁在蒸笼里,等熟了逼出汤来,看着澄黄的,又厚又浓,尤其大补。”

皓月哼了声,“那是南蛮子的吃法,又不是坐月子,也不怕补出虚火来。我以前听人说过,信期吃木耳;核桃;大枣;桂圆;这些才是最好的。女郎先别睡,我把吃食料理妥当了送过来。身上的东西也换一换,安稳睡一觉,明天起来就爽利了。”

她歪在隐囊上问,“明天就能干净么?这么的真是不方便。”

“所以做女人辛苦。”皓月笑了笑,“大抵没有一天就干净的,不过后头略轻松些。少做少也要三五天,看各人底子好坏。”

皓月搁下针线要起身,皎月过来压了一下,“你把手上的活计做完,我去。”

说着打开门,恰巧两个仆妇搬着托盘上台阶。和皎月打了个招呼,在槛外福身道,“女郎大喜,郎主差婢子们送礼来。”

弥生怪不好意思的,“这算哪门子大喜,还送贺礼……”

皓月忙到门外迎人进来,引她们把托盘放在案头上。打眼看,是一红一绿两匹云锦。还有几贯点了朱砂的五铢钱,底下吊着长穗子,很郑重其事的排场。

弥生撑起身道,“替我谢谢夫子,劳烦你们连夜送来。”吩咐皓月,“别叫嬷嬷白跑一趟,快打赏。”

那两个仆妇接了赏钱千恩万谢去了,皓月才不解道,“郎主也知道这事么?”

弥生羞也羞死了,扪着脸咕哝,“我在太学里发作的,正巧夫子在跟前。”

皓月扑哧一笑,“可是把郎主唬住了?男人家,肯定没见过这阵仗。”过去开了柜门,把钱和缎子都收拾起来。又回了回头道,“说起来咱们郎主真是个仔细人,竟连这个规矩都知道。只可惜家里没有当家的主母,这些事都要他来操持。”

弥生歪着脑袋问,“夫子不娶亲,难道是有外妇?”

皓月一怔,“这个倒没听说过,我想是不能够的。我从建府就在这里当值,郎主是顶顶正经的人,从没有那些不清不楚的外宅。咱们殿下和别的王不同,不管那些嫡出庶出的,划了封地,没有几个不是纵情声色的。只有咱们殿下洁身自好,随园里的人一般也不招幸。”

她缄默下来,如今这样的儿郎怕是不多了。但不娶亲是不可能的呀,她舔了舔嘴唇,“以前没有赐婚的消息么?”

皓月点头道,“有过,据说当年柔然王派使节来求通婚,宫里原本要命郎主迎娶柔然公主的。后来郎主借故出去游历,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弥生心里拧起来,“夫子连柔然公主都看不上,到底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呢……”

皓月看着她,滟滟一笑,“普天之下,大约只有王谢能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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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情

皓月说得没错,信期开头难熬,第二天就会好很多了。弥生早晨起床照样活蹦乱跳,叫她们伺候洗漱,盘算着明天宫里有大宴,横竖今天不用念书,打算到外面晃荡一圈。如果碰上中意的东西,正好可以买来贿赂夫子。

穿着女装不方便,自己挑了套翻领对襟的胡服换上。这厢拍拍褶皱正打算出门,院子里传来请安问好的声音。她探身看看,是夫子养在随园里的三个姬妾。

“她们怎么来了?”皎月打起毡子闪身进来。

皓月正蹲着身给她束郭洛带;闻言寡淡道,“九成是来放交情的,女郎平常些,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这头说罢,人已经到了廊庑下。弥生整整发冠到门上相迎,拱手笑道,“贵客至,有失远迎了。”

那三个女子欠身让礼,一番客套进了屋子。弥生请她们落座,又殷情的亲自添茶水,惹得她们直道不敢,“早前就听说过女公子大名,总是无缘拜会。今天凑巧,逢着女公子休沐,咱们就过来叨扰了。”

弥生推脱着,“娘子客气,叫我弥生就是。说什么女公子的,我愧不敢当。”

“如此咱们就直呼闺名吧,娘子来公子去的,倒显得生分。我叫倚月,”其中一个容长脸,插八宝攒珠步摇的介绍完自己,指了指右手边面容有些青涩的女子,“她叫颐儿,是我们三人之中最小的。”

弥生哦了声,别过脸看那个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她托着杯盏品茶,似乎不太爱开口,察觉了弥生在看她,这才淡淡一笑,“我南苑老家姓梁,女郎叫我梓玉就是了。”

倚月接口笑道,“女郎不知道,她是超出三界外的高人。平常不沾半点世俗,这趟是瞧着女郎的面子才出园子的。”

弥生再细打量梓玉,看她眉眼疏淡,真像是那种与世无争的。这三个人的性格都很鲜明,一个超脱,一个羞怯,只有那个叫倚月的口才好,很善于交际的样子,大约在夫子跟前也最得宠。

不太相熟的人,谈资少,难免俗套。没有话题,尽是东拉西扯。最后还是梓玉识趣,坐了一会儿对弥生道,“看女郎这身打扮想是要出门,咱们在这里耽搁了女郎办事,怪不好意思的。”复看了倚月和颐儿一眼,“来日方长的,咱们还在先回去。等女郎有了空闲,再来打茶围也不迟。”

弥生真是喜欢这样有眼色的人,但也不好直隆通把人撵出去,只笑道,“不碍的,再坐会子也没什么,我下半晌出去也是一样。”

倚月最拎得清,本来就是抱着寻常串门子来的,意思到了便交代得过去了。那种出身高样貌好的世家闺秀,骨子里都傲得很。场面上应酬得好,私底下不知道怎样瞧不起她们这些人呢!如今梓玉提议了,她附和不迭,“罪过的,怪我们来得太不是时候。那我们就告退了,女郎请自便吧!”

弥生也就不再挽留了,满脸堆笑的送到门上,客客气气拱手道别,等人走远了方踅过身来,“那个倚月和你们的名字真是像,不知道的还当是姐妹呢!”

皎月哼了声,“那婢子们可高攀不上,咱们这名字也用了十几年,犯不着避她的讳就去改了。说到底只是个玩意儿,郎主也不拿她们放在眼里。”

弥生有些伤感,“我听师兄说,当初南苑王送了十来个美人给夫子,后来一一都散出去了。那这三个呢?不喜欢,怎么会留着”

皎月道,“为了领南苑王的情呀!南苑王宇文氏是封疆大吏,手握雄兵百万。若是送来十个全都打发了,人家心里可怎么想呢!会以为咱们郎主瞧不上他,闹出误会来,对郎主不好。”

弥生奇异的看着皎月,这话换了庞嚣来说倒顺理成章,一个做婢女的能有这等见识,简直不可思议!

皓月门上进来正听见个收梢,凌厉的瞪了皎月一眼,“又在混说什么!宫里听来些闲言碎语,就敢到女郎跟前来卖弄了?”继而换了个脸色,对弥生温煦道,“女郎不知道,咱们原来是皇后宫里的人。郎主是皇后幼子,那时候开衙建府,又没有迎娶正头嫡妃,皇后殿下怕郎主身边的人伺候不周,就把我们姐妹拨过来了。现如今女郎进了府,郎主大概和皇后的心思是一样的。心里放不下,唯恐怠慢委屈了您,这才把婢子们指派给您的。”

弥生听了点点头,夫子这么看重她,真是叫她感念极了。她这个人,对谁都是实心实意的。即便是觉得有异样,别人解释几句,只要说得过去,她绝不往深处想。大咧咧做个揖,“如此就谢谢二位了,从静观斋到我卬否来,是大大的屈就。我回头上集市里去,看见好东西给你们带回来。”

皓月和皎月掩口笑,“咱们冲的就是女郎好相处,这样大家子的出身,一点没有娇惯气,也不拿咱们做奴婢的当外人。”

弥生一笑,转过身披上了大氅。皎月来帮她整领子,边道,“我才刚吩咐马房里了,无夏赶了车,眼下在门上候着呢!女郎一个人成不成?还是奴婢们贴身侍候着吧!”

弥生本来打算一个人步行出去的,没曾想她们已经通知了无夏,既然车都备好了,也就没什么可推脱的了。扶了扶发冠上的簪子道,“不必,就是出去添置点文房什么的,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们替我把太学里运来的书翻晒一下,前阵子总是不出太阳,怕放在那里生了潮虫。”

皓月和皎月应个是,把她送出了卬否的院门。

一路往城里去,过建春门时看见有重兵盘查。弥生探出身子观望,“这是怎么?捉江洋大盗?”

无夏看这架势,轻描淡写道,“晋阳王殿下遇袭,据说有漏网的刺客混进邺城来了,目下大概是全城戒严了吧!”

弥生不太感兴趣,这些塔顶上的人整天只会勾心斗角,闹来闹去还都是窝里反。好好的亲兄弟,弄得你死我活的,这就是天家!

“真真不知该说什么,既然刺杀未遂还进邺城来,是那幕后主使失算,还是大理寺卿脑子里塞了糠?”无夏嘲弄一笑,“看来这回声势闹得够大了,且看晋阳王殿下是什么手段。”

弥生啧啧一叹,“那件事果然是常山王做的么?”

无夏微一顿,笑道,“诸位嫡出皇子中二王软弱,九王无争,只有六王同大王针尖对麦芒,不是他还是谁?”

“还是夫子最好。”她真的是有感而发,在她眼里夫子是慕容氏最纯良的男子了。学问高,为人也算正直。不像大王六王的锋芒毕露,也不像二王那样过分可欺,折中得恰到好处。她以前和道生她们玩在一起,常听她们说最小的心眼子最多。不知道是不是老辈里传下来的典故,简直是在诬蔑他们这些排在末尾的。她知道自己傻愣愣的没什么大志向,如今夫子在政途上好像也是这样,可见这话完全没有依据。

他们进城很容易,因为车辕上有乐陵王府的牌子。过了铜驼街往北就是孝义里,那是个商铺云集的地方,位置在御道西,所以又叫西市。

集市上的人很多;路边卖菜的小贩拔着脖子喊得欢实,因为月尾还有一番仪俗要走,今天的买卖便极其好做。出正月前大鱼大肉吃上一顿,这个年才算圆满过完了。接下来换春裳,戴春帽,到二月初一那天,哪怕再冷也没有人穿夹袄了。一个个广袖长衫,衣抉飘飘,郑重其事的营造出春天的氛围。

弥生在街市上闲逛,走到一家首饰铺子前拐进去瞧了瞧。自己对那些金玉没什么追求,就冲着给皓月皎月买玩意儿去的。挑挑拣拣选了灵芝竹节纹玉簪和鲤鱼步摇,正要付钱,突然瞥见柜上的锦盒里装了把麈尾。羊脂玉的柄,扇面用上等鹿尾编成。弥生一看就撞进她心坎里来,这可是名士清谈必备的雅器啊!麈尾和拂尘不同,执拂尘的除了道人就是奴才。麈尾的地位尤其高,非名流不得用。到了大邺时期和三足乌一样,俨然成了身份的象征。若是买来送给夫子作为贿赂,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弥生忖着六兄进京没个准时候,难得遇着合眼缘的,买下来完事。因招了掌柜来问,“这麈尾市价多少?我买了!”

不想那店主上下打量她,“郎君知道的,麈尾不是随意买卖,敢问郎君是哪里人氏?师从何处?”

花钱买东西还要自报家门,也只有这麈尾配得上了。不过若叫人知道她是女的,恐怕这桩交易还是难成。无夏在旁边正待接口,她压了压他的手,打拱道,“陈留谢绥,大康七年太学出仕,师从太学博士樊道已。”

那店主眼睛一亮,“是阳夏谢氏么?”

名头大的办事就是方便!九兄比她年长两岁,现在在灵丘做官。谢家一门儿郎,说起来总归是光鲜的。随便点哪个,跻身名士之列,半点也不含糊。

她咧嘴一笑,“正是。”

“这不是九郎的女学生么!”

正在她沾沾自喜时,槛外传来一声诧异的低呼。弥生登时竖起了两道眉毛,这是哪个大嘴巴,在她将将要成功的当口扯后腿!她无比愤懑的转身,来人坐在肩舆上,一身绛红公服,矜贵桀骜。

竟是晋阳王慕容琮。

☆、道逢

弥生有点不高兴,大街上乱搭话,和他又不是很熟!可人家好歹是王,是夫子的兄长,年纪也一大把了,总不能太不给面子。于是不情不愿做了一揖,“大王长乐无极。”

她站在六扇插屏前,素净的,没有半点雕饰的脸。实在是太年轻,鬓角的发参差不齐,反倒显出一种质朴的美。慕容琮心情大好,“不必多礼,本王才散朝,没曾想在这里遇上了你。”

弥生敷衍的笑了笑,“是很巧呵。”

旁边那个掌柜先给晋阳王稽首行礼,然后才反应过来,看着弥生道,“咦,不是谢氏郎君么?那这麈尾……”

弥生厌烦的白他一眼,“我是阳夏谢氏,只不过不是郎君,是女郎!谢绥是我兄长,我师从乐陵王。如何,这样子还是配不得你那把麈尾么?清谈的玩意儿罢了,又不是笏板,你骄矜个什么?不愿卖,自己且留着吧!”

她这一通真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本来对晋阳王就有成见,如今他还来坏她好事。想要和颜悦色,真是难得很呐!

那店主明显给她唬住了,结结巴巴的说,“女……女郎是知道的,咱们行里有行规……”

“狗脚行规!她要,你装了盒子卖予她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坐在舆上的慕容琮愈发觉得有意思,别的女人在他面前装得高贵圣洁,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发脾气拉脸子的。甜食吃多了腻味,来个泼辣的调调胃口,正中下怀。因换了个好声气,“你是叫弥生么?上次到府里来也没多停留,本王心里总是抱憾呢!你买这麈尾做什么?”

弥生斜眼看那掌柜唯唯诺诺给锦盒套上红绸子,想想自己的无名火发得没道理,便缓了缓心神,重又堆起虔诚的微笑,“回大王的话,买了送给我家夫子的。我入门下三年,从没给恩师送过礼。今天出来逛,正巧看见了,错过怪可惜的。”

慕容琮哦了声,扫一眼无夏,“你是九王身边的小子?你家郎主还未出宫么?”

无夏忙敛袖道,“回大王,小的眼下拨给女郎驾车使唤了,我家郎主跟前是无冬在伺候着。看这个时辰,郎主大约已经回太学去了,要到酉时前后才回府邸呢!”

慕容琮调转视线,笑意盈盈看着弥生,“今日不念书么?可要到本王府上去游玩?新近招了一帮会变戏法的艺人,花样多的很。怎么样,去看看?”

这种口吻简直就像牙婆诱拐无知少女,弥生虽然傻,还不至于贸贸然跟着陌生人走。她笑着推辞,“不了,多谢殿下好意。我出来是买文房的,还有好些课业没做完。改日等夫子过府,弥生再跟着夫子到殿下官邸叨扰。”

慕容琮嘴角微沉,“本王一番好意,女郎这是瞧不起本王么?”

弥生吃了一惊,抬头看他,晋阳王眼里有阴霾。到底这种人心思重,连瞧人的神色都是两样的。他和夫子五官很像,但却外露过甚,缺了隐忍的气度,品行上就差了一程子。

霸王惹不得,硬碰硬势必要吃亏。弥生平常呆,要紧的时候也懂得转圜。她无辜的翣翣眼,“大王误会学生了,学生是怕给大王添麻烦。我一向糊涂,逛个园子都会迷路。大王府上简直是蓬莱仙境,我进了大门摸不清南北,岂不惹人笑话么!学生知道大王是客气,学生顺竿子爬就是没成色。大王眼下在病中……哦,我家夫子常挂念大王的腿伤,大王这几日可好些了?”

这滑头!之前派人打听,回来都说她开窍晚。虽然不至于傻,充其量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可这会儿听她几句话,又好像挺伶俐的。会给自己找借口,还会声东击西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其实他一眼就能看穿她,不过还是愿意和她多周旋周旋。

弥生很虔诚的仰望,尽量装得大方得体。她看见慕容琮洁白的手指勾了勾胸前的绶带,日光下的身形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威仪。所幸脸色还过得去,对她颇和蔼,“好多了,不怎么疼了。和你家夫子说,他日日在朝堂上看见我,就不必惦念了。”

弥生噎了下,才发现刚才的话有漏洞。怪自己脑子笨,不是油滑的料,连个慌都圆不好。

慕容琤哂笑,“罢了,你不肯赏脸,我也不强求。明日宫里大宴,你去么?”

她点点头,“夫子说要领我去的,只是我想着,我一个做学生的,满世界跟着跑不大好……”

“那一定要去。”他没等她说完就截了话头子,“你家夫子自有他的打算,好歹师命不可违,到宫里见识见识也没什么。皇后殿下上次提起你,总说要见一见。这回碰着时机,给殿下瞧瞧吧!”

弥生感到有些惶恐,昨天永昌公主也说皇后曾谈及她,今天晋阳王又这么说,难道姓谢的目标这么大么?不是还有琅琊王氏呢吗,盯着她做什么?

她唯唯诺诺的应,“我规矩懂得少,进宫怕失了体统。”

慕容琮倚着扶手笑,“你有个天下闻名的夫子,这点子规矩他不教你?莫怕,还有我呢!若是哪里不周全,有我护着你。”

弥生嘴角一抽,他护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他护着!难道夫子和他交过底,说要把她配给他做侍妾?她硬骨头的梗起脖子,谢家女儿到死也不会给人当消遣。晋阳王对她存这样的心,真叫她做呕!

她抱袖长揖,“多谢大王看顾,我回去自然向夫子讨教。横竖大宴明日入夜才举行,我还有时间。一天不行连夜操练,到时总归像点样子了。”

主动贴上来的女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没这种有气节有傲性的嚼起来入味儿。慕容琮的兴致空前高涨,既是谢家人,又不显得寡淡乏味,这可不是个难得一遇的宝贝么!届时出席大宴,不知要引得多少人侧目。只不过有那句民谚,想来敢折花的也没有几个。六王定然不会白白错过,但他自身难保,不足为惧。剩下的老九是授业恩师,早早就没有竞争的资格。如此一盘算,她早晚要落到他手里。

他志得意满,对付这种女孩急不得。况且进了门,将来也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他虽经历得多,真正能令他沉淀下来的却还没有遇上。过了而立,再盼来一段感情,像是给花团锦簇的人生添上了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知道你能学好。”他收敛起了锋芒,看着像个寻常人般的和颜悦色,“明日我也要去的,到时候在宫里还能遇上。今日就作罢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姑娘家在外头逛久了不安全。”

弥生对他满满施礼,偷眼看着肩舆逶迤去了,方直起身松了口气。

无夏古怪的目送着,转过脸,眼珠子却定定的,“大王恁地奇怪,莫非对女郎当真上心了?”

问题表面仿佛糊了层窗户纸,不戳破,得过且过。偏偏无夏要把纸揭开,弥生听他这一絮叨,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骇然张着嘴,半晌才道,“胡说!是有过一面之缘,打个招呼而已。”

旁边的店主幽幽接了一句,“恭喜女郎了!”

弥生又气又躁,跺着脚吩咐无夏给钱,自己抱着锦盒就出了店面。

街市上人来人往,太阳在头顶煌煌照着,她站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滋味。也许这事该尽早和夫子说,晋阳王百样都好,但不是她喜欢的。

指甲在缎面上来回的刮,平金水浪纹被她剌出了倒毛。她嘟着嘴一再嗟叹,她喜欢儒雅温文的人啊!长相是其次,反正不能像晋阳王那样,仅仅在那里坐着就给人无形的压迫。当然了,他的长相是极好的,和夫子有六七分神似。如果这五官再配上点书卷气,偶尔小小的促狭也不让人讨厌……

她闷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这点选婿要求应该很容易满足。分明熟悉得触手可及,可是真要去找,茫茫人海,又未必能够找得到。

无夏拉了单辇来,招呼着,“时候不早了,该买的都采买齐全了。女郎上车吧,咱们回府去。”

弥生回头朝百尺楼方向眺望,“这里离太学很近……”

无夏顺着她的视线看,“女郎是要去找殿下么?反正顺道儿,小的送你过去。”

她又犹豫起来,专门跑去同夫子说这个会不会太不识相了?他是好心好意要抬举她,况且晋阳王这样独断的人,夫子有心阻止也不易吧!

无夏看她拿不定主意,便撺掇着,“女郎不是给殿下买了礼物么?这会儿送去,殿下就是有心怪你乱跑,看在麈尾的份上也不会发作的。”

弥生经他一点拨,果然觉得很可行。也不管其他了,喜滋滋上了辇车。等见了他,再寻个机会见缝插针。就算今天说不成,日日见面,还有日日落空的道理么?要紧的是先把麈尾送过去,也不知道夫子喜不喜欢。

无夏的马鞭甩得脆响,单辇小,在街道上穿行很灵活。巷堂里斜插过去,转瞬就到百尺楼了。她抱着盒子纵下去,沿着游廊往官署走,心口像揣着个兔子,一阵阵跳得耳膜鼓噪。路上遇见同门搭讪也都敷衍了事,恨不得一脚就踏入夫子的衙门。

渐渐近了,她满心欢喜的跨进门槛,可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樊家女郎也在,正牵着他的袖子泪盈于睫。看样子有千言万语的,只是忌讳她在场,才慌忙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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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酸

她停在门口进退不得,来得不是时候!

樊家女郎红了脸,因为年纪比她大,不好称呼,便对她欠了欠身。美丽的人,无论如何都充满了少女风致。不像她,看见长者就会长揖。弥生顿觉失落,和她一比自己明显逊了一筹。人家知书达礼,她倒像是个草莽出身。

还杵在这里碍眼干什么?看来夫子和人家果真早就有牵搭了,她不识相,没的讨人嫌。

弥生干巴巴的笑,“咦,我走错门了。明明要回耳房的,怎么到这里来了!”她干笑着指指外面,“那个……我走了。”

“回来。”她刚要抬腿,夫子发话了,“我有事要吩咐你,你先别走。”复对那樊家女郎道,“你的意思我知明白了,我眼下要忙,你且回去。等回头得了空,再细说不迟。”

弥生偷着撇撇嘴,听这语调多温柔!以前对她凶神恶煞的,面对漂亮小娘子就是另一幅模样。善言笑,果然啊,言笑都对着樊家女郎了。

那女郎似乎不舍,又碍着有旁人在场,只得福身行礼告退。经过弥生身旁再一点头,弥生忙回个笑。不过表情不大受控制,可能笑得比哭还难看。

夫子在案后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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