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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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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裂断碎的可怕声音震荡敌我两方各人的耳鼓。
大胜小、坚胜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由于江龙号船体比对方斗舰大上一倍,撞上对方的部分又是装上钢甲、钢齿的船头,虽非顺风,却因向任天懂调校桅帆而成功“捕风得风”,顺流则绝无疑问,碰撞后江龙号夷然无损,对方斗舰却似喝醉了酒般,倾侧着往另一边猛然荡开,系于岸边大树的粗索摧枯拉朽的断折。
符太探手搂着小敏儿腰肢,防她给震倒甲板上时,沿左舷严阵以待的众兄弟齐声吶喊,落井下石,弩箭、劲箭如雨点般往敌舰洒去,不容对方有反击的机会,招呼周到之极。
下一刻,江龙号来到连环船另一侧,同时改向,于离敌队不到两丈的位置,顺流而下,也进入了烟雾笼罩的范围。
虽然距离接近,可是浓烟加上雨夜,对方睁目如盲,兼处于混乱和恐慌里,龙鹰一边却清楚对方位置,又有愈烧愈烈的火作明确目标,江龙号过处,敌舰成为活靶,问题只在箭矢上弦的速度。
十多下呼息后,江龙号逸离烟雾范围,遗下后方的一片火海。
抵洛阳前遇袭,改变了龙鹰的计划,决定不入洛阳,免予田上渊可乘之机。
洛阳乃北帮重兵派驻之地,扎下根基,现在大家等若撕破脸皮,虽未至由暗斗转为明争,也只一线之隔,天才晓得田上渊肯否咽下这口气,捺着性子?
猛虎不及地头虫,龙鹰又未摸清楚北帮在洛阳的布局和实力,一旦发生冲突,或敌人不择手段的来对付他们,他们实难讨好,既不知敌,且是敌暗我明,犯了兵法大忌。
虽说符太奉有皇命,为李显去慰问汤公公,但因龙鹰隐隐感到汤公公已辞世而去,只要噩耗传返西京,谁还管符太的“丑神医”有没有到洛阳去。
此亦为保持辉煌战果的唯一可行之法,压根儿不让田上渊有扳平的机会,于一直纵横得意的北帮,是沉重的打击。
在向任天的提议下,决定沿黄河继续东行,出渤海,沿海岸北上,经永定河往幽州去。
现时的情况,属已廓清前路,北帮一时再无在大河发动另一次攻击的力量,何况向任天知晓了龙鹰拥有预知危险的异觉,放下心事,于河弯水道遭遇战后,与其团伙轮番驾舟,争取休息。
其他人,除博真等能征惯战,捱上三、四天绝不是问题者外,全体入舱房大睡一觉,好恢复元气。
龙鹰和博真等在舱厅闹了一阵子后,符太第一个离开,在笑谑声欢送下,返舱房看他的小敏儿。
在龙鹰劝喻下,众人兴尽回房,最后大舱厅剩下龙鹰和宇文朔两人。
龙鹰虽急着返房读录,但知宇文朔有话想说,当然奉陪。
细雨收歇,天际现出黎明的曙光。河浪温柔地打上船身,出潼关后,大河从未试过如此刻般的安宁。
宇文朔欣然道:“终于得睹鹰爷在常规战里的风采,鹰爷既拥有超乎常人的灵觉天机,又不乏付诸实行的策略和能力。敢问‘少帅弓’的射程,比荒月弓如何?”
龙鹰道:“折迭弓比荒月弓远上少许。”
宇文朔咋舌道:“那岂非我们躲在城墙后,仍有被命中的危险?”
龙鹰道:“确是如此。”
宇文朔沉吟片晌,道:“尤为难得的,是鹰爷胜而不贪,一击远扬,虽许下击杀对方主帅的豪言,然因应形势,没付诸行动。”
龙鹰随意的道:“对方的主帅,与小弟有过一面之缘,是田上渊座下三大战帅之一的郎征。”
又道:“如果敌舰位在大河中央,我会投往郎征所在的斗舰,逼他落水,再由太少在水底收拾他。可惜靠近岸边,郎征肯定不会蠢得借水遁,杀他的成算极低,不得不放弃。”
宇文朔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原来鹰爷心里早经考虑,亦已达壮己之志、寒敌之胆的效用。”
接着有感而发的道:“幸好在下一意随行,方有与众兄弟并肩作战的机缘,乾舜闻知,肯定羡慕得要命,从潼关来到这里,处处精采,令人回味无穷。于在下来说,感觉新奇,完全地不讲尊卑礼法,百无禁忌,反透出肝胆相照的味儿,过瘾至极。用兵的最高境界,理该如此,谈笑间,敌队已告灰飞烟灭。”
龙鹰道:“战争乃人世间冷酷无情的事,不轻松点怎行。”
宇文朔道:“起行之前,在下还不住问鹰爷,如何有把握闯过北帮的拦截,到现在方晓得当时问得多么可笑。”
龙鹰诚恳的道:“你老兄肯随来,庆幸的该是我,如非得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早葬身三门峡。”
宇文朔洒然道:“天下间岂有能置鹰爷于死地之人,在下只不过锦上添花。”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小弟被人杀死过两次,无瑕正是第三个有资格干掉小弟的人。”
宇文朔大为错愕。
两人坐在靠窗舱的大圆桌处,窗外晨光煦煦,江龙号走在河面辽阔、水势平稳的河段上,窗外美景层出不穷,两侧或是青松倒挂的悬崖,或是绿柳如烟的堤岸,远处群峰挺秀,林薄郁葱,令人胸次豁然,情奔大地。
过三门峡后,他们进入属海河水系的大河下游流域,支流众多,敌人把握江龙号的行踪绝不容易,休说再一次埋伏截击。
龙鹰道:“小弟答应过宇文兄的,绝不食言。事情须由东晋时代的边荒集说起。”
宇文朔双目奇光闪闪,全神聆听。
龙鹰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睡足三个时辰,如不是向任天拍门唤醒他,可睡多一个、半个时辰。
龙鹰请向任天在一边的椅子坐下,自己则坐在榻缘,伸个懒腰道:“许久没这么安眠过。”
向任天微笑道:“我也许久没试过这般神舒意畅。”
龙鹰竖耳倾听,道:“晚膳开始哩!”
向任天道:“我是代表兄弟们来唤醒鹰爷,到楼上吃晚膳,顺便和鹰爷商量未来的屠田大计。”
龙鹰欣然道:“我们两方合一的组合,乃无敌的绝配,只要能重夺洛阳,让南方的援兵可源源北上,把北帮的势力斩为两段,我有信心单凭我们的江龙号,采取神出鬼没、打完就跑的战术,可重创北帮的水上战力,时机来临,更可奇袭北帮在河套的根源之地。咦!谁在甲板上动手过招?”
向任天答道:“是众兄弟架着太少去试招。好从太少的身上,窥见田上渊厉害之处。”
龙鹰拍额称许,道:“想得周到。”
向任天道:“到幽州后,我可在对付突厥人一事上,助鹰爷一臂之力。”
龙鹰道:“有向公助小弟,当然大添胜算,然却不利大局。抵幽州,我们下船后,向公载居中等兄弟原船取海路返扬州,炮制出我亦随船南返的假象。到扬州后,南光以‘范轻舟’的身份四处活动,如此可万无一失。”
向任天爽脆应道:“明白!”
十二天后,江龙号进入大海。
刚巧遇上滂沱大雨,海上云掀浪线,天压白波;山岸一边风卷雨帘,烟昏绿野,壮观之至。
到云收雨歇,右方海天一色,波涛万顷;左方群山矗立,弹压绿波,峭壁刀成,断崖斧凿,令人心胸开阔,忘掉了尘世间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
众人全聚往甲板上,凭栏指点说话,纵望阔海遥天、脚下青波,谁不动容。
向任天增加了压舱的重量后,大演天下第一操舟高手的功架,江龙号宛似龙回渊海,破浪而行,大减风浪的簸荡。在无险可扼、无伏可设的大海,敌人有心拦截,亦力不从心,可以说,江龙号由海路南归,绝对地没丝毫风险,唯一的敌人是大海本身,可是于既熟悉海神爷脾性,又懂瞧老天爷脸色的向任天而言,冲波乘浪,如履平地。
在风高浪急的大海,江龙号尤显其超卓的性能。
荒原舞、容杰、权石左田等尚是首次置身大海,个个意兴飞扬,精神大振。
最兴奋莫名的,仍数小敏儿,扯着符太吱吱喳喳的说话,雀跃不已。
龙鹰对小敏儿的心花怒放,特别有感觉,他是符太外最了解小敏儿的人,长期困在深宫,最了不起的旅程,是从洛阳迁往西京,然而环境虽变,人事依然,只不过禁宫内苑给移往楼船上去,想走到甲板上观赏河岸风光,是想也勿想。
故今次随符太离京,于她尤具深刻意义,且不但心有所归,更是身有所属,本黯淡无光的世界,化为春光明媚的天地,现在忽然似离开人世般抵达茫茫大海,较之重重深锁的宫苑,对比之强,可以想象。
桑槐来到龙鹰身旁,递来被风吹得随时熄灭的卷烟。
龙鹰连忙接过,狠抽两口,顺手送往另一边的君怀朴,后者略一犹豫,方接过去抽仅余的一口。
桑槐极目远望,叹道:“得此一刻,已不虚此行。”
君怀朴道:“荒原舞来找我,问我愿否与鹰爷和各兄弟再续前缘,我答他这是我君怀朴的荣幸。大伙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我也由穷光蛋变成大富之人,但总感若有所失,没法忘怀那段朝难保夕,却最多采多姿的日子。大伙儿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不敢稍有松懈,如在刀锋口上生活,有血有肉、哭笑与共。对天山族兄弟的遇害,我一直铭记心头,不敢忘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桑槐道:“荒原舞昨天才向我提过鸟妖,他该复元多时,如他今次随突厥人来犯,将是我们宰掉他为达达报仇的空前良机。”
龙鹰一震道:“幸得你们提醒,否则我们的屠狼之计,大有可能功亏一篑,现在则可反过来利用鸟妖之长。他奶奶的!鸟妖若来,我可保证他没法活着回去。”
第四章 无主之地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西汉元朔二年,武帝派卫青领军出击匈奴,收复了河套以南的广阔土地,并于阴山以南的河谷区,设置朔方郡。后又遣人于阴山南麓兴建长城,筑朔方郡治及辖下十县。自此朔方成为长安正北的边防重镇,又于大河支流无定河流经长城的位置,建立鸡鹿塞,成为整个区域最重要的军事据点,若被攻破,外敌可长驱直下,兵锋指向西京,其情况等于幽州之于洛阳。故此朔方长期驻重兵,镇之以猛将。
江龙号抵达幽州,分明、暗两路入城。
明的是符太的“丑神医”和宇文朔,暗为龙鹰及一众兄弟,到郭元振的大帅府后,立即举行军事会议,共商大计。
江龙号没停留的离开,造成“范轻舟”完成载人任务后,匆匆赶返扬州的假象。
除龙鹰外,符太、宇文朔、荒原舞等众兄弟,全被邀参与,议事堂闹哄哄的,从未试过这般热闹过。
张仁愿、田归道和丁伏民早恭候多时,这个关系重大的军事会议,随龙鹰等驾到,立告展开。
首先发话的是郭元振,不说任何场面或客气话,来个单刀直入,道:“刚收到个不幸的消息,回纥之主独解支因病辞世,其子伏帝匐立,但因年幼,实际掌权的是伏帝匐生母大妃玉雯。”
龙鹰与独解支有交情,感受比其他人深刻。尤有甚者,是伏帝匐之母玉雯,乃遇害的彩虹夫人仅存的两婢之一,当年她神情坚决、头也不回地离开彩虹夫人灵帐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一时间,百感丛生,说不出话。
符太对独解支之死毫无感觉,欣然道:“那我只要装作未抵回纥,已收到风声,中途折返便成。”
他脱掉丑神医的面具,不知多么写意自在,心情畅美。
郭元振向龙鹰道:“鹰爷怎么看?”
龙鹰压下伤情,同意道:“没问题!”
荒原舞切入道:“失去了独解支这个能统率回纥各系的强人,回纥的国力势被大幅削弱,默啜将不错过机会,攻击回纥。”
虎义是回纥人,分析道:“令默啜最顾忌的回纥人,非是独解支,而是铁勒部拔野古的首领颉质略,乃默啜的眼中钉,只要能除去颉质略,余子再不被默啜放在眼内。”
龙鹰正思忖玉雯的情况,依道理,玉雯因主子彩虹夫人被默啜杀害,该仇深似海,可是,晓得自己到瀚海军,她竟避而不见,令龙鹰当时感到玉雯再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玉雯,也因此难掌握她现今的心意。
道:“我们须尽快联系颉质略,告诉他我龙鹰毫无保留地支持他,与他并肩应付默啜的大军。”
又叹道:“希望默啜没因而改变进攻的目标,转而寻上颉质略。”
君怀朴道:“鹰爷可以放心,在默啜眼里,颉质略比贵皇李显难对付多了,且一天未雪前耻,默啜一天没法恢复以前的声誉;今趟若能凯旋而归,等若证明了两件事,一为突厥狼军仍是天下雄师,二为鹰爷你已失势,李显皇朝根本没你的份儿。挟此大破唐军之威,西域诸国谁敢不俯首称臣,营造出这个优势,孤立颉质略,就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之,那时大漠将再无可抗衡默啜的人。”
郭元振喝道:“说得好!”
接着沉声道:“我同意鹰爷的话,会着方钧派出信得过的兄弟,到拔野古见颉质略,转述鹰爷的保证,安他们的心,并告知颉质略,如狼军南来,我们将迎头痛击。”
张仁愿提议道:“这个去见颉质略的兄弟,由大帅授以官职,持官印手谕,如此可使颉质略明白,大周虽改为大唐,但鹰爷仍是话事人。”
龙鹰、宇文朔等没特别感觉,荒原舞等外族高手却齐声叫绝,知张仁愿明白大漠民族的性情,只愿和有资格、地位的人合作。
张仁愿三十岁刚出头的年纪,体型魁伟,面相粗豪威猛,乍看似是专讲勇力之徒,然丰隆的前额、锐利的眼神,隐藏着机敏和果断,是那种天生具谋略才干,又拥有雄心和无限活动能力的人,故而被郭元振看中,委以重任。
郭元振道:“此事就这么决定,现在由仁愿解说朔方的形势。”
众人不分尊卑的围着议事堂中央的大方桌,桌面放置一卷打开了描绘朔方一带的地理形势图,画工精致,清晰分明。
位于地理图最上方的,是成“几”字形的大河,由北而南,是两大片沙漠,朔方位于最下方,大河包裹的辽阔区域,就是著名的黄河河套。
龙鹰咋舌道:“非常复杂的地形。”
符太道:“临淄王当日说得轻描淡写,原来是这个样子,是以奇斗奇的最佳场所。”
郭元振道:“要明白大河,须先明白大河流经的地理环境,大致上像三级的阶梯。高原为第一阶梯,以高原的冰川流入姊妹湖为源头,自西向东逐渐下降,流至第二阶梯的黄土高原前,折北,抵阴山后,改向东行,然后南下,形成黄河最大的湾流,至潼关再往东走,最终出海,是为第三阶梯。”
荒原舞道:“狼军渡阴山,过大河,还要再走数百里路,方能到达朔方的长城关隘,然因地形的复杂,要狙击他们并不容易。”
权石左田问道:“阴山以南,长城以北的大片土地,究竟由何人话事?”
郭元振苦笑道:“说起来像一匹布般长,仁愿可就此解释几句?”
张仁愿道:“在我国太宗皇帝前,这片黄河中游的辽阔地域,被突厥人占领。到敝国贞观四年,太宗皇帝派李靖率三千骁骑夜袭定襄,突厥大汗颉利仓皇逃走,最后颉利为我朝另一大将李世绩所擒,河套重归我朝。”
接着,叹一口气道:“然而,好景不常,默啜崛起大漠,国力大增,兵员之盛,比当年颉利尤有过之,年年寇边入侵,大肆掳人掠货,手段残暴至极。先后攻打靖难军、平狄军、清夷军、撝州、檀州、越州、定州、监州、夏州、代州、忻州等地。单是灵州之役,我方阵亡兵士达六千之众,给狼军掠走陇右牧马万余匹。”
宇文朔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郭元振感慨的道:“可恨者,乃默啜趁火打劫,于我朝与契丹人开战当儿,强索丰、胜、灵、夏、朔、代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之地,并给予谷种、缯帛、农器、铁等大量物资,作为默啜将女儿嫁入周室的嫁妆,圣神皇帝无奈下答应,默啜讨得大便宜后立即食言,圣神皇帝视此为国耻大辱。”
直至瞧着地图此刻,龙鹰方晓得当时女帝的牺牲有多大,等于将朔方长城区外大片河套之地,拱手让予突厥人。他不是不晓得此事,但因不了解,无法掌握周室的惊人损失。
郭元振续道:“幸好在鹰爷带领下,我们先后斩杀尽忠和孙万荣,大破契丹,又令默啜欲混水摸鱼的狼军折损近三万之众,加上鹰爷和各位壮士,以奇兵远程奔袭默啜,翦除其爪牙,重创狼军,令默啜声望剧跌,无力保着阴山以南之地,对此默啜肯定耿耿于怀,故而我作出猜估,一俟收拾突骑施后,突厥人势全力南犯,夺回这大片他们一直视之为领土的广阔地域。”
张仁愿接下去道:“我们非是不想将这片土地重控在手,却是力有不逮,因尚未从硖石谷之战恢复元气,只好退守长城之内。现时阴山之南、长城之北,位于河套内的区域已成没人可主宰的凶地,塞内外各路豪强,为争夺利益闹至永无宁日。而由于地理环境复杂,每次突厥人南下,我们总要到他们兵临长城下方猛然惊觉。即使失利的是突厥狼军,他们要退便退,我们无从追赶,令他们一直立于不败之地,掌握着绝对的主动。”
符太有点不耐烦的道:“地理环境究竟如何复杂?剩看这卷地图,没法看出来。”
张仁愿道:“我可以说的,是我朝太宗皇帝时的情况,那时我们仍掌有绝对的管治权。”
符太一怔道:“不过数十年前的事,和现在有何不同?”
宇文朔代答道:“沙土变化,河流改道,我们的战场,是天下间最变幻莫测的战场,只能临境应变。”
博真大乐道:“这么说,就是压根儿没有识途老马这回事,因今天走过的地方,明天再非这样子。哈!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谁最有利?”
众人目光,全落在龙鹰身上。
龙鹰悠然自得的赞道:“老博你真懂事,说得对,这片土地,正是上天赐给龙某最可发挥的福地,以少胜众,以精锐破平庸,莫能优于如此变幻莫测的奇异地域。可是,毕竟还有些基本的东西须弄清楚,因从大处看,沙漠仍是沙漠,土原仍是土原,变的只是细节。”
郭元振叹道:“我最爱瞧鹰爷以这个神情语调说话,卖卖关子,因晓得他已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
张仁愿道:“由大河折北、东行、南下所界划出来的河套区域,由平原、高土原、沙漠、山脉、河湖交错组成。”
稍顿,续道:“大河从高原一泻而下,至河曲,也就是我们称之为黄土高原的区域,受其所阻,沿高原西北而行,东行至河口镇,再受吕梁山之阻,转向南行切穿了黄土高原,这一段也是支流最多的地区,大河的泥沙主要来源于此河段,从此水流变得混浊,形势险要,人称晋陕峡谷,先有壶口瀑布,继有龙门峡口,到潼关后方再度折东而去。”
虎义听得血液沸腾,喝道:“精采!大河确是势不可挡。”
郭元振微笑道:“今次我们扩展规模,重新组合的联军劲旅,在鹰爷领导下,也如大河之水,挡者披靡。”
众人齐声叫好!
龙鹰连忙谦让,又请张仁愿说下去,随着张仁愿对地理环境的解说,在他脑际本模模糊糊的战略图,轮廓渐现。
张仁愿道:“整体论,河套平原是由西面贺兰山、北面阴山,与河曲黄土高原之间一系列断陷地堑所形成的湖积、冲积平原组成,分西套和后套。大河流经宁夏的部分,为西套平原,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故有‘天下黄河富宁夏’之说。西套平原南北长近四百里,东西宽六十余里,狭长形。这区域对边塞非常重要,可供应边民和驻军大部分粮食,如被占领或破坏,等若绝了生计。”
管轶夫点头道:“这么说,此为敌我双方必争之地,对此不可不防。”
张仁愿道:“西套外尚有后套,北靠阴山、南依河曲,东西延绵六百里,南北宽窄不一,最宽处近百里,窄处亦有二十多里,突厥人称之为敕勒川。西山嘴以东部分,又称前套或土默川。”
郭元振补充道:“在河套的争夺战里,后套平原起着关键性的作用,若我方能取得此地的控制权,可凭河之险,拒敌于大河之北,甚或将防线扩展往阴山,后套则成支持我们的大后方。反之,敌人可在大河之南取得立足点,力压朔方的长城防线。”
宇文朔道:“终于有点眉目了,敌人今次来犯的军事目标,呼之欲出。”
张仁愿道:“现在轮到河曲的黄土高原,这个黄土质的高土原,平均高度不到西面青海高原的一半,成为大河流域次一级的阶梯,却是地面辽阔,起伏和缓。以位置言之,南界长城,西、北、东三面临大河,高土原上广泛地分布着湖洼、盆地,绿洲处处。大体来说,东部有水草丰美的查汗陶勒盖草原和辽阔的天然牧场,北面有库结沙沙漠沿大河带状分布,南面有毛乌素沙漠的流动沙丘,令风沙地貌遍布整个高土原,这就是我们和突厥人决战场的大致情况。”
郭元振道:“说起战场,有一条河不可不提,就是无定河,其源头起自陕北的白于山。最贫瘠、干旱少雨的地方,偏是此河的来源处,皆因无定河河床切深,加上黄土疏松,地下水如神迹般从地底渗出来,汇成蜿蜒前行的无定河,向东南流经毛乌素沙漠,沿途接纳林河、海流兔河、帝源水、芦河、平水、淮宁河等支流,至宽州河口注入黄河,长五百多里,也为黄河带来大量泥沙。”
宇文朔由衷赞道:“大帅怎可能记牢这么多河道的名字?”
郭元振语重心长的道:“若你晓得忘掉一些似乎无关重要的东西,大可能使人丧命,你将不敢忘记。”
虎义道:“‘无定’的意思,是否因其不住改道?”
张仁愿答道:“正是如此,这是所有沙漠河道的性情。”
龙鹰记起以前的遭遇,问道:“有季节性断流的情况吗?”
张仁愿肯定答道:“无定河从不断流。若突厥人成功抵达长城,战争的成败将决定于无定河谁属的争夺战,如无定河落入对方手上,我们将难守得住鸡鹿塞。”
符太道:“现在我才真的明白,朔方因何如此重要。好哩!到鹰爷说话哩!让我警告在先,如敢卖关子,我们将合力揍扁你。”
众皆大笑。
龙鹰举手作投降状,道:“今次的战略目标,可一分为二。首个目标,是要令狼军知难而退,撤返大河北岸;另一个目标,是在阴山令狼军再遭灭顶败仗,促使默啜在短期内没法再兴波作浪。”
郭元振同意道:“目标清楚分明。”
龙鹰道:“我们情况特殊,诸多避忌,说到底,就是不能暴露小弟和各位大哥的存在。为此小弟想出别开生面的战术,简言之就是防鸟妖、掌敌踪、纵敌深入、奇兵密袭,然后在长城之外,于无定河打垮狼军,此为首个目标。”
符太笑道:“这小子少有说得这么直接坦白。”
张仁愿欣然道:“接着我们是否锲着狼军尾巴千里追杀,逼得他们狼奔鼠窜的逃返大河北岸?”
君怀朴皱眉道:“鹰爷说的,恰为狼军最擅长的战术,一旦生出警觉之心,只须派出一师人来,足令我们穷于应付。如对方确有鸟妖助阵,我们如何避过天上的眼睛,奇兵之计再不可行。”
龙鹰微笑道:“技术就在这里!”
众人齐喝倒采,晓得他死性不改,仍在大卖关子。
第五章 惊天之计
会议后,郭元振偕龙鹰到一旁说话。
郭元振道:“要见陶显扬,今晚是唯一机会,明早天亮前,你们即动程到朔方去。”
龙鹰苦笑道:“我本打算见他,可是此刻又大感犹豫,有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郭元振讶道:“怎会忽然改变心意?”
龙鹰道:“陶显扬近况如何?”
郭元振道:“他属‘死于安乐’那类人,大有世家子弟的习气,反是宇文朔完全不像世家子弟,两人的出身似倒转过来。到幽州后,陶显扬变得消沉,全赖柳宛真撑着局面,由她决定通过竹花帮为他们买十二艘新船。依我看,陶显扬给田上渊打怕了。”
龙鹰叹一口气,道:“他的壮志沉埋,有可能是柳宛真一手造成,令他沉迷床第之乐,好逸恶劳。他奶奶的,我终于明白台勒虚云吞掉黄河帮的阴谋。”
郭元振道:“到我的书斋说话。”
两人向其他人打个招呼,由郭元振领路到内府去。众人晓得他们有密话说,径自拉大队到大堂吃午膳,喜气洋洋的,哪有半点即将开往朔方作战的气氛。
在书斋坐下后,龙鹰一股脑儿将最新的情况道出来,与台勒虚云和田上渊有直接关系的事,更是巨细无遗。
郭元振容色不变的道:“依鹰爷猜估,田上渊和默啜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关心的始终是边防的问题,黄河帮的事相比下,变得次要。
龙鹰道:“可能性不大,田上渊就像台勒虚云,不肯屈于人下。另一方面,默啜有台勒虚云的前车之鉴,岂肯重蹈覆辙,信任一个如田上渊般绝不该信任的人。然而,话又说回来,参师禅既出现在田上渊的阵营里,且关系密切,田上渊多少和默啜有点关系。”
郭元振道:“鹰爷所言,是否前后矛盾?”
龙鹰岔开道:“请教大帅,为何认为默啜和田上渊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郭元振道:“约在十天之前,北帮在河套的两个分坛,开始撤离河套区,目的地不明,似是预知有事情发生,必须躲避。”
龙鹰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那小弟的猜测,虽不中,不远矣。”
郭元振兴致盎然的道:“与鹰爷说话,没一次不是得益良多,愿闻之。”
龙鹰道:“我所猜的,须从默啜说起,默啜虽然是突厥族近数代里罕有雄才,却肯定是刻薄寡恩的暴君,手下稍不合他意者,动辄得咎。如此这般的一个人,旗下将领里有人生异心毫不稀奇,只不过因默啜势大,不敢轻举妄动。若真有这么的一个人,与田上渊暗中勾结,机会便来了。”
郭元振动容道:“鹰爷厉害。今次我之所以预估狼军取道朔方来犯,是站在默啜的位置思量,如果在西京里的皇帝,仍为圣神,是想也不敢想,现在却是李显,亲小人,远贤臣,乃另一回事。”
龙鹰叹道:“幸有大帅在边防主事,否则大唐危矣。”
朔方位于西京正北,乃西京在北方的门户,更是最重要的屏障,一旦被攻陷,敌人可长驱直下,攻打西京。
鸡鹿塞乃大唐朝不惜一切必守的要塞,关系西京安危,直接影响李显的生死荣辱,故此突厥人的威胁再非在万水千山之外,因而当女帝为李显挑选的边防大帅提议须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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